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龙椅——囚徒困境

1723年，康熙的第四个儿子胤禛45岁。

这一年，他问鼎中国。雍正王朝开始了。

这是康熙盛世之后的中国。表面上，帝国依旧强悍无比。户部报告，是年全国人丁户口二千五百三十二万六千三百零七人，库存银二千三百七十一万一千九百二十两。差不多合一人一两，不说奔小康，起码温饱问题是解决了。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帝国的危机已是如影随形。同样是在这一年，朝廷开会时九卿竟不能到齐，即便是与会，官员们也多沉默是金，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在河南，一个县令以收取火耗为名贪污了白银六万五千两。而安徽凤阳的一个知府，也以谎报灾情为由贪污了朝廷下拨的一万一千八百两救济款。吏治腐败似乎已在全国蔓延，最要命的问题还不在这里，是经济危机也跟腐败相伴而来。虽然户部报告说库存银有二千三百七十一万一千九百二十两，可这其中竟有二百五十余万两的亏空。亏空是怎么造成的，又该如何填补，没有人知道。雍正朝开局，繁华之下陷阱处处，帝国名声最响的那个男人面临空前挑战。

毫无疑问，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好与坏各为里表，在这个王朝的肌腠间隐现浮沉，直将雍正缠绕窒息。雍正历史性地走到了大清朝的瓶颈部位，必须求得破解之道。

不仅如此，还应该追本溯源，厘清瓶颈的形成，这一点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因为雍正困局不仅仅是结构性的、制度性的，也是人性之花的邪恶绽放。它是大清朝制度破局前最黑暗的时刻，人人都是欲望表达者，都是牺牲品。

包括雍正。

雍正的兄弟们很多。但是，对于雍正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从康熙朝一路走来，雍正和他兄弟们一直是竞争关系，你死我活的竞争。

这是亲情的异化。在权力面前，每一个人都成了武器，对付其他兄弟的武器。当康熙还活着的时候，兄弟之间的抗衡还处于平衡状态，起码表面上是这样。因为存在一个裁判者和制衡者，还因为谜底没有揭开，人人心中尚有念想。康熙不在了，谜底也揭开了，最不可能的那个人成了胜出者，人人心中的念想破灭了。这样的情况下，胜出者毫无疑问成为众矢之的。雍正发现，自己虽然成了皇帝，却也成为靶子，成为一人敌众人游戏的孤独者。

手足之情的存无尚且不论，自己的人身安全成了第一位的问题。胤禩、胤禟、胤祉、胤禵这些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想干些什么，没有人知道，甚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是非常可怕的。如果人人跟着欲望走而没有任何节制的话，很显然，雍正的人身安全是得不到保证的。

这是考验雍正处世技能的时刻，也是展示他帝王心术的时刻。在历史的夹缝间，雍正注定不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雍正出招了，招招不同。对待不同的兄弟，雍正总能使出不同的招数，而这样的招数事后证明都是天才的设想，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和野心家合谋的结果。

胤禩。八阿哥胤禩是雍正帝的最大隐患，在康熙朝长达二十几年的储位之争中，胤禩一直是未被降服者，也是胤禟、胤 、胤禵等人的精神领袖。雍正即位后对胤禩采取的第一个动作是任命他为总理事务王大臣。在雍正任命的四个总理事务王大臣中，胤禩排名第一。随后，雍正晋升他为廉亲王，授理藩院尚书，办理工部事务。雍正二年四月，雍正发布上谕，指责胤禩等藐视皇权。十一月，训斥胤禩拉拢工部侍郎岳周，沽名钓誉、居心不良。雍正三年二月，当众指出胤禩等人犯的罪行“国法难容”，只因“欲保全骨肉，不事深求”。雍正四年正月初五，雍正宣布将胤禩革去黄带子，交宗人府除名。三月，下令将胤禩的名字改为阿其那，他儿子弘旺的名字改为菩萨保（在满语里，“阿其那”“菩萨保”都是贬义词），六月，雍正下令让大臣们给胤禩议罪，胤禩获罪40条。九月初十，胤禩在监禁中患重病死去。

