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传——鏖兵小沛

用刀兵打败南面的袁术，以书信收降北面的萧建之后，吕布的注意力开始转向西面的小沛，准备收拾钉在那里的刘备。

他觉得近来刘备这家伙依仗曹操的势力，表现得相当猖狂，做了两件令人实在忍无可忍的事来。

第一件事和杨奉直接有关。那杨奉、韩暹随吕布一起回返淮北，没过多久便把从袁术那里缴获的粮食耗费得所剩无几。狂饮猛吃的日子结束，将士们便开始骚动。杨、韩二人向吕布请求接济，吕布心想袁术大军逃走后，战利品都归了你们，至今我的部下都还对此不满，哪能再从我的仓库中匀出口粮给你们呢？于是立即回绝。杨、韩二人无奈，就仿照当初吕布在袁术、袁绍地盘之上作客时的行径，带着兵马抢掠民间，弄得徐州、扬州的交界地区鸡飞狗跳，人心惶惶。虽然这一手是向吕布学的，但是别人用在自己身上，吕布便忍受不住，立即动用武力制止。杨奉、韩暹见徐州非久留之地，只好提出要求，请吕布放开一条通路，让他们由此前往荆州（主要地域在今湖北、湖南、河南省）。

吕布有心吞并他二人手下的军队以壮大自己，所以拒绝放开通路。杨奉、韩暹大怒，便派人前往小沛与刘备联络，约他共同进攻下邳，推翻吕布。那刘备乐得从中渔利，立即邀杨、韩二人率部前往小沛，说是将为他们提供充足的粮草供应。二人喜滋滋地奔往小沛，杨奉率部入城，在酒宴上被暗杀。韩暹闻讯连忙南逃，刚跑到相邻的杼秋县（今安徽砀山县东南）境，即被当地官军杀死。至此，吕布一心想吞并的杨、韩二军，大部分人马都成了刘备的囊中之物，你说吕布对刘备气也不气?

紧接着又发生了第二件气人之事。吕布垂涎杨、韩二军，不仅是想要人，而且更想得到那近千匹良种战马。近来吕布军中的战马，因伤亡及老病而逐渐减少。东临沧海的徐州又不产骏马，所以他很想得到杨、韩二军的马匹，以免并州铁骑名存实亡。现在这些马匹已落入刘备之手。他只好另想办法，派出专人前往西北方向的河内郡（治所在今河南省武陟县西南）去买马。建安三年（198）的春天，吕布的一批心腹干员，携带大量的黄金，西行前往河内，不料行至中途，耳朵奇大的刘备却听到消息，立即派出一支轻骑兵前去截道，把黄金抢得干干净净。幸存人员狼狈逃回下邳，吕布不禁怒发冲冠，两件事情加在一起，他不能不给刘备一点颜色看看了。

不过，吕布久经沙场，深知两面作战乃兵家之大忌，因此在动手之前，他派了一个使团前往淮南，要和袁术舍弃前嫌修结新好。使团带了一大批礼物南下，在当初吕布隔河嘲笑袁术的钟离县渡口进入淮南，此处山河依旧，世事却已全非。

这时的袁术，因受曹操的沉重打击，元气大损。他倒是担心着吕布乘机再杀过淮水，不曾想吕布却先恭恭敬敬又写信又送礼前来求和，自然高高兴兴答应下来，于是一对生死冤家又暂时变成了朋友。

使者兴冲冲地回到下邳复命，向吕布报告了一切，并且特别提到，临行之际袁术曾表示愿意和吕布重修秦晋之好，也就是结成儿女亲家。使者不说则已，一提联姻之事吕布反倒起了疑心，因为据他的经验，话说得越好听的人越要小心防范。他自己对别人大体也是如此，当初他情意殷殷欢送迎亲官韩胤上了船，不久便要了他的命。吕布心想，莫非袁术在耍什么花招?当然，西面的刘备还是要收拾，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决定派两员顶尖的部将，率领主力军团前去进攻小沛，而自己则在下邳看守大本营。

第一员领兵官，便是前面提到的高顺。高顺是吕布手下最为忠诚勇敢的得力干将，可是因为忠诚便不禁要进直言，进直言便要招主子讨厌。吕布不信任他，然而一有艰巨的任务却又首先想起他，忠诚能干者的境遇往往如高顺这样可悲。不过高顺倒是胸襟开阔，毫无怨言便接受了任务。

吕布挑选的第二位领兵官是张辽。这张辽字文远，乃并州雁门郡马邑县（今山西省朔州市）人氏。此人也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将才，时年三十岁。他后来归顺曹操，成为曹军之中异姓五虎上将之首，曾在合肥（今安徽省合肥市）逍遥津之战中，以八百壮士击退十万吴军，威震敌国。但是，他在吕布手下却少有充分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此番进攻小沛是难逢难遇的一次，所以一接受任务，他便暗下决心要与高顺好好合作，打两个漂亮仗。而刘备碰上了高、张二将，便注定要倒霉了。

