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中国历史 > 上古遗韵

历话——德治的创立和德治说的开展

历史大观园 上古遗韵 2020-07-14 16:34:47 0


当周公向殷遗民大声疾呼演说天命的时候,他的内心里已起了矛盾的情绪了,他怀疑天命了。

周人住在西方的时候,文化程度原不很高,所以他们一灭了商,就完全接受商的宗教文化。他们说自己是受了上帝的命令来作万邦的共主,下民的最高统治者;又说商王的行为触怒了上帝,所以被上帝革去了王位。这种方法本是商的列王所惯用的,不料到了那时,竟给敌人利用了去,反而逼得他们自己走投无路。在武力统制之下,周王的得天下算是有了很正当的根据了。

不过周公旦是一个绝顶聪明人,他看得很清楚,这仅是一种对付商朝的遗民和商朝的属国的政治作用。他想:商朝要是不得到天命固然不会传国数百年,但如果真得到天命,为什么我们一起兵就把它灭掉了呢?为什么天命会得从夏改给了商,又从商改给了周呢?这样看来,天命是不永存的,又是不可靠的。然则周家的后人怎样才能用了自己的力量保持这个王位?他考虑的结果提出了一个“德”字。德的古字写作“惪”,意思是要把心放得正直,不要走向斜路上去。他在祭祀文王的时候做了一首长诗,这诗的后半段说道:“忠于周王的许多臣子们,你们想念过去的祖先吗?你们应当修整自己的德行,使得永久可以配合上帝的命令。种种福泽都不是上帝随便赐给的,乃是要你们自己去寻求的。你们看,当商朝灭亡之前,他们还配着上帝,但现在呢?你们只消看一看他们,就会知道天命是不容易保持的。为了这样,所以你们该做好事,让好名声宣扬出来,由上帝来量度你们。不过上天的事情,听也听不到,嗅也嗅不着,我们不必费心去问,惟有取法文王,让万邦的人民来信服我们就是了。” 1 在这首诗里,他是怎样地明白表示了天道和人事的关系。

我们知道各个人立身处事应当仰仗自己的德,不可闭了眼睛尽听着上天的摆布了,那么应当怎样去推动这个德呢?关于这问题,周公又提出了一个“敬”字。敬是警惕的意思,只要时时警惕,没有丝毫懈怠,自己的德就会一层一层地好上去的。敬的反面就是安逸,既要进德就不该贪图安逸。所以成王握了政权之后,周公曾用最恳切的态度向他说出一番话来:

周公说:“地位高的人们应当处处不求安逸。如果先知道了稼穑的艰难再去休息,那时就会明白小民们的生存的根本了。在民间也是一样,我们看,父母勤勤地种了多少年田,得着一点积蓄,到儿子可以吃现成饭时,他就会忘记了父母的辛苦,只管享乐和胡乱说话,甚至于瞧不起自己的父母,以为‘老辈懂得什么’。有了这样的儿子,这家人家还有什么希望!

“我听说:从前商王中宗(太戊),他的态度又庄严,又谦恭,又正肃,又谨慎,他用了天命来检束自己的身子,一点也不敢胡干,所以他在位有七十五年之久。到了高宗(武丁),他从小住在乡间,和小民一块过活,即位之后三年不说话,然而一开口就很合理了。那时人民安居乐业,大大小小没有一个人出过怨言,他就坐了五十九年的王位。到了祖甲,他起初不愿为王,逃在外边,认识了民间的情形,即位之后,对于小民尽量施恩,虽是孤零零的鳏夫寡妇也不敢欺侮,他享有国家三十三年。从此以后的商王,都是只知道寻欢作乐,不晓得小民的劳苦,不懂得稼穑的艰难,他们的寿命也缩短了,有的在位十年,有的七八年,有的五六年,有的三四年,就死掉了。

“那时我们的太王和王季,独能够警戒自己。传到文王,他的精神完全注意在安民和养民上,他穿了下等的衣服,从早上起来到太阳西斜还没有功夫吃饭,因此没有一个人民不得安乐的。文王从不敢游玩打猎,除了正赋之外也从不敢多收一点东西,所以他受命时虽已届中年,还做了五十年的王。

“唉,从今以后的嗣王,应当法则文王,不要贪图舒服,不要喜欢游玩,不要收取额外的赋税,也不要说:‘今天姑且快乐一天罢!’也不要像商王纣的糊涂,只知道喝酒消磨日子。倘使还是这样干,不但上天不高兴,人民更要咒骂呢。

“提到咒骂,又想起了故事。商朝的几个贤王和我们的文王,有人告诉他们:‘小民怨你了,骂你了。’他们总是严重地警惕自己的德行,别人骂他们的话,他们都承认了,说道:‘这是我的错!’他们说这话时,心里没有藏着一点怒气。”

周公叹息道:“唉,嗣王们想想这些故事罢!” 2

像这一类的话语,周公不知道说了多少。不但周公旦说,召公奭也说。当周朝经营东都的时候,周、召二公都在那边,召公向周公说过一大篇话:

现在皇天上帝把他的大儿子改换了,我们周王受了新命,固然有说不尽的快乐,然而也有说不尽的忧虑。唉,我们怎可以不警惕呢!

