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传——许都求官

本来，押解韩胤进京朝见的使命，陈珪是想让长子陈登承担的，但是吕布没有同意他的建议。

吕布心想：劝我与袁术断绝婚姻并同曹操搞好关系，这主意是你出的；如果派你的公子进京，他肯定要把你的功劳作用大吹特吹一番，那我吕布岂不成了你的陪衬了?既然决定投靠朝廷，修好曹操，那么我就要派自己的使者，把这一切说成是我自己的主意，以免他人分享好处。你陈珪企图贪天之功么?没门!我吕布是何等样的人物，还看不透你老头心中那点小算盘!

然而陈珪的老谋深算，一介武夫吕布哪里琢磨得透!拆散吕布与袁术的联合，只是陈珪父子的第一步计划。陈珪想派陈登进京，就想借此机会当面向曹操陈述一切。说陈登想贪功，也许不错。不过他贪的不是说服吕布归顺朝廷的小功，而是铲除徐州这一割据势力的大功。虽然此次未能如愿，他依然没有放弃打算，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不久机会果然来临。

吕布派遣使者入朝，作为执政官的曹操极为高兴，因为一大批珍稀贡品，两封措辞恭顺的文书，外加一个逆贼袁术的特使，表明吕布确有归服的诚意。即使诚意淡薄，这至少是当今割据群雄之中主动表示效忠朝廷的一例，具有很大的宣传价值。天子控制在我手中，朝廷就是我，我就是朝廷，所以效忠朝廷的表示，便是我曹操威德远扬的证明。单凭吕布此举为我的形象增添了光辉这一点，就该好好奖赏他。

最好的奖赏当然是升官。升什么官呢?从行政职务上看，他已自称徐州刺史，要升只能升他为徐州牧。但是曹操觉得这样不妥，因为州牧比起州刺史来，品级更高，实权更大，是真资格的一方诸侯。现时吕布究竟忠心到什么程度，他心中无底，如果任命吕布为州牧，便正式承认其割据徐州为合法，万一今后吕布又不服朝廷政令，岂不糟糕?何况他向来性格反复无常，完全有可能如此。不行，这徐州牧不能给!

行政职务不行，只能考虑军事职务了，曹操觉得这可以考虑。因为朝廷的军队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远在徐州的吕布根本无法染指，所以不管给他升什么军事职务，哪怕是到顶拔尖的大司马、大将军，也还是虚衔一个。究竟委他什么军事职务呢?曹操想了一想，有了!此前逆贼袁术，不是担任着左将军吗?现今朝廷已宣布悬赏捉拿他，空出来的左将军一职，正好赏给吕布。这个职务比原来吕布担任的奋威将军要高出好几级，又带有表彰他揭发袁术罪行的特别含义，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于是，曹操上奏汉献帝，正式任命吕布为左将军。约在建安二年（197）五月前后，曹操挑选奉车都尉王则担任朝廷的特使，带着委任诏书，以及一批赏赐品，前往徐州主持封赏仪式。与委任诏书相配的，还有一颗系着紫色丝带的金印。

按照东汉的制度，皇帝以下的王侯官员，所持的印章有五种等级：皇室亲王，用金印，印纽上系綟色（近似绿色）的丝带；三公、诸侯和高级将军，也用金印，系紫色丝带；九卿、郡太守、低级将军等，用银印，系青色丝带；尚书、大县县令等，用铜印，系黑色丝带；小县县长等，用铜印，系黄色丝带。印章通常见方一寸，合今二十四厘米左右。丝带系在印纽之上，是为了便于随身佩带，当时称之为“绶”。绶用细丝线编成，丝线的根数和长度都有不同的规格，显示出严格的等级差别来。

当时的将军官职，最高一等为大将军，以下依次为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前后左右四将军、四征、四镇、四安、四平。所谓“四征”，即征东、征南、征西、征北四将军。“四镇”、“四安”、“四平”与此相仿。在“四平”之下，便是大量名称不定的“杂号将军”，吕布当初担任的奋威将军便是这一类了。

大体“四平”以上，都属高级将军，所以左将军应当用金印紫绶。为了吕布这颗金印和所配的紫绶，曹操真是费了不少的心神。首先，汉献帝自上年九月迁都许县，至今还不到一年，诸事草创，以至于在朝廷的府库中竟找不到出一块成色高而品质好的黄金，来为吕布铸刻官印。曹操马上从自己家中取出一块优质黄金，交给工匠铸刻。金印制作好了，朝廷府库中又找不到哪怕只是一根紫色绶带。曹操又慨然把自己金印上的紫色绶带解下来配上，以救燃眉之急。这一片心意，不能不让吕布知晓，所以曹操又亲笔写了一封书信，叫特使王则面交吕布。信中特别提到为吕布尽心之事，说是“国家无好金，孤自取家好金，更相为作印；国家无紫绶，自取所带紫绶以藉心”。

曹操所写下的这段话，被史籍引录下来传到今天。究竟当时朝廷的府库真的是匮乏到了如此地步，还是曹操有意耍小花招来笼络吕布，我们已经不得而知。然而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即王则到达徐州之后，吕布大喜欲狂。

他一喜自己升官，如上所述，此前吕布的奋威将军，属于第十等的杂号将军，而左将军却属于第五等。也就是说，此番他足足连升了五级。想当初干爸爸董卓执政时，他也没有摊上过这等好事，你说他能不高兴么?

