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楚怀王的悲剧



这秦武王身高体壮，重武好战，勇力超人，常以斗力为乐，凡是勇力过人者，他都置于身边。乌获和任鄙以勇猛力大闻名，秦武王就给予他们厚禄。齐国人孟贲，力大无穷，陆行不怕虎狼，水行不避蛟龙，一人可同时制服两头野牛。听说秦武王重用天下勇士，孟贲西赴咸阳面见秦武王，被破格任用，与乌获、任鄙享受同样的待遇。

秦国因为其他国家设有相国，不屑与它们同名，便专门设置了左、右丞相。秦武王拜樗里疾为右丞相、甘茂为左丞相。魏章功高，因为自己没有得到丞相之位而愤愤不平，患病而亡。此时秦国后方巩固，国力正盛，秦武王对右丞相樗里疾、左丞相甘茂说：“寡人生在西方，没有到过周都洛阳，不知道中原如何繁华。寡人渴望有一天，驾车进入周王畿游历，亲眼一睹天子重器九鼎。若能如愿，死也心甘。不知二位，谁能为寡人伐宜阳、进中原？”

樗里疾答道：“韩国宜阳城坚兵精、路远道险，倘若魏、赵两国出兵救宜阳，秦军孤军深入险境，一旦失利，后果不堪设想。”秦武王听了，很不高兴。

这时，甘茂道：“伐韩国宜阳，必先与魏国联盟。只要魏国助秦，赵国就不可能越魏救韩。韩国被孤立，宜阳城就可能被秦军攻破。昔日张仪前去魏国连横，但不幸病亡，未有结果。今臣可以前去，劝魏国依附秦国。”秦武王大喜，即派甘茂出使魏国。

甘茂到了魏国，以共享伐韩之利引诱，与魏襄王建立了秦、魏两国共伐韩国的联盟。秦武王非常高兴，即命甘茂在息壤整军，准备伐韩。甘茂担心秦武王在自己伐宜阳期间，听信樗里疾之言而变卦，特派人报告秦武王：“虽然得到魏国支持，但还是不伐宜阳为好。”秦武王听了，很不理解，便亲自赶到息壤召见甘茂。

甘茂向秦武王奏道：“宜阳城池坚固，兵精粮足。秦军冒险攻打宜阳，决非短时能够奏效。从前，孔子弟子曾参住在费邑的时候，鲁国有一个和他同名的人杀了人，别人跑去告诉曾参母亲：‘曾参杀人了！’他母亲正在织布，答道：‘我儿子不会杀人。’继续织布。一会儿，又一个人跑来说：‘曾参杀人了！’他母亲停了织机，站起来想了一会儿说：‘我儿子一定不会做出这种事。’又继续织布。时间不长，又一个人跑来说：‘杀人的果然是曾参！’他母亲一听，放下织机，跳墙逃走，躲藏起来。曾参母亲本来相信曾参之贤，但当三人都说他杀人时，连慈母也产生了怀疑。臣不敢和曾参相比，大王信任臣的程度也远远不如曾参母亲对曾参的信任。如果攻打宜阳时间较长，必然有人在大王面前诽谤，恐怕诽谤臣‘杀人’的人，还不止三人，臣只怕大王也会像曾母那样。”秦武王明白了甘茂的担忧，坚定地向他说道：“寡人不听小人之言，愿与你定息壤之誓，为你解除后顾之忧。”于是君臣盟誓。

当天，甘茂便领兵五万攻伐韩国宜阳。

却说韩国有溪姓人家，擅长用一种沙麻竹制作强弩，称溪子弩，威力巨大。宜阳城墙坚固，加上守军大量使用溪子弩抵抗，故秦国左丞相甘茂攻宜阳，长达五个月没有见效。这时，右丞相樗里疾和群臣对秦武王奏道：“秦军攻打宜阳城已经五个月，精疲力尽，锐气大丧，再挺下去，恐怕形势要发生变化，不如班师为好。”秦武王听了，未加思索，就派人召甘茂班师回朝。

却说甘茂接到秦武王命令，并没急着回师，而是用布帛写信一封，让来人带给秦武王。秦武王打开一看，只有“息壤”二字，顿然大悟。于是派出五万援兵，令乌获带领前去援助甘茂。甘茂得到生力军，力量大增，遂以乌获为先锋，冒着强弓劲弩，一鼓作气，攻陷了宜阳城，斩杀韩军七万人。韩国元气大伤，急忙向秦国求和。

