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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美学——张湛《列子注》中的及时行乐观念

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06-18 21:23:29 0


列子是战国前期思想家,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记载:“《列子》八篇。名圄寇,先庄子,庄子称之。”并将《列子》归入道家一派。今传《列子》一书,是东晋学者张湛(生卒年不详)首先收集整理而成并作注的。学界较为普遍地认为,张湛所得可能是魏晋人的伪作,或者部分是伪作,甚或是张湛本人托名而作。张湛在《列子注》序言中说,该书主旨同于老庄,可以与佛经互相参照,用词和举类说理的方式与《庄子》很相似,也兼有《慎到》、《韩非》、《尸子》、《淮南子》、《玄示》、《旨归》等书中的一些话语和观点。这比较符合东晋学术的多元状况,以老庄为本的玄学是主潮,佛学是很多学者追附的思想新潮,其他传统思想也在言谈著述中自由展开。

《列子》的文学性很强,其中有民间故事寓言、神话传说等134则,《愚公移山》、《夸父逐日》、《杞人忧天》、《纪昌学射》等选入语文课本。文学史著作多不提及《列子》,大概是因为真伪难定、系年未定的缘故。

不管怎样,《列子》最终成书于东晋,其思想也与东晋多元学术相合,因此在这一时期讨论比较合适。张湛注中有本义有新义,与列子的思想难以区分,也不必区分。

张湛《列子注》中与玄学主潮有关的思想,不必再从玄学或老庄之学角度阐说。最值得注意的是,该书与佛教相参,也就是玄佛思想相结合,从而对玄学主潮有所超越,带来了世界观、人生观的新变,具有独特的美学意义。及时行乐的思想在《古诗十九首》就已有体现。张湛是将人的精神生命安顿于佛玄结合的“太虚之域”,而将及时行乐作为“有形之域”的理性选择。这一思想对后世文人影响很大。

一、融汇玄佛的思想要旨

张湛《列子注》序言概说《列子》一书的要旨,实则是他理解和解释《列子》的思想出发点,是他本人想要表述的基本思想。他说:其书大略明群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自丧;生觉与化梦等情,巨细不限一域;穷达无假智力,治身贵于肆任;顺性则所之皆适,水火可蹈;忘壤则无幽不照。“群有”、“万品”即一切事物与现象,“以至虚为宗”相当于何晏的以无为本。不过张湛所言“至虚”不仅是对“无”的强调,还体现出佛教与玄学的差别。玄学一般来说并不关注“无”本身,往往是为了超越“有”而追求“无”的境界,佛学则是从“无”出发来观照“有”。或者说,佛学是以彼岸来观照此岸,意在消解此岸,真正进入无我无物的精神状态,如高僧的禅定。玄学则始终停留在此岸,彼岸是预设的逻辑本体,在思辨中存在,或者是一种艺术创造的意境。这就是信仰与认识的区别,是宗教与艺术的区别。因此,“群有以至虚为宗”对应的就是“万品以终灭为验”。如《摩诃般若波罗蜜经》的诵念效果,是要最终息灭一切意念,让无意义的咒语带人进入“凝寂”的状态。

张湛不是高僧,“群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也与佛教“五蕴皆空”有细微的差别。

高僧的禅定体验,不是一般人所能够和所愿意体验的。以坐化来说,高僧能够由一念到无念,精神不活动,忘却身体感觉,不食不动,直至油尽灯枯。卡夫卡小说《饥饿艺术家》中的主人公,执著追求饥饿表演,意识模糊导致身体衰弱,身体衰弱加剧意识模糊,忘却了饥饿,忘却了自己是在表演,别人也忘记了他,于是就饿死了,相当于坐化。道教中有辟谷术,与此类似,目的是为养生,起码是瘦身的好法子。

道家应对的主要是人的自控力难题。不能够控制欲望,身体问题、精神问题、社会问题就会很多;能够控制到适当的程度,问题就少一点。又不是要完全控制欲望,那样人活着失去了意义,社会也没有生趣和活力。道家有时候会将忘我忘物强调到极端,形似于佛家的禅定,究其根源,只是因为感于世人欲望过强,过于缺乏控制力,甚至没有节制的意识。佛教讲五蕴皆空,不是因为世人欲望过强,而是正常需求不得满足,只有完全控制自我,并以彼岸、来世的期待为支撑,才能够彻底摆脱现实中不可克服的痛苦。单纯就摆脱精神困扰而言,佛家与道家也有不同,佛家是忘怀而极乐,道家是想通而超越。以事理通达实现自我控制,这是凭借智慧和见识,不如信仰的绝对力量。话又说回来,在一个理性发达而信仰缺失的国度,事理通达是心气和平的主要途径。如果智慧不足以实现自我控制,那么审美就是另一忘怀的途径。