商朝原有许多聪明的先王住在天上,可以保佑他们的国家,然而因为纣做了王,好官退去,坏官上来,百姓们过不了日子,大家扶妻抱子,呼天哀号,逃出去时又捉了回来,上天哀怜这些无告的人民,就结束了这样一个大国的命运而转给了我们。我们的王应当赶快修德才是!

我们的王现在虽说年轻,已是上天的大儿子了,应该查考古人的德行,视察百姓的艰难,这样才可以到天地的中央 3 来对着上帝,祭着上下的神灵,才可以接受了天的命令来好好治理民事。我们的王应当没有一处地方不注意自己的德行。

夏朝受了天命,经历过多少年,我不管它,我只知道他们因为不注意自己的德行就失掉了天命。商朝受了天命,经历过多少年,我也不管它,我只知道他们一样因为不注意自己的德行就失掉了天命。现在我们的王继续受了这样郑重的天命,不可不看看夏和商的过去的事实。唉,好像自己的儿子,他生出来时就教他学好,到了长大一定是一个好人了。我们的王在这初即位的时候,又到这个新地方来,正该赶速注意自己的德行,祈求上天延续天命才是呵! 4

他们这样一讲,夏、商传国的长久是为了敬德,他们的灭亡即是为了不敬德。但我们一查甲骨文和金文,那时什么事情都受天的支配,在商朝的文字里还没有这个“德”字呢。可见周以前只有天负责任,人是没有力量的,周以后才由自己负起责任来,自己弄得好,天就降福,弄不好,天就降祸,天只会跟人走了。

自从周公们在周初定下了这个立国的大法,经过多少年的宣传鼓吹,就使得我们的古代名人个个受了德的洗礼,许许多多的故事也涂上了德的粉饰。

文王伐崇,本是带了云梯和临车、冲车等武器把它打灭的。但这件故事到了后来,就成了文王的军队包围了崇城三十天,崇人抵死不降,文王一时打不下,领兵回国,在国内修明德教,到他第二次进兵,到达原地时,他们就自己情情愿愿来投降了。 5

本来禹攻三苗的故事是这样:三苗大乱,上天动怒,连下了三天的血雨,夏天结冰,地震泉涌,五谷都变了样子。那时上帝在天宫里命禹去剿歼他们,禹亲抱了天的瑞令,出师征讨,有一个人面鸟身的神陪伴着他,征讨的结果,地上就没有三苗的子孙了。 6 可是到了后来,这件故事也变了样子,他们说:苗人不遵教令,帝舜命禹伐罪救民,禹会了诸侯去攻打,过了一个月,苗民还恃强逆命。益对禹说:“只有德行可以动天,无论怎么遥远都可以用了诚意去感通。自己一满足便会把损害招来,谦恭对人却容易得着便宜,这是天定的道理。”禹听了他的话,班师回朝。帝舜知道,也不责备他擅专,就大大兴起德教来,又命舞人持着干和羽在朝廷的阶下天天舞着。过了七十天,苗人就自来归化了。 7

汤伐夏,把夏王桀放逐到南巢,自己即了王位,这也是一个早有的传说。到了德治的思想发扬光大之后,这件故事也变得不同了。他们说:汤克了夏,把桀封到中野地方,中野的人民听得桀来了,就不顾自己的财产,相率扶老携幼,奔到汤那边去,中野的地方空了。桀向汤请求道:“所以立国为的是有家,所以成家为的是有人。现在我的国已没有家,没有人了,可是你那边多的是人,请你许我把中野地方还给了你罢!”汤道:“让我讲一个道理给你的百姓们听。”但百姓听了还是不答应,定要跟汤。桀自己惭愧,同他手下五百人南行千里,在不齐地方停下,不齐的百姓又奔走了。桀再迁到鲁,鲁人也逃净了。桀只得又迁到南巢。另一个说法是他知道中国百姓全不要他,索性搬到海外去了。汤回到本国,三千诸侯为了天下无主,齐到那边开一个大会,推他做天子。那时汤退下再拜,站在侯位,向他们说道:“这是天子的位子,只有有道的人可以坐上。天下不是一家所有,只有有道的人可以享受。天下的许多事情也只有有道的人可以管理。”他把天子让给三千诸侯,他们没有一个敢接受的。他万不得已,才登了天子之位。 8