世间事复杂，喜中常有忧。在秦军大获全胜之时，秦武王眼下突然长了一个瘤，秦国太医李醯开了一方药，秦武王服下后也不见好转，并且瘤愈来愈大。有人将神医扁鹊在秦国的消息报告给了秦武王，秦武王传令扁鹊入宫。年已近百、白发苍苍的扁鹊查看了秦武王的病情后说：“如果大王及早医治，就可止住病情。”等扁鹊退下后，聪明的右丞相樗里疾提出了异议：“大王的病在耳朵的前面，眼睛的下面，这未必能治好。如果治不好，反而使耳朵听不清、眼睛看不明。”秦武王想想有道理，再次召见扁鹊，把这话告诉了他。扁鹊很生气，把治病的砭刺一丢，气愤地说道：“大王找懂医术的人看病，又同不懂医道的人商议治病，干扰治病，就凭这，便可以知晓大王的前途。”见秦武王不配合，扁鹊生气地离开了。

太医李醯嫉妒扁鹊之才，决定除掉扁鹊。扁鹊离开秦武王时，李醯派杀手扮成猎户，半路上劫杀了扁鹊。当年扁鹊因吴起被杀而对自身引起的忧虑不幸发生了。人们怀念扁鹊，便建造起药王庙，供奉他。

再说秦军占领宜阳，周都洛阳门户洞开。在甘茂的一再邀请下，秦武王不顾眼下长瘤的病情，亲率右丞相樗里疾并任鄙、孟贲等精兵强将大举进攻洛阳。此时，周天子是周赧王，周显王早亡。周赧王无力抵御，只好出城迎接秦军入城。

秦武王直奔周朝太庙，观看九鼎。只见九个宝鼎一字排列在殿堂之内。这九鼎本是大禹收取天下九州的贡铜铸成，每鼎代表一州，共有荆、梁、雍、豫、徐、青、扬、兖、冀九州，上刻本州山川人物、土地贡赋之数。

秦武王逐个审视，看到雍州鼎时，对众臣说：“雍州就是秦国，这个大鼎是我们的呀，寡人想把它搬到咸阳去。”

秦武王问守鼎人：“这鼎有人举过吗？”

守鼎人答道：“自从有鼎以来，没有听说也没见过有人举鼎。这鼎重达千斤，谁能举得起呀？”

秦武王问任鄙、孟贲二人：“你们两个，能举起吗？”

任鄙知道秦武王恃力好胜，婉言辞谢说：“臣只能举重三百斤的东西。这鼎重千斤，臣不能胜任。”

孟贲伸出两臂走到鼎前说道：“让臣试举，若举不起来，不要怪罪。”说罢，紧束腰带，挽起双袖，手抓两个鼎耳，大喝一声：“起！”只见鼎离地面半尺高，就重重落下。孟贲感到一阵晕眩，站立不住，幸被左右扶住，没有倒在地上。

秦武王看了笑道：“你能把鼎举高地面，寡人还不如你吗？”

任鄙劝道：“大王万乘之躯，不要轻易试力。”秦武王固执不听，卸下锦袍玉带，束紧腰带，大踏步上前。任鄙拉着秦武王苦苦劝阻，秦武王生气地说：“你不能举，还不愿意寡人举吗？”任鄙不敢再劝。

秦武王伸手抓住鼎耳，心里道：“孟贲只能举起地面，寡人举起后应移动几步，才能显出高低。”于是，深吸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大喝一声：“起！”鼎被举起半尺，秦武王接着移动左脚，不料右脚独力难支，身子一歪，鼎落在地面上，正砸到秦武王的右脚上。秦武王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众人慌忙上前，把鼎搬开，只见秦武王的右脚足骨被压碎，鲜血流了一地。

等到太医李醯赶来，秦武王已昏迷不省人事，仍然不忘自言自语：“心愿已了，虽死无恨。”李醯用布包扎秦武王的伤处，接着又给秦武王服了一剂汤药，秦武王依旧昏迷。右丞相樗里疾询问病情，李醯掉泪道：“足骨受伤，是小事。但过力举鼎伤及大王内腑，这无力回天。”樗里疾叹道：“恐怕是眼下长瘤的缘故，后悔当初没有相信扁鹊。要是扁鹊在，就好了。”

