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传——喧宾夺主

吕布刚刚进入徐州立脚之际，就曾经派人南下扬州，给袁术送去一封情意殷殷的问候书信。

吕布当初在南阳郡离开袁术时，不是一肚皮怨气么?为何此时又有此举呢?欲知就里，不可不把袁术近来的情况略作介绍。

袁术在南阳时，因为不满意关东诸侯拥戴自己的异母哥哥袁绍为盟主，使自己受到冷落，便向各地诸侯写信揭兄长袁绍的老底，说袁绍的生母不过是袁家的婢女，根本不能和嫡室所生的自己相提并论云云。从此两兄弟势同水火，袁绍先派部下打入南阳夺取袁术的地盘，逼得他离开南阳往北进入兖州的陈留郡。在陈留郡的封丘县（今河南省封丘县西南），袁术又遭到袁绍及其盟友曹操的夹击，他被迫掉头向南，逃到扬州的九江郡（治所在今安徽省寿县）安身。袁术在此招兵买马，扩张势力，一心想实现他那当皇帝的美梦。这九江郡邻接徐州，北距下邳县的直线距离不过三百多里。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吕布不知道自已在徐州待不待得长久，所以先送一封信到九江郡垫个底，以便万一在徐州立不住脚时，再一次到袁术的屋檐下躲避风雨。

但是袁术当时并没有回复这一封信，致使吕布大有俗语所谓“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的感觉。

不料事情过了将近一年之后，也就是建安元年（196）的六月间，吕布突然收到袁术一封极其热情洋溢的回信，令他再一次感到意外。那信是一封密件，由袁术的心腹干员携来，吕布屏退闲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昔董卓作乱，破坏王室，祸害术门户（指袁氏家族），术举兵关东，未能屠裂卓。将军诛卓，送其头首，为术扫灭仇耻，使术明目（扬眉吐气之意）于当世，死生不愧，其功一也。昔将（带领之意）金元休（指当时被献帝正式任命的兖州刺史金尚）向兖州，甫诣封丘，为曹操逆所拒破，流离迸走，几至灭亡。将军破兖州，术复明目于遐迩，其功二也。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备乃举兵与术对战；术凭将军威灵，得以破备，其功三也。将军有三大功在术，术虽不敏，奉以生死。将军连年攻战，军粮苦少，今送米二十万斛，迎逢道路，非直此止，当络驿复致；若兵器战具，它所乏少，大小唯命。

这一通书信，把吕布捧为对袁术施予了三大功德的恩人，并许诺将送给吕布二十万斛米粮，至于所缺的兵器战具，要多少给多少。今日的袁术，何以突然慷慨大方起来要送吕布这样一笔厚礼呢?

原来，他是有求于吕布。

两个月前，也就是这年的四月间，本来企图染指徐州的袁术，得知徐州的官员在州牧陶谦死后，主动把刘备请去主持州政而没有拥戴自己，不禁大为恼怒，心想：我袁家四代人出了五个三公，是海内数一数二的名门，本人现今又被朝廷正式任命为左将军的高级官职，封阳翟县的侯爵，论家世论官位，论名声论才干，哪一点比不上那假托皇室后裔从小以卖鞋织席为生的穷光蛋刘备?恼怒之中，他便调集大军，气势汹汹往东北杀入徐州，要向当地士民施以严厉的报复，取刘备而代之。

起初徐州官员迎接刘备任州牧时，刘备最担心的就是袁术和他作对，当时一位大名士孔融曾经鼓励他，说袁术那些显赫的祖宗不过是“冢中枯骨，何足介意”。而今“冢中枯骨”果然阴魂不散，让子孙举兵犯境，刘备当然不能等闲视之。经过紧急商议，刘备让骁将张飞率五千人马留守下邳城，自己亲率关羽、赵云等将及精兵万人，赶往徐州南部迎战来敌。

五月间，刘备的军队抵达下邳县以南二百里处的淮水一线，凭河布防，而防线的重点放在盱眙（今江苏省盱眙县北）、淮阴（今江苏省淮安市西南）二县，使这两个东西相距一百里左右的滨水城市形成犄角之势。从西南方向杀来的两万袁术军队，被阻止在淮水以南前进不得。两军对峙将近一月，袁术始终不能越淮水一步。

进入六月份，袁术的宿敌曹操，为了表示自己对刘备的支持，上了一通表章给汉献帝，保举刘备升任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汉献帝当即允诺。刘备升任高官，又首次封侯，自然乐不可支，全军上下群情振奋，一连打了几个胜仗，骄横不可一世的袁术，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在袁术绕室彷徨长吁短叹之际，有一位幕僚向他进了一计，说是曹操可以笼络刘备，我们也不妨去利诱吕布；吕布现今在下邳城西边暂住，说兵没有兵，说粮没有粮，百无聊赖；其人之性，反复无常，如果许诺送他兵马军粮，要他在后方偷袭刘备，不是可以立刻置刘备于死地么?袁术一听，不禁大喜，于是便有上述书信、厚礼送到吕布面前。

