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测中原——铁木真对西夏的侵攻和对金战争准备

在金宋两国剧烈交锋的同时，统一蒙古草原的铁木真也并未停止其东征西讨的脚步。随着1206年夏蒙古诸部于斡难河源头举行忽里勒台大会，公推铁木真为全蒙古大汗，上尊号为“成吉思皇帝”。铁木真随即大封功臣亲贵，俨然已经完成了一个游牧帝国的草创工作。但蒙古草原之上长期积淀的原始政治生态依旧与铁木真所要建立的封建帝国格格不入。在内部压制合撒儿、铁木格斡赤斤等兄弟争权、翦除以蒙力克之子阔阔出为首的萨摩神棍对政权干涉的同时，铁木真不得不面对蒙古草原北方西伯利亚地区“林中百姓”吉利吉思部的起义。

“林中百姓”的起义表面上是由于铁木真派往管理他们的万户那颜豁儿赤贪婪好色所引起的。当年豁儿赤背弃自己的兄弟札木合投奔铁木真之时，铁木真曾许诺他日后可以在蒙古逐步选美，成为拥有三十个妻子的人。在铁木真建立了蒙古汗国之后，对豁儿赤的拥戴之功还是给予了充分报答的，不过让豁儿赤在自己的领地内挑选美女，铁木真多少有些舍不得，于是便把他打发去管理贝加尔湖周遍的“林中百姓”各部落。豁儿赤治下到底有多少人口，虽然没有确切的答案，但是要挑选三十个美女应该还是不难的。但豁儿赤偏偏要对由寡妇塔儿浑夫人所领导的秃麻部下手，还想直接将塔儿浑夫人也纳为自己的妻妾。一般来说，身居高位的女性都难免会产生女权主义倾向。塔儿浑夫人直接逮捕了豁儿赤，随后联合其他部族揭竿而起。塔儿浑夫人的举动之所以能够得到“林中百姓”的广泛支持，更多的是因为依旧处于原始部族经济的吉利吉思诸部不堪蒙古帝国的征调税赋之苦。

铁木真起初轻视“林中百姓”的战斗力，草率的派出“四骏”之一的博尔忽前往镇压。但在贝加尔湖附近的丛林之中，骁勇善战的蒙古骑兵无法施展骑术。博尔忽所部遭遇吉利吉思诸部的伏击，不仅部下损失惨重，博尔忽本人也中箭身亡。豁儿赤被俘，自己母亲的养子、心腹爱将博尔忽战死。铁木真本想亲自出马，但在木华黎等部下的劝阻之下，铁木真最终委任自己的长子术赤统帅朵儿边等部率部北上。

^{“林中百姓”利用地利，一度令铁木真无从镇压}

许多史料和小说之中都竭力熏染铁木真和术赤之间那极端恶劣的父子关系。并将原因归咎于铁木真对他血统的怀疑。不过事实上铁木真对术赤的教育和培养还是颇为尽力的。这一点从术赤很早便参与自己父亲所发动的对外战争中便可以看出一二，当然如果将其理解为铁木真不喜欢他，刻意让这小子去充当炮灰，似乎也不无可能。也许是因为自己本身便是草原仇杀所造成的不幸产物，术赤虽然性格刚烈、骁勇善战，但是却并不嗜杀。他第一次走上战场，跟随自己的父亲讨伐家族世仇塔塔儿部便令“俘获者多蒙全宥”，宽恕和保全了许多生命。他的这一做法对蒙古帝国的扩张颇有好处，在其指挥的蒙古帝国军对和林西北诸部的征服中，术赤以军事手段配合外交攻势，轻松的便征服了贝加尔湖东西各部落。铁木真大喜之下随即将吉利吉思诸部交给术赤管理。而此举也奠定了术赤一系日后建立横跨亚欧大陆的钦察汗国的基础。

蒙古草原疲弱的自然经济令铁木真所创建的游牧帝国必须不断的对外用兵，在通过战争维持向心力的同时，依赖战争所得为自身“输血”。而铁木真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囊括今宁夏全省、甘肃西北部、青海东北部及陕西北部地区的西夏王国。之所以挑选西夏为目标，一方面固然是此时的蒙古帝国仍无力远征西域，又不愿贸然向东与强大的金帝国交恶，南下攻略西夏便成了唯一的选择。而另一方面1206年，西夏宗室成员李安全与当朝太后罗氏通奸，发动政变废黜了夏桓宗李纯佑，自立为帝。李安全的篡位之举，虽然在正史中并未留下太多西夏王国动荡的记录。但李纯佑在位13年，虽没有太突出的政绩，但也被认为是守成之主。突遭自己母亲的奸夫废黜，自然会给朝野上下造成一定的冲击。正是在西夏国内人心浮动的情况下，1207年农历八月蒙古铁骑再度越过两国边境，这一次铁木真将目标指向了勾连西夏东西两翼的交通枢纽——丰州兀剌海城（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

