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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怀王芈槐是个怎么样的人,芈槐是怎么死的?

时代/纪元前四世纪八○年代-纪元前三世纪○○年代

王朝/楚王国第二十一任王

绰号/怀王

在位/三十一年(前三二九-前二九九)

遭遇/囚死异国

合纵与连横

楚怀王芈槐是个怎么样的人,芈槐是怎么死的?

纪元前五世纪二○年代前四八○年,战国时代开始,周王国虽然堕落到跟一个普通封国一样大小,但仍然苟延残喘的据守洛阳,不过已再没有人瞧它一眼。大批弱小的封国被消灭--被强大的封国一口下肚。到了纪元前四世纪,强大的封国追随楚王国之后,陆续的改称王国,国君也改称国王。提高到跟周王国、楚王国平等地位。各王国之间,一面称兄道弟,一面互相厮打,出动的兵力,动则十万、十几万、或几十万,甚至百万,这个庞大的数目,使从前的那些战役,简直比小儿科都不如,能活活羞死。孟轲先生在他的言论集孟子中,曾形容战国时代的特徵:「争城之战,杀人盈城。争野之战,杀人盈野。」战国时代后期,秦王国在西方崛起,所向无敌。东方各国,除了不断的割地赔款外,束手无策。

芈槐先生当楚王国第二十一任君王时,正是战国时代后期,战斗更惨烈,诡计更险恶,他的才能既不能应付複杂的国际关係,又无力改革已历时四百馀年,早已暮气沉沉的楚王国内部根深柢固的腐败政治。再加上他贪心和愚昧,使他扮演的不仅是一个悲剧角色,更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悲剧角色。

纪元前四世纪是一个智慧世纪,在历时数千年严密的封建社会中,只有贵族才可以接受教育,也只有这些受过教育的贵族掌握政权。直到纪元前四世纪,有两位小民,既十分贫穷,而又没有一点权贵份子的血统。孤苦伶仃,像街头上流浪,随时都会被人踩死的丑小鸭。可是,他们刻苦的追求知识,最后突然间跟火箭一样,射入太空,发出五光十色的彩虹,引起千万人头落地,促使国际局势改变。这两位智慧之星,任何一位对中国历史稍有兴趣的人,都有深刻印象。一位是周王国人苏秦先生,一位是魏王国人张仪先生。

苏秦先生说服了东方的六个大国:燕、赵、韩、魏、齐、楚,组成南北防御联盟--当时称为「合纵」,共同对抗西方秦王国侵略。秦王国对这项南北防御联盟(合纵)的组成,反应强烈,既大怒而且大恐。如果苏秦先生的外交政策被东方各国遵行不渝,秦王国的戏就没得唱的矣,不但没得唱的,如果南北防御联盟(合纵)固若金汤,秦王国简直还没得活的。所以,秦王国必须破坏这个联盟,它才能生存,才能继续像吃柿子一样,对东方诸国,捏一个、下肚一个。

张仪先生应运升空,这位魏王国人,却担任秦王国宰相的谋士,提出另一个更有号召力的构想:东西和解战线--当时称为「连横」。

苏秦先生的道理很简单,国土终有割完之日,而秦王国的欲望则永远无穷,东方国家团结起来的力量,将超过秦王国力量的五倍,不要说防御对抗啦,一高兴或一不高兴,随时都可以把秦王国从地图上抹掉。针对苏秦先生千古不破的真理,张仪先生有他的反击手段,他利用人性的弱点,使出狗抢骨头战术。呜呼,贵阁不不见乎?飢饿的野狗群攻击你时,看起来啥办法都不能把牠们打败,可是,只要投过去一根骨头,野狗老爷立刻就阵营大乱,自己先嘶咬成一团。张仪先生先以「和解」作为政治号召,威胁说,你们如果要和平共存,避免毁灭性的现代化战争,绝不可以把秦王国当假想敌。然后,张仪先生再抛出一根骨头在列国之中,南北防御联盟终于瓦解。本篇的男主角芈槐先生,就是苏秦、张仪二位先生两大策略下的牺牲品之一。

苏秦先生和张仪先生支配世界的策略,虽然针锋相对,但他们却是同窗好友,而且有一段传奇的故事,活跃在史书之上,使两千年之后的我们拜读时,仍怦然心动。尤其是小民出身,在楚王国受过无比屈辱的张仪先生,在得势后,把贵为国王的芈槐先生,像玩弄猢狲一样,玩弄于股掌之上,尤令人叹为奇观。

远因--一场冤狱

有一位鬼谷子先生,是纪元前四世纪隐名埋姓的文武奇才。跟他学军事的学生中,庞涓先生后来担任魏王国的武装部队最高统帅,另一位孙膑先生则担任齐王国最高统帅部参谋总长(军师)。庞涓先生和孙膑先生二位是同学好友,当庞涓先生已经大贵之后,孙膑先生才拜别师父,前往投奔。庞涓先生把他介绍给魏王国的国王,在几次表现中,孙膑先生的才能,深受魏王国国王的赏识,这使心胸狭小的庞涓先生妒火中烧。他想总有一天孙膑先生会把他的元帅挤掉,于是,暗下毒手,飞起铁帽,砸到孙膑先生头上。该铁帽是传统铁帽--诬以谋反。结果判处刖刑,砍掉孙膑先生的双足。孙膑先生只好诈作疯狂,吃屎吃尿,语无伦次,每天在街头行乞。最后,他的祖国齐王国,祕密把他接回临淄,担任参谋总长,两次大破魏王国的野战军,而且在最后一次军事行动中,把负义的庞涓先生,乱箭射死。

苏秦先生和张仪先生则跟鬼谷子学习政治,二人间的友情,跟庞涓先生跟孙膑先生当年的友情一样,而且发展演变,也几乎相同。苏秦先生靠他的谋略,身兼六国宰相,名震国际,炙手可热时,张仪先生潦倒异乡,霉运正在当头。

东周列国志曰:

