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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美学——玄言诗和佛理诗的别材与别趣

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06-18 21:23:42 0


玄学清谈既记录于书籍中,也直接影响到诗文写作。玄言诗就是在玄风影响下的一种特殊诗歌样式。从惯例来说,言志、抒情、记史、叙事、摹写人和物,都是诗歌常见的内容。唯有说理,似乎不是诗之能事。钟嵘《诗品》说:“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庚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玄理入诗并非造成诗味缺失的原因,而是“理过其辞”。《文心雕龙?明诗》说:“江左篇制,溺乎玄风,嗤笑徇务之志,崇盛亡机之谈,袁孙已下,虽各有雕采,而辞趣一揆,莫与争雄,所以景纯《仙篇》,挺拔而为俊矣。”刘勰不是否定说理,也不是否定玄理入诗,而是不满于“溺乎玄风”和“辞趣一揆”,即沉溺于玄理,不关心时务,脱离事情,说来说去都是一种玄理。汉代《诗经》解释者极力借助《诗经》来阐说儒家道理,这本身标明“理”代表着一种价值诉求。说理诗是诗的演进,诗与理——思想认识从来就不是绝缘的,魏晋以前诗歌中说理内容比较少见,这种惯例是可以渐变的。值得注意的只是说理的方式不能够破坏诗歌的艺术特性。后人对说理诗的疑问,对文学作品表现思想认识的诟病,主要都在于表现方式。不乏有人认为,诗不以理取胜。严羽《沧浪诗话?诗辩》中说:“诗有别才,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非关”二字说得有些绝对。不可否认,有的诗,因为掉书袋、用典故而增色,有的诗,因其理而倍添趣味。严羽代表着一种推崇古诗韵味和佛禅境界的审美趣味,古诗韵味就是言语简朴而可以生发言外之意、韵外之旨,佛禅境界就是心领神会而不落言筌。但是这种审美趣味并不构成对其他审美趣味的否定,趣味无可争辩。严羽只看到历代诗歌经典昭示了一种惯例,没有看到读者的审美趣味是多样化的,是会发展变化的。说理诗在宋代兴盛,出现了“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观书有感》)这样充满哲理而脍炙人口的佳作。苏轼、陆游等以大量说理佳作打破了严羽对说理诗的偏见。后来,在对待新兴诗体——词的态度上,李清照提出“词别是一家”,反对以诗为词、以文为词,与严羽颇为相似。然而辛弃疾词的掉书袋,正显示出“别才”的“别趣”。

消除对于说理诗的偏见,才能够进一步探讨玄言诗的得失。玄理入诗存在三个问题:一是玄理本身比较空泛,甚至不知所云;二是主题单调,不能够真正启发认识或激发思考;三是语言“平典似道德论”。在说理诗发展的早期阶段,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都有欠缺是可以理解的。玄言诗的探索为后世说理诗提供了一定经验。更何况,玄言诗并不都是这样缺乏思想价值和艺术价值,它能够在西晋永嘉年间至晋宋之交风靡一百余年,成为当时诗界的主潮,可见迎合了很多接受者的审美心理。

汉末至两晋的乱局导致庄老学说流行。何晏以无为本,王弼进一步以无为用,支撑着魏晋人的玄学信念:不执泥、沉迷于既有时事和现象,超越万有,实现精神超越与自由。晋人由此形成了独特的人生观,因不满于现实,而追求玄远,试图求索和引证永恒的意义。他们抱定不可言说也不可攻破的玄理,对抗现实处境带来的迷乱,而不让自己轻易动情。经历了西晋的内乱和覆亡,东晋士人在偏安局面中意志日渐消沉,心气益发平和恬淡,形成应物而无累于物的人生观。重理轻情因此成为东晋人的审美观念,成为文学艺术的特点。玄言诗正是以三玄思想为内容的哲理诗。玄言诗在上层文士之间流传,他们互相酬和,作者也是读者。他们做玄言诗,并非为了探究和阐发玄理,而是通过玄言诗来传达彼此的体会,欣赏和自我欣赏哲理美。晋人对玄言诗的热衷,就在于玄理与诗体形式的结合带来了一种崭新的审美感受。