既能得到大笔外援，又能夺得徐州这块大地盘，吕布还能放过这一举两得的好事吗？他立刻应允袁术的请求，暗自布置，随时准备沿泗水东下，偷袭下邳城，早把对刘备感激涕零称兄道弟的往事忘得精光。

也是刘备合该倒霉，此时此刻下邳城中又爆发了一场突然事变，使得忘恩负义的吕布，得到一个实现其阴谋的良机。

上文已经交代，刘备出征之前，留下张飞镇守下邳，安定后方。这张飞字益德，与刘备是同乡，他生性刚烈，勇猛无敌，在沙场上冲锋陷阵倒是一把好手，至于说到独当一面，协调各种关系，形成和衷共济的局面，则不免使人失望。因为他的脾气过于暴躁，一触即发，丝毫不能容忍。其实，当时最适合担任留守职务者，乃是刚柔兼备的冀州常山郡真定县（今河北省正定县南）人赵云。但是，刘备的内心深处，总认为义弟比外人更可靠一点，所以在考虑这种操纵方面大权的人选时，不能做到任人唯贤。他这一毛病，不仅现在要使他吃苦头，而且今后还将使其事业大受损害。

张飞就任留守，每日从私宅到州政府衙门去办公。一日清晨，张飞去衙门的途中，经过城中心十字街口时，忽然前面的仪仗队停止前进，还传来了一阵阵争吵之声。他正焦躁不安之际，一名心腹亲兵赶来报告，说是下邳国的国相曹豹，与我们前头仪仗队争路，不得前进。张飞一听，勃然大怒，骂道：“大胆曹豹，竟敢与我争路，你大概还不知道张家爷爷的厉害罢!”

骂声未了，他已催动胯下坐骑，向前面奔去。

与张飞争路的曹豹，本是已故徐州牧陶谦的旧将。陶谦死后。刘备据有徐州，即任命他为下邳国的国相。汉代制度，皇室亲王的封地为一郡，凡是郡成为亲王的封地，则改称“郡”为“国”，其“太守”亦改称为“国相”。下邳国的治所，也在下邳城中，这就形成了州、国两级政府同城而治的局面。曹豹同样是一个粗人，而且对刘备成为徐州牧凌驾于自己之上颇为不满。今日他由西向东前往国相衙门视事，正巧与由南往北的张飞一行相遇于十字街头。曹豹心想：我身为国相，同郡太守一样是堂堂正正的二千石一级的显官，你张飞这个所谓的留守，在当今的官制中根本找不到，还神气个屁!于是，他吩咐部下：过十字街口时抢先不让!张飞的仪仗队又岂能服软?也要抢先通过，两家的队伍立时争吵起来。

论理，这本是偶然发生的小事一桩，根本不值得计较。退一步而言，即使曹豹有意斗气，身荷留守重任的张飞亦应以大局为重，避让避让，就像当年蔺相如避让廉颇一般。可惜蔺相如是蔺相如，张飞是张飞，只见他打马上前，一声断喝，对准曹豹仪仗队的前列队员，劈头盖脑就是一阵马鞭。曹豹的仪仗队见势不妙，纷纷退却，张飞的队伍便得意洋洋地过了十宇街口，还把鼓乐奏得响彻云霄。

这边的曹豹，在座车之中恨得切齿咬牙。心想：这张飞实在欺人太甚了!你们这帮北方佬，不是我徐州人给你们安身之地，能神气得起来吗?曹豹今天就要让你们在徐州立不下脚，给我滚蛋!于是，当晚他就修书一封，派心腹侍从送往城西吕布的大营，说自己有要事相商，约定三日后在吕布的营中见面。

三天之后，吕布在营中与曹豹相会。曹豹叙述了来意，说是自己已经联络了下邳城中对刘备等人不满的一批陶谦旧部，准备充当内应，迎接吕布袭取下邳，夺占徐州。

吕布正在打下邳城的主意，一听有人主动要求与自己里应外合，不禁喜笑颜开。他立即吩咐下人备办盛宴，款待曹豹。席间，二人又商定好行动日期和具体方案，谈得情投意合，然后分手各自准备不提。

又过了三日，吕布如约兴兵。沿着泗水东下，杀向下邳。时值炎夏，暑气蒸腾。吕布骑在赤兔马上，汗水已经浸透了铠甲之内的衣衫，不过他仍然很兴奋，想起此前已有人请他当兖州牧，现在又有人恭迎他主宰徐州，不是自己声威远扬，能有人一请再请么?刘备这个大耳朵家伙也该吃点苦头了，近一年来竟然一直让我住在泗水岸边的荒野上，不许我进下邳城驻扎，现在轮到你去风餐露宿了。吕布一路浮想联翩，当天傍晚来到下邳城西不足四十里处，忽然从城中急匆匆驰来一位使者，向他报告一个意外的消息：曹豹被张飞杀死了!