「张仪自离鬼谷归魏,家贫,求事魏惠王魏莹而不可得。后见魏兵屡败,乃携其妻离魏游楚,楚王国宰相芈昭阳,留之为门下客。芈昭阳率军伐魏,大败魏军,取襄陵(河南省睢县南一公里)等七城。楚威王芈商嘉其功,以和氏璧赐之。此璧乃无价之宝。只为芈昭阳先灭越,又败魏,功劳最大,故以重宝赐之。芈昭阳随身携带。未尝稍离。一日,芈昭阳出游于赤山,四方宾客从行者百人。那赤山下有深潭,相传姜子牙曾垂钓于此,潭边建有高楼,众人在楼上饮酒作乐,已及半酣。宾客慕和氏璧之美,请于芈昭阳,求借观之。芈昭阳命守藏吏于车箱中取出宝盒至前,亲自开锁,解开三重锦袱。玉光烁烁,照人颜面。宾客次第传观,无不极口称讚。正赏玩间,左右曰:『潭中有大鱼跃起。」芈昭阳起身凭栏而观,众宾客一齐出看。那大鱼又跃起来,足有丈馀,群鱼从之跳跃。俄焉云兴东北,大雨将至。芈昭阳吩咐:『收拾转程。』守藏吏欲收和氏璧置还盒中,已不知传递谁手,竟不见了。乱了一会,芈昭阳回府,教门下客搜查盗璧之人,门下客曰:『张仪赤贫,又素无行,要盗璧除非是他。』芈昭阳亦心疑之,使人执张仪拷掠,要他招认。张仪不曾盗,如何肯服,鞭至数百,遍体俱伤,奄奄一息。芈昭阳见张仪垂死,只得释放。」

呜呼,「赤贫」兼被指责「无行」,就必然的一定非干小偷不可,可见人是穷不得的也。但我佩服张仪先生,他被鞭打得「遍体俱伤,奄奄一息」,却仍拒绝招认。想当年,柏杨先生只不过被打断右膝,便哭爹叫娘,啥都招认啦。英雄好汉,当推张公。不过,柏杨先生招认之后,用不著证据,只凭口供,就立即定罪。而张仪先生招认之后,去哪裡交出和氏璧哉?是他想招认也无法招认也。咦,如果向柏杨先生要的也是和氏璧,纵是再打断了左膝,我恐怕也会「坚不吐实」兼「不肯合作」,悲哉。

东周列国志曰:

「旁有可怜张仪的,扶张仪回家。其妻见张仪困顿模样,垂泪而言曰:『夫君,你今日受辱,皆由读书游说所致,若安居务农,宁有此祸耶?』张仪张口向妻使视之,问曰:『吾舌尚在乎?』妻曰:『尚在。』张仪曰:『舌在,便是本钱,不愁终困也。』于是将息半载,复还魏国。」

张仪先生真是运气,贤妻还为他抚困养伤,柏老一入狱,柏杨夫人便「寒蝉曳声过别枝」矣。但代替贤妻进忠言的,则是朋友:「老头,你今日弄到这种地步,皆由写文太多所致。若安份打工,宁有此祸耶?」柏老不能伸出舌头教朋友瞧瞧,只好找支原子笔亮亮相矣。

张仪传奇遭遇

战国时代的魏王国,位居中原,物产丰富,平民教育发达。国际上出类拔萃的人物,半数以上都是魏王国人。可是魏王国却把他们当成粪土,应验了旧约上的两句话:「先知在本乡都是被轻视的。」「他们抛弃掉的石头,当了殿角的石头。」所以,张仪先生回到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之后,照例得不到魏政府那些颟顸官员的重视,他虽然用出浑身解数,想晋见国王魏莹先生,结果不但见不到国王,连宰相也见不到。谁肯用一个在外国犯了窃盗罪,受刑几死的无赖汉乎哉。张仪先生早已听说好友苏秦先生因倡导南北防御联盟跟秦王国对抗的大战略,在赵国(当时仍是封国)当了宰相。他想前往投奔,可是一方面自顾形惭,一方面也没有盘缠旅费,只好困在家裡,唉声叹息,乾瞪大眼。

然而,一个偶然机会,张仪先生遇到一位刚从赵国首都新郑(故郑国首府--河南省新郑市)来的商人贾舍人先生,二人一见如故,谈得颇为融洽。张仪先生向他打听苏秦先生的消息,当他确定苏秦先生果真是赵国宰相时,雄心再发。贾舍人先生正好做完生意,要打道回家,竭力鼓励张仪先生同行,张仪先生决定一试。

东周列国志曰:

「既至赵(河南省新郑市)郊,贾舍人曰:『寒舍亦在郊外,有事只得暂别。城内各门,俱有旅店,安歇远客,容鄙人过几日相访。』张仪辞贾舍人下车,进城安歇。次日,修刺(名片)求谒苏秦,候至第五日,方得投进名刺(名片)。苏秦辞以事忙,改日请会。张仪复候数日,终不得见,大怒欲去。店主人拘留之曰:『子已投刺相府,未见发落,万一相国来召,何以应之?虽一年半载,亦不敢放子去也。』张仪闷甚,访贾舍人,人亦无知者。」

味口吊足了之后,苏秦才见他,场面使人吐血。

「又过数日,复书刺往辞相府,(老子不见你啦,要走!)苏秦传命:『来日相见。』张仪向店主人假借衣履停当,(穷得连穿戴都没有像样的)。次日,侵晨往候。苏秦摆下威仪,合其中门,命客从耳门(旁侧小门)而入。张仪欲登阶,左右止之曰:『相国公谒未毕,客宜稍待。』张仪乃立于廊下,睨视台前,官属拜谒者甚众。已而,禀事者又有多人。良久,日将午,闻堂上呼曰:『客今何在?』左右曰:『相国召客。』张仪整衣升阶,只望苏秦降坐相迎,谁知苏秦安坐不动。张仪忍气进揖,苏秦起立,微举手答之,曰:『别来无恙?』张仪怒气勃勃,竟不答言。左右禀进午餐,苏秦复曰:『公事匆忙,烦馀子(张仪别字)久待,恐飢馁,且草率一饭,饭后有言。』命左右设坐于堂下,苏秦自饭于堂上,珍馐满案,张仪前不过一肉一菜,粗粝而已。张仪本待不吃,奈腹中飢甚,况欠店主人饭钱已多,只指望今日见了苏秦,即使不肯荐用,也会有些资金相助,不想如此光景。正是:在他矮簷下,怎敢不低头。无可奈何,只得含羞举箸。遥见苏秦杯盘狼藉,以其馀分赏左右,比张仪所食,还丰盛许多,张仪且羞且怒。」