他二喜曹操不计前嫌，把老窝兖州曾经被自己端掉，手掌在濮阳被烧伤等等不愉快的事儿全都抛开，诚心诚意与自己建立友好关系，从此自己有了强大而可靠的外援。吕布抚摸着那颗金光灿灿的官印，那条色彩鲜艳的紫色绶带，回味着曹操信中那些打动人心的话语，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差一点掉下泪来。

不过，两三天的热劲消退后，吕布心中又生出一丝不满足的感觉来。想我吕布，已经雄踞徐州将近一个整年，动辄以州刺史身份发布政令，各郡各县谁敢不服从?此番我派特使押韩胤进京，两份文书都署的是“奋威将军、徐州刺史、温侯布”的完整头衔。难道圣上和曹操都没有看见么?为什么此番升官完全不提我的行政职务?这样一来我怎样再向下属郡县发号施令呢?名不正则言不顺嘛!他左思右想，认定徐州行政长官的职务还得向朝廷索要。不仅开口要，而且要就要徐州牧，一次到位，免得太累。

但是，派谁到朝廷为我要官呢?这可不是一桩好差使，硬派一个不乐意去的人，肯定把事情办砸了。谁又愿意主动出马呢?这时候，吕布突然想起了陈登。你父亲上次不是求我派你担任使者进京么?上次是好差使，自然不能让你去。这次差使不大好办，只得偏劳你走一趟了。办得好，我升官；办不好，你丢脸。你父亲求我派你去，你丢了脸也怪不得我。

当下吕布便把陈登请来府署，和蔼地对他说道：“上次令尊曾嘱我派您为使者入朝，因当时人选已经确定，未能遵命，甚为抱歉。现在我意欲遣使入朝谢恩，不知您能屈驾前往许都一行么?”

这是陈登求之而未得的事，他当然不会推辞。等他明确表示同意并开始作上路的准备之后，吕布才向他交代，此行还有一项我刚刚想到的任务，那就是向执政的曹操曹司空进言，请他禀告天子任命我为徐州牧。

陈登是何等聪明的角色，他一听就暗自想到：好呀!吕布你这时才把真实意图说出来，不是在耍花招吗?此番我们倒要让你瞧瞧，究竟是你耍我还是我耍你!他立即慨然应承，表示一定要尽力说动曹司空，圆满完成任务，敬请将军静候佳音好了。

陈登离了下邳，一路晓行夜宿，来到许都。曹操早已听说过陈登的声名，知道他才兼文武，是徐州的地方实力派，所以亲自接见他，对他十分热情尊重。正式接见之后，曹操又在自己的私宅设宴，单独款待陈登。酒酣耳热之际，曹操亲切地向他询问徐州政局情况。经过当面观察，陈登认为曹操的确是一位非凡的政治人物，前途不可限量，值得为之效命，于是他便侃侃而谈，把心头的想法和盘托出。

首先，陈登以战略家的眼光说明了徐州在目前对曹操的重要性。徐州西接兖州、豫州，南邻扬州，是军事要冲。曹操得到它，不仅可以保护自己的根据地兖、豫二州，而且立即对扬州的袁术形成夹击之势。反之，徐州如果倒向扬州，那么受到夹击的就不是袁术，而是曹操本人。

徐州对曹操既然如此重要，接下来陈登便分析如何才能牢固控制徐州。他直截了当地指出：现今朝廷采取的优待吕布政策，解决不了牢固控制徐州的问题。因为吕布自恃勇猛无敌，没有长久打算，加之生性贪婪，反复无常，很容易在重利引诱之下改变主意。朝廷不可能满足他无止境的贪欲，眼前就是实证，刚刚把他连升五级委以左将军，紧接着他又要当徐州牧了。满足不了他，他就要反叛，因此优待笼络的办法达不到目的，只有铲除吕布，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能不能及早铲除吕布呢?陈登认为没有什么大困难，因为吕布在徐州放纵部下抢掠民间，横征暴敛，早就引起当地士大夫与百姓的强烈不满，如果朝廷出动大军征伐吕布，必将受到当地力量的支持拥护，内外合力，何愁吕布不灭呢!

一席话说得曹孟德喜笑颜开，拍手叫好，赞扬道：“吕布狼子野心，确实不能长久养着他，除了您再没有人对他琢磨得如此透彻!”

