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百家文化 > 古代文化

魏晋美学——中土佛教著述中的美学要义

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06-18 21:23:48 0


佛教给予中国美学以巨大而独特的影响。这种影响在魏晋时期还不是那么大,到唐代才充分显示出来。魏晋人士依据本土学说去理解佛教,玄学对佛学的影响尤其较大,二者逐渐出现合流趋势。最终结果是到唐代时,玄学淡出而佛学显扬。究其原因,一是玄学是哲学,崇尚理性,佛学有宗教因素,可以包容非理性,更符合乱世之人超越现实、追求精神自由的需要。比如在有无问题上,玄学还是要辩证折中的,圣人应物而无累于物,佛学则可以推至极致,彻底超越万象,完全忘物忘我。佛家超越理性的境界,从庄子开始就是求而未得的,纠结于有情无情、方生方死、似梦非梦之间。魏晋名士深处朝不保夕的官场,身不由己,只能够以谈无来寻求精神安慰,其非理性言行固然有审美寄托的性质,也是一种理性选择的自我保护。佛教境界更能满足士人的精神需求,因此玄谈逐渐转化为禅机。其二,名士大多是官场中人,政治家归根结底是要以儒法思想为主的,随着隋唐大一统政权的恢复,士人转向实务。而佛教在中土的传播,造就了一批僧侣群体。他们在名山古寺传承衣钵,独立于世俗之外,亦为世人所追慕,所以玄谈融于禅语。玄谈对于艺术的影响,也为禅语所继承。玄学作为哲学,其精神和话语都为后世哲学所扬弃,玄学之名则成为历史。

物我两忘是庄子的追求,庄子终究没有做到“无情”。在佛家眼里,万象皆空,本来无物无我,无需追求物我两忘。

东晋时期,玄谈与佛语处于交汇状态,难以截然区分。为了抓住佛教美学主旨,本节首先略述东晋以前佛学的发展情况及美学要义,然后依次说明道安、支遁、慧远等佛教名人的美学思想。

一、东晋佛教美学思想的本土渊源

佛教在传入之初就必然和中国本土学说发生关系。汉桓帝年间,西域安息国的王子安世高来到中国,弘扬佛法,翻译佛经。安世高所译《安般守意经》讲数息的修行方法。“安”就是呼气,“般”就是出气,“守意”一词让人联想到道家术语,如抱朴守素、虚静、心斋、坐忘等。意念专注于呼入吸出之气,即为“安般”。这种修行方法与道家的“守一”、“导气”相似,容易为中土人士接受。安世高也主动以道家概念来类比佛经概念,“安般守意,名为御意至得无为也。安为清,般为净,守为无,意名为”(《安般守意经》卷上)。作为首位传播者,安世高注意寻找佛教与中国本土文化的结合点,是必然且必要的。

安世高的佛学注重个人修行,是小乘佛教。中国的文人学士重道轻术,对于这种呼吸禅定法不大感兴趣。大乘佛教更符合他们深究大道、求索玄远本体的需要,也是修身养性的精神需要。

将大乘佛教传入中土的是西域月氏国人支谶,译出《道行般若经》、《兜沙经》等。《道行般若经》有许多梵语音译词,所以面貌与本土文章不同,显得深奥神秘,其思维更是独特。

曹魏时期的朱士行可能是中土最早皈依佛教的人。他觉得《道行般若经》虽然是大乘佛法要义所在,但是译著不能完整反映佛学真谛,就西行取经,在于阗得到原本梵文经书九十章六十万余言,元康元年(291)由竺叔兰译出,经竺法寂和竺叔兰校订,此即《放光般若经》。这部佛经对后世影响很大。支谶的再传弟子支谦通六国语,博学聪慧,孙权问他佛经中“深隐之义”,他“应机释难,无疑不析”释僧祐:《出三藏记集》第13卷《支谦传》,第97页。,被孙权拜为博士。他译出《阿弥陀经》、《维摩诘经》等大量佛经,经考订的译本有29部。他将《无量门微密持经》和两种旧译本对照校勘,分章断句,上下排列,兼有何晏《论语集解》和王弼《周易注》体例的优点。《周易》包括《易经》和《易传》,《易传》是对《易经》的解释,经和十篇传是独立排列的。王弼将《易传》的内容分列到《易经》各卦爻之下,成为以后集解、集注、集释或汇注的通行形式。支谶是否受何晏和王弼注本体例的启示难以确认,但佛玄之间这种相关性的事实存在还是值得注意的。