针对蒙古铁骑长于野战、不利攻坚的特点。李安全采取的应对之道还是敛兵守城，坐等对手劫掠一番后自行撤退。但这一次铁木真却有心想在西夏王国的身上锤炼自己部队的攻城能力。对于兀剌海城的围攻由铁木真驱赶当地的党项族牧民入城开始，铁木真向其宣称：“如果开城投降，则可免一死，如果抵抗则破城之后、尽数屠灭。”面对铁木真的心理战，西夏守将不为所动。在长达40天的围困和拉锯之后，蒙古大军最终用火攻战术陷落了这座要塞，而铁木真也随即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屠灭了全城的西夏百姓。这种以屠城为威慑迫使对手投降的心理战术，随后在蒙古大军不断的攻城略地中被发扬光大。

铁木真第二次对西夏的侵攻持续了长达6个月，直到1208年的春季蒙古大军才撤回草原。能够维持长期战争一方面固然是蒙古帝国国力日益雄厚的证明，另一方面水草丰美的六盘山脉，对于常年生活于苦寒之地的蒙古诸部来说可谓天然避冬的良选之地。蒙古大军驻屯于自己的国境之内，对于李安全而言自然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在西夏自身的军事力量无法驱逐对手的情况下，李安全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向金帝国求援。

秉承着“唇亡齿寒”的战略理念，金帝国内部也出现了“西夏既亡，必加于我，不如与西夏首尾夹攻，可以进取而退守”的呼声。但此时的完颜璟早为南宋的“开禧北伐”搞得身心疲惫，竟然以“敌人相攻，中国之福，吾何患焉”来应对。完颜璟的这种态度与其说是鸵鸟政策，不如说是有心无力。在“开禧北伐”中金帝国曾大量的征募西北游牧民族的骑兵参战，但战后却无力对其封赏，大臣李藻等人因为上书提及此事竟然还挨了一顿板子，愤而投靠蒙古帝国去了，由此可见金帝国此时国力的虚弱。

^{征服西夏之后，铁木真加紧了对金帝国的战争准备}

金帝国的军队虽然没有出现在战场之上，但西夏王国频繁向燕京方面的求援举措，依旧引起了铁木真的警觉。在草草结束了对第二次与西夏的战争之后，1208年铁木真亲自前往金帝国边境地区的静州（今内蒙古自治区扎兰屯市），以朝贡之名刺探金帝国的虚实。此时的完颜璟已是疾病缠身，只能委任自己几位叔叔中最为无能的卫王完颜永济代为前往。应该说这一次的“静州会晤”，铁木真和完颜永济对彼此的感觉都不好。完颜永济对铁木真在会晤时的傲慢无礼也颇为不爽，一度“欲请兵攻之”。但恰逢1208年农历十一月完颜璟的病故，在忙于角逐帝位之余，完颜永济暗中部署兵力，准备以新君即位的名义诏铁木真再次朝贡时将其拿下。

不过当金帝国按照惯例向蒙古派出使者要铁木真拜受时，铁木真却问对方：“新皇帝是谁啊？”在得到了是完颜永济的回答之后，铁木真当即面朝南方吐了一口唾沫。“我一直以为中原的皇帝都是天神一样的人物。原来这样的庸才也可以啊？那我还拜什么拜啊？拜拜了您勒！”于是乘马北去，开始谋划对金帝国的全面战争。

金帝国的史料之中曾不惜笔墨的描述完颜永济和完颜璟良好的叔侄关系。认为完颜璟在长期没有合法继承人的情况下，虽然“疏忌宗室”，但对“柔弱”的完颜永济颇为厚待，因此在自己病情加重的情况下，才准备传位给他。但事实上在完颜璟临终之前，他的两位宠妃贾氏、范氏都已经怀孕，完颜璟仍有怀有将帝位传给自己未来子嗣的期望。真正将完颜永济推上帝位的，是主持金帝国政府运转的宗室重臣完颜匡和把持后宫的李元妃。