入夜，秦武王气绝而亡。周赧王闻报大惊，亲自前去哭吊。右丞相樗里疾护棺回咸阳，由于秦武王无子，几个兄弟争位。魏冉实力较大，且与樗里疾交情深厚，故拥立姐姐芈八子之子嬴稷为王，是为秦昭襄王。

安葬秦武王之后，右丞相樗里疾追究责任，将孟贲五马分尸，诛灭其族。奖励任鄙劝谏之能，升为大夫。同时谏议秦昭襄王，追究左丞相甘茂怂恿秦武王入周之罪。甘茂听到风声，害怕被治罪而逃到魏国，至死不敢还秦。

秦昭襄王即位时，年方十九，朝中权力多由其母芈八子掌握，号宣太后。自此，列国中有了“太后”这一称呼。秦宣太后让秦昭襄王封魏冉为左丞相，封秦宣太后的同父弟芈戎为华阳君，亲生儿子嬴悝为高陵君、嬴芾为泾阳君。世人称他们为“四贵”，富于王室。

悠悠岁月无数事，三言两语几笔过。却说秦宣太后是楚人，因此竭力拉拢楚国。楚怀王与秦昭襄王在楚国黄棘会晤，签订黄棘之盟。这时，齐、楚两国依旧不和，齐国约会韩国和魏国，一块儿去攻打楚国。楚怀王打发世子芈横去秦国做人质，请秦国发兵来助。秦宣太后派兵帮助楚国。齐、韩、魏三国兵马见秦国帮助楚国，便只好退了。秦国继续奉行连横策略，退还了魏、韩一些土地，于是魏、韩转而亲秦。当魏、韩两国与秦国关系和好时，秦国一个大夫与楚国世子芈横殴打，芈横杀了他而逃回楚国，秦、楚关系遂告破裂。秦宣太后虽为楚人，但也不堪此辱，即命秦军联合魏、韩两军攻打楚国，夺去了楚国好几座城池，杀了数万楚人。楚怀王只好脱离秦、楚黄棘之盟的约束，重新谋划合纵，让世子芈横去齐国做人质。

齐国恼恨秦国，欲与楚国重叙友谊，齐宣王便派淳于髡出使楚国。淳于髡特意带去一只黄鹄作为晋见楚怀王的礼物。

旭日染晴空，湖水荡芙蓉； 苍山领肃穆，黄鹄划白虹； 引吭朝天阙，振翅问苍穹。

这本是当年齐国管仲编唱的一首黄鹄之辞。歌曲铿锵有力，能消除疲劳之苦，已经年老的淳于髡非常喜欢这首黄鹄之辞，便让随从人员边驾马车边大声歌唱。谁知一不小心，黄鹄飞走了。

老年淳于髡虽然十分稳重，但仍不失滑稽。他托着空鸟笼，前去拜见楚怀王，慢悠悠地信口说道：“齐王派我来向大王献黄鹄，我从水上经过，不忍心鸟儿饥渴，就放它出来喝水，谁知它竟离开我飞走了。我想要刺腹或勒颈而死，又担心别人非议大王因为鸟兽的缘故致使士人自杀。黄鹄很多，我想买一只来代替，可这是欺骗大王，我不愿那样做。我想逃到别的国家去，又痛心齐、楚两国友谊受损，所以托着空鸟笼，前来认罪，向大王叩头，请求责罚。”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巧妙，明明是淳于髡的过失，反而说出了他的仁、勇、忠、信、义、诚。如此完备之人，谁还会治他的罪呢？楚怀王哈哈大笑，不由赞赏道：“世人都说淳于髡博学多才、机智善辩，果真如此啊。千里送鸟笼，礼轻情义重呀！”当即厚赏淳于髡，同意两国友好相处。

楚、齐重新结盟，联合抗秦，当然对秦国不利。秦宣太后即让秦昭襄王写信给楚怀王，追忆了黄棘会盟的亲善和世子芈横不谢而逃、导致秦、楚交兵的经过，最后请楚怀王到武关会盟，继续维持秦、楚原来的友好关系。

楚怀王接到秦昭襄王的信简，对众臣说：“秦王请寡人去会盟。不去吧，怕招他怨恨；去吧，又怕有危险。你们看怎么办？”

