隋唐新传——弑父杀兄天良丧尽　烝母囚弟灭绝人伦

隋文帝仁寿二年八月，独孤皇后在仁寿宫去世。皇太子杨广当着文帝和宫人的面哭得死去活来，气都背过去了。太监把他搀回去，进了自己的住室，看到肖妃正关心地迎接他，便微微一笑，说：“没事！在那边守孝，总吃素菜白饭，口里淡得唾液都干了，快摆酒来！”

第二天，皇太子又到大宝殿陪灵守孝，接待大臣们的吊唁。吊孝的人退走了，太监给他拿来午饭，依照丧礼照例是白饭一盂，素菜两盘。他刚皱了皱眉头，太监却递给他一个布包。打开一看，包里装着竹筒，筒口用蜡封着，里边装的是肉脯（fǔ斧）和鱼鲊（zhǎ眨），原来是肖妃给他偷偷准备的。他躲到幔帐后面，一边吃一边想：“可惜没有酒！”

著作郎（秘书监的官员）王劭（shào少）给皇帝上书说：“佛经上记载：‘福人在升入天国时，天佛便放大光明，以香花伎乐相迎。’大行皇后（初死的帝、后称大行皇帝或大行皇后）福寿祯祥，实为妙善菩萨。故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宫天雨金银花；二十三日夜，大宝殿后有神光闪烁；二十四日卯时，半空中音乐悠扬，逐渐消逝，而大行皇后亦同时升遐（xiá霞，古代帝、后死时称升遐）。经文所说，俱皆应验。”

皇上明明知道，这些胡说八道纯粹是拍马屁，因为“天雨金银花”也好，“神光闪烁”也好，“音乐悠扬”也好，他也住在宫里，怎么一样都没看到、听到呢？但即便明知是假的，也不能道破，还要装出一副悲喜交集的样子，给王劭以重赏。

文帝的“悲”是可以理解的，那么“喜”从何来？是为的皇后得升仙界吗？他已明知那是虚妄，其实他高兴的是终于摆脱了羁绊，年过花甲的老皇帝要再做“新郎”了。

文帝选了两名妃子，一位是陈后主的六妹，封为宣华夫人；另一位姓蔡，封为容华夫人。那时境域内外都比较安定，赋税不重，户口增加。文帝便把朝政委托给皇太子，自己带着二位夫人到仁寿宫享福去了。

但文帝的艳福只享受了不到二年，仁寿四年四月，文帝觉得不舒服。六月，下诏大赦天下，想用这个来向上苍祈寿；但这招也不灵。七月，他的病越发重了。文武大臣从长安赶来问疾。文帝躺在仁寿宫大宝殿的寝殿里接见大臣们。他握着几名老臣的手，欷（xī希）歔（xū虚）着说：“朕率众卿，统一天下，黎民安居，虽死无憾了。唯望众卿辅佐皇太子，与事朕一样，朕虽在九泉，亦当含笑……”他喘吁吁说到这里，跪伏在殿内殿外的大臣们便一齐抽泣起来。皇太子杨广也做出十分悲伤的样子，站在文帝病榻旁边，频频拭泪。

文帝让大臣们返回长安，仁寿宫里只留下几名重要官员侍疾，其中有仆射杨素、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庶子（东宫官员）张衡等人。太子杨广住在文帝寝殿的侧宫里，随时走过来探视。

杨广见父皇的病天天加重，自己的皇帝梦就要实现了，虽然外表装出忧伤的样子，但内心早已痒得难挠，跃跃欲试了。但他不知新登宝座之后该做哪些事，便写了一封信，让宫女拿到前边去问杨素。杨素见信后写了封回信，对杨广提的问题一一作答。宫女拿着回信往大宝殿走。由于她这些日子睡眠不足，迷迷糊糊没回杨广住处，却走进文帝寝殿去了。等她警觉后要退走的时候，已被文帝看见，问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宫女只好把杨素给杨广的回信呈给皇上。文帝拆信一看，不由大为恼怒，原来太子的悲伤是假的，内心里却盼着父亲早死，他自己迫不及待地要当皇帝啦！

这边文帝正在恼火，那边宣华夫人陈氏又踉踉跄跄跑了进来，发髻凌乱，双目含泪。文帝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还吞吞吐吐不敢说。直到文帝拍着床喝问，宣华夫人才跪在地上说了四个字：“太子无礼！”

原来宣华夫人去厕所，在走廊上遇到杨广。宣华夫人是南国佳丽，生得十分秀美俊俏，杨广对她早已垂涎三尺。今日碰到，杨广看四外无人，便上去搂着宣华夫人亲热。宣华夫人又惊又惧，拼命挣扎，发髻也扯散了。这时走廊一头传来脚步声，杨广这才松开手回自己住室去了。宣华夫人跑进寝殿，惊惧未定，被皇上看见，只好向皇上如实禀奏。

