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龙椅——权力玩家

也许还必须细致地来谈一谈慈禧的权谋手段。在近50年的权力生涯中，慈禧阅人无数，帝国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被她掌控。换句话说，她摆布了他们的命运。慈禧是至柔的，也是至刚的。有时她化掌为刀，有时她变冰为火，更多的时候她将权力视作玫瑰，美艳却带刺，令人爱恨交加，一如她的个性，可以靠近，难以接近。慈禧似乎天生就是权力玩家，她和权力如影随形，从生到死，一刻不分离。

咸丰十一年（1861年）十月一日，辛酉政变后第二天，奕訢发现自己成了议政王、宗人府宗令，并被任命在军机处行走。宗人府宗令这官是地位的象征，虽然只掌管皇族事务，却位居内阁六部之上。但他的恩宠并没有到此结束，第三天，两道上谕下来，奕訢被补授总管内务府大臣，同时管理宗人府银库。在此之前，奕訢的身份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如今多重显要身份集于一身，奕訢的人生可谓功德圆满了。

这当然是一种交易，是慈禧对奕訢在辛酉政变中配合默契给予的回报。其实也不仅仅是回报，其中还有安全和平衡的考量。政变后载垣、端华赐自尽、肃顺斩首示众、景寿等五人或革职或遣戍，帝国一时间人心惶惶。不给奕訢好处，一无以镇服人心；二恐生变数。这是慈禧对权谋手段的一次大胆运用，结果形势稳定了下来。

4年之后的同治四年（1865年）三月初七日，恭亲王奕訢被慈禧革职。大权在握的奕訢起初不以为然，他甚至和这位女人进行理论，双方发生争执。慈禧随后亲笔诏书，斥责奕訢骄盈溺职，召对不检，罢其值军机、议政王的官衔。奕訢这才知道，自己的使用价值已经到期了。他在辛酉政变中配合默契并不意味着可以永久享受权力，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在慈禧眼里从利益共享者已经转变成战略竞争者，所以动手是迟早的事情。这是权力的巡回，也是一个女人的收官。貌似“润物细无声”，却“轻舟已过万重山”。

就在奕訢准备弃子认输时，世事的无常却出现了。由于王公大臣九卿科道等公奏：“恭亲王咎由自取，尚可录用。”慈禧权衡之后做了一个折中处理，命奕訢仍在内廷行走，并总管总理衙门。恢复其军机大臣职务，不复议政。这叫打而不死，以观后效。但最后的效果究竟怎样，是峰回路转还是慢慢折磨致死，奕訢不知道，因为主动权不在他手里。

此后20年没有动静。就像楼上人家夜半时分脱了一只靴子，奕訢提心吊胆地等待另一只靴子也脱下来。早脱早解脱，但慈禧偏偏猫玩老鼠，很有耐心地玩了20年，只玩得奕訢这只老老鼠万念俱灰，生不如死。20年后的1884年，最后的谜底揭晓。这一年是光绪十年，法国人兵指越南，帝国在越南战场上被打得落花流水，先后失了山西、北宁、太原等地。三月初八日，左庶子盛昱上奏折弹劾李鸿藻保举非人，建议给予处分。同时盛昱还在奏折中说奕訢、宝鋆了解内情却不加阻止，也应该负一定的责任。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慈禧等待了20年的奏折，它给了她脱去另一只靴子的动力。5天之后，慈禧出手，以“委蛇保荣，办事不力”的罪名，将恭亲王奕訢、大学士宝鋆、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李鸿藻、兵部尚书景廉、工部尚书翁同龢一概逐出军机处。同时任命礼亲王世铎，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工部侍郎孙毓汶5人为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为领班大臣，组成了新的军机处。这是光绪十年权力格局的重新组合，也是对奕訢政治生命的一个交代和了结。奕訢明白，重点还是后者。慈禧以一个女人的耐心足足等了20年，这样的收官时间可谓绝无仅有。这一回，奕訢真正弃子认输了。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慈禧又把玩了一回权力游戏。这一回她要达到的目的是报复。七月三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吏部侍郎许景澄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太常寺卿袁昶死了，死于慈禧宣布的“离间”罪。两个星期后，兵部尚书徐用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联元、户部尚书立山因为同样的罪名被慈禧处死。这就是轰动一时的五大臣被杀事件。1900年的欲望之花为慈禧开放，尽管在处死五大臣后的第三天（七月二十日），八国联军就兵临北京城下，慈禧将带着光绪帝跑路，所谓事态紧迫，但这位66岁的女人还是在跑路之前将这一口气给出了。

起因是五大臣不听话，和她对着干。差不多半年之前，慈禧策划废帝立储计划，这五个不知趣的人儿竟然“力言其非”“意不谓然”。随后，在商讨和战的四次御前会议上，五大臣又团结起来，站在光绪一边，声言反对招抚义和团，反对对各国宣战。这是公然和慈禧唱反调，令她难堪。五大臣位高权重，政治立场又是亲帝的，慈禧便觉得“其心可诛”，她断然出手，不让自己的欲望委屈，也让权力游戏变得锋利无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么，去死好了。

权力是锋利的，也是孤独的。有时收放只在一瞬间，有时却要用上一辈子时间，所谓到死方休。戊戌变法后，慈禧囚禁了光绪，剥夺了他的全部权力。此后十年，对光绪来说是孤独的，对慈禧来说同样孤独。他们不是母子，却是权力江湖上的恩怨行人。“相望”于江湖，不敢相忘于江湖。说到底，慈禧对光绪是不放心的。后者终究是一个皇权的符号，只要活着，就有借尸还魂的可能。尽管在光绪被囚禁瀛台前，慈禧对帝党官员痛下杀手：文廷式革职，翁同龢开缺，汪鸣鸾革职……使光绪失去东山再起的可能。囚禁瀛台后，慈禧一度欲废之而另立他人。可以说，慈禧的这一系列动作展示了她在权力的收放之间婉转自如的控制技巧，可谓精准到位，水平极高。这时的慈禧可以说是权力的天生玩家，和权力如影随形，一刻不分离。

甚至最后她用生命做抵押，确保光绪不可能咸鱼翻身。光绪三十四年十月（1908年11月），38岁的光绪与74岁的慈禧于二十一日（14日）酉时和二十二日（15日）未时先后去世,死亡的时间相距不到20小时。慈禧终于在最后时刻保证了她的权力没有外放或者说转移。这绝对是个历史之谜，耐人寻味也令人伤感。里头到底有慈禧的机心，抑或只是历史的宿命，谜底至今没有揭开。但对慈禧来说，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牢牢控制了权力，收放自如。收放之间，线头依旧攥在自己手心里，至死也不松开。

女人慈禧，到底强悍，一生只为权力行。帝国的宿命也好，母子亲情也罢，都不能让她的心变得柔软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