道家思想在忘物忘我方面比较有弹性,缺乏绝对力量。王弼说老子是“有者”,充分指出了道家超越性的不足。郭象、裴注重论“有”,脱离何晏以无为本的路径,使得魏晋玄谈并不是一味地追求玄远本体,在有无之间游移。从精神安顿和生命超越来说,或者从增强人的精神控制力来说,佛教“五蕴皆空”的信念无疑可以提供新的思想助力。张湛的“群有以至虚为宗,万品以终灭为验”,虽然没有抵达佛家涅槃之境,但是其超越性胜于道家思想和魏晋玄学。

进一步说,中国归根结底是以儒家思想为主流的,这已经成为全民族的心理结构,因此,纯粹的佛教观念在中国缺乏生存的土壤。张湛将老庄的“道”、玄学的“无”、佛家的“空”融汇为“至虚”,就是佛教的中国化,也是玄学的新阶段。

理解了“至虚”融汇玄佛的内涵,就不难理解张湛对其要旨的进一步阐说:“神惠以凝寂常全,想念以著物自丧”,就是心态平和,不会左思右想、胡思乱想;“生觉与化梦等情,巨细不限一域”,就是人生如梦,贵贱寿夭都不是绝对的,不必斤斤计较,耿耿于怀;“穷达无假智力,治身贵于肆任”,就是不必处心积虑追求功名富贵,要顺其自然,随心所欲。“顺性则所之皆适,水火可蹈”,这与葛洪说“虽在三军,而锋刃不能伤;虽在都市,而人祸不能加”颇为相似,不同的是方式:前者是凭借自然之道,后者是凭借仙药。“忘壤则无幽不照”就是忘怀现实世界,忘怀自己的处境,世事洞明,心境澄明,有如佛光普照。玄学与佛学的这种融合,将本来就缺乏学理性的玄远本体追问,导向了一种人生境界和艺术境界的追寻。

玄学最初是本于老庄的儒道结合。玄学作为一门学说和一个学科名称,到唐代成为历史,其独特的方法论贯彻在后世学术思想中;其本体追问所隐含的人文审美精神,则主要是通过具有宗教色彩的道家学说和佛禅学说传承的。

二、虚实相生和形神之辨

由人生遭际而追问宇宙本源,是从屈原的《天问》开始的。魏晋人感于生命短促、世事无常,因此热衷于追问宇宙本体,实际上是想为人生意义寻求到一些终极依据,为人的各种生存状态找一些解释或理由。张湛的宇宙本体,就是“太虚之域”。

“太虚之域”在东汉严遵的《老子指归?不出户》中已见:道德变化,陶冶元首,禀授性命乎太虚之域、玄冥之中,而万物混沌始焉。神明交,清浊分,太和行乎荡荡之野、纤妙之中,而万物生焉。天圆地方,人纵兽横,草木种根,鱼沉鸟翷,物以族别,类以群分,尊卑定矣,而吉凶生焉。由此观之,天地人物,皆同元始,共一宗祖。严遵的意思是,“道德”运动创生了宇宙,万物在“太虚之域、玄冥之中”形成,包括各种动物、植物的各种族类。天地人物的源头是一致的,是清浊二气。

何晏以无置换道,说天地以无为本,王弼对此做了形而上的理解,进入哲学讨论,生成论探讨就比较少见了,但是并未停止。西晋皇甫谧将天地初生与历史源头的讨论结合起来。他在《帝王世纪》的开篇中说:天地未分,谓之太易;元气始萌,谓之太初。气形之初,谓之太始。形变有质,谓之太素。太素之前,幽清寂寞,不可为象。惟虚惟无,盖道之根。自道即建,犹无生有。太素质始萌。萌而未兆,谓之庞洪。盖道之干,即育万物成体。于是刚柔始分,清浊始位,天成于外而体阳。故圆以动,盖道之实。质形已具,谓之太极。万物生成之前的阶段,是“惟虚惟无”,万物生成是无中生有。皇甫谧将这个含混过程具体化了。张湛《列子注》中更进一步详尽描述了万物化生的初始过程:太易、太初、太始、太素是天地生成的源头;太易是“气”尚未生;太初是“气”初现;太始是气分化为各种形体;太素则是赋予不同事物以本质。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又变而为一。“一”是一切有形之物生成和变化的开始。张湛注中很自然地借用了太虚之域的概念来解释易:“易者,不穷滞之称。凝寂于太虚之域,将何所见耶?如易系之太极,老氏之浑成也。”就是说,“易”是不断变化的元素,它在“太虚之域”不可见,如同《周易?系辞》中的“太极”,老子所谓的“有物混成”,是万事万物的原初状态,混沌未开的状态。

