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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美学——西晋士风与尚美风潮

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06-18 21:24:19 0


西晋一朝,政局颇为复杂。前期晋武帝尚能有所作为,但其立国之本有亏,因而治国方略模糊,试图调和儒道,崇尚谦和冲退;后期晋惠帝天性暗弱,权柄旁落,宫廷斗争频起,政治陷入混乱之中。这一时期的士风深受政局影响:前期,士人追求高名,喜好自我文饰,以致言行不一。后期,士人或是肩负重任而无所作为(如王衍),或是身处险境而不知冲让(如郭象、张华、陆机)。在生活层面,士人竞于奢华,崇尚任情放达。在思想领域,则开始出现个体之悟,强调个体化、多元化。

一、西晋时期的复杂政局

西晋政治以晋武帝驾崩为界,可以分为前、后二期。前期,随着嵇康被杀,阮籍死去,平定蜀国,之后平定钟会之叛,泰始元年(265)晋武帝司马炎迫不及待地夺取大位,建立晋朝。太康元年(280),西晋灭吴,统一全国,表面上呈显出一幅安定平和、蒸蒸日上的兴盛景象。不过,西晋前期的政治局面有其内在的先天性的缺失,这正如有学者指出:“西晋一朝,从始建到南渡,它的整个政局都是混乱的,在政治上,它事实上始终处于不安定的状态。之所以如此,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这个朝廷的建立,借助于不义的、残忍的手段;建立之后,又因为它立身不正,没有一个有力的维护朝纲的思想原则。这就造成了政局中的许多尴尬局面。在许多问题上,这个政权的占有者处于一种道义上的尴尬境地,失去了凝聚力。他只能依违两可,准的无依。这就是西晋政风的基本特点。”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第137页。以上所引,也许用于专指西晋前期的政局会更为切当一些。干宝《晋纪?总论》也说西晋“创基立本,异于先代者”《文选》卷四九,第692页。,指的就是司马氏通过一系列的事件、手段铲除异己力量,甚至直接弑杀高贵乡公,从而达到完全控制朝政的目的。这样大悖名教的做法,连后世东晋帝王都为之羞愧不已,《世说新语?尤悔》:“王导、温峤俱见明帝,帝问温前世所以得天下之由。温未答。顷,王曰:‘温峤年少未谙,臣为陛下陈之。’王乃具叙宣王创业之始,诛夷名族,宠树同己。及文王之末,高贵乡公事。明帝闻之,覆面箸床曰:‘若如公言,祚安得长!’”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第1054页。其在当世士人心中留下的阴影也就可想而知。比如,晋武帝受禅、陈留王赴就金墉城之时,晋武帝的叔祖父司马孚拜辞陈留王,流泪不已,说:“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晋书?宗室传》)

西晋武帝一朝,始终优容士人。尽管如此,晋武帝在君臣纲纪、忠义节气等重大问题上始终有些进退维谷:要想晋室基业稳固,就必须大力倡导君臣忠义之大节;想要力倡忠义节气,而又先天底气不足。他所宠信的一班臣子,如贾充、裴秀、王沈等人,在魏末之际大都已有违背君臣大节之处,且正是倚此而身居高位西晋泰始中,有谣谚云:“贾、裴、王,乱纪纲。王、裴、贾,济天下。”指贾充、裴秀、王沈这些人扰乱曹魏纲纪,有助成晋室兴建之功。见《晋书?贾充传》卷四,第1175页。,以致其他朝臣在西晋初期仍对此耿耿于怀。贾充等人也难以自安。以贾充为例,他在暮年“恒忧己谥传”,他的从子贾模则说:“是非久自见,不可掩也。”(《晋书?贾充传》附贾模传)“不可掩也”四字,尤其大有深意。贾充等人弑杀高贵乡公的事情虽然可以掩藏一时,他们在司马昭的佑护下虽然得志居高,但是这种违背君臣大义的事情毕竟难以一直掩藏下去,是非曲直,自在人心。贾充担忧的正是这一点,而贾模则劝其不如顺乎自然。在这样的政治情势中,虽然有何曾、傅玄等礼法之士立意矫正风俗,裁抑纵诞违礼的行为,而且确实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是,风俗衰变已然不可避免。晋武帝之世开始调和儒、道,提倡冲和谦退之德,明言:“方今风俗陵迟,人心进动,宜崇明好恶,镇以退让。”(《晋书?山涛传》)同时,多次下诏搜求隐逸之士,如皇甫谧、郑冲等人。