建安三年（198）的春夏之交，艳阳高照，泗水澄碧。高、张二将点起一万精兵，顺着泗水逆流而上，四天中急行军近三百里，杀到小沛城下。二将一到，便按照既定计划对小沛城发起围攻。

上文已经提到，在前年吕布射戟军门之后，即进攻小沛，把正在发展势力的刘备打得狼狈而逃。那次攻城得手，吕布即全靠高、张二将。他此番决定由高、张二将出任领兵官，也是因为他们熟悉小沛的情况。所以二将在进军的途中，即已商量好了攻城的战略。他们的战略，简言之便是“围城断水”四个字。

原来，这小沛位于泡水汇人泗水的交点，泡水绕其南，泗水经其东，两条河距城墙都不到一箭之遥。由于水源近便，所以城内几千户人家，以及官府和驻军，都要出城汲水，以供生活之用。高顺和张辽决心凭借优势兵力，四面围城，不让一点一滴清水进入城内。即便是城内临渴掘井，势不能维持数千民户和三四千官兵之需，只消数月，城池将不攻自破了。

表面上看，高，张二将这一招似乎太愚笨，其实极其厉害。自从刘备在曹操的支持下重返小沛以来，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并未放松备战的工作，他备了人，备了粮，备了军器物资，就是忽略了五行之一的水。结果，高、张二将在春末夏初实施围城断水的战略行动之后，到了六月城内便开始出现骚乱，有的士兵甚至偷偷杀死战马饮血止渴。刘备见势危急，只好以重金悬赏，招募敢死勇士冲出包围圈去向曹操求救。

此时，曹操正带领大军在荆州的南阳郡（治所在今河南省南阳市）一带与当地割据势力作战，尚无暇东顾，但他明白小沛是保护自己后方根据地的东部军事要津，战略价值不小，所以得知小沛危急的消息后，立刻调派军中第一员大将夏侯惇，率军三千驰援刘备。

高顺、张辽自从发觉刘备派人突围，就知道定是到曹操那里去搬救兵，于是一面加紧攻城，一面作好阻击援军的准备。他们在小沛西边的援军必经之路，选择地形险要而林木幽深之处，设下埋伏，集中了上千张强弓硬弩。结果夏侯惇的人马一进入伏击圈，就被雨一般密集的飞箭射倒一大片，高顺乘势挥兵出击，名将夏侯惇也只好拨马败逃。夏侯惇在濮阳之战中了吕布的埋伏，尝够乱箭的厉害，所以抽身极快，以免另一支眼睛又报废了。他这一败逃，刘备的求援希望便完全破灭。

到了这年的九月底，刘备终于支持不住，便打开小沛城的西门，率领部众溃围而出。高、张二将立即集中兵力，实施阻击，刘备的三千人马很快被冲得七零八落。刘备迫不得已，只好抛下运载妻妾儿女的车队，带着关羽、张飞、赵云、糜竺等少数将官，夺路向西策马奔逃。一直狂奔出几十里地，此时夜幕降临，刘备一行才得以甩掉追兵，脱离险境。这一战刘备大败亏输，人马几乎全部被歼灭不说，妻妾儿女还又一次成为吕布的俘虏。

在刘备的创业生涯中，单是妻妾儿女被敌方俘虏就有四次，而前两次便是落入吕布之手。当高、张二将带领兵马胜利凯旋，把刘备的家属献上之时，吕布真是得意之极，他看着眼前这些面孔熟悉的女人、孩子，哈哈大笑道：“刘玄德怎么偏偏喜爱抛妻弃子啊!”

但是，他未免高兴得早了一点。

就在吕布得意洋洋忙着犒赏三军的时候，一场关系到他生死存亡的会议正在许都举行。主持会议者是刚从南阳郡回朝不久的曹操，与会者是他的谋臣和战将，讨论的问题只有一个，即是否立即出动朝廷大军消灭吕布。

会议争论激烈，大家对消灭吕布认识一致，关键是该不该在当前采取行动。大多数人认为：西南面的荆州，有刘表、张绣两大割据势力与朝廷对抗，如果现今集中兵力对付东边的吕布，许都空虚，刘表、张绣乘机进攻许都，岂不危乎殆哉?

有一个人却不同意这种看法，此人便是曹操手下的杰出谋士荀攸。荀攸，字公达，乃豫州颍川郡颍阴县（今河南省许昌市）人氏。上文提到过的荀彧，便是他的族父。这荀攸外表看起带一副愚笨模样，内心却足智多谋，尤其擅于准确判断战略形势，他一生曾为曹操进献十二条奇策，为曹操统一北方立下运筹帷幄之功。他当场反驳众人的意见说：“刘表、张绣二人，新近被我军击溃，在短时间内还不敢轻举妄动，正好趁此时机歼灭吕布，光复徐州。吕布骁勇，又与袁术联合，如果任其在淮、泗之间发展势力，滨海地区的地方武装首领必将群起响应，届时要想迅速解决徐州问题就很困难。现今他刚刚叛变朝廷，滨海地区的地方武装首领尚在动摇观望之中，吕布势单力薄，集中兵力猛然一击，必可成功!”