张湛注“一者,形变之始也”说:“既涉于有形之域,理数相推,自一之九。九数既终,乃复反而为一。反而为一,归于形变之始。此盖明变化往复无穷极。”又注“所居之人皆仙圣之种;一日一夕飞相往来者,不可数焉。而五山之根无所连箸”:“若此之山犹浮于海上,以此推之,则凡有形之域皆寄于太虚之中,故无所根蒂。”由此可见,所谓“有形之域”就是太虚之域生化万物后的世界,有形寓于无形之中。

在老子那里,是不是有一个混沌未开的世界,并不是明确的。严遵从宇宙生成论的角度,推定一个世界之初的存在,这个世界是人所不可感知,只能够推理的。王弼不讨论世界之初和创世之前的存在,只探讨现实和历史中的的各种人事义理。这是魏晋玄学的主流。魏晋时期的佛学也是如此。张湛《列子注》提出有形之域与太虚之域相对,使得太虚之域有实际存在的意味。汉代学者心目中的“天”,有时包含了神秘力量,如《淮南子》以天象比附人事。一般学者不大喜欢这种无稽之谈。《列子注》中的太虚之域,因为可以依托于老子的“有物混成”之境,就不担心是虚妄之言。然而太虚之域既然在有形之域之外,是有形之域的源头,并且有形之域还会回归太虚之域,那就很容易与佛教的三世轮回观念构成互证,强化关于后者的信仰。

太虚之域和有形之域的提出,对于形神关系问题起到承先启后的作用。《淮南子?精神训》中说,人的生命由受之于天的精神与禀之于地的形体结合而成,神是“心之宝”,心是“形之主”,“神”不会随形体而死亡:“故形有糜,而神未尝化者,以不化应化,千变万抮,而未始有极。化者,复归于无形也;不化者,与天地俱生也。”桓谭《新论》说薪尽火灭,形尽神亡。王充《论死》中说:“元气荒忽,人气在其中。人未生,无所知,其死,归无知之本,何能有知与?”“人之死,犹火之灭也,火灭而耀不照,人死而知不惠。”佛教译著并非就是认为形尽神不灭的。如安世高译《阿含正行经》说:“人身中有三事:身死,识去、心去、意去。”“身体当断于土,魂神当不复入泥犁、饿鬼、畜生、鬼神中。”康僧会译《六度集经?布施度无极章》说:“命尽神去,四大各离。”佛教形神轮回之说似乎主要是为面向大众传教,而非学术传播。如三国吴维祗难译的《法句经?生死品》有佛偈说:“如人一身居,去其故室中,神以形为庐,形坏神不亡。”“精神居形躯,犹雀藏器中,器破雀飞去,身坏神逝生。”东晋时期在这方面争论较多。罗含著《更生论》说:“有不可灭而为无,彼不得化而为我。聚散隐显,环转于无穷之涂,贤愚寿夭,还复其物,自然贯次,毫分不差。”孙盛提出相反意见:“吾谓形既粉碎,知亦如之,纷错混淆,化为异物。他物各失其旧,非复昔日。”(《弘明集》卷五)慧远的《沙门不敬王者论》认为精神是无形无名的,难以体察,虽然能感物而引起心念,但它并不是物,不会随物变化;虽然借助数(时间的流逝)而活动,但它并不是数,所以不会随时数(寿命)而尽。他也运用薪火之喻来说明自己的见解:“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戴逵怀疑轮回报应说,在《流火赋》中写道:“火凭薪以传焰,人资气以享年;苟薪气之有歇,何年焰之恒延?”通过薪火之喻,认为人死如薪尽火灭,精神怎么能在死后延续?慧远撰《三报论》说,佛经所言因果报应有现报、生报、后报三种方式,戴逵读后认为“三报旷远,难以辞究”(《广弘明集》二)。这些问题,是没法争论出一个结果的。

