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刘邦的优势

联合反秦军西征的过程中，刘邦的地位、成就远远不及当时不可一世的项羽，然而这段时间，他吸收了几个重要的人到身边，其中一个是郦食其。郦食其去见刘邦，进去时刘邦高坐在床上，让两个女子帮他洗脚。郦食其打了个招呼，直接训斥刘邦：“有聚合正义之师诛灭无道的秦这种野心的话，恐怕不该如此无礼地会见长者吧？”刘邦一听就不洗脚了，起身整装，请郦食其上座，并正式道歉。

郦食其给了刘邦重要的建议——拿下陈留，还分析了陈留的重要性。刘邦接纳了，而且同时也就将郦食其留了下来，作为身边的谋士。

郦食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其实延续了战国时代纵横家的传统，有学问、有谋略，对于时局变化有现实感，更重要的是能言善道，懂得如何说服人。刘邦自知出身低下，虽然因此讨厌儒生，但另一方面却懂得如何善用这些纵横家的意见。相形之下，这种人也没办法跟高傲的项羽相处，给项羽什么帮助。

刘邦最大的长处就在于敢于尝试各种新鲜的策略与做法。仔细看看《史记》中对于韩信的描述，我们会很惊讶地发现，韩信根本不是后来戏文中装扮出的那样一个武将。韩信真正的本事，不在武勇战略，而在善于应变。《史记》中记录韩信和漂母的故事，重点之一就在他对漂母说的话。那时韩信是个乞丐，接受了漂母的一饭之恩，要不然恐怕就要饿死了。一般接受施舍的乞丐是什么态度，会如何表示感谢？韩信的方式是说：“将来我发达了，变得很了不起时，一定不会忘记报答你。”沦落到当乞丐了，他都要说大话！

韩信是如何进到刘邦的阵营里的呢？依照《史记》的说法，他在军中因连坐法受刑，前面行刑了十三个，韩信是第十四个，面对负责行刑的夏侯婴，韩信倨傲地说：“你们汉王不是想取天下吗？那怎么可以杀像我这样的壮士呢？”和面对漂母时一样，死到临头了，韩信也还是要说大话！

后来韩信又出走，而有了“萧何月下追韩信”这个千古流传的故事。韩信回来了，刘邦特别给了他高位，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典礼封他为大将。升任大将之时，其实韩信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功绩，也没有多少真正带兵打仗的经验。读《史记》对于这场典礼的描述，我们不得不怀疑，刘邦他们与其说是看重韩信的能力，不如说是想借此激励士气。

那很明显是一场刻意安排的大戏。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小部将，竟然得到刘邦破格任用，给予最尊崇的地位。典礼最关键的场面，是韩信和刘邦的对话，这应该是事先安排好的吧？刘邦问：“将军何以教我？”韩信以一连串的问句回应：“你比项羽勇敢吗？比项羽强悍吗？还是比项羽怀柔，比项羽坚毅？”没有，在这些方面刘邦都自认比不上项羽。韩信接着说：“我也认为在这些地方你都不如他。项羽发怒时，千人在他面前都会被震慑得不敢动，然而项羽只信任他自己，无法信任别人，因而他的勇，只是匹夫之勇。项羽对人很有礼貌，有人病了他会表现得很难过并且表示同情，但他是个吝啬的人，部下有成就时，他连给人家一枚印信都舍不得。决定要给出一枚印信，他会将那枚印拿在手里反复摸啊摸，摸到角都磨圆了。因而项羽对待别人的好，只是‘妇人之仁’。”

韩信继续说：“项羽虽然称霸天下，使得诸侯臣服于他，但他并不聪明。项羽第一笨，笨在舍弃关中不居，跑回彭城去；第二笨，他对待诸侯不公平，放任私心、恩怨干预他的决定；第三笨，他没有依照原来说好的和大家一起共推怀王，反而将怀王杀了。你本来就是和项羽相反的人，就应该要有和项羽相反的做法。第一，你该将天下武勇的人都找来，慷慨地委任他们为你卖命打仗，这样就没有打不倒的敌人；第二，打下来的城，就交给功臣，这样就没有人会反抗你；第三，你要让大家怀念怀王，以正义为你的信条，使大家相信跟着你可以得到安置与照顾。”

这段话如果是韩信在封大将之前对刘邦说的，那么我们可以相信刘邦是因此心动而给予韩信大位的，但依据太史公的描述，这段话却是在封将之后韩信才说的。这样的前后顺序，不太对吧？在没有其他证据之前，我不会认为太史公犯了错，那也就意味着他用这种方式揭露了整件事更复杂的安排。

显然这是悉心设计的宣传场面。之所以找了小部将韩信，夸张地将他抬举为大将，重点不在韩信的能力，而在这场典礼能产生的作用。谁不会对一下被抬得那么高的韩信大感好奇呢？谁不会想知道韩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本事呢？这激起了阵营中每个人的高度好奇心，大家全神贯注在韩信身上，让韩信讲出那一番话来。

话中不只点出了刘邦的长处，而且重用韩信刚好就戏剧性地证明了刘邦既信任他人又慷慨，具备项羽没有的特质。韩信的一番话给予军队信心，相信跟着刘邦，为刘邦卖命是正确的选择，相反，投靠吝啬的项羽还真是不智。一个大将的位子，一场典礼，能换来这么有效的宣传，太划算了啊！

尽管后世都将韩信视为武将，然而看史料，他的本事其实比较接近张良或郦食其，能言善道，有着各种谋略想法的纵横家。当刘邦从荥阳溃退时，他做了什么样的事？他一路到韩信的帐前，假装是汉王的使者，闯进去，直接将韩信的印信给收了，韩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军队的指挥权。如果韩信真是个了不起的军事人才，新败之余，刘邦应该正要仰赖韩信的能力帮他重整旗鼓吧？为什么去收了韩信的兵权？显然他没有那么信任韩信，担心韩信在关键时刻现实地选择投靠项羽，而且觉得论带兵，自己比韩信厉害。

和项羽相争时，刘邦的优势在于聚集了一群流着纵横家策略血液的人。这些人替他分析策略，而且这些人了解人的心理，能够为他掌控军队的情绪。在某种意义上，刘邦靠着这样的心理战，才能够克服种种劣势，后来居上，战胜项羽。这点，项羽完全不是刘邦的对手，刘邦旁边有那么多人一直在教他如何想、如何说、如何做，同时帮他揣测敌人的想法与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