支谦的思想,不外乎般若性空之说,可以概括为超越色、受、想、行、识等五蕴。“五蕴”是梵文Pancaskandha的意译,最初译为“五阴”,泛指一切。“色”指有形有相的事物。“受”即主体对外界的感觉;“想”相当于心中存在的事物表象;“行”即行为;“识”是主体的理性认识。超越五蕴,就是不再执迷于一切,包括所见对象,包括自己的感觉、印象、行为及思想。

康僧会继支谦之后在江南传道,孙权为他建塔造寺。康僧会受中国汉代以来经典解释的学术模式影响,注释《安般守意经》、《法镜经》、《道树经》,并为之作序。在注释中,他运用儒家和道家学说来注释佛经,对忠实于印度原典的佛法有所超越。如《法镜经》序中说:“夫心者,众法之原,臧否之根,同出异名,祸福分流。”《法镜经序》,《出三藏记集》卷六,《大正藏》第55册,第46页。又如《安般守意经序》中说:“心之溢荡,无微不浃,恍惚仿船,出入无间,视之无形,听之无声,逆之无前,寻之无后,深微细妙,形无丝发。”《安般守意经序》,《出三藏记集》卷六,《大正藏》第55册,第43页。康僧会说“心”,与老子说“道”差不多。更为重要的是,此前佛学以“空”为本,不仅常人难以领悟,而且难以言说,难以引导僧众领悟。康僧会以“心”为源,直接明了地说明,所谓色空,就是心空,将莫名其妙的佛理转化为主体对佛理的感悟,转化为主体对万物的超越。万物固然客观存在,对于一个人来说,他没有意识到其存在,也就是相当于不存在,不会为之动心,不会因之苦恼。这样,难题就转化为精神究竟能够在多大程度上超越外物。佛家强调无智无识者的佛性,是因为人越接近于动物,就越少精神困扰。人毕竟不是动物,只有以大智慧斩断欲念,控制心灵。这就与老庄的审美超越之道相合了,也与王弼“圣人应物而无累于物”的人生美学相合。

二、东晋般若学中的审美智慧

西晋以后,佛经翻译活动还在继续。佛经虽多,佛理和佛法是大体一致的。值得注意的是佛经的研习和讲说,佛理的传播,及与本土学说的进一步交汇。西晋短短51年,灭吴后的统一时间不过37年,还经历了为时16年的“八王之乱”,玄学和佛学都谈不上什么发展。东晋偏安之后,玄学继续兴盛,以般若学为主的佛学也发展起来,出现了许多高僧,其影响超出佛教范围,与玄学发生积极的互相影响。般若即智慧,是对宇宙、人生的一种透彻体悟。东晋的般若学,是佛学与玄学中人文义理的结合,是实现生命安顿和生命超越的审美智慧。

佛教在玄风极盛的东晋时期能够获得长足发展,主要是因为般若学与玄学有着许多契合点,不仅借鉴玄学,亦能为玄学提供新义和新思维。当然,佛家讲究宗教规范和个人修养,这正是玄谈家自知的不足之处。正如章太炎所说:“学者对于儒家觉得浅薄,因此弃儒习老、庄,而老、庄又太无礼法规则,彼此都感受不安。佛法合乎老、庄之学又不猖狂,适合脾胃,大家认为非此无可求了。”章太炎:《国学概论》,第3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哲学的重要功能之一是为人们的价值观念提供理论支撑,汉儒确立了名教系统,此后不断被破坏,名不副实,魏晋玄学应运而生,先经王弼的反思与批判,及阮籍、嵇康“越名教而任自然”,至郭象提出“名教即自然”,实际上是折中二者关系,并不能彻底解决人之本性与社会规范的冲突,不能解决人的情感、意志、欲求之间的冲突。因此,玄学并没有为魏晋人提供一个终极的思想支点和精神依托,这就为佛教深入中国文化深层提供了契机,为彻底解决人的精神问题拓宽了审美道路。或者说,只有当艺术营构出宗教的境界,才能够真正建构起人类的精神家园。