屈原奏道：“秦国是虎狼之国，楚国被秦国欺骗已经不是一次了，大王如果去一定回不来。”

此时，楚国令尹是昭雎，他是昭阳的族人，他目睹近些年来秦国的所作所为，知道秦国不可交，便奏道：“屈原的话是忠言啊！大王不可去。当今楚国，应该派兵坚守要道，防止秦兵进犯。”

大夫靳尚反对道：“楚国因为打不过秦国，所以土地越来越少。现在秦国既然要和好，我们再拒绝前往，秦国定会震怒，增兵伐楚，那该怎么办？”

楚怀王少子芈兰，娶秦女为妻，认为婚姻可以依仗，便极力劝说楚怀王前往：“秦、楚二王儿女，互相嫁娶，没有比这再亲近的了。秦国派兵来，我们尚要请和。如今他们主动要求会面和好，我们为什么要拒绝呢？靳尚大夫所说最好，父王不可不听。”楚怀王因为楚军刚刚战败，内心惧怕，又被靳尚和芈兰撺掇，便答应秦国前去赴会。

楚怀王启程，大臣中只有靳尚跟随。秦宣太后派使节在路上迎接；让秦昭襄王弟弟高陵君嬴悝，使用秦王车仗礼仪，假装秦昭襄王，住在武关；命大夫蒙骜率兵一万，埋伏在武关之外，以防万一；又派大夫白起率兵一万，埋伏在武关之内，劫持楚怀王。蒙骜是齐人，现已投奔秦国。秦国彻底实行卫鞅建立的军功制度，以杀敌人头论功劳。这白起是楚国白公胜之后，在秦国入伍后，从军士开始，在战场拼杀中，一步步提升起来的。

楚怀王与靳尚到了秦、楚两国边界，不得不小心谨慎，先派人探听秦昭襄王是否已到武关。探子很快回报，秦昭襄王已到武关，仪仗威严。楚人不知这是高陵君嬴悝假扮的。不久，秦国使节前来迎接，见到楚怀王，一番甜言蜜语。楚怀王深信不疑，放心前往武关。为防不测，楚怀王令靳尚率军远远在后接应。

楚怀王来到武关门下，只见关门大开，秦国关吏出来欢迎说：“我们大王在关内已经等候三天了，不敢让大王您的车驾在草野之中停留。请到馆舍之中，以宾主之礼相见。”楚怀王已到了秦国境内，势不容辞，只好随秦国使节和关吏进关。

刚进了关门，忽听一阵鼓响，城门紧紧关闭。楚怀王心中不解，忙问秦国迎接使节和关吏：“为什么这么着急闭关？”

关吏答道：“这是秦国的规定。”

楚怀王又问：“你们大王在哪里？”

使节答道：“已经在馆舍中。”说完，便喝令车夫快马向馆舍奔驰。

到了馆舍前，馆中一个披锦袍的人出来迎接，举动不像秦昭襄王。楚怀王心中踌躇，没有下车。那人上前鞠躬说：“大王不要担心，我不是秦王，我是他弟弟高陵君嬴悝，请大王到馆舍之中说话。”楚怀王此时只得进入馆舍。嬴悝与楚怀王互相问候后，刚要坐下，只听得外面喊声大起，白起率秦兵包围了馆舍。楚怀王问：“寡人赴秦王约会，为什么用兵围困？”嬴悝答道：“不必担心！正巧赶上我们大王生病，不能出门，怕失信于大王您，所以派我前来迎接大王您。请屈尊到咸阳与我们大王相会，这些秦兵是保护大王的，请不要推辞。”此时不由楚怀王做主，嬴悝、白起等人推拥他上车，前往咸阳。

楚国靳尚闻听变故，急忙率军前来接应，不料被蒙骜带兵杀退。靳尚无奈，只好逃回楚国，蒙骜也不去追，率领人马回武关内驻守。

却说楚怀王见自己身陷囹圄，不由长叹一声：“唉！悔不听昭雎、屈原的话，以致被靳尚、芈兰所害！”流泪不止。

咸阳城中，秦王宫殿巍峨。秦昭襄王面南上座，让楚怀王面北参见，行藩臣之礼。楚怀王怒气冲冲，大声叫道：“寡人相信秦国，轻身赴会。大王你却假称有病，把寡人诱逼到咸阳，不以礼相待，这是什么用意？”