在关键时刻能够从众多的建议中判断出最正确的一种，并且及时付诸实施，这是曹操最突出的优点之一。他立即对荀攸的意见表示赞同，说道：“好得很!”

这“好得很”三字一出，便为本书的主人公吕布敲响了丧钟。

兵贵神速。当下曹操便亲自带领大军五万，浩浩荡荡杀往徐州。十月间，曹军行至豫州的梁国（治所在今河南省商丘市南）境内，正好碰见狼狈西逃的刘备一行。刘备看到有人现在要去狠狠收拾吕布，不禁喜出望外，他日盼夜盼的不正是这一天么!于是，他立即带领部下拨转马头，跟随曹操前往徐州，去看吕布的下场如何。

这时，吕布派出的斥候（即后世所称的侦察兵），探知曹操亲提大军东进的消息，飞马驰回下邳向吕布报告。吕布感到事态严重，立即召集文武部属，商讨对付曹操的战略。

与会者大约都意识到此番不仅是一场恶战，而且还关系到徐州吕氏政权的生死存亡，所以多持谨慎态度，不愿先发表意见。陈宫在席上看得心里着急，心想大敌当前，怎么都顾虑重重，怕承担责任?他也不管吕布对自己心怀成见，率先说道：“许县距此将近千里之遥，曹军远道跋涉，多带辎重，必定疲劳不堪。因此应当部署奇兵，在下邳以西的彭城国（治所在今江苏省徐州市）境内，迎头伏击来犯之敌，既以逸待劳，又出其不意，必定可以大破敌军!”

平心而论，陈宫这条计策是当时最有可能使吕布转危为安的一招棋。但是很可惜，吕布并没有采纳。

吕布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难道他还没有起码的判断力么?不，他有起码的判断。为何他又弃良策而不用呢?首先，自郝萌造反一事发生之后，他就对牵涉其中的陈宫心存戒心。你陈宫的主意表面上听起来不错，但暗中有没有其他意图呢?其次，吕布想到真要采用陈宫之策，那么由谁领兵去实施伏击行动，很不好作出选择。自己出马，万一有人在下邳反水怎样办?派下属前去，下属中能完成任务者只有高顺和张辽。可是高、张二将在攻破小沛之后威信大大增高，如果再把曹操的几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那我吕布还坐得稳主帅的位置吗?

于是，吕布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说道：“自古以来兵家一致认为，攻城者要比守城者多花一倍力气。而下邳城池坚固，面临泗水，所以据我看不如放敌人来到城下，待其进攻疲乏之时，打开城门以铁骑出击，即可将敌军全部逼到泗水之中淹死!”

听了吕布的坐待敌攻之策，众人知道他是针对陈宫主动伏击的主张而发，也就更加不愿发言。陈宫本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一场涉及自身生死存亡的战略讨论，便在冷冷清清的气氛中结束，与曹操在许都召开的会议，恰好形成鲜明的对照。如果说许都会议上，是曹操为吕布敲响了丧钟，那么下邳的战略讨论，便是吕布给自己套上绞索了。

这边吕布在坐等，那边曹操却在急进。十月间，曹军突入徐州西境，攻克彭城国的首府彭城县（今江苏省徐州市），生擒了吕布所委任的彭城国国相侯谐。这彭城县位于下邳城以西不到二百里处的泗水南岸，是徐州的西部军事重镇。此城一失，下邳的西面门户洞开，曹军水陆并进，沿着泗水直扑下邳而来。

两天之后，曹操率军进入下邳国的地界，距下邳城还有三四十里路左右。他正要吩咐全军暂时安营扎寨，待摸清下邳城周围情况再向前推进，不料东南面黄尘滚滚，旌旗飘飘，一支几千人的军队急驰而来。曹操急令前锋作好迎战准备，及至那支军队走到近处，他才看清那不是吕布的兵马，而是广陵郡太守陈登的援军。

原来，当初陈登自从到了广陵郡，便一手发展生产，一手扩充军队，盼着进攻消灭吕布的这一天。曹军在攻占彭城之前经过沛国时，他那担任沛国国相的老父陈珪，即派快马前往广陵郡向他通报了情况，他立即调集全郡精兵，赶到下邳城西边来迎接曹操。

曹操当然是高兴万分。他与陈登握手寒暄之后，便问起吕布方面的情况，他对此次大军进入徐州以来，一路都未曾遇到徐州主力军团阻击的现象感到有些奇怪。陈登早已从内线得知吕布那次战略会议的详细情况，立即向曹操介绍吕布如何拒绝陈宫之策而决定坐守下邳。听到此处曹操不禁说道：“如依陈宫之计，吕布尚可偷生一时；坐守孤城，那他的末日就到了!”敌情既明，曹操马上打消了在此安营扎寨的念头，命令陈登率领部下人马充当前驱，自己指挥五万主力军团随后，径直向下邳城池推进，意欲对其实施铁壁合围。吕布不甘示弱，亲自带着骑兵出城冲击。这正是：

生死冤家开杀戒，清清泗水血流红。

要知道此番吕布与曹操在下邳城下的命运对决，究竟鹿死谁手，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