太熙元年(290)四月,晋武帝驾崩,惠帝继位。其后,由于惠帝天性暗劣,政出群下,纲纪败坏,变乱不已。先是太傅杨峻专权,永平元年(291)被贾后设计诛杀;随后便是贾后干政,导致“八王之乱”。据《晋书》卷五九,“八王”指的是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等八位诸侯王。他们各镇一方,手握兵权,在宫廷变乱之中举兵向阙,意图相机争夺权位,“昭阳兴废,有甚弈棋”,最终导致骨肉相残,宗社颠覆。唐太宗李世民在《晋书?武帝纪》后,深有感慨地发论:“(武帝驾崩之后,)曾未数年,纲纪大乱,海内版荡,宗庙播迁。”总体而言,西晋后期政局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正是趁此内乱之际,匈奴、鲜卑贵族借着奔赴国难的旗号逐渐深入内地,控制了大河南北。西晋王朝只延续了五十年,便在内乱与外患的双重冲击下灭亡了。

二、士人风习的多元色彩与个体之悟

西晋时期,虽然武帝意图融合儒道,建立新的人格理想,但是,士人的精神世界中,却大多既失去了儒家的持守、方正,又失去了道家的清静、自然。这样,正如西晋立国之本有亏一样,西晋士人的立身之本也是有所亏欠的。参读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第153—167页。他们所倾心关注的,往往是个人、家族的现实利益,是一时的显赫权位,是名动士林的盛誉。所以,西晋士人融合儒道的结果,便是由儒家进取有为的精神化为奔竞不止的热情,由道家任顺自然的精神化为因时而变的机心。两者的结合,便是一方面奔竞不止,一方面又因时而变。与汉代士人相比,西晋士人丧失了可堪持守的立身之本;与建安、正始士人相比,他们又丧失了反思人生、积极进取的理想精神。他们的思想世界,实际上陷入了准的无依的状态之中。正因为如此,他们追求名位,追求任情放达,也追求美的姿容和风神。

首先,西晋士人在个人出处方面始终处于矛盾之中,这种矛盾主要表现为清远高名与现实利益之间的矛盾。西晋士人心逐名利,却又往往有意显得淡泊名位,心志高远。前期,晋武帝意欲折中儒、道,所以一边强调儒行博学,一边崇尚谦和冲退。傅玄在武帝即位之初上书建议:“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晋武帝诏报曰:“举清远有礼之臣者,此尤今之要也。”(《晋书?傅玄传》)晋武帝的诏书强调“举清远有礼之臣”的重要性,而将“退虚鄙”的话题搁下。“清远”,意谓心思清明、高远,不为名位所羁绊,《易?渐》王弼注:“进处高洁,不累于位,无物可以屈其心而乱其志。峨峨清远,仪可贵也”楼宇烈:《王弼集校释》,第486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有礼”,意谓讲求儒行,敦于礼教。由此可见,晋武帝心目中的理想臣子,既要有儒家的礼教风范,又要有道家的明澈高远。最终,这样的人格理想转化为对冲和谦退之德的崇重。武帝诏书中,多次表彰山涛、郑冲、羊祜、魏舒“冲让”、“高让”之德,以此为恬远清虚。对此,士人也有所回应,刘寔《崇让论》、夏侯湛《抵疑》、杨乂《刑礼论》等文都强调礼让。不过,西晋创基立本已然有亏,风俗衰变的趋势便不是张扬隐逸、表彰冲让所可制止的。所以,西晋一朝,士人的真实风貌是:“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列官千百,无让贤之举。”干宝:《晋纪?总论》,[梁]萧统《文选》卷四九,第693页。

士人本尚奔竞,而朝廷提倡谦退,于是士人一边追求高名,作出谦退冲和、超然物外的姿态;一边却热衷于追逐现实利益,这样就出现大量言行不一、巧于自我文饰的士人。以山涛而论,几乎每官必让,固辞不就,后期尤其如此,完全是志行高远的君子之风。不过,山涛最终都勉力就职。山涛未出仕之时,对其妻说:“忍饥寒,我后当作三公。”(《晋书?山涛传》)而且,李熹曾上言,奏举他侵占官田,《颜氏家训?勉学篇》也指出:“山巨源以蓄积取讥。”可见,山涛的固辞不过就只是一种姿态而已,他并非真的能够超然物外,舍弃名位和现实利益。在这一方面,更为典型的是王衍。他“希心玄远,未尝语利”(《晋书?王戎传》附传),妙善玄言,名动一时。但是,八王之乱中,他曾身居宰辅高位,却不以经国为念,而思自全之计,一心安排家族退路;后来被石勒所破,为了自救,竟劝石勒称帝。