这已经够吐血的矣,更吐血的还在苏秦先生的几句重话。

「食毕,苏秦传言:『请客上座。』张仪举目观看,苏秦仍旧高坐不起,忍气不过,走上几步,大骂:『季子(老二),我道你不忘故旧,远来相投,何竟辱我至此?同学之情何在?』苏秦徐徐答曰:『以馀子之才,只道先我而际遇了,不期穷困如此。吾岂不能荐于赵国国君,使子富贵?但恐子志衰才退,不能有为,贻累荐举之人。』张仪曰:『大丈夫自能取富贵,岂赖汝荐乎?』苏秦曰:『你既能自取富贵,何必来谒?念同学情分,助汝黄金一笏,请自方便。』命左右以金授张仪,张仪一时兴起,将金掷于地下,愤愤而出。苏秦亦不挽留。」

针锋相对大战略

张仪先生虽穷,却仍保持正常的傲骨。苏秦先生加到他身上的羞辱,他宁可饿死,也不接受。这分明是庞涓先生昔日对老友孙膑先生的翻版,只差没有「诬以谋反」罢啦。张仪先生回到客栈,才发现陷于悲惨困局。第一,他无力偿还店钱。第二,他无力返回故乡。第三,更难堪的是,人们认为他厚颜高攀,被宰相赶出相府。

日暮途穷,英雄垂泪。正在进退维谷,多少日子找不到的贾舍人先生,适时前来拜访,对苏秦先生的无情无义,也感激愤。贾舍人先生表示抱歉,自责当初不该建议张仪先生贸然前来赵国。愿意代张仪先生清偿债务,并送他回魏王国。但张仪先生受到的刺激太深,无颜再见故乡父老。他立志报复,可是一个穷苦小民要报复一国宰相,可比踢翻一座大山还难。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前往强大的秦王国,靠三寸不烂之舌,取得权柄,破坏苏秦先生赖以生存的南北防御同盟。问题是,秦王国太远,远在直线四百五十公里之外,山川崎岖,地面距离约有一千三百五十公里之遥,而他又身无一文。

东周列国志曰:

「贾舍人曰:『先生若往他国,小人不敢奉陪。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探亲,依旧与小人同载,彼此得伴,岂不美哉。『张仪大喜曰:『世间有此高义,足令苏秦愧死。』遂与贾舍人结为八拜之交。--一路之上,贾舍人为张仪製衣裳、买僕从,凡张仪所需,不惜财费。

「及至秦王国,复大出金帛,赂秦惠王嬴驷左右,为张仪延誉。--嬴驷闻左右之荐,即时召见,拜为客卿,与之谋诸侯之事。」

事到如今,真相大白。

「贾舍人乃辞去,张仪垂泪曰:『始吾困顿至甚,赖子之力,得显用秦国。方图报德,何遽言去耶?』贾舍人笑曰:『我非能知君者,知君者,乃苏秦相国也。』张仪愕然良久,问曰:『子以资斧给我,何言苏秦?』贾舍人曰:『苏秦相国方倡合纵(南北防御联盟),虑秦伐赵败其事,思可以得秦柄者,非君不可。故先遣我伪装商人,招君至赵。又恐君安于小就,故意怠慢,以激君怒,君果萌游秦之志。苏秦相国乃大出金资付我,吩咐恣君所用,必得秦柄而后已。今君已用于秦,我应回报苏秦相国矣。』张仪叹曰:『嗟呼,吾在季子(老二)术中,而吾不觉,吾亦不及季子远矣。烦君多谢季子,当季子之身,不敢言伐赵二字,以报季子玉成之德也。』」

张仪先生不久(前三二八)就当了秦王国宰相,他的大战略是:各国不应跟秦王国对抗,而应跟秦王国和解,主张东西和平战线,跟苏秦先生的大战略针锋相对。不过,这个大战略要在苏秦先生逝世之后,才付诸实施。在张仪先生就任秦王国宰相的前一年(前三二九),楚王国老王芈商先生逝世,我们的男主角芈槐先生继位。这两个历史上的冤家对头,同时登上政治舞台。

南北防御同盟,是一个鬆懈的组织,各国都为自己的利益打算,当初所估计超过秦王国五倍以上的力量,那是建立在团结无间的基础上。而国际上的团结,乃天下最困难的团结,国家领导人差不多都是近视眼,都贪图眼前的一块骨头,而忘了藏在骨头背后的牛耳刀。所以从南到北的六大强国,各有各的鬼胎。楚王国跟秦王国是当时世界两大超级强国,所以楚王国国王芈槐先生顺理成章的被推选为「纵约长」--南北防御联盟盟主。纪元前三一八年,芈槐先生继承王位第十二年,他以「纵约长」身份,结集六国的军队,向秦王国发动一次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攻击,这一次攻击如果取得胜利,中国历史将展开新页。

无法使猪清醒

六国同盟联军,一开始就缺了一国--齐王国,盖张仪先生早对齐王国下了工夫,发动美女攻势,让秦王国皇女嫁给齐王国国王。皇女不是一个人提起小包袱走马上任,她的陪嫁团就是一个游说团,包括宫女和男性侍从,都能言善道,身拥巨金--用来作为贿赂。现在,正排上用场。齐国王田辟彊先生左右和政府大批高级官员,认为齐秦两国有姻亲之好,齐王国没有理由找秦王国的麻烦。酝酿到最后,身为贵族的田文先生(孟尝君),提出滑头办法,他曰:「攻打则跟秦王国结怨,不攻打则触同盟国之怒。我的建议是,我们声称派出军队,而军队却在途中缓缓前进,用来观望。」