秦昭襄王说：“从前你答应把黔中土地给寡人，至今没有兑现。今天委屈你前来，就是要你兑现以前的约定。如果你今天割地，寡人明天就送你回国。”

楚怀王质问道：“秦国即使要得土地，也该好好说清楚，何必如此诡计多端？”

秦昭襄王哈哈大笑道：“不如此，大王你会答应吗？”

楚怀王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就说道：“寡人愿意把黔中土地割给秦国！请与大王订立盟约，大王你派人跟寡人到楚国接受土地，怎么样？”

秦昭襄王说：“盟约并不可信，一定要先派使节到楚国，把地界交割分明，才能给大王饯行。”秦国众臣也都上来劝说楚怀王。这楚怀王的骨子里，全是楚国先人遗传下来的倔强劲儿，不由愤怒地说道：“你把寡人诱逼到此，又强行要寡人割地，寡人死就死了，怕什么，不会受你的威胁。”秦昭襄王便把楚怀王扣押在咸阳，不放其回国。

再说靳尚逃向楚国，途中得知楚怀王在咸阳的遭遇，回到新郢都后，便向令尹昭雎哭着说道：“秦王要得黔中土地，拘留了我们大王。”

昭雎听后，脸色沉重，踱了几步后，向靳尚说道：“大王在秦国回不来，世子芈横又在齐国为人质，倘若齐国和秦国合谋，再留住世子芈横，那么楚国就更坏了！”

靳尚说：“公子芈兰还在，何不立他为君？”

昭雎说：“还不到那个时候！舍世子立少子，异日大王万幸归国，怎么应对呢？我现在假装去齐国送讣告，请世子芈横回国。如果秦国不去齐国联合，齐国一定会相信。”

靳尚又哭着说：“我跟随大王前去，却不能为大王排忧解难。这次去齐国，请让我去效力吧。”昭雎同意，就派他去齐国，诈称楚怀王已亡，迎世子芈横奔丧继位。

听完靳尚的使命，齐宣王对相国孟尝君田文说：“楚国现在没有大王，寡人要留下楚国世子换淮北土地。你看怎么样？”田文答道：“不行。楚王不止一个儿子，我们留下世子，他们真以土地来赎，当然可以；倘若他们另立一人为王，那么我们没有一点儿利益，却白白落个不义的名声，这样有什么用呢？”齐宣王觉得此言有理。田文又说：“世子芈横如能回楚即位，我们可以借此巩固齐、楚之间的友好，以应付天下的乱局。”齐宣王甚喜，为了锦上添花，特派田文礼送芈横回楚国。

芈横即位，是为楚顷襄王。他为了感谢孟尝君田文，打算送他一张象牙床，派大夫登徒护送。登徒深知任务艰巨，便找到跟随田文前来的手下门客公孙戌商量。登徒说：“如今大王命我护送象牙床，献给孟尝君。这床价值千金，稍有损坏，即使我卖掉妻子儿女也赔不起。你不如设法让我免掉这个差使，我愿以先人所传宝剑为报。”公孙戌不假思索，痛快地答应了。

公孙戌去见孟尝君田文。此时正值炎热的夏天，对于一直生活在北方的田文来说，现在的楚国新郢都如同一座火炉。田文拿着扇子，不停地摇摆。他从北方带来的几条狗也都大张着嘴巴，垂着长长的舌头，趴在樟树阴下喘着粗气。公孙戌向田文禀报说：“孟尝君您准备接受楚王馈赠的象牙床吗？”孟尝君点头言是。公孙戌劝他不要这样做，孟尝君问他何故，公孙戌说：“孟尝君您在天下享有美名，如果在楚国接受了象牙床这样的重礼，以后其他小国又拿什么礼物馈赠给您呢？这有损您的仁义廉洁，所以在下希望孟尝君您千万不可接受此物。”田文哈哈大笑，爽快地答应了。

公孙戌快步退了出去，欣喜之情压抑不住。田文起了疑心，把他叫回来，问道：“你叫我不要接受象牙床之礼，这固然是很好的建议，但为何先生如此乐不可支呢？”

公孙戌见隐瞒不住，便婉言说道：“在下有三大喜事，外加将要得到一把宝剑，所以高兴。”

田文不解，又问：“此话怎讲？”