三世轮回从形神关系上讲,是无稽之谈,虚妄之言。但是佛教为了在大众中传播教义,会讲一些因果轮回的故事,还有一些文人会改造和新编这类故事,如刘义庆的《幽明录》、王琰的《冥祥记》、颜之推的《冤魂志》、吴均《续齐谐记》等。这样,三世轮回观念及鬼神观念就流行开来,成为人们的一种精神需要,也成为一种审美心理积淀。“彼岸”或来世已经不再是一种闪烁不定的意念,而是在思维中存在,仿佛也在实际中存在,进入人们的心灵和生活,影响着人们的生命观,影响着人们的价值取向。庄子那种似梦非梦的境界,就可以为此生与来生的轮回彻底取代。儒家的价值观,在这种轮回转世观念中是颠覆得最彻底的。

三、及时行乐与此生的安顿

太虚之域与有形之域的划分,与三世轮回观念暗合和交融,或者说是佛家观念与道家观念、玄学观念同时成为张湛太虚有形理论的支撑。因此,太虚有形理论所对应的人生观,既不是佛家对一切意义的绝对消解,也不是道家对一切外物的忘怀,倒更接近于王弼玄学的应物而无累于物。因为无累于物,才能有及时行乐的心态和审美的方式。

及时行乐的思想通过汉乐府和《古诗十九首》广泛传播,魏晋人更是身体力行。汉人是出于人生短暂的忧思而及时行乐,这种及时行乐是一种力图忘怀名利的排遣,未必真的满足于一时之乐。魏晋前期,人们见惯了社会动乱,生命轻如鸿毛,选择及时行乐是一种逃避和发泄。东晋偏安日久,及时行乐多了自觉选择的成分。葛洪选择隐居著书,避祸的原因当然有,主要还是基于对人生价值的认定,出自内心的追求。张湛的及时行乐也是自觉选择。这种及时行乐是基于太虚之域的不可把握,而要更加充分地把握有形之域。东晋后期,名教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已经消解,人们没有了心理障碍;社会冲突比较缓和,出世与入世的关系已得到统一,道教、佛教的盛行淡化了人们的死亡恐惧,人们的心情逐渐趋于平和,能够也愿意发现和享受现实生活中的许多美好事物。东晋人的及时行乐,不仅是说人生在世要讲究吃喝玩乐,而且是将人生一切都审美化。

张湛为解决人生归宿问题构建了一个超越于有形之域的“太虚之域”,而充分肯定有形之域的一切,一切有都要归于无,归于太虚,并不就是说要放弃有形之域的一切,只是不要太在意一切而已,不必都去追逐名利,不以生活中的缺憾来稀释生活中的美好,而去享受一切。在《列子?杨朱篇》中,张湛注指出,人生短暂,人们应该珍惜人生,顺从人的本性,去感觉人生的美好,尽情地享受人生的欢娱;张湛还从人的本性出发,肯定人的基本欲求,认为好逸恶劳是“物之常性”,“厚味、美服、好色、音声”是“生之所乐者”。他反对“刻意从俗”,反对以一种压抑人的“情性”的方式去追求外在的功名利禄,反对儒家礼义对人性的束缚。

及时行乐是以精神超越为前提的,这就要突破儒家深入人心的积极有为观念。张湛在《列子?天瑞篇》注中指出,人们应该“遗名誉”,“无名利”,在《列子?黄帝篇》注中主张“任其真素”,这是源自前人思想的一种理性认识。《列子?杨朱》中说:“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张湛注说:“达哉此言!若夫刻意从俗,违性顺物,失当身之暂乐,怀长愁于一世;虽支体具存,实邻于死者。”当世之暂乐,是每天的每一点滴,人总是看不到眼前的点滴快乐,包括阳光、空气、健康的身体,天伦之乐、山水之乐,而总是为所得不到的忧虑伤感,这就是生不如死了。

张湛认为“人与阴阳通气,身与天地并形”,人与万物一样是由阴阳交会而产生的。世界有着自身运行、变化的规律,人们只能是顺应自然,不能够违逆自然,不必要过于追求有为。刻意、过度的努力,容易导致物极必反的结果。“福兮祸所伏”,人们凭借着自己的才智费尽心机去追逐名利,会带来无休止的争斗,祸患也就与人相伴随,前人的教训会使人充满忧惧。只有淡化名利之心,才有内心的安宁,才能够体验生活中那些被忽略的乐趣。