山涛、王衍两人作为一时士林领袖,尚且有此矫情自全之思,其他士人则更甚。《晋书》所记载的贾谧“二十四友”中,包括了欧阳建、潘岳、陆机、陆云、挚虞、左思、刘琨等著名文人,《晋书》称他们为“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这些在后代赫赫有名的文人,当时实为浮竞之徒而已。刘宋时期,谢晦曾说:“安仁谄于权门,士衡邀竞无已,并不能保身,自求多福。”(《南史?谢晦传》)陆机、潘岳、张华等西晋士人趋于名利功业,奔竞不止,身处险境而不自知,最终都死于非命。他们也曾表现出隐退不竞的志愿,如张华《鹪鹩赋》说:“任自然以为资,无诱慕于世伪”(《文选》卷一三),潘岳《闲居赋》也说:“仰众妙而绝思,终优游以养拙”(《文选》卷一六),但最终还是无法抵御功名利禄的诱惑。宋人苏轼曾评价说:“心迹不相关,此最晋人之病也。”《题山公启事帖》,《苏轼文集》,第2174页,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心迹不相关”,说的就是晋人口中所论、笔下所写,往往与其实际所为判分为二,彼此脱节。

其次,在生活层面,西晋士人任情放达,竞于奢华。在日常生活中,西晋士人往往任随本心,自由表现,不拘礼俗,恣意之极。西晋人的竞于奢华,正是其任情放达风习的一种极端表现;而西晋人的任情放达风习,又是汉晋以来个性觉醒思潮的重要组成部分。魏末之际,阮籍、嵇康等竹林中人纵诞背礼,其骨子里其实仍然有着某种确定无疑的持守。以阮籍为例,其悖礼之举不可谓不多,但背礼而不脱其自然之性。前面已经提到,阮籍曾经醉眠邻妇之侧,痛哭邻家处子之卒,当其如此,只是对其美色的自然欣慕,并未掺入私欲的成分在内。魏晋名士有一股真性情,足以发现美,感受美,以清新纵逸之气而体现为美的风度。阮籍对美色的欣赏,正如荀粲对妻子的深情,都是名士独有的审美品格的外显。但是,阮籍散发箕踞,或作青白眼,已经具有个性表现的成分,并不能全作自然情性来解释。顺此而下,西晋元康名士如胡辅之、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阮孚等人,竟然连日散发裸裎,闭室酣饮,就已经由自然情性的一端滑向颓靡欲望的一端。

葛洪《抱朴子》描写西晋及南渡初期的士人风习说:“世故继有,礼教渐颓,敬让莫崇,傲慢成俗,俦类饮会,或蹲或踞,暑夏之月,露首袒体。盛务唯在樗蒱弹棋,所论极于声色之间,举足不逾绮襦纨袴之侧,游步不去势利酒客之门,不闻清谈论道之言,专以丑辞嘲弄为先。以如此者为高远,以不尔者野。”《抱朴子外篇?疾谬》,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上)卷二五,第601页。可见,西晋后期,士人无论是饮会姿态、穿着仪表,还是活动内容、谈论话题,都已经颇为低俗放荡,成为风习,难怪连周这样的儒学君子,也会有令人瞠目结舌的秽行《世说新语?任诞》注引邓粲《晋纪》曰:“王导与周及朝士诣尚书纪瞻观伎。瞻有爱妾,能为新声。于众中欲通其妾,露其丑秽,颜无怍色。”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第872页。