公孙戌说：“跟随孟尝君来到楚国的门客不下百人，却只有在下敢于劝阻，此喜其一；劝而能听，此喜其二；劝而能止孟尝君之过，此喜其三。另外，为楚王送象牙床的登徒，不愿意送床，他答应事成之后，送在下一把先人所传的宝剑。”

田文听后大笑，问道：“你接受宝剑了吗？”

公孙戌说：“未得孟尝君许可，在下不敢接受。”

田文催促他说：“快去收下吧！”公孙戌高兴地离开了。

田文拿起扇子，用笔在上面写道：“传扬田文美名，阻止田文犯过，乃田文之良友也！”第二天，田文就辞别楚顷襄王，返回齐国。

楚顷襄王即位，芈兰、靳尚仍被信任。二人奏请楚顷襄王迅即派使节通告秦国：“赖神灵保佑，楚国已经有新王了！请将原楚王送回楚国，以保两国友谊长久。”秦宣太后、秦昭襄王见计划落空，又羞又怒，命白起为将军、蒙骜为副将，率兵十万进攻楚国，斩首五万、夺取十六座城池后，班师回国。

时光如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楚怀王在秦国呆了一年了。时间一长，看守的军士不免懈怠，楚怀王乘机逃出了咸阳。秦昭襄王派兵追赶。楚怀王不敢往楚国方向跑，知道路上一定追兵重重，于是转而向赵国方向逃跑。楚怀王心里想：附近各国中，属赵国民风慷慨、尚武抗秦，尤其是当年与赵武灵王联合抗秦时，交情不错。楚怀王又想：要是见到赵武灵王，他必能搭救自己。

且说赵国实施着胡服学习骑射的政策后，军力一天比一天强大。赵武灵王便产生了和秦国一战的志向。为让自己腾出时间攻城略地，他决定让自己的儿子治理国事。赵武灵王把王位传给世子赵何，即赵惠文王，而赵武灵王自称为主父。赵主父命肥义为相国、李兑为太傅、叔叔赵成为司马，让他们用心辅佐赵惠文王。又把安阳封给长子赵章，让田不礼做他的师傅，辅助他。

赵主父要窥探秦国山川形势，观察秦国内政，便谎称是赵国使节赵招，带着国书到秦国告诉另立新王之事。

入咸阳后，假赵招（赵主父）谒见秦昭襄王，秦昭襄王问：“你们主父多大年纪了？”

假赵招（赵主父）答道：“还在壮年。”

秦昭襄王又问：“既然还在壮年，为何把王位传给儿子？”

假赵招（赵主父）答道：“我们主父认为接替王位的人，大多不熟悉国家大事，便想让他的儿子先即位，便于熟悉国政。我们主父虽然不再为王，但国家大事还是由他裁决。”

秦昭襄王问：“你们害怕秦国吗？”

假赵招（赵主父）答道：“如果我们主父不害怕秦国，就不会让国人穿胡服学骑射了。”秦昭襄王见他应对如流，气宇轩昂，便非常敬重。

这天夜里，秦昭襄王忽然想到今天所见的赵国使节身材魁伟，相貌堂堂，并不像臣子的模样，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天亮后，秦昭襄王宣召赵国使节相见。使节随从答道：“得了急病，不能入朝，请缓几天。”过了三天，赵国使节还不出现。秦昭襄王大怒，派人去催，直入馆舍，不见使节，只抓获一个随从，自称是真赵招。

真赵招被押到秦昭襄王面前，秦昭襄王问道：“既然你是真赵招，那使节是什么人？”

真赵招答道：“他是我们赵国主父。主父想一睹大王您的威容，所以诈称使节前来，现在已离开咸阳三天了，特命我留下来向大王请罪。”

秦昭襄王吃了一惊，跺着脚说：“赵国主父欺寡人太甚了！”即命高陵君嬴悝同白起领精兵三千，星夜追赶。

赶到函谷关，守关将士说：“赵国使节在三天前就已经出关了。”嬴悝、白起回报秦昭襄王。秦昭襄王不禁心惊胆战，以礼遣送真赵招回国。

楚怀王消息不灵，他从秦国跑到赵国时，赵主父正在秦国，与楚怀王擦肩而过。赵惠文王刚刚即位，便与群臣商议。相国肥义说：“如果接纳这位逃命的楚王，自然会惹怒秦国，现今主父就在秦国，恐对主父不利。”赵惠文王听从肥义的意见，命关吏关闭城门，不让楚怀王进城。