人生的永恒忧惧是死亡。庄子以齐寿夭来超越死亡恐惧,不足在于其论证缺乏逻辑,如用虫子、人与大树的寿命相比较,指出寿夭是相对的,不必太介意高寿。中国人是爱与人比的,也只能够与人比,庄子用不可比的对象来说明寿命的相对性,缺乏领悟力的人是不会认可的。张湛引入佛教的死亡观念,与道家思想结合在一起,阐发了一种比较实在而又有着形上色彩的死亡理念。他首先指出,人同有形之域的万事万物一样,不能逃脱生死变化,也不可能长生不老:夫万物与化为本,体随化而迁。化不暂停,物岂守故?故向之形非今之形生,俯仰之间,已涉万变,气散形守,非一旦顿至。而昧者操必化之器,托不停之运,自谓变化可逃,不亦悲乎?

死生之分,修短之期,咸定于无为,天理所制矣。但愚昧者之所惑,玄达者之所悟也。所谓“天理”,就是“自然之理”,是有形界万事万物生成、变化的必然规律。人们无法抗拒,而能够顺其自然。“身不可养,物不可治,而精思求之未可得。”人首先要领悟自然之道,那是可能为世俗观念所淹没的“精思”。人们没有必要过于执著于生死问题。“成者方自谓成,而已亏矣;生者方自谓生,潜已死矣。”每个人从他诞生时起,就在不断损耗生命元气,生的过程潜含了死。这一道理其实人人皆知,人们却总是在回避,要以种种方式来延长生命,包括精神生命。实际上,任何意义对于本人来说,死后都成为无意义,只是对于他人存在有意义与无意义的区别。过于追求死后意义,会导致人忽略生的意义;强调人死后对于他人的意义,容易造成个体失去自己的意义;追逐永恒意义,会忽略眼前的实在意义。

因此,张湛消除死亡恐惧的途径,是既肯定彼岸,也肯定此生。人生的归宿是太虚之境,太虚之境与有形之境循环不已,有如佛教的轮回,不必顾虑生命长短,而要充分享受人生的各种欢乐。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及时行乐,并不是说就像石崇斗富那样穷奢极欲。《列子?杨朱》篇中说:“丰屋美服,厚味姣色。有此四者,何求于外?有此而求外者,无厌之性。无厌之性,阴阳之蠹也。”贪得无厌,是违背天性的,也是不懂得人生有限的道理。张湛注重及时行乐,是“当身之暂乐”,因为一切乐都是暂时的,所以弥足珍贵。如果贪得无厌,就可能错过每一阶段的暂乐,永远不可挽回。比如说,妻妾成群,就不能好好领略与一个人的相亲相爱,灵肉合一。生死不渝的爱情,或者是平淡相依的婚姻,让人感动,或者欣慰,或者安宁。儿女成群,反而不能够看到每一个儿女的成长。广厦千间,反而不能够体会从无房到小房到大房不断的新鲜体验和满足感。什么都不是越多越好。及时行乐,就是要始终注意把握眼前的快乐,善于领会各种小小的快乐。

及时行乐的观念对于中国人的心理和性格是非常有益的补充。很多文人在面临逆境时,因为能够发现更多快乐,而得以保持健康心态,给他人和后人带来快乐。及时行乐不是说要放弃事业追求,也不是刻意排斥奢华,这并非自然之道。及时行乐的要义,就是顺其自然,抓住当下,知足常乐,在人生旅途如果不断获得更多,乐于命运的眷顾。这样的观念,通过文字尤其是艺术作品传承,构成一种民族性格和审美心理积淀,并通过理论家和批评家们的阐发,成为中国美学的重要观念。

由于无序竞争的存在,由于不同民族间的利益冲突,及时行乐的民族往往会缺乏忧患精神,甚至会死于安乐。因此,中国文化总体上还是以儒家思想为核心,抑制快乐原则。甚至由于资源有限,全社会存在过于强烈的竞争心理和紧迫心理,造成快乐障碍。那么,在国家日益强盛的今天,快乐原则和审美原则不应该再受到压抑,而及时行乐观念在当下也就值得重新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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