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城濮之战



此时，楚国令尹斗子文年纪已老。楚成王问斗子文：“楚与宋的怨恨，寡人时时记着。宋想报仇，楚也想灭宋，两国肯定要动武。子文为寡人征讨宋国，如何？”

斗子文奏道：“老臣已是强弩之末了，并且老臣的才能远不及莫敖成得臣，请让他代替老臣，一定不会耽误楚国大业。”楚成王听从，便令成得臣训练兵马，准备征讨。

莫敖成得臣得令后，认真操练楚军。第一天，用鞭子责打七名军士，并用箭刺穿三人的耳朵。因此，楚军钟鼓添声，旌旗变色。楚成王高兴地说：“成得臣果然是将军之才！”斗子文请求将令尹一职让给成得臣，楚成王答应。

众官来到斗子文府上，恭贺他荣退和举贤得当，斗子文设宴款待。百官都到，只有大夫蒍吕臣生病未来。正在畅饮之时，蒍吕臣的十三岁儿子蒍贾赶来说：“众位大臣以为荐贤得当，我却感到忧虑！”虽然蒍贾是个少年，但斗子文依旧向他问道：“你说忧虑，是什么原因？”蒍贾说：“我看成得臣做事勇敢，脾气暴躁，并且能进不能退，可以让他当副手，但不能让他独当一面。谚语说，太刚则折。如果把军政大事都委任给他，一定要坏事。您推举一人，却令国家在今后受损失，有什么值得庆贺呢？如果成得臣不像我说的那样，到时庆贺也不晚。”左右人都说：“这小孩真是口出狂言，快快退下。”蒍贾悲叹着离开了。

秋收后，楚成王率令尹成得臣，大夫斗勃、斗越椒、斗宜申等及楚国大军，并会同已经臣服楚国的郑、陈、蔡、许四国兵马，联合征伐宋国，包围了宋国缗邑。这郑国，虽受楚国侮辱，但慑于其淫威，为保社稷，不得不屈从。陈、蔡、许三国，因国势弱，在盟主齐桓公去世后，也不得不向强大的楚国纳贡称臣。宋国骨子硬，绝不屈服，故招来楚国进攻。为应对强楚，宋成公急派司马子固到晋国告急。这时，晋国派出的探子也已回国禀报。

晋文公召集群臣商量对策，先轸奏道：“当今之世，只有楚国最强大蛮横。现在楚国征伐宋国，在中原滋事生非，这是上天给予我们晋国救助灾难、抚恤祸患的机会。探子回报说，楚国小孩都认为成得臣会败，这实是我们晋国之福。树立威望，奠定霸业基础，就在此一举！”

晋文公问：“寡人要解救宋国危难，怎么办才行呢？”

狐偃献计说：“自齐桓公去世后，曹国投靠楚国，卫国又与楚国联姻，在楚国的支持下，卫国还灭了邢国，这两个国家都是君上当年的仇敌。如果派兵马去进攻曹、卫两国，楚国一定会调兵马来救，那么宋国自然就没事了。”

晋文公称赞说：“好！”便把这个计策告诉宋国司马子固，让他回报宋成公，坚守城池。子固领命后离开晋国。

晋文公又为兵少而担心。此时赵衰已由原邑回到晋都绛城，他上前奏道：“按周礼，大国有三军，中等国有两军，小国有一军。我们晋国原先时，只有一军，晋献公时才设两军，灭掉了耿、霍、魏、冀、虞、虢等小国，开拓了千里的疆土。新近，又得到了王畿之内的温、原、樊、攒茅四个城邑。现在的晋国，已不是中等国，应该设立三军。”

晋文公问：“设立三军，就可以出师了吗？”

赵衰答道：“不可以。百姓还不知礼，虽然聚在一起，人心仍易散。君上可以大力宣扬礼法，使他们知道尊卑长幼的次序，下定为国家而死的决心，然后才能用兵。”

晋文公又问：“设立三军，必须推选将领，谁能担当这一重任？”