原来，曹豹回城之后，加紧准备起事。张飞觉察了他的阴谋，便抢先动手，把曹豹及其同党一一逮捕处死，城中局势顿时大乱。张飞在诛杀曹豹的过程中，却漏掉了一个行动诡秘的人物，即是在刘备军中担任中郎将职务的许耽。这许耽乃扬州丹杨郡（治所在今安徽省宣城市）人氏，现今带领着从丹杨郡招募来的精兵一千人，把守下邳城的西门。中国古代以五色与五方相配，东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黑，中央黄，所以下邳城的西门又叫白门。由于许耽乃刘备的麾下，并非曹豹的部属，因而张飞没有注意到他。许耽见同谋者纷纷死于非命，不免心中发慌，急忙派出一员姓章名诳的心腹助手，前去与吕布联络，催他赶快向邳城进军，说是城中的丹杨兵“闻将军来东，大小踊跃，如复更生。将军兵向城西门，丹杨军便开门纳将军矣”。

吕布听了章诳一番绘声绘色的报告，立即传令：全军马上埋锅做饭，吃罢连夜赶路，不得延误!当晚凉风习习，皓月当空，吕布催军急行，在次日凌晨终于抵达下邳城下。此时天色已明，在白门城头上等待已久的许耽，看到吕布与章诳的身影，立即指挥人马大开城门，迎接外兵。吕布登上城楼，与许耽相见，然后转身眺望全城形势，部署军队进攻各处军事要点。眼见部下官兵在长街之上推进，一面放火，一面向州政府的衙门发起冲击，他不禁高兴得仰天大笑。

住在城南的张飞，正收拾停当要赶往城北的州政府衙门办公，猛然听得城西方向人声鼎沸，继而看到火光冲天，情知有异，赶忙飞身上马，点起随身卫队，直奔西街。他刚刚来到十字街口，也就是那一日与曹豹争路之处，吕布的并州铁骑和许耽的丹杨精兵，便似潮水一般涌来。真是长戟如林，飞箭如雨，任他猛张飞左冲右突，怎奈势单力薄，难以抵挡得住。他血战一阵，肩臂各中一箭，无力还手，只好率领残部向城南的郊外退去。

不到中午，吕布的兵马已经占领下邳全城。徐州州政府所有的公文档册、粮食物资、留守兵卒等，都落入了吕布之手。除此之外，刘备的妻妾儿女，以及部下将吏的家属，也全部成了吕布的俘虏。

刘备虽在徐州不到两年，却对下邳城苦心经营了一番，加固城池，建造府邸，聚集粮草，安抚百姓，打下了相当的基础。可惜交友不慎，再加上留守人选选择不当，结果不到半天工夫，一切心血即付诸东流。

这边吕布夺了徐州，自称为刺史，高坐在州官府署，开始发号施令。而从下邳城中逃出去的张飞，当天深夜就赶到淮水前线，向刘备报告了下邳城失守的消息。

正准备大举进攻袁术的刘备，不禁大惊失色。他来不及责备张飞，立即命令全军拨寨起程，回返下邳，决心趁吕布立脚未稳之际，发动反攻，夺回自己的根据地。

两天后，刘备的兵马抵达城下，准备攻城。吕布闻报，先将一千精锐骑兵调集在南城门内待命，然后命令左右侍从把刘备的妻妾儿女，以及其他将校的家小，一起押上南门城楼，要这批俘虏向城下自己的亲人喊话。顿时，呼喊声夹着哭泣声，回旋在下邳城的上空。

刘备及其部将听到各自亲人的呼唤，纷纷驱马到城下来行注目礼。这样一来，刘备军队的秩序开始混乱，将士斗志顿减。城楼上的吕布一看时机来到，马上下令擂起战鼓。三通鼓响未绝，城门已经洞开，吕布手下的第一员骁将高顺，率领一千铁骑径直冲向敌阵。军心涣散的刘备兵马，一触即溃。吕布见先头部队得手，跟着亲率三千兵马杀出城来。刘备见势不妙，长叹一声，领着关羽、张飞、赵云等亲近部属以及残余人马，撤出战场，向东南方向的广陵郡（治所在今江苏省扬州市西北）退去了。

吕布喧宾夺主，由流浪儿升任徐州新长官；刘备引狼入室，由徐州老长官沦为新流浪儿。这正是：

引狼入室刘玄德，夺主喧宾吕奉先。

要知道吕布夺占徐州之后，他与刘备的关系又有何戏剧性的变化和发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