文帝听了哪能不气？他连连拍着床，叫道：“这样的畜生怎能付托大事！独孤误我，独孤误我！”又叫宫女去把柳述、元岩找到，对他二人说：“快去把我儿子召来！”柳述以为皇上感觉不好，忙忙地要去找杨广。这时文帝已气得一劲儿哆嗦，喘着说：“勇，勇！”元岩、柳述这才明白，文帝要见的是他的大儿子杨勇。但这时杨勇还被羁押在长安城里，要宣召他得有皇帝的敕书，于是便跑到前边办公的地方去草写。杨素看到这种情景，知道事情不妙，急忙跑去告诉杨广。两人作了一番核计，便让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率禁军守住仁寿宫各门，不让一人出入，然后矫诏拿下元岩和柳述，把那刚写了一半的宣召杨勇的敕书扯得粉碎。这边右庶子张衡率领十几名禁军，穿上妇女的服装，扮着宫人，闯进大宝殿，把殿内的宫人、太监都赶了出去，只有张衡一人进入了文帝的寝室。不久，便传出消息，文皇帝杨坚晏驾了。

文帝是怎么死的？有人说是被毒死的，有人说是被张衡“拉”死的，还说“血溅屏风，冤痛之声闻于外”。反正别人都没看见，只有张衡一个人知道真相。然而纸里包不住火，人们对这件事有着许多议论和猜测，不少人认为文帝是被他儿子杨广派人杀死的。古时候把以下杀上称之为弑（shì试）。人们不禁要问：儿子怎么可以弑父呢？他还有一点儿良心吗？于是杨广刚刚当上皇帝，便已失去民心了。

噩耗传进后宫，宣华夫人吓得战栗失色，她认为这次宫变是由她引起的，她一定要遭到不幸。晡（bū布，即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钟）后，一个太监手捧一只小金盒来见宣华夫人，说是太子赐给她的。宣华夫人见了，认为这是杨广恨她，送毒药来给她吃，竟不敢打开。送盒的太监一劲儿催促，最后还是夫人的侍女替她打开了。等掀开盒盖一看，哪里有什么毒药，竟是结扎得异常精巧的同心结数枚。侍女们同声庆幸，知道这一来宣华夫人的命可以保住了。但宣华夫人是什么人？她是文帝的姬妾呀！从名义上说起来，是太子杨广的庶母，怎么能接这个“同心结”呢？她又羞、又恼、又恨，扭过身去垂泪。宫人们顾不得考虑夫人的心情，只要她不死，大家也就沾光。于是有的求告有的劝说，最后是几个人扯着夫人跪下朝金盒拜了几拜，这是“谢恩”。到了晚上，那杨广果然笑嘻嘻地来了。陈氏是一个弱女子，哪里有什么力量反抗？古代把儿辈上淫母辈称之为“烝”（zhēnɡ征），所以史书记载着：“其夜，太子烝焉！”这还不算，过了两天，杨广又住到了容华夫人蔡氏的宫中去了。因为这时候他已是皇上，可以明目张胆地为所欲为，再也不用费尽心机去弄虚装假啦！

杨广派杨素的弟弟杨约回到长安，接替了长安留守的职务。杨约假传文帝圣旨，将废太子杨勇缢死，追封为房陵王。却又不给他置嗣继承，因为杨勇的八个儿子都被杨约用毒药害死了，还要把他们大头朝下埋到地里，以防他们化为怨鬼出来作祟。

元岩、柳述被削职除名，发配到岭南充军。柳述的妻子是杨广的妹妹兰陵公主。杨广便命令公主和柳述离异，准备将她改嫁。但兰陵公主不肯，反而上表要跟柳述一起到南疆去。杨广火了，下诏不许。兰陵公主忧愤去世，杨广死了亲妹妹，一滴眼泪也不曾掉。

还有那并州总管汉王杨谅，他是文帝最小的儿子，一向得到文帝的钟爱。他所辖的地盘广大，黄河以北，东到沧海，北到边境，竟有五十二州之多。而且文帝特许他可以便宜行事，不拘律令。杨广怕他起兵反对，便先不发丧，派车骑将军屈突通拿着文帝的玺书去召他来京。谁知杨谅曾与文帝约定，如果要召他，便在敕书的“敕”字旁边加上一个黑点。如果没有这个暗号，那这敕书便是假的。尽管杨广和杨素百般狡猾精明，也不知道会有这个机密。所以杨谅看到敕书后，并不相信，他先把屈突通打发回长安，说自己克日便去，暗地里却做着兴兵的准备。等到他京中的邸使传来文帝的死讯，他这里已纠集了十九个州的兵力，扬言杨素害死先帝，兵分五路，攻向长安。