楚怀王彷徨无计，要向南逃往魏国。不料秦兵追来，楚怀王又被捉住。他心中愤怒不已，吐血斗余，一病不起，不久逝去。秦国把他的尸体送还楚国，楚人赞叹楚怀王有气节、有骨气，可怜他被秦国欺骗，客死他乡，气愤秦国如虎狼，无信义，去迎丧的臣僚军民无不失声痛哭，就像死了自己亲属一样。百姓哀之，为之谣说——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虽三户，是指楚国三大氏：屈、项、昭也。三户皆是芈姓、楚王家族。当前，项氏较弱，尚无名臣出世。三闾大夫，就是楚国主持宗庙祭祀，兼管屈、项、昭三大氏子弟教育的官职。话说楚国三闾大夫屈原哀痛楚怀王之死，见芈兰、靳尚仍旧被重用，君臣贪图苟安，毫无向秦国报仇的志向，便多次进谏，劝说楚顷襄王近贤能、远佞臣，挑选战将、操练军士，以雪楚怀王的耻辱。芈兰、靳尚愤恨屈原，便向楚顷襄王奏道：“屈原自认为与大王同族，不被重用，心中怨恨不平，常常向别人说大王忘记了秦国仇恨，说大王是不孝。”楚顷襄王闻报大怒，当即免除屈原三闾大夫之职，将其赶回家中。

屈原被放逐之后，在江湖间游荡。汨罗江流域，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满目葱茏、绰约多姿。可屈原的眼里、心里只有对国家的忧患。屈原沿着江水边走边唱《离骚》的最后一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为余驾飞龙兮，杂瑶象以为车。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屈原脸色憔悴，形容枯槁。一个渔夫看到屈原，便问他：“您不是三闾大夫吗？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因此被放逐。”

渔夫说：“通达事理的人对客观时势不拘泥执著，而能随着世道变化推移。既然世上的人都肮脏龌龊，您为什么不也使那泥水弄得更浑浊而推波助澜？既然个个都沉醉不醒，您为什么不也跟着吃那酒糟喝那酒液？为什么您偏要忧国忧民、行为超出一般、与众不同，使自己遭到被放逐的下场呢？”

屈原说：“鲁国孔子说，君子向上，通达仁义；小人向下，追求名利。对于刚洗头的人来说，一定要弹去帽子上的尘土；对于刚洗澡的人来说，一定要抖净衣服上的泥灰。哪里能让洁白的身体去接触污浊的外物？我宁愿投身江水，葬身在江中鱼鳖的肚子里，也不能让玉一般的东西去蒙受世俗尘埃的沾染！”

渔夫微微一笑，拍打着船板离屈原而去，口中唱道——

沧浪水清啊，可用来洗我的帽缨；沧浪水浊啊，可用来洗我的双足。

渔夫离开了，不再和屈原说话。屈原有个姐姐叫媭，已远嫁他人，听说屈原被放逐，媭便回到汨罗江畔的老家，在故居中找到了他。只见屈原披发垢面，形容枯槁，面对江水吟诗唱歌，便劝他说：“楚王虽不听您的话，但您的心意已经尽到了！忧愁又有什么用？幸运的是您还有土地，为什么不自耕自食，度过您的余年呢？”屈原难违姐姐的心意，便去田里耕种。村里人了解他的忠心，都去帮助他。

一个多月后，他姐姐媭走了。屈原清晨醒来，叹道：“楚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不忍心看着楚国宗庙被毁！”他走到江边，抱着大石头跳进了滚滚流淌的汨罗江。这一天是五月初五，村里人听说屈原自溺，都驾着小船到江上营救，可已经晚了。村里人用糯米做成粽子投到江中祭祀，上面用彩线捆着，是怕蛟龙抢食。龙舟竞赛，也是因为救屈原而起。村里人为屈原设立祠堂，世人称他的家乡为姊归乡。

且说秦国逼死楚怀王，各国诸侯无不厌恶痛恨秦国无道，韩、魏等国脱离秦国连横，重议合纵抗秦。赵主父窥探秦国形势后，知道秦军一时不可战胜，便乘各国合纵抗秦之机，谋划进攻中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