在这种情况下,芈槐先生所集结的不过五国军队,在秦王国边险要塞函谷关外会师,刻期进攻。芈槐先生虽然身为盟主兼联军总司令,事实上他对谁都指挥不动,「怎麽,教俺韩国打前锋呀,为啥你楚国不先动手?」「攻城!俺赵国人不是人,燕国可全是北方大汉,你为啥不派他,他给你多少银子?」当秦王国函谷关守将嬴疾先生大开关门,陈兵挑战时,乌合之众面面相觑,谁都不肯、也不敢出马。僵持了几天之后,嬴疾先生派出奇兵,断绝楚军粮道,乘著军心慌恐,嬴疾先生对楚军阵地发动强攻,其他四国军队像看戏一样,站在旁边看热闹,漠不关心。等到楚军溃败,大家立即拔营,一哄而散。

秦王国虽然击败联军第一次攻击,但南北防御同盟(合纵)的存在,却是一个祸根,必须剷除。于是五年后的前三一三年,张仪先生到楚王国作一次划时代的访问,计画拆散楚王国跟齐王国的亲密关係。楚齐如果互相仇视,同盟便告瓦解。

张仪先生充份了解楚王国,政治腐败已到不可救药的程度,腐败的首脑人物芈槐先生最亲信的高级国务官(上官大夫)靳尚先生,正是张仪先生的王牌,他先用重贿结交靳尚,使这位楚王国最有权势的权要,成为毁灭楚王国最有力的工具。在以后故事的发展中,每一个节骨眼上,我们都可察觉到靳尚先生的辐射能,无微不至,控制一切,张仪先生是找对了角色。

芈槐先生以国王之尊,亲自到郢都(湖北省江陵县)郊外迎接张仪,盛大国宴后,二人在密室中对话。

东周列国志曰:

「张仪曰:『臣之此来,欲合秦楚之交耳。』芈槐曰:『寡人岂不愿纳交于秦耶?但秦侵伐不已,是以不敢求也。』张仪对曰:『今天下之国虽多,然大者无过楚齐,与秦共三耳。秦东联齐则齐重,南联楚则楚重。然寡君之意,窃在楚而不在齐,何也?以齐为婚姻之国,而负秦独深也。寡君欲事大王,虽我亦愿归大王门牆。而大王与齐通好,犯寡君之大忌。大王诚能闭关绝齐,寡君愿以商于(陝西省丹凤县至河南省西峡县一带河谷)之地六百里(三百公里),还归于楚,使秦女为大王箕帚妾,秦楚世为婚姻兄弟,以御诸侯之患,唯大王纳之。』芈槐大悦曰:『秦肯还楚故地,寡人又何爱于齐?』」

商于(陝西省丹凤县至河南省西峡县一带河谷),原是楚王国土地,被秦王国夺走。现在张仪先生抛出商于,就跟抛出骨头一样,这麽一点点利益,连盟主「纵约长」都会变心,自甘拆伙,南北防御同盟(合纵)如果不消灭,还有天理乎哉?当然,楚王国政府中不全是猪,也有人指出张仪先生的阴谋。但张仪先生的金银财宝是会说话的,既然大多数重要官兵,包括可敬的靳尚先生在内,一致真知灼见地认为跟秦王国和解是最聪明的谋略,芈槐先生也别无选择。何况芈槐先生,一听「商于六百里」,先就春心大动,利令智昏,谁都无法使猪清醒。

天下第一大谎

东周列国志曰:

「群臣皆以楚复得地,合词称贺。独一人挺身曰:『不可,不可,以臣观之,此事宜弔不宜贺。』芈槐视之,乃客卿陈轸也。芈槐曰:『寡人不费一兵一卒,坐而得地六百里,群臣贺,子独弔,何故?』陈轸曰:『王以张仪为可信乎?』芈槐笑曰:『何为不可信?』陈轸曰:『秦所以重楚者,以楚联齐故也。今若绝齐,则楚孤矣,秦何重于孤国,而割六百里之地以奉之耶?此张仪之诡计也。倘绝齐而张仪负王,不与王地。齐又怨王,而反附于秦。齐秦合而攻楚,楚亡可待矣。臣所谓宜弔者,为此也。王不如先遣一使随张仪往秦受地,地入楚而后绝齐未晚。』大夫(国务官)屈原进曰:『陈轸之言是也,张仪反覆小人,决不可信。』嬖臣靳尚先生曰:『不绝齐!秦肯与我地乎?』芈槐点头曰:『张仪不负寡人明矣,陈轸闭口勿言,请看寡人受地。』遂命北关守将,勿通齐使。一面使逢侯丑,随张仪入秦受地。」

张仪先生离间楚齐两国,人人皆知。然而,如果说在这种国际高阶层巨头会议上,张仪先生竟敢公然诈欺,恐怕很难使人相信。

「张仪一路与逢侯丑饮酒谈心,欢若骨肉。将近咸阳(秦王国首都--咸阳市),张仪--失足坠于车下,左右慌忙扶起,张仪曰:『吾足胫损伤,急欲就医。』先乘卧车入城,闭门养病,不入朝。逢侯丑求见秦王嬴驷,不得,往候张仪,只推未癒。如此三月,逢侯丑乃上书秦王嬴驷,述张仪许地之言,嬴驷复书曰:『张仪如有此约,寡人必当践之。但闻楚与齐尚未决绝,寡人恐受欺于楚,非得张仪病起,不可信也。』逢侯丑乃遣人以嬴驷之言,还报芈槐。芈槐曰:『秦犹谓楚之绝齐未甚耶?』乃遣勇士宋遗,假道于宋,借宋符直造齐界,辱骂齐愍王田地。田地大怒,遂遣使西入秦,愿与秦共攻楚国。」