胤禵。康熙死时，十四阿哥胤禵作为抚远大将军正率30万大军在青海平叛。对雍正来说，这是个噩梦般的存在。因为30万大军的用途有很多种，他不希望最坏的那种情形发生。所以雍正采取的对策是下达一条令胤禵来京奔丧的命令，并将其30万大军交给年羹尧及延信管理。胤禵到京后，雍正又下一道命令，令他在遵化汤泉待命，事实上是将这个唯一的同母兄弟软禁了起来。雍正四年五月，胤禵被押回京城，和他儿子一起关押在景山寿皇殿附近，日夜看着康熙帝后遗容，面壁思过。

胤禟。九阿哥胤禟在雍正即位后，就被派驻西宁（今青海）,接受年羹尧的严密监视。雍正给出的理由是“西宁不可无人驻扎，令九贝子（胤禟）前往”（《永宪录》）。雍正三年，胤禟以其违法肆行，与胤禩等结党营私为由，被夺封爵，撤佐领，并在西宁软禁。雍正四年正月，以“僭妄非礼”，革去黄带子，除宗籍，逮还京师。八月,议定罪状28条，送往保定监禁,并令其改名塞思黑（“塞思黑”在满语里过去多认为是“狗”的意思，近来有学者亦解释为“不要脸”）。同年，胤禟暴毙,年仅43岁。

胤祉。三阿哥胤祉跟雍正的关系那真是恩怨交集。康熙三十二年时，他和胤禛一同被派往孔子故乡参加孔庙落成祭典，当时没有人知道两人之间日后会有其中的一个坐上龙椅。如果硬说可能性的话，胤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仅因为他排行老三，胤禛排行老四，还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来，康熙的心里有他。在这以后，凡是行军围猎、祭典拜陵康熙都带他随行。康熙三十五年，胤祉还随父亲亲征噶尔丹，领镶红旗大营。三十七年三月，因为立下战功被封诚郡王。自康熙四十六年开始，他每年都迎接父皇来自家花园游赏。这其实是一种殊荣，在康熙的20多个儿子当中，不是每人都能享有类似待遇的。康熙四十七年，胤祉的人生再上高峰，因为他做了一件影响康熙朝太子废立的事情，揭发蒙古喇嘛汉格降为胤褆用巫术魇胜废太子胤礽，毫无疑问这是胤褆搞的一桩阴谋。这桩阴谋的曝光使得当时对胤礽仍有期待的康熙找到了复立其为太子的理由或者说借口，胤祉也因为在关键时刻立功而被晋封亲王。康熙六十年，胤祉又奉命与胤禛、胤祹祭盛京三陵，这实在是意味深长的祭奠，因为傻瓜都看得出来，皇位继承人将在此三人中产生。只是到最后很遗憾，胤祉的人生没有再上高峰，而是迎来拐点。雍正即位后，以胤祉与胤礽素来亲睦为由头，命他守景陵。雍正六年六月，胤祉被降为郡王，交宗人府禁锢。雍正八年，胤祉因为在怡亲王胤祥的丧礼上表情不悲被雍正再次夺爵，并幽禁于景山永安亭。两年后，这个人生曾经有无限希望的人在雍正朝静悄悄地死去。

当然，细究起来，雍正兄弟们的被囚或死去，总是有一些言之凿凿或莫须有的罪名。但是这些罪名在历史的典籍间白纸黑字的存在时，却又经不起推敲。因为，当动机变得可疑时，结果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人心的微妙。

对雍正来说，这是历史的两难选择，雍正的囚徒困境其实也是康熙的囚徒困境。在立嗣过程中，康熙看到了一个不太美妙的开头，而雍正目击的则是更加难堪的结局。他是承受者也是伤害者。不是说不可以玩心术，帝王之道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帝王之术，但是雍正如此玩法，在功利层面上他是赢了，在心灵或精神层面上他却输了。

毕竟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