至理不可言说,超言绝象的玄远本体不可触及,王弼的得意忘言和辨名析理方法启示晋人,语言总是在趋近至理,思考总是在接近本体,因此思考和言说本身就是意义。东晋人在说理上注重语言的讽喻、象征性,如支遁在佛学研究中秉承得意忘言之法,谢安说他“如九方皋之相马,略其玄黄,取其俊逸”(《世说新语?轻诋》)。与得意忘言相应,东晋人形成了以形写神的审美方式。形难以穷尽神,又是把握神的途径,审美既要利用形迹,更要超越形迹,体悟内在的、不可言说的美。他们品鉴人物注重通过外貌把握内在品质和精神,赏会山水不重对象本身,而在其中忘情忘身,合于大道而心归自然。由《世说新语?容止》来看,单纯描写东晋以前人物姿容的条目很多,单纯描写东晋人物姿容的很少。《品藻》部分大多表现人物精神气质之美,东晋人物所占条目居多。艺术创作与批评也是按照以形写神来把握。西晋画师卫协以白描和笔力见长,谢赫认为“不该备形似”。顾恺之非常注重传神,认为“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世说新语?巧艺》)。他们重神轻形,淡看可以直观的美,注重内在的美。美的本体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因此玄言诗追求冲和淡泊之美。由于文章乃“经国之大业”观念的影响,以形写神的美学观在东晋时期并未见诸文论,却是造就玄言诗内容、风貌的思想基础。

由于玄谈在魏晋以后逐渐式微,玄言诗逐渐失去创作和接受基础,越来越与后世读者的审美趣味疏离,以至于今人不容易觉得其中亦有名篇佳句。试看孙绰的《答许询》:仰观大造,俯览时物。机过患生,吉凶相拂。智以利昏,识由情屈。野有寒枯,朝有炎郁。失则震惊,得必充诎。钟嵘《诗品序》中说:“五言居文辞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在五言诗兴起之后,孙绰还使用四言诗的形式,一板一眼地说理,较之曹操的《短歌行》以场景、物象、史事等来抒情言志,确实淡乎寡味。在玄理盛行的年代,许询肯定不会是这种感觉,而应该是有会心之喜。正如下棋者并不因为棋力高而更快乐,写诗也不因写得好而更快乐,下棋和写诗本身就是快乐,下棋的关键是要有对手,写诗的关键是要有知音。特定时代特定人群的特定趣味应该受到尊重。

玄言诗中的一些人生哲理或见解是以前的诗中罕见的,只是因为说得太平淡,所以不容易引人注意。如郭璞《赠温峤》中说:“言以忘得,交以淡成。”沿用得意忘言的玄理,生发出君子之交淡如水反而更长久的认识。孙绰《答许询》中说:“愠在有身,乐在忘生。”就是要摆脱肉体束缚、追寻庄子齐生死之乐的意思。又说:“将队竞奔,诲在临颈。达人始悟,外身遗荣。”就是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等到刀架脖子,才悔不当初。所以达人早早领悟,不在意身外之物,不追求功名利禄。这些哲理在后世诗文中不断出现,再去看这种四言诗中的平实表现,自然不会觉得很美。

庾蕴的《兰亭诗》是一首五言诗,其主旨在《古诗十九首》中出现过:“仰想虚舟说,俯叹世上宾。朝荣虽云乐,夕弊理自因。”“虚舟”典出《庄子?山木》,是无人驾驶的船只,喻指人生难以把握。人在世上就是过客,青春易老,繁华易逝。这首诗显示了说理诗的一个特色,那就是用典。用典增加了阅读难度,而耐人寻味,给诗歌接受者带来挑战和发现的乐趣。