在完颜匡看来，软弱无能的完颜永济继位将有利维持自己独掌朝纲的政治局面，而李元妃则因为不希望看到贾氏、范氏母凭子贵爬到自己头上。于是在这两人的内外串联之下，完颜永济不仅顺利的荣登大宝，还随即毒杀了贾妃，令范妃堕胎，将其削发为尼。不过在翦除后宫政敌的同时，李元妃也为自己挖掘了坟墓。在完颜匡的授意之下，金帝国言官系统“揭发”李元妃串联贾妃假孕，企图以李氏子弟的孩子冒充完颜璟的骨肉。在这个“狸猫换太子”的罪名之下，李元妃被赐自尽。其亲信宦官李新喜等人被处决。至此在金章宗完颜璟执政期间，权倾一时的李元妃势力被连根拔除。

利用金帝国权力更迭的有利时机，1209年农历三月，铁木真第三度攻入西夏国境。面对蒙古铁骑的连年进犯，不胜其扰的李安全只能硬着头皮动员全国兵力予以迎头痛击，他任命其子李承祯为元帅，大都督府令公高逸为副元帅，统率5万出征。但在承平日久的情况下，西夏的野战军此时早已不是昔日李元昊败宋拒辽的党项雄兵，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蒙古大军便再度攻破了兀剌海城，进一步逼近了西夏王国的首都中兴府（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李安全在派兵死守中兴府外围要隘克夷门的同时，只能再度向金帝国求援。

龙椅尚未坐稳的完颜永济自然无力支援西夏，而面对地势险峻，关外两山对峙，仅一径可通，悬绝不可登的克夷门，蒙古铁骑也屡攻不克。在双方相持两月之后，铁木真最终决定乘夏军懈怠，采取据险设伏的战术，派遣少数游骑兵引诱西夏军主动出击。大半国土沦丧的西夏王国将士果然按捺不住，最终在草率出击的过程中为蒙古骑兵围歼。在重创西夏军主力之后，蒙古铁骑随即攻破克夷门，包围中兴府。

面对兵临城下的局面，李安全不得不亲自登城督战。而自李元昊建立西夏王国以来，两百多年的经营，也令中兴府城高池深。蒙古大军屡攻不下。双方相持到农历九月，随着连降大雨，黄河暴涨，铁木真随即遣将筑堤，引水灌城，西夏兵民淹毙极众。十月，西夏再度遣使赴金求援，又遭完颜永济拒绝。而就在西夏王国危如累卵之际，黄河水却突然溃决蒙古大军所修筑的外堤，一时间水势泛滥，蒙古军队也无非驻足，只能遣使入城，以图建立城下之盟。此时的李安全实在没有心思讨价还价，只能登城隔水与铁木真相见，献女求和。至此曾与宋、金三足鼎立的西夏沦为了蒙古帝国的附庸。

客观地说，此时的蒙古帝国依旧没有做好灭亡西夏的准备，更没有统治一个高度文明的封建王国的经验，而为了对抗表面上依旧强大的金帝国，铁木真更需要西夏从西线牵制对手。而出于失之桑榆、收之东隅的心理，侥幸在蒙古大军的围攻中保住首级的李安全也乐于附蒙攻金。1210年，在蒙古大军尚未完全撤走之际，李安全便发兵万余骑，攻打金帝国的葭州（陕西省佳县），由此正式掀开了漫长的夏金边境战争的序幕。

西夏对金用兵可谓频繁，在13年的时间里，有史可查的大小战役便多达25起，可谓“无岁不征”，但所取得的战绩却乏善可陈。除了促成了完颜庆山奴、郭斌等金帝国新生代将帅的崛起外，其最终结果是“精锐皆尽，两国俱敝”。讽刺的是李安全并没有看到金、夏两国鹬蚌相争，蒙古最终渔翁得利的最终结果，因为就在他点燃战火的一年之后，西夏宗室成员李遵顼发动政变，废黜李安全，自立为帝。尽管史书上说李遵顼“端重明粹，少力学，长博通群书，工隶篆”，曾参与西夏王国的科举考试，并“廷试进士，唱名第一”。但得位不正的先天不足，却令李遵顼这样一个曾经醉心文化的王室贵族，不得不在李安全所发动的战争之路上越走越远，因为唯有如此，内部早已腐朽不堪的西夏王国才能保持最基本的向心力。好在李遵顼执政时期，铁木真对金帝国的战争也已全线展开，他至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