这种德化的故事零碎发生的太多了,如果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方式,那么几个人的故事合在一块也就容易互相冲突,所以有人以为这些有名的古人应当有一贯的主张才好,于是想出一个方法把他们联串了起来。

是战国的时候了,他们说:每隔五百年光景一定有一个圣人起来,做了新王。从尧、舜到汤是五百多年,尧、舜的道,禹和皋陶们是亲见而认识的,汤是从传闻中认识的。从汤到文王也是五百多年,汤的道,伊尹和莱朱们是亲见而认识的,文王是从传闻中认识的。从文王到孔子又是五百多年,太公望和散宜生们是亲见而认识的,孔子是从传闻中认识的。 9 孔子虽没有做王,但他有王者的德,在社会上也有和王者同样的地位,何况他作《春秋》就是表现天子的威权,所以他也当得一个新王。这样一讲,孔子的道即是文王的道,文王的道又即是汤的道,汤的道也即是尧、舜、禹的道,好像是一个根荄上发出来的干和枝,所以他们把这个系统唤作“道统”。

那么,道统的根本究竟是怎样一个道理呢?他们又说:当尧传位给舜的时候曾经对舜说过几句话,这便是他的传心的大法。尧的话是:“舜呵,天定的次序现在轮到你了,你应当不偏于那一端而执持它的当中的一点,你应当知道四海的人民的困穷,你应当永远领受上天给你的爵禄!”后来舜传位给禹的时候,也把这几句话向他说了。 10 因为三个帝王都用了这几句话做他的中心主张,所以叫做“三圣传心”。

可是这几句话后来又给人们改了一次,他们说道:当帝舜做了三十三年的天子,他自己觉得老了,有些怕事了,他对禹说道:“上天降下洪水来警戒我,亏得你的努力,把它平了,你既勤又俭,又不骄傲,我觉得你太好了。现在天定的次序已经轮到你的身上,你应当做天子。你须记着:人心(物质的心)是危险的,道心(天理的心)是微渺的,只有精细的寻察和专一的执守,才能压住人心而握着它的中点。” 11 这几句话讲得深奥一点,所以后来的人也就承认它确是圣人的最高原理。

我们现在,一想到古帝王,总觉得他们的面目是一例的慈祥,他们的政治是一例的雍容,就为他们的故事都给德治的学说修饰过了,而德治的学说是始创于周公的,他所以想出这个方法来为的是想永久保持周家的天位。从此以后,德治成了正统,神权落到旁门,二千数百年来的思想就这样的统一了,宗教文化便变作伦理文化了。

注释

1 译自《诗经·大雅·文王》篇。《吕氏春秋·古乐》篇说这首诗是周公作的,固然没有真实的证据,但把《周书》中周公对自己方面人说的几篇话合看,它们的态度是一致的,现在就采用了。

2 译自《尚书·无逸》篇。

3 当时人的观念,以为洛邑在天地的中央,所以称洛邑为“土中”。

4 译自《尚书·召诰》篇。以上数段均匆促译成,将来得暇再改正。

5 见《左氏》僖十九年《传》及襄三十一年《传》。

6 见《墨子·非攻下》篇,参《尚书·吕刑》篇。

7 见《伪古文尚书·大禹谟》篇,按这一说本于《淮南子·齐俗训》。

8 见《逸周书·殷祝解》。另一说见《尚书大传》。

9 见《孟子·公孙丑下》篇及《尽心下》篇。

10 见《论语·尧曰》篇。此篇在《论语》中出现时期甚迟,当已在孟子之后。

11 见《伪古文尚书·大禹谟》篇。这几句话的原文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唯一,允执厥中”,这是宋代道学家所极尊重的句子,因为它是道统的核心。但我们知道这话乃是从战国时的“道经”上套来的。《荀子·解蔽》篇云:“《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自古及今未尝有两而能精者也。”这是前三句所本。加上《论语》的“允执其中”,便成了很整齐的四句。可是因为它们的来源是两个,所以意义并不很联贯。试问这“厥”字是什么东西的代名词呢?

免责声明

本站部分内容来自于网络或者相关专家观点,本站发表仅供历史爱好者学习参考,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本文地址:/zgls/sgyy/24875.html

  • 手机访问

站点声明:

历史学习笔记,本站内容整理自网络,原作无法考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学习参考。

Copyright © http://www.historyhot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备案号:粤ICP备20055648号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