一块商于的骨头投下去--其实投下去的还不是骨头,不过骨头的影子,已使齐楚两国由友变仇。张仪先生的足疾,适时的痊癒,开始入朝。当然一下子就被逢侯丑先生拦住,张仪先生讶曰:「老哥,你怎麽不去接收土地,仍留在秦王国干啥?」逢侯丑先生曰:「秦王专候相国面决,感谢耶稣基督,你终于康复,请入朝禀报大王,早定疆界,我好回国覆命。」张仪曰:「这件小事,何必禀报大王得知,我所说的是我的采邑六里,自愿献给你们贵国耳。」逢侯丑先生好容易才相信自己的耳朵,骇曰:「我奉命前来,言明商于(陝西省丹凤县至河南省西峡县一带河谷)地区六百里,怎麽忽然变成贵阁下的采邑六里啦。」张仪先生大惊曰:「你说啥?六百里!秦王国国土,都是三军将士,血汗苦战,寸寸得来,怎麽会平白割让给别人六百里乎,简直像场童话,谁能相信?我想,一定是贵国大王听错啦。」

这真是天下第一大谎,敢说天下第一大谎的人,固然很多,但竟然相信天下第一大谎的人,芈槐先生却是第一位君王。芈槐先生听到垂头丧气回国的逢侯丑先生报告后,像中了风的驴子一样,跳起来大声咆哮,下令动员武装部队,向秦王国攻击。这时那位睿智的陈轸先生又出面阻止--读者老爷注意。陈轸这傢伙,总是在唱反调,专门说权贵份子听不进耳朵的话,这种人一旦被认为「二居心」,老命危矣。陈轸先生曰:「大王已失去齐王国,今再攻秦王国,看不到有啥益处,因不见得能战胜也。依我之见,不如顺水推舟,索性割两城给秦王国,作为贿赂,跟秦王国结盟,联军攻齐。那麽,虽然失去两城,还可以在齐王国方面,得到补偿。」芈槐先生曰:「欺负我们楚王国的,是秦王国,跟齐王国有啥关係?如果照你所说,反而跟秦王国联合攻击齐王国,人们会笑掉大牙。」

大军两次溃败

芈槐先生在这件事上,立场严正,倒不像一个糊涂虫,如果真的照陈轸先生的话去做,张公饮酒李二麻子醉,找错对象;确实会引来更羞辱的嘲弄。问题是,楚王国战斗力已非昔比,以楚王国一国的力量,很难单独对付生气勃勃的秦王国。芈槐先生唯一可选择的是克制自己激愤的情绪,效法秦王国的办法,改革内政、变法图强。可是,芈槐先生选择了战争。军事是政治的延长,楚王国的军事已跟政治同样腐败,芈槐先生却不知道。

芈槐先生任命屈丐先生当总司令,跟随张仪先生前往秦王国接受土地的逢侯丑先生当副总司令,率领十万远征军北伐。秦王国也动员十万大军应战,总司令匡章先生、副总司令甘茂先生,都是当代名将,两军在丹阳(河南省淅川县西丹江北岸)会战,楚军崩溃,秦军缩小包围圈,展开无情屠杀,楚军八万馀人丧生战场,包括总司令屈丐先生、副总司令逢侯丑先生在内的高级将领(执圭)七十馀人,全部被俘。秦军乘战胜之势,回军佔领楚王国的汉中郡(汉水中上游)。

败讯传到郢都(湖北省江陵县),芈槐先生既悲又怒,这次他可是真正的发了疯,下令动员全国所有可以作战的男性,发动更大规模的攻击,这一次到底动员了多少人,由谁担任指挥官,史书上没有记载。史记只曰:「乃悉国兵复袭秦。」通鑑外记也只曰:「悉发国内兵,以复袭秦。」既然倾全国之力,则定是一个使人震惊的庞大数目,楚王国大军这次锐不可当,进入秦王国国境,直指蓝田(陝西省蓝田县)。蓝田县距秦王国首都咸阳(陝西省咸阳市)仅五十公里,而距本国根据地郢都(湖北省江陵县),直线却有六百公里(地面距离当在一千八百公里左右),已成强弩之末。这一战的结果比上一战的结果更惨,全军覆没。

一年之中(前三一二),两次毁灭的惨败,楚王国的弱点和缺点,全部暴露,从此一蹶不振。这跟一八九四年中国跟日本的甲午战争一样,一场凄凉的败仗下来,中国沦落到谷底。呜呼,张仪先生一句谎话,竟引起十数万人伏尸沙场,和国际形势的转变,使人震惊。然而,芈槐先生所做的窝囊事,层出不穷,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当楚王国败报传出时,韩王国和魏王国食指大动,为了不让秦王国一口下肚,他们决定要楚王国五马分尸。昔日信誓旦旦的南北防御联盟(合纵),一笔勾销,「纵约长」盟主也者,更不值得一屁。两国分别出动大军,向楚王国突袭,魏王国的突袭军团,前锋已抵达邓城(湖北省襄樊市)。噩耗从四面八方传来,芈槐先生抵挡不住,他已没有坚持的本钱。一定要坚持的话,只有亡国。只好屈膝,派遣陈轸先生担任谢罪专使,前往齐王国谢罪。再派屈原先生,前往秦王国,献出两个城市求和。呜呼,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秦王国答应和解,并且愿归还汉中郡(汉水中上游)的一半土地,这是一个优厚的条件。

芈槐先生的答覆是,他不要汉中郡一半土地,而只是张仪。盖芈槐先生把张仪先生恨入骨髓,他已忘了他是一个君王,应以国家利益为重。他不能忍受张仪先生的愚弄,要得之而甘心,他要用最残酷的刑罚,活活剥他的皮。

芈槐先生的反建议,在秦王国政府引起风波,妒火中烧的一些高级官员,认为这是剷除张仪先生最好的方法,他们一致认为,用一个人换取数百里土地,简直是一本万利。但秦王国国王嬴驷先生还有天良,他知道,张仪一入楚境,必然惨死无疑,他不忍心这麽做。可是,张仪先生自告奋勇,愿投罗网。