杨广派杨素统兵抵御。那杨素是沙场老将，久经战阵；杨谅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哪里是杨素的对手！双方几次交战，杨谅兵败被擒，押送长安。杨广倒没杀他，只是跟蜀王杨秀一样，除名为民，囚禁起来。不过杨谅比他四哥的气性大，不久便忧愤而死了。至于随他起兵的部属二十万人，有的被处死，有的发戍边境，家属也都随从。

冬十月，将文帝葬于太陵，庙号高祖。

杨广费尽心机，终于当上了皇帝，定明年为大业元年。立妃肖氏为皇后，长子晋王杨昭为皇太子。他是十二年后被自己部下杀死的，隋朝也随之灭亡，所以他死后没有庙号，而是由唐高祖李渊给了个谥号叫“炀”。《谥法》中注明：“逆天虐民曰炀”，这当然是个恶谥。想当初仁寿四年，陈后主叔宝死时，杨广初登帝位，把陈叔宝封为长城县公，就曾给陈叔宝谥了个“炀”字；那么后来李渊也谥杨广为“炀”，是不是“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我们不得而知，不过下文再提到他时，自然要以“隋炀帝”称之了。

隋炀帝杨广登基之后，大封功臣，首功当然要数杨素了。杨素的儿子杨万石、杨仁行和侄子杨玄挺都拜“仪同三司”，赐杨素缣五万段，绮罗一千匹。还把汉王杨谅的姬妾二十人赏给了他。

杨素那时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在长安、洛阳各有一处跟宫禁差不多的豪华府第，家僮仆奴几千人，后庭穿着绮罗专门从事歌舞的女伎就有上千人之多。至于土地田亩，更是阡陌纵横，连接几个州，无法计算。朝中文武官员，竟有半数出于他的门下。然而功高震主，炀帝对他虽然外表极为亲切，但内心却很猜忌。杨素是何等聪明，自然有所察觉。大业二年，杨素患病，炀帝派医生去诊治。医生复命时炀帝问他杨素什么时候能死。杨素听说后对他弟弟杨约说：“我趁现在死了，还可以享受风光，再活下去说不定会怎样呢！”于是他不肯服药，终于病死了。炀帝果然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赠为太尉公，子弟和家产也得以保全。

还有那亲手害死文帝的张衡，被封为御史大夫（掌纠察弹劾的御史台主官）。他是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大业三年，炀帝在晋阳的行宫建成。他对张衡说：“朕去晋阳，路过河内，想去公宅造访，你能为朕作东道主人吗？”张衡听了大喜过望，急忙赶回家去准备迎驾。河内距东都洛阳九十里，山路崎岖，炀帝下令开了一条直道，直抵张衡家中。九月的一天，炀帝来到张衡家。见这里山泉清冽，林木秀丽，竟留住了三天。张衡奉觞（shānɡ商）上寿，炀帝大喜，赐给他宅旁田三十顷，良马一匹，金带缣缎六百段，衣一袭，御食器一具。

大业六年，张衡奉命监造江都宫，从中贪污盘剥，中饱私囊，江都郡丞（郡的主官）王世充向炀帝告发。又有礼部尚书杨玄感（杨素的儿子）路过江都，跟张衡会面。张衡说了皇帝的几句闲话，杨玄感也去告诉了皇上。于是炀帝发怒，把他除名为民，放还老家，由王世充代替他任江都宫监。但炀帝对张衡不放心，怕他暴露出当年仁寿宫里的丑事，派人暗中侦伺。终于在两年以后，炀帝借张衡的侍妾告他怨望朝廷的机会，派人去他家赐他自尽。张衡气急了，大声喊：“我替人家干了些什么事啊！我还能久活吗！”监刑的人赶忙把自己的耳朵塞住，表示没听见这句话，然后动手把张衡杀死了。

杨广还没忘记当初南征时高颎杀了张丽华的事情。其实这件事高颎还是为他好，如果他那时真的收下张丽华，一旦被文帝知道了，他以后装假的一切表演怕都得付之东流。可杨广不但不感激高颎，反而一直怀恨在心。仁寿年间，文帝想起高颎的好处，又起用他作太常寺卿。到了大业三年，炀帝找了个机会，借口高颎诽谤朝政，终于把高颎杀害了。同时被害的还有贺若弼（当时任光禄大夫）。贺若弼是因为灭陈时，对杨广这位有名无实的主帅瞧不起，才将杨广得罪的。其实太常寺掌管礼仪，光禄寺负责皇家膳食，别看他俩也算官居三品，却一无权、二无势。文帝后期起用他们，只不过是没忘旧情，给他们一点儿安慰。想不到他们仍然没逃出杨广的魔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