高僧们在玄学语境中展开自己思想的过程,也是东晋人生美学展开和深化的过程。

道安(312—385)创立的“本无宗”是东晋时期佛教般若学六家七宗之首六家七宗以对“空”的解释不同而出现的七个佛教学派,包括释道安的“本无宗”、“竺道潜(法深)”的“本无异宗”、支道林的“即色宗”、于法开的“识含宗”、壹法师的“幻化宗”、支愍度的“心无义宗”和于道邃的“缘会宗”。本无异宗由本无宗分化出来,二者称一家。他多年讲说《放光般若经》,除了注疏,还将自己的理解和解释写成《性空论》、《实相义》、《本无论》等专文。道安认为世界万事万物的本质是无,这是人们需要参透的实相——真相。诸法性空就是说一切事物都是幻象。《道行般若经》反复强调“色无著无缚无脱”,《放光般若经》反复强调“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著不断”,言下之意,“空”才是万象背后的普遍永恒本质。这个“本质”既是“空”,不存在,但“空”作为万物本质的概括又已经存在,实则是作为一个概念存在,与老子的“道”、玄学的“无”一样,是逻辑上预设的本体。这个以概念存在的本体是为否定万有、否定具体事物之性质而预设的。强调“空”这个本体,为的是说明一切都是幻相,而空或无相应就是实相。道安与何晏一样只是阐说以无为本,而后来鸠摩罗什则更接近于王弼——王弼强调以无为用,在无的视野中,置万有于相对,让万事万物都显示出片面性,超越具体事实、现象、制度及既有观念,鸠摩罗什强调要以此“实相”来引导大众超越幻相。王弼和鸠摩罗什分别将何晏和道安本无学说的意义阐发出来。

《本无论》借用何晏、王弼以无为本之说,将玄学有无之辨与性空思想结合起来。文中说:“如来兴世,以本无弘教,故方等众经,皆明五阴本无。本无之论,由来尚矣,谓无在元化之前,空为众形之始。夫人之所滞,滞在末有,若宅心本无即异想便息。”(安澄《中论疏记》,《大正》65—92下)王弼以无为本的理路是,只有先不认定任何观念和意义,才可以反思一切观念,无限追求意义。而道安的本无论,“无”是息心的意思,没有任何观念和意义,也不打算追求任何观念和意义,直接超越一切世俗观念和意义,并且,他借重“本”字,乃是强调超越现实存在、超越一切思想和意义是佛教的根本理念。道安一时难以自创一套话语系统来表述佛理,因此他的话语中夹杂着老子道论、王弼圣人论和本末之辨中的概念和命题,如:“其为像也,含弘静泊,绵绵若存,寂寥无言,辩之者几矣,恍惚无行,求矣漭乎其难测。圣人有以见因华可以成实,睹末可以达本,乃为布不言之教,陈无辙之轨。”(《地道经序》,《出三藏记集》卷第十,《大正》55—69中。)这样的话语表述,很容易让玄学家们理解和认同其佛学。也透露出中国佛学在玄学影响下进一步本土化。

道安的弟子慧远(334—416)是净土宗的开创者,这一派禅法源于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净土的念佛法门,即只要信佛念佛就是修行。慧远领悟道安的“本无”思想而阐述“法性”思想。《高僧传》中说:“先是中土未有泥洹常住之说,但言寿命长远而已。远乃叹曰:‘佛是至极,至极则无变,无变之理,岂有穷耶。’因著《法性论》曰:‘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就是说,中国本来没有“终极”——本体观念,慧远认为“法性”是普遍永恒的“自在”或终极本体。慧达的《肇论疏》中说:“庐山远法师本无义云:因缘之所有者,本无之所无。本无之所无者,谓之本无。本无与法性同实而异名也。”“法性”就是万物本性。所有人都具有同样的本性,在法性方面无差别。因此人人都可以领悟和接近本体,都可以自觉本性而成佛。中国美学中最为重要的范畴之一——“悟”,在此彰显出其特色内涵,当然还有赖于唐朝慧能大力阐发顿悟理念才进入到文学艺术领域。另外,创作和鉴赏论中的心源说、直觉说,也在此得以阐述。