赃官是敌人的王牌

张仪先生跟柏杨先生不一样,柏杨先生千里孤骑,聋子不怕雷,瞎逞英雄,结果隆重入狱,几乎绑赴刑场,执行枪决。张仪先生敢于投身于蓄怒以待的虎穴,是谋定而后动。盖他手中握有一张救命王牌,该王牌就是楚王国赃官靳尚先生和他的贪污系统。

在意料中,张仪先生一入楚境,立刻被捕,押送到郢都(湖北省江陵县),囚入天牢。芈槐先生下令择一个黄道吉日,祭告太庙,就在该项隆重大典之上,要把张仪先生带到大厅,像芈围先生对付庆封先生那样,对付张仪。这是一个难解的危局,张仪先生命在旦夕。

就在这时候,靳尚先生向芈槐先生最宠爱的姬妾郑袖女士,提出警告曰:「夫人听禀,你的好日子就要过去啦。」郑袖女士问他缘故。这一问,有分教,局势倒转。

东周列国志曰:

「靳尚曰:『秦不知楚之怒张仪,故遣之使楚。今闻大王欲杀张仪,秦势将归还所侵楚地,使亲女下嫁于楚,以美女善歌舞者陪嫁,来赎张仪之罪。秦女至,大王必尊而礼之,夫人虽欲擅宠,得乎?』郑袖大惊曰:『子有何计,可止其事?』靳尚曰:『夫人如伪为不知者,而以利害言于大王,使释张仪还秦,危机可免。』」

且看郑袖女士的手段。

「郑袖乃中夜涕泣,言于芈槐曰:『大王欲以地(汉中郡)易张仪,地未入秦,而张仪先至,是秦之有礼于大王也。秦兵一举而席捲汉中(汉水中上游),有吞楚之势,若杀张仪以怒之,必将增兵攻楚。我夫妇不能相保,妾心如割,饮食不甘者累日矣。且人臣各事其主,张仪天下智士,其相秦国甚久,与秦偏厚,何怪其然,大王若厚待张仪,张仪之事楚,亦犹事秦也。』芈槐曰:『卿勿忧,容寡人从长计议。』翌日,靳尚复乘间言曰:『杀一张仪,何损于秦?而我则失汉中(汉水中上游)数百里之地。不如留张仪活命,作为和秦之地。』芈槐亦惜汉中之地,于是出张仪,因厚礼之。张仪遂说芈槐以事秦之利。芈槐即遣张仪归秦,通两国之好。」

可是,为善不终,事情又出了变化。

「屈原出使齐国而归,闻张仪已去,乃谏曰:『前大王见欺于张仪,张仪至,臣以为大王必烹食其肉。今赦之不诛,又欲听其邪说,率先事秦。夫匹夫犹不忘仇雠,况君王乎?未得秦欢,而先触天下之公愤,臣窃以为非计也。』芈槐大悔,使人驾轻车追之,张仪已星驰出郊二日矣。史臣有诗曰:张仪反覆为嬴秦,朝作俘囚暮作宾。堪笑芈槐如木偶,不从忠计听谗人。」

芈槐先生不仅是一个木偶而已,简直像一个玩具,张仪先生,把芈槐先生玩弄于股掌之上,虎虎生风,全世界都掌声雷动。呜呼,第一次被张仪先生矇住,还可说张仪先生王八蛋,第二次落入张仪先生的圈套,便不能怪张仪先生,而应检讨自己矣。惜哉,芈槐先生不过平庸之辈,他不但没有能力检讨自己,反而不久就又英勇的再一次跳进秦王国的陷阱,一个人一辈子都在上当中过日子,真是不可思议的奇观。

张仪先生回秦后不久,就转到魏王国(首都大梁--河南省开封市),担任魏王国宰相,随即逝世。秦王王国国王嬴驷先生死后,儿子嬴荡继位,嬴荡先生是个粗汉,被周王国的鼎压死,我们将来会报导他。嬴荡先生压死后,弟弟嬴稷先生继位。芈槐先生的对手,又换成这位心狠手辣的君王。

楚秦两国的关係,一直是不稳定的,从张仪先生事件(前三一二),到纪元前三世纪第一年(前三○○),十二年间,两国之间,战战和和、谈谈打打,好的时候两国国王会面,拥抱接吻,亲如密友。坏的时候兵戎相见,杀得鬼哭神号,血流成河。

武关之会

十二年间,楚秦两国之间,至少发生左列三件大事:

一、前三○四年芈槐先生跟嬴稷先生,在黄棘(河南省南阳市南)举行高峰会议。

二、前三○三年齐、魏、韩三国攻楚。秦遣军救楚。

三、前三○○年秦大军攻楚,斩首三万,楚大败。

历史进入到纪元前三世纪○○年代,也就是秦军大败楚军,斩首三万的次年(○○年代前二九九),我们的男主角芈槐先生又遇上难题。

东周列国志曰:

「嬴稷遣使遗芈槐书,略云:『始寡人与王约为兄弟,结为婚姻,相亲久矣。王弃寡人而纳人质于齐。寡人诚不胜其愤,是以侵王之边境,然非寡人之情也。今天下大国,惟秦与楚,吾两君不睦,何以令于诸侯?寡人愿与王会于武关(陝西省商南县东南),面相订约,共修和好,结盟而散。还王之侵地,复逐前谊,唯王许之,王如不从,是明绝寡人也,寡人不能退兵也矣』。芈槐召群臣计议曰:『寡人欲勿往,恐激秦之怒。欲往,恐被秦之欺?奈何?』屈原进曰:『秦,虎狼之国也,楚之见欺于秦,非一二次矣,大王往,必不归』。相国(宰相)昭睢曰:『屈原乃忠言也,王其勿行,速发兵自守,以御秦兵。』靳尚曰(柏老按:这次大概是嬴稷先生的银子说话):『不然,楚惟不能敌秦,故兵败将死,疆土日削,今欢然结好,而复拒之,倘秦王(嬴稷)震怒,增兵南下,何以抵挡。』芈槐之少子芈兰,娶秦女为妇,以为婚姻可恃,(柏老按:国家利益,高过任何利益,婚姻算老几,该死!)力劝芈槐前往,曰:『秦楚之女,互相嫁娶,亲莫过于此。彼以兵来,尚欲求和,况欢然求为好会乎?靳尚所言甚当,王不可不听。』芈槐因楚军新败,心本畏秦,又被靳尚、芈兰二人撺掇不过,遂许嬴稷赴会,择日起程,只有靳尚相随。」