在佛学与玄学互动过程中,佛理诗也加入了玄言诗的行列。

言说不可言说的佛理,需要寻求语言背后的意义,领悟佛理后便可以不再局限于语言本身,采取其他表达方式,比如佛偈、佛经故事。如果仅仅停留于含含糊糊、似是而非的言说,那么佛经也就只能够束之高阁了——这正是大量佛经的命运。可见,玄学对于佛经的传播是很有帮助的。后世禅学传播中还发生过当头棒喝的事,这不是给出了佛理传播的方法,只是说明了佛理传播的艰难,棒喝而悟的是少数有悟性的人,多数人就是被敲晕了,也还是不明就里。这个故事的启示是,佛理固然可以用言说来引导领悟,但归根结底还是要靠领悟,不可能仅凭语言和逻辑去传授。佛理诗,是帮助人们领悟佛学精妙的产物。

佛经中有许多四句一首的“偈颂”,简称“佛偈”,类似玄言诗。《出三藏记集》卷七引佚名《法句经序》云:“偈者结语,犹诗颂也。是佛见事而作,非一时语,各有本末,布在众经。”佛偈被译成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等各种句式,其中五言偈颂最多。由于翻译的问题,汉译佛偈失去了梵偈的音节韵律之美,内容抽象费解。佛偈最初运用于僧徒讲道场合,社会影响不大。到了东晋中期,佛教迅猛发展,佛偈的传播空间也大大拓展,激发了佛理诗的创作。

玄言诗和佛理诗这两个概念所指对象范围不是很明确,不必细分。支遁既写有玄言诗,也写有佛理诗,如《四月八日赞佛诗》:三春迭云谢,首夏含朱明。祥祥令日泰,朗朗玄夕清。菩萨彩灵和,眇然因化生。四王应期来,矫掌承玉形。飞天鼓弱罗,腾擢散芝英。绿澜颓龙首,缥蕊翳流冷。芙渠育神葩,倾柯献朝荣。芬津霈四境,甘露凝玉瓶。珍祥盈四八,玄黄曜紫庭。感降非情想,恬泊无所营。玄根泯灵府,神条秀形名。圆光朗东旦,金姿艳春精。含和总八音,吐纳流芳馨。迹随因溜浪,心与太虚冥。六度启穷俗,八解濯世缨。慧泽融无外,空同忘化情。赞佛像诗,与赞画诗类似,除了直接描写外形,还要根据对象性质或角色来展开。因为对象是佛,自然而然就会出现佛理,这首诗就是如此。“恬泊无所营”和“心与太虚冥”近乎玄学话语,“空同忘化情”似佛似道,“八音”是典型的佛家语,包括极好音、柔软音、和适音、慧尊音、不女音、不误音、深远音、不竭音。经由八音的涤滤,断灭妄想,放下执念,方可彻悟人本来具有的清净自性,这句是典型的佛理。

文学作品说理的优点是容易接受;在难以言传、不可言说之时,可以借助现象、物象等来呈现,给予读者领悟的特定情境。不足是所说道理毕竟不够清晰,容易产生歧义。从接受角度看,即便是说理诗,接受者所得也未必是作者所要表达的理。因此,诗作是否说理不影响其审美价值。东晋玄言诗盛行,其中演绎佛理的诗作不少。这种诗首先有陌生化的审美效果,也可能给予读者以理趣。褒贬佛理诗和玄言诗没有美学上的意义,以佛入诗,乃至入画,入小说,这是值得关注的美学现象。玄理、佛理能够营造一种超越世俗生活的意境,这是审美文化的特殊因子和新元素。

玄言诗是说理诗的初级阶段。陶渊明有些诗还有玄言诗的痕迹乃至弊端,因此陶诗在当世不被看好,在后世也只是少数佳作众口相传。佛理诗中物象更为丰富一些。陶渊明的形影神诗三首带有佛理诗的影子。总的来说,陶渊明将说理与叙事、咏史、拟物、抒情、言志结合起来,将说理诗发展到高级阶段,超越了玄言诗和佛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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