三、支遁的逍遥论和顿悟说

在佛教与玄学互动并实现本土化的过程中,即色宗的创始人支遁(字道林,314—366)具有重要影响。支遁是有着名士习气的高僧,喜欢养马养鹤,爱好写诗,擅长书法。由《世说新语》及《高僧传》的记载来看,他是一位活跃的清谈家,与当时大多数玄学名士发生过清谈论辩,在此过程中,佛教哲学与玄学有了深度的交汇。

支道林的《逍遥论》,以佛理超越向秀、郭象,也是玄佛思想的一次重要对话。《世说新语?文学》载:《庄子?逍遥篇》,旧是难处。诸名贤所可钻味,而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支遁在白马寺中,将冯太常共语,因及《逍遥》,支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皆是诸名贤寻味之所不得。后遂用支理。刘孝标注说:向子期、郭子玄逍遥义曰:“夫大鹏之上九万,尺之起榆枋,小大虽差,各任其性,苟当其分,逍遥一也。然物之芸芸,同资有待,得其所待,然后逍遥耳。唯圣人与物冥而循大变,为能无待而常通。岂独自通而已!又从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则同于大通矣。”支氏逍遥论曰:“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庄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鹏。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然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烝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此向郭之注所未尽。向秀、郭象将芸芸众生各适其性、得其所待都看做是“逍遥”,而圣人无所谓得失,本性合乎大道,因此先天处于恒久的逍遥状态。支遁认为逍遥状态是至人唯一拥有的、独特的精神状态,有所期待、有得失之心都不可能达到逍遥境界。郭象之前,王弼说圣人应物而无累于物,承认圣人首先是要与外物发生联系的,有凡人的一面,只是能够超越外物。因此郭象将逍遥推及普通人,万物各适其性主要是指每一个人都能够自适其性,各得其所,各取所需。按说,老庄思想中确实有这个意思。而支遁从佛理出发,认为只有完全息灭欲念,才能够实现逍遥。庄子也表述过这个意思。佛教不承认外物的存在,认为只是幻相。主体以外物为幻相,与外物即幻相、色即是空是有区别的。因此,支遁的超越外物更彻底,也是常人很难设想的,更能够冲击当时士人的心灵。这种冲击不是产生什么实用的思想,而是能够激发更高层次的思辨能力,也以其特殊的理趣开启了新的审美境界。

支遁能够在郭象精微的逍遥义基础上进一步发挥,体现出佛教“格义”法的思辨功夫。格义法在以本土思想诠释佛学时常常使用,主要是将玄学与佛学的概念、命题、观念乃至整个思想体系进行类比。《出三藏记集》卷五所载慧睿撰《喻疑》中说:“汉末魏初,广陵、彭城二相出家,并能任持大照。寻味之贤,始有讲次。而恢之以格义,迂之以配说。”这是初级阶段。高级阶段,是将概念辨析与整个思想体系的把握结合起来。《高僧传?慧远传》中记载,慧远曾经“引《庄子》为连类,于是惑者晓然。”接受者的前理解结构是玄学,因此以庄子来把握佛理比较容易,只是其中究竟有多少误读成分,就非精于梵文的佛教专家不可考辨了。当然,在跨文化交流中,误读也自有其意义。

佛理和玄理都是难以言传的,格义面临言不尽意的最大难题。在本节第一部分所引《道行般若经》中,须菩提面对舍利弗的质询,想要逃避明确的回答。佛经中常常反复阐申差不多的道理,只是不停地换词,甚至为了避免追问,避免佛理为词义及所指事实所限制和歪曲,有意根据梵文来音译,看起来莫名其妙。因此,阅读和讲说佛经,都需要借鉴王弼崇本息末的思路和辨名析理、得意忘言的方法。竺道生说:“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竺道生传》,《高僧传》卷七,《大正藏》第50册,第366下页。得意忘言与辨名析理是相辅相成的,佛学家们推崇得意忘言,而在辨名析理方面似乎没有一直保持严谨态度。这就使得格义佛学逐渐远离本义。