秦王国有悠久的历史,它的前身秦国,原是周王朝的封国之一,由一个遥远荒凉的野蛮部落组成,没有人瞧得起它。直到纪元前四世纪,中原封国的文化已有高度水准,秦国还几乎是初民状态。中原封国好像今天的欧美、秦国则好像今日的新几内亚,悬隔天壤。可是,就在纪元前四世纪四○年代,秦国国君嬴渠梁先生请到了卫国一位贵族破落户公孙鞅先生当宰相,用雷霆万钧之力,改革政治,提高文化水准--好比:严厉禁止父亲跟成年的女儿或儿媳睡在同一个炕上。只十年左右,秦国悍然强大,强大到使东方那些老朽的封国一败再败,丑态毕露,一提起秦国,就既轻视又害怕。秦国蜕变为秦王国后,仍继承这种威力,但也继承固有的野蛮习性,这习性表现在两件大事上。第一、秦王国的刑罚,最为残酷,这是蛮族特徵。第二、秦王国从不知道啥是国际信义,啥是国际承诺,只知道诈术和拳头,能骗就骗,能打就打。大国犹如大丈夫:「有所不为」。秦王国姓嬴的国王群,却跟码头上的小瘪三一样,无所不为,俺老子两肋插刀,胳膊上走马,就是这麽干啦,你不服,没关係,上来较量呀!集无知与无耻的大成。而芈槐先生,这位身怀巨款的老实脓包,正跟这样的强盗,安排在黑巷子裡握手言欢。

东周列国志曰:

「芈槐至武关(陝西省商南县东南),只见关门大开,秦使者出迎曰:『寡君候大王于关内三日矣,不敢辱车从于草野,请至敝馆,成宾主之礼。』芈槐已至秦国,势不容辞,遂随使者入关。芈槐刚刚进了关门,一声砲响,关门已紧闭矣。芈槐心疑,问使者曰:『闭关何太急也?』使者曰:『此我国法,战争之世,不得不然。』芈槐问:『尔王何在?』对曰:『先在公馆伺候车驾。』即叱御者速驰。约行二里许,望见秦王侍卫,排列公馆之前,使者吩咐停车。馆中一人出迎,芈槐视之,虽然锦袍玉带,举动却不像嬴稷。心下踌躇,未肯下车,那人鞠躬致词曰:『大王勿疑,臣实非秦王,乃王弟泾阳君嬴悝也。请大王至馆,自有话讲。』--」

肉票逃亡

芈槐先生进了宾馆,屁股还没有坐稳,只听外面人喊马嘶,秦王国军队已四周佈防,断绝内外交通。芈槐先生曰:「我来参加高峰会议,是你们国王邀请来的。派兵把我团团围住,这算干啥?」嬴悝先生曰:「这怎麽能叫团团围住?唯一抱歉的是,俺老哥敝国王嬴驷先生,不巧的正好这几天害了点小病,不能长途跋涉。本要改期,又怕失信。所以派我前来迎接你阁下前往咸阳(陝西省咸阳市)相见。这些军队,只是为了保护你,就跟你在国内时的皇家侍卫一样。你可千万莫推辞呀。」事到如今,想推辞也推辞不掉,如果推辞得掉,柏杨先生早推辞狱吏盛情,不去火烧岛啦。

最糟的还在后面,芈槐先生到了咸阳(陝西省咸阳市)之后,嬴驷先生高坐金銮宝殿,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分列两旁,却教芈槐先生像一个藩属一样,用觐谒主子的礼节参拜。芈槐先生气得发抖,曰:「嬴驷先生,我相信两国之间婚姻关係,更相信秦王国的国际荣誉。所以,单身来和你见面。想不到你却假装生病。把我引诱到这裡,又这麽大模大样,连最低的礼貌都没有。请问,你用意何在?」嬴驷先生曰:「我的用意很简单,秦王国想要楚王国的黔中郡(湖南省沅陵县--辖土包括贵州省及湖南省),只好委屈你御驾光临。贵阁下早上答应割让,晚上就送贵阁下返国。」芈槐先生曰:「你们如果想要黔中郡。也得在谈判中解决,怎麽想到用这种下流手段?」嬴驷先生曰:「手段虽然下流,可是效果却是奇佳。试问老哥,如果不用这种下流手段,光靠谈判,你肯白白失掉几百里疆土乎?」芈槐先生只好自认倒楣曰:「好吧,算你赢啦,我可以把黔中郡割给你。我愿跟你共同指天盟誓,请贵阁下派一个专使,跟我到楚王国接收。如何?」如何,当然不行,嬴驷先生曰:「盟誓算屁,谁信那玩艺?你回到楚王国之后,把尊脸一翻,地不割啦,专使也杀啦,我有啥办法?岂不跟你一样成了呆瓜,别耍花招,那一套连娃儿都唬不住。现在这麽办,你先派人回到贵国,把黔中郡交割得清清楚楚,到时候,我会举办一项盛大的宴会,为老哥饯行,那可比现在光彩多啦。」

一场对话,彻底暴露秦王国嬴家班的邪恶。以超级强国国王之尊,竟然像绑匪一样,干出绑票勾当。秦王国没有一个官员敢指摘这种行为不当,提出异议。反而一窝蜂包围芈槐先生,劝他接受这项宽大条件。芈槐先生虽然一辈子窝囊,但他却在这最后节骨眼上,坚决不屈,显示他高贵的一面。他回答的很乾脆,曰:「姓嬴的,你不是一个国王,不过一个鼠辈。我就是死在这裡,也不屈服你的威胁。你以为天下人全像你一样,都是贪生怕死的无耻之徒呀,现在就教你瞧瞧有人跟你不同。」嬴驷先生下令把芈槐先生软禁在咸阳(陝西省咸阳市),他相信,芈槐先生受不了这种苦头,最后必然屈服。但是,这一次,嬴驷先生估错了他的对手。芈槐先生决定用自己的生命作武器,给嬴驷先生重重一击。