当夜二人尽欢而散。两天后，曹操以朝廷的名义正式宣布：给陈珪增加一级俸禄，任命陈登为徐州广陵郡（治所在今江苏省扬州市西北）太守。至于吕布想要的徐州牧，他是永远得不到朝廷的任命文书了。

曹操任命陈登为广陵郡太守，是大举出兵消灭吕布之前的一着关键之棋。那广陵郡不仅地域宽广，而且位于徐州东南。把陈登安插在这里，南可抵挡袁术从扬州来增援吕布，北可阻止吕布兵败时逃往扬州，就好比关上了徐州的后门。正因为曹操对陈登寄予厚望，所以在送陈登回徐州时，他拉着对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东面徐州的事，我就托付给您了!此去一路保重!”

陈登眼含热泪，说道：“我当以死报效朝廷与曹公厚爱!”言毕转身上车，赶回徐州。

陈登回到下邳，向吕布报告了出使的情况。吕布登时大怒，刷的一声从武器架上拔出一柄手戟，砍在面前的几案上，厉声质问道：“当初你的父亲陈珪劝我联合曹操，与袁术断绝婚姻关系，我依言而行。如今我的要求一无所获，而你们父子加厚禄的加厚禄，升高官的升高官，我吕布简直被你们出卖了!你今天要给我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登早有心理准备，所以此时此刻，他面不改色心不跳，慢慢开口解释道：“将军息怒。我到达许都一见曹公，就对他说：‘对待吕将军，犹如饲养猛虎，应当让它把肉吃饱，满足其要求，否则将要吃人。’可是曹公始终不听我的进言，他说：‘你的比喻不对。我以为对待吕将军，好比饲养雄鹰，应当让它经常饿着，它才能为我效力，否则就会远走高飞。’曹公坚持这么说，我又有何办法呢?”

吕布态度有所缓和，半信半疑地问道：“曹公真的希望我长期为他效力，不愿我离开他?”

陈登极其肯定地回答说：“确实如此！”

吕布直对着陈登的脸孔注视了好一会，才说：“那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登走后，吕布独自想了许久。最后认为：曹操既然说离不开我，那么将来自有求我的时候；等他求我之际再向他要官，不怕他不给我，现今暂时不和他计较。吕布打定主意不和曹操翻脸，所以数日后陈登提到广陵郡的事时，他并未阻拦，痛痛快快放陈登上任做太守去了。

不过，吕布仍然留了一个心眼。当时，陈登的三个弟弟都和他寄居在下邳。吕布事先下达了一道指令：陈登只能独自前往广陵郡，他的三个弟弟全部留在下邳城中，不得随从前往。与此同时，一支卫兵奉命进驻陈宅，说是前来保护宅中人员的安全，实际上从这时起，陈登的三个弟弟已成为吕布手中的人质。吕布心想，你陈登只要敢在广陵轻举妄动，我就拿你的胞弟们开刀!

陈登却没有顾及这些。他一到广陵郡，便按照曹操的指示，在励精图治的同时，暗中招兵买马，发展武装力量。不久，他招降了一股长期骚扰沿海地区的海盗，势力大增。陈登的动静逐渐引起了吕布的注意，他正要准备查问个明白，不料一份十万火急的军情报告送了上来，使他不得不丢下陈登的问题来应付眼前的严重威胁。

原来，袁术派出的迎亲船队迟迟未归，他这个新登基不久的自封天子不免龙心焦躁，便下旨让人前去打探消息。当他得知吕布许婚又反悔，把迎亲官韩胤押送到了许都，换回一颗左将军的金印之后，真是气得七窍生烟!须知迎亲船队受损的事小，伤了新皇帝的尊严则不可容忍。袁术立即召集群臣，商议惩治逆贼吕布的办法。

当下便有那急于邀功的臣僚，献上了一条七路围攻下邳之计。他们说，吕布虽然骁勇善战，比起当初的西楚霸王项羽，那就差得远了。可是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最终却在垓下（今安徽省灵璧县南）一战，被汉高祖刘邦打得落荒而逃，被迫自刎于乌江渡口（今安徽省和县东北）。那垓下在何处?就在下邳城南二百里不到的地方。而我们皇上新登基，正好像手提三尺剑扫平天下的汉高祖。所以这是上天启示：只要用重兵围攻之法，吕布就将是项羽第二，被消灭在下邳城中!

迷信谶纬预言的袁皇帝听了，不禁龙心大悦，立即下达动员令，调集辖境之内几乎全部兵力，凑成三万多人马。任命大将张勋、桥蕤为指挥官。另外，又派人联络新近从西面流窜到徐、扬二州交界地区的两支武装势力首领，一个叫做杨奉，另一个叫做韩暹，合力进攻吕布。三家总共出兵将近五万，分为七路，从东、南两方，向下邳发起围攻，顿时淮、泗之间，战云密布。这正是：

袁家皇帝龙颜怒，七路强兵要报仇。

要知道吕布究竟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能不能抵挡得住袁术的七路大军，双方交战的胜负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