西晋士人任情放达的另一方面,是竞于奢华,沉湎侈汰。这一点突出地表现了西晋士人追求“身名俱泰”(《世说新语?侈汰》)的人生理想。以石崇为例,其人品格卑下,谄事贾谧,其巨额财富更是来路不正《世说新语?侈汰》注引王隐《晋书》:“石崇为荆州刺史,劫夺杀人,以致巨富。”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第1028页。而石崇喜好夸示富丽,又好与人斗富,“财产丰积,室宇宏丽。后房百数,皆曳纨绣,珥金翠。丝竹尽当时之选,庖膳穷水陆之珍。与贵戚王恺、羊琇之徒以奢靡相尚。”(《晋书?石苞传》附传)其中种种,《世说新语?侈汰》记载颇多,这里不一一赘述。其他西晋士人,如何曾、何劭、何遵、何绥、王恺、王濬、羊琇、贾谧、刘琨等,《晋书》中也都载有他们的奢豪之举。可以说,“奢侈之风,演成有晋一代士风之重要标志”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第153页。不过,石崇最终因财丧生,却也反证了西晋士人“身名俱泰”的人生理想的破灭。石崇、贾谧、王衍、张华、陆机等西晋士人,不管其出身如何,他们都有意于追求“身名俱泰”的快意人生,最后却都死于非命,如此结局,在西晋复杂政局中又有其必然性《晋书?文苑传》载张翰语:“天下纷纷,祸难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难。”见《晋书》第2384页。在此乱局中,石崇、陆机等人既想求取名利,又要保全自我,追求“身名俱泰”,确乎如火中取栗。

石崇在河南金谷涧中建有别庐,冠绝一时,他每日引致宾客,在其中饮酒赋诗。石崇也颇引以自傲。他撰有《金谷诗叙》,其文曰:“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时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当还长安,余与众贤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世说新语?品藻》)其《思归引序》也以金谷别庐为题材,内容与此相类:“晚节更乐放逸,笃好林薮,遂肥遁于河阳别业。其制宅也,却阻长堤,前临清渠。百木几于万株,流水周于舍下。有观阁池沼,多养鱼鸟。家素习技,颇有秦赵之声。出则以游目弋钓为事,入则有琴书之娱。又好服食咽气,志在不朽,傲然有凌云之操。”(《文选》卷四五)石崇金谷别庐所承载的功能,主要是“娱目欢心”,实现耳目感官与精神心理的双重愉悦,这与他追求“身名俱泰”的人生理想是相一致的。而送别王诩的金谷之游,参与者多达三十余人,诗酒宴饮,音声为乐。更重要的是,他们从山水园林中体悟到高逸情趣,获得一种自然美感,这有异于世俗的奢豪之美。金谷别庐不仅为时人所瞩目,也是东晋南朝及后世士人心仪的园林典范,石崇《金谷诗叙》也成为后世士人所效仿的篇章。东晋王羲之《兰亭集序》就有明显的模仿痕迹。石崇的金谷别庐和《金谷诗叙》之所以在后世士人心中有如此重大的影响力,主要在于金谷盛会代表了一种新的士人风流,雅致、诗意,充满自然情趣和高逸情怀。

再次,西晋士人出现了比较明显的尚美风潮。曹魏以来的名士,如何晏、夏侯玄、阮籍、嵇康等人,都有一种特别的美与风度。前面已经说过,名士有一股真性情,虽不足以发明德行,但足以发现美,感受美,并且以清新纵逸之气而体现为美的风度。西晋士人延续了这种重视美的风姿和神韵的名士风习。

在西晋士人群体中,王衍、潘岳、卫玠等人的姿容之美最为时人称赏。王衍天生外貌英俊白洁,王戎盛称其风神、容姿如同不杂尘滓的玉树琼林,“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世说新语?赏誉》)。当其手持白玉为柄的麈尾,麈尾与人颜色相类,浑成一体,“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世说新语?容止》)。王衍平时还很讲求修饰。《世说新语?雅量》中载有一个细节,可以证明这一点:“王夷甫尝属族人事,经时未行,遇于一处饮燕,因语之曰:‘近属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举樏掷其面。夷甫都无言,盥洗毕,牵王丞相臂,与共载去。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汝看我眼光,乃出牛背上。’”王衍挨打之后,并不与人计较,而其从容“盥洗”、“照镜”等举动,显示出他对自己容貌的在意。潘岳的姿容美妙,在当世也颇有名声,《世说新语?容止》记载说:“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他甚至被人比作璧玉:“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西晋后期士人卫玠风神秀异,也被人喻为“珠玉”、“明珠”。过江之后,“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者如堵。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晋书?卫瓘传》附传)因为姿容秀出而被人“看杀”,当然有些夸张其辞。不过,西晋士人对于姿容之美的品鉴、推重和崇尚,在当时已经成为一种风习。

