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赵之策

苍天有眼，李左车这招毒计没有得到陈馀的认可，韩信还有活下来证明自己的机会，但这也是韩信最担心的：万一陈馀的榆木脑袋突然开了窍，派李左车间路来袭，韩信可就笑不出来了。

韩信立刻命令前来汇报军情的这名斥候，带上几十个精细斥候，趁夜翻到井陉口附近的山上，仔细观察除了井陉口的中心通道之外，有没有其他赵军自东向西翻山挺进。

韩信很快就得到了让他释怀的好消息，过了一两天，斥候们都回来了，各自上报侦察结果：除井陉之东驻有数不清的赵军之外，其他各个山隘险道，均没有发现赵军西进的迹象，至少眼下没有发现赵军。

当听完最后一名斥候的汇报后，韩信几乎激动得失态，史称韩信闻之“大喜”。陈馀如果用李左车之计，对于汉军的威胁，从韩信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当听说没有赵军间道袭汉时，帐中所有的汉军将领都面带喜色，大声嘲笑着陈馀的迂腐，只有张耳含笑不语。

韩信也笑了，这是如释重负的笑。谢天谢地谢陈馀，陈馀打着仁义的旗号作茧自缚，那就不要怪韩信不讲“仁义”了。战场上从来没有仁义道德可讲，胜利对一支军队来说，就是最大的仁义道德。

汉军前线指挥部最终确信：赵军的全部主力都聚集在井陉口以东，阻止汉军进入河北，除井陉之外，太行山各隘口均没有赵军出动。

陈馀拒绝了李左车间道袭汉之计，韩信也派出斥候观察了赵军确实没有偷袭的计划，但韩信依然不敢保证陈馀的榆木脑袋何时开窍。所以，时间将是韩信成为传奇还是成为笑柄的最关键因素，一定要快，片刻也不能耽搁。

从韩信的角度讲，虽然赵军重兵守井陉，人数较少的汉军要进入河北腹地，势必要付出更大代价，但总比李左车率军袭扰汉军后方更为有利，至少韩信现在还有看到胜利的可能。

是时候迎接下一轮艰苦而精彩的挑战了，韩信要继续证明自己的伟大。

汉三年（前204）的冬十月，一个新纪年的开始。

在出发之前，韩信已经给汉军将士上了好几节思想课，要弟兄们做足打大战苦战，甚至是死战的准备。现在形势对汉军非常不利，赵军占据有利地形，且兵力数倍于我。我们要想取得胜利，一定要号令统一，听吾指挥，从容进退，违者必斩！

将士们激动地望着韩信，在他们的心中，韩信几乎是神！虽然这支汉军是从荥阳前线调往河东作战的，但多数也是韩信在关中时的旧部，对韩信的军事天才，弟兄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跟着大将军，就意味着将看到一个接一个的伟大胜利，军人为了什么活着？胜利！而跟着汉王，难免被项羽打围歼。

刘邦是汉国最高领袖，但这只是政治上的。在军事上，韩信能甩出刘邦几条街，大家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韩信在汉军中的威望渐渐超过了刘邦，没有人敢质疑韩信的威望，大将军说什么，那就是什么。

大将军贯甲上马，右手执鞭，东向令下：各部保持队形，朝着阏与东北方向的井陉口快速移动。瞬间，万众欢呼。将士们高举矛戟，唱着嘹亮的军歌，在各部将军的率领下，整齐划一地向东北方向挺进。

蹄足扬尘，旗帜漫天，只留下几个路边老农轻轻地议论：这是韩信的军队。

从阏与至井陉，直线距离二百多里，但两地之间并没有现成的道路可走。如果要走最近的路线，应该是从阏与出发，过漳水东源，这里地势稍低，利于行军。然后走过数十里，来到冶河南源（现山西流入河北的松溪河，河北段称为甘陶河），顺着冶河南源的谷地先走东北方向。到了昔阳再顺着河谷往东走，走数十里，再折向东北，再走百余里，就到了井陉口。

从韩信后来背水一战的位置选择上来看，汉军走的应该是这条路线，然后在冶河南源与绵蔓水的汇合处（今河北井陉县南）停止前进的脚步。韩信下马，诸将下马，将士竖矛以待。

韩信拿出军事地图，铺在地上，蹲下来仔细观看。韩信用手在地图上简单丈量，发现汉军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传说中的井陉口只有不到三十里。韩信点了点头。

韩信下令，各部就地休整，按演义小说的情节来说，就是在此“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这里将成为汉军临时前线指挥部。

诸将不解，问韩信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进井陉，与赵军决一死战。我军虽寡，但斗志旺盛，赵军虽众，几同乌合，何惧羊如虎？韩信微笑着摇摇头，你们说得不对，我军远道来袭数百里，体力消耗太大，必须有喘口气的时间。赵军虽然乌合，但他们凭险而守，居高临下，我军固然勇猛，但面对不利地形，如果选择强攻，那就是以下击上，以劳击逸，以寡击众，必死无疑。

汉军来到井陉，就是要与赵军决战的，但韩信之所以选择距离井陉三十里处安营，是想给汉军一个前冲的战略空间。譬如跳远，立定跳远显然没有跑步跳远跳得更远。如果汉军在井陉口下安营，根本无法抵挡赵军从山上杀下来的冲力。在此地安营，相当于给汉军安上一道防火墙，赵军即使从山上猛冲下来，再多跑三十里，冲力也就没有了。

在阏与还没有出发的时候，韩信就已经绞尽脑汁，在思考破赵之策了，根据汉、赵两军的特点和优劣之势，许多方案被韩信提出来，然后又一一被否定。韩信上次的思考，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破赵之策的雏形，却被斥候粗暴地打断了。

上次想到哪了？韩信仔细回忆，但始终想不起来，气得韩信甚至要把这名斥候找来大骂一顿才能解气。斥候其实没有做错，他进帐是向大将军汇报最新军情，而且对韩信来说异常重要，韩信当然不会对属下乱发脾气。

韩信双眉紧锁，看着军事沙盘沉吟不语，到底该如何破赵呢？韩信突然想到了《管子·形势解》中有这么一段话：“虎豹，兽之猛者也，居深林广泽之中则人畏其威而载之。人主，天下之有势者也，深居则人畏其势。故虎豹去其幽而近于人，则人得之而易其威。”韩信眼前突然一亮，《管子》中的这句话，正是韩信苦苦思考而不能得的破赵良策。

如果汉军直接冲击赵军营垒，即使没有李左车间道袭汉，井陉之赵军依然可以凭高垒深沟，和汉军拼时间、拼耐心。汉军固然可以凭河东之粮，坚持作战，但河东至井陉，路远山多，运粮不易，这一点也决定了汉军必然要打速决战。

一旦汉军进攻不利，军心散乱，不用李左车之计，赵军依然可以占据心理优势和地形优势，轻松地下山消灭这支汉军，而且，即使赵军只守不攻，韩信承受得起这种消耗战的代价吗？

无论后方有粮没粮，汉军前线缺粮的劣势都注定了韩信对井陉之赵军只能打速决战，他没有浪费时间的本钱。所以，综合考虑，韩信必须想办法稀释赵军的地形优势与体力优势，将赵军主力调出来。汉军牵着赵军的鼻子满山跑，消耗掉赵军的体力优势，然后寻找机会破赵，这也是韩信现在所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破敌的办法。

破赵战术的大方向定了下来，韩信顿觉心头一阵轻松，接下来具体的战术布置相对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