楚王国得到消息,宰相昭睢先生立刻反应,派人到齐王国把作为人质的太子芈横先生,迎接回国,继承王位,然后通知秦王国:「感谢祖宗在天之灵,楚王国已有了新王。」这是表示楚王国决心牺牲肉票,连分文赎金都不付。嬴驷先生霎时间发现,他丧尽天良,抛尽信义,千方百计的阴谋,全部落空。芈槐先生原是一隻凤凰,现在却连乌鸦都不如,绑票案的唯一收穫,不过召来全世界的卑视和诅咒。嬴驷先生像一个输不起的赌徒一样,勒索不行,即行抢夺,派出十万大军向楚王国攻击,一连佔领沿边十五个城镇。

然而,嬴驷先生仍不放芈槐。被囚后的第三年(前二九七),芈槐先生趁著看守他的卫兵不备,悄悄溜出咸阳。嬴驷先生下令封锁秦楚两国边界,派大兵搜捕。可怜的老汉,他不敢南奔,转向北跑,盼望投奔赵王国,可是赵王国恐惧秦王国报复,不敢收留。芈槐先生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再转向东,盼望投奔魏王国,而追兵已尾随而至,他阁下再度落到绑匪之手。芈槐先生怀著极大的愤怒,但他的日子已经过去,无可奈何,他开始大口吐血,而终于卧床不起。

诗人之死

芈槐先生的年纪,史书上没有记载,他爹芈商先生在位十二年,加上芈槐先生在位三十一年,无论如何,他应该老啦。经过三年的囚犯生活和逃亡辛苦,既吐血卧病,便无痊癒希望。尤其在卧病之中,美丽的郑袖女士既不在侧亲侍汤药,甜嘴巴的靳尚先生早逃回楚王国,也不在侧巴结奉承。芈槐先生举目凄凉,遂于卧病的次年(前二九六),命丧黄泉,结束他悲剧的一生。

秦王国把他的棺柩归还楚王国,在通往郢都(湖北省江陵县)沿途的楚王国小民,拜棺痛哭,自是一场感人情景。就故事本身而论,芈槐先生轻如鹅毛,死不瞑目。可是从历史观点来看,他的死已使秦王国付出代价。近程的,秦王国的卑劣狰狞面貌,全部呈现。秦王国国格,嬴家班人格,全部扫地,激起东方诸国的醒悟。已经瓦解了的南北防御联盟(合纵),重新组织。秦王国惹上的,是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远程的,楚王国人民把秦王国恨入骨髓,兴起信念:「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而就在本世纪(前三)的末期,果然应验。

芈槐先生之死的副产品,是中国第一位大诗人屈原先生为中国留下最早的诗篇之一--离骚,并且为爱国而丧生。

芈横先生虽然继承了王位,但楚政府的成员不变,贪污领袖靳尚先生,和少不更事的王弟芈兰先生,继续掌握权柄。史记曰:「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其所谓贤者,不贤也。芈槐以不知忠臣之份,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原而信靳尚、芈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呜呼,知人谈何容易,楚王国的灾难在内部腐败,不在秦王国兵强马壮。屈原先生目睹残局,大家并没有从一连串失败中得到教训,反而沾沾自喜大祸没有落到自己头上。靳尚先生和芈兰先生权势已经茁壮,改革已不可能,但屈原先生盼望改革,他屡屡向新王芈横先生进言,要求振作,为老王芈槐先生复仇。

任何人都赞成改革,都赞成重振纪纲,建立法律秩序,任用贤能。问题是,你要排除谁?一个由君王发动的改革,还往往失败,像十八世纪巴西帝国的皇帝,倒是最先觉悟的。可是,贵族和地主掀起政变,改成了共和。等而下之,由官员发动的改革,更杀机重重,只会召来杀身之祸。何况屈原先生赤手空拳,凭的是一腔爱国热情;而他要求的却是要排除全国最有权势的靳尚和芈兰--芈横先生的王位甚至都靠他们的支持。结果当然在意料之中。

东周列国志曰:

「芈兰使靳尚言于芈横曰:『屈原自以为不得重用,心怀怨望,且向人宣传大王忘秦仇为不孝,芈兰等不主张伐秦不为忠。』芈横大怒,削屈原官职,放归故里。屈原有姊屈须,已远嫁,闻屈原放逐,乃归家。见屈原被髮垢面,形容枯藁,行吟于江畔,乃喻之曰:『楚王不听子言,子之心已尽矣,忧思何益?幸有田亩,何不力耕自食,以终馀年。』

屈原重违姊意,乃秉耒而耕,里人哀屈原之忠者,皆为助力。月馀,姊去。屈原叹曰:『楚事至此,吾不忍见覆亡!』忽一日,晨起,抱石自投汩罗江(流经湖南省汩罗县、平江县,注入洞庭湖)而死。其日乃五月五日。里人闻屈原自溺,争棹小舟,出江拯救,已无及矣。乃为角黍(粽子)投于江中以祭之。繫以綵线,恐为蛟龙所攫食也。」

这就是五月五日端阳节吃粽子和龙舟竞度的起源,为的是哀悼一位爱国诗人之死。最有趣的是,到了纪元后十一世纪八○年代,宋王朝政府,却追封屈原先生为公爵(清烈公),稍后,更追封他为王爵(忠烈王)。距他投江之日,已一千四百年矣,后人有过忠烈王庙诗曰:

峨峨庙貌立江傍 香火争趋忠烈王

佞骨不知何处朽 龙舟岁岁弔沧浪

屈原先生死于纪元前三世纪○○年代,七十年后的七○年代,楚王国在最后一战中,被秦王国击溃国亡。屈原先生之死,并没有唤醒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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