此外,西晋士人在清谈之时,也注重语言、音调之美。《世说新语?文学》注引邓粲《晋纪》:“(裴)遐以辩论为业,善叙名理,辞气清畅,泠然若琴瑟。闻其言者,知与不知,无不叹服。”听到裴遐言谈的人,不管是否明白他所谈说的义理,单单是听到他言谈时“清畅,泠然若琴瑟”的音辞、语调,就已经为之“叹服”了。王衍曾经品评张华:“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世说新语?言语》),“靡靡”,也就是娓娓动听的样子,其中当然也含有语音美妙的意思。

总体而言,西晋士人身处复杂政局之中,对于个体存在与个体价值,有着自己独特的悟解。他们不再像阮籍、嵇康一样,以一种高悬的理想境界来衡量现实人生,深度反思现实人生。他们更愿意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眼前的真实人生中,放弃那些虚悬的理想,承认理想即是现实,现实就是一切。尽管这样做有时会给他们带来精神上的巨大冲击、痛楚和创伤,但他们还是愿意让自己在一时的现实利益中获得满足、快意和沉醉(或者说麻木),再也不愿经受以往那种虚幻的人生理想的煎熬。因此,“他们要在现实中得到他们所需要的一切欢乐与享受,得到他们精神上和物质上的一切满足,即使这个现实环境污浊混乱,他们也要在这污浊混乱中寻找自己欲望的满足,要在这污浊混乱中尽可能轻松地生活下去。他们并不存在改变这个污浊混乱的现实的任何愿望。”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第196页。

由魏末到西晋,士人的心志从建安时期追求声名、功业,追求某种永恒性,转而追求今生的现实之乐,而不去关注身神永存。这种转变,在向秀《难养生论》中就已经开始显露出来。向秀认为:“若夫节哀乐,和喜怒,适饮食,调寒暑,亦古人之所修也。至于绝五谷,去滋味,窒情欲,抑富贵,则未之敢许也。”他又说:“生之为乐,以恩爱相接。天理人伦,燕婉娱心,荣华悦志。服食滋味,以宣五情。纳御声色,以达性气。此天理之自然,人之所宜,三王所不易也。今若舍圣轨而恃区种,离亲弃欢,约己苦心,欲积尘露以望山海,恐此功在身后,实不可冀也。”《嵇康集校注》,第162页、166—167页。在向秀看来,人生一世,其乐趣在于顺乎人的本性欲望,享受夫妻间的恩爱之情、家人间的天伦之乐,也享受曼妙的歌舞、华美的服饰、精致的饮食,这才是人之为人的天性所在。如果为了长生久视,就压制人的自然本性,离弃这些人生乐事,那样的人生追求,背离了人的自然本性,因而是难以实现的。

西晋士人正是沿着这样的思路走下去的。他们贪求今生之乐,不欲功在身后,这是西晋士人与建安文人的最大区别。毕卓曾经对人说:“得酒满数百斛船,四时甘味置两头,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晋书?毕卓传》)吴地名士张翰任心自适,不求当世。别人对他说:“卿乃可纵适一时,独不为身后名邪?”他却回答对方:“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晋书?文苑传》)对于西晋士人来说,一杯美酒在手,胜过身后永存的声名。他们不再用心于身后的永恒性存在,更愿意沉醉于眼前的酒杯中。两晋之际的名士郭璞,为人率性,不修威仪,嗜酒好色。著作郎干宝常常劝诫他说:“此非适性之道也。”郭璞回答道:“吾所受有本限,用之恒恐不得尽,卿乃忧酒色之为患乎!”(《晋书?郭璞传》)郭璞以享受人生作为人的本性,上天既然赋予自己以这样的本性,那就应该极尽人生之乐的限度,而不需着意加以克制修饰。

正因为西晋人把顺遂自己的欲望本性视为人生乐事,视为人之为人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所以,西晋士人放纵物欲、情欲的程度远远超过前代。西晋士人中,醉心财货者如王戎、和峤,他们财产丰饶而又天性吝啬,都在史上有名。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西晋士人尊重个体自我的本然欲望和情感,任其自然发散出来,这就促使士人自由地展现其个性之美,士人开始崇尚个体之美,向往美的风姿。西晋士人的尚美之风是汉晋时期个性觉醒思潮的重要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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