支遁有名士的旷达之风,在格义方面不是那么严密,因此给佛理阐述带来了一些新变。

支遁论“即色义”的专文已经失传,慧达《肇论疏》中引有他的话:“吾以为即色是空,非绝灭空,此斯言至矣。何者,夫色之性,色虽色而空。”意思是说,事物或现象本身就是空,并非它们消失才是空,因为色的本质是空,虽然是可见的现象,它也是空。要就“色”本身来把握其空的本质,而不是通过消灭万象来领悟“空”。以禅定之法来说,人们不可能真正摆脱外物,而是要领悟到万物皆幻相、不足挂怀的真谛,从而无累于物,超越万物。这些道理其实都很简单,也不可能有更深奥或者更新的道理,支遁将本来已经趋于简明的道理说得复杂,这是因为随着佛学思想的广泛传播,著述越来越多,说得多了也就乱了,同一个意义用多个不同的词语来表述,同样的意思有许多种不同的说法,所以支遁又要说一遍。另外,在那个物质创造、科技创新、思想创新都很有限的年代,东晋名士既崇慕深涩的佛理,更对那套新奇的话语满怀兴趣。如《世说新语》中载,道林时讲《维摩诘经》时,“支为法师,许为都讲。支通一义,四坐莫不厌心;许送一难,众人莫不抃舞。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辩其理之所在。”由此可见,佛谈为玄谈风气所染,有语言游戏的味道,人们对言说本身的兴趣超过对佛理的领悟。

也许是得益于与鸠摩罗什的通信,支遁初步提出了顿悟说。《世说新语?文学》注引《支法师传》:“法师研十地,则知顿悟于七住。”即他主张到第七地生起顿悟,七地以上尚须进修。这种“小顿悟”多少有点机械。汉代道教就有这个毛病,将修仙过程说得煞有介事。鸠摩罗什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讲禅定之法是一个过程,首先领悟色即是空、万象皆无的佛理,然后不断敦促自己忘却外物和自身,清除杂念,相信大明咒,最后就一心一意默念无意义的咒语,直至息念。这里并没有说在哪个阶段出现顿悟。其实顿悟就是立刻放下妄念,渐悟则只是渐修。可能东晋人还难以接受这种快刀斩乱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方式,而渐悟又不符合大乘佛理,也不符合立刻摆脱精神困扰的需要,所以才产生了支遁这种折中的法门。

这与中国学术思维方式有关。儒家强调在一生的实践中修炼,道家强调面对现实的精神超越,转化为玄学的应物而无累于物。这种思维方式很难真正接受那种忘怀现实、超然物外、万事皆空的佛理。支遁的“小顿悟”还是属于渐进式的小乘思维模式,当然也给传统思维方式带来一些突破性的变化,直到慧能提出顿悟说,抵达大乘佛理。

中国古代士人大多非常理性,非常务实。因此,支遁的小顿悟更容易为文人学士理解和接受。佛教的顿悟理念,只是士人们心物互动的选择之一和多重价值信念的支撑之一,在无可奈何之际,他们就借此忘物、忘我、自遣和自慰。另一方面,正因为文人学士过于功利,所以对佛家境界尤为心向神往,不仅在日常生活中形式主义地将佛理纳入言谈,按照佛法修行,还热衷于用艺术的手段虚拟佛家境界。正因为文士们罕有彼岸意识,所以更加追慕彼岸,常常会用诗文来营造一个不同于现实的世界,营造那种“玄冥之境”。佛教本体观念对中国士人也有深刻影响。一是学会真正高屋建瓴地思考问题,从最高点自上而下来审视,从大处着眼,是真正的形而上思维。严羽讲取法乎上、立意须高、入门须正,得益于佛学启示。二是推进人们对生死、时空、人生意义等问题的追问,并且反映在艺术作品和诗文评中。盛唐有很多“无意义”、“不可言说”的作品,不能以既定意义去确认或推定,不能以语言去分析。辨名析理的范围毕竟是有限的,只有佛理才将本体思维演绎到极点,从而给予艺术思维以最大空间。

免责声明

本站部分内容来自于网络或者相关专家观点,本站发表仅供历史爱好者学习参考,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本文地址:/bjwh/gdwh/9476.html

  • 手机访问

站点声明:

历史学习笔记,本站内容整理自网络,原作无法考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学习参考。

Copyright © http://www.historyhot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备案号:粤ICP备20055648号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