赵衰答道：“凡是为将的人，有勇气的不如有智谋的，有智谋的不如有学问的。君上如果要找有智有勇的将领，不怕没人。如果要找一个有学问的，据臣所知，郄縠便是。郄縠已经五十多岁了，仍然好学不倦，精通《周易》，熟悉《诗经》。《周易》《诗经》是先贤的智慧、德义的源泉。百姓生活要以德义为根本，用兵作战要以百姓为根本。具备德义的人，才能体恤百姓；只有体恤百姓的人，才能用兵。”

晋文公称赞说：“好！”便召郄縠为将。

郄縠推辞不受，向晋文公道：“我与罪臣郄芮为同族，不敢担任晋国要职。”

晋文公说：“寡人用人不疑，唯贤是用。寡人了解你，你就不要推辞了。”

赵衰劝说郄縠：“郄芮之子郄缺都在军中任职，你还多什么心呢？”再三恳求，郄縠这才答应就职。

晋文公选择了一个吉日，集结扩充兵马，分为中、上、下三军。令郄縠担任中军将，除统领中军外，还协调指挥上、下两军。晋文公令狐偃担任上军将，狐偃推辞说：“臣的哥哥在前，弟弟不应该先于哥哥。”于是，晋文公命狐毛担任上军将，狐偃担任上军佐。又命赵衰带下军，赵衰推辞说：“臣刚勇、谨慎不如栾枝，谋略不如先轸。”晋文公就命栾枝担任下军将，先轸做下军佐。晋文公命赵衰任司马，掌管军法；魏犨、颠颉、胥臣等人都在军中担任要职。此时，大夫韩简已亡。拜将仪式结束后，中军将郄縠登坛发令。进、退、战、休，各依规矩。众将士见郄縠宽严得体，个个心悦诚服。

三军建立完毕，晋文公商量分兵进攻曹国和卫国，向中军将郄縠问计。

郄縠奏道：“臣已经同先轸商量好了。现在曹、卫两国并不可怕，分兵就可以取胜，但可怕的是楚国。君上应该以讨伐曹国为借口，向卫国借路。卫国依附强楚，一定不会答应。这样，我们就可以渡过黄河，出其不意，直捣卫国。如果战胜了卫国，就可乘势直逼曹国。曹君平素不得民心，我们借着战胜卫国之威，攻破曹国是没有问题的。战胜卫、曹两国后，就可以专心对付楚国。”

晋文公大喜，不由叹道：“赵衰说得没错，您真是有学问的将军呀！”

晋文公立即派使节去卫国借道伐曹。此时，卫文公已去世，卫成公继位。卫成公说：“晋君重耳逃亡的时候曾经路过卫国，先君并没有以礼相待，现在又来借道，其心叵测。自齐桓公去世后，为保社稷，卫国、曹国都臣服楚国，如果借给他们伐曹国的道路，恐怕还没有使晋国高兴，却先使楚王发怒。晋国发怒，我们还可以依仗楚国，如果楚国都恨我们，我们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便不答应借道。

公子卫叔武奏道：“晋军不可小瞧，如果来卫，卫一定抵挡不住，应紧急向楚、鲁两国求援。”卫成公应允。

晋国使节回去报告晋文公，晋文公说：“果然不出郄縠所料！”便下令攻伐卫国。渡过了黄河，走到五鹿的田野上，晋文公叹道：“唉！这是介子推割股的地方啊！”说完，不觉潸然泪下，众将士也都伤感不已。魏犨说：“我们应当攻城略地，为君上报仇雪耻，叹息有什么用？”下军佐先轸向晋文公奏道：“魏犨的话说得对。臣愿意率领一军，单独去攻占五鹿。”晋文公赞赏他的勇气，点头答应。魏犨对先轸说：“我去助您一臂之力。”二人便上车前行。

先轸命令军士多带旗帜，凡是经过的山林高地，都要插上旗帜，务必要高出树林。

魏犨不解地问：“我听说兵行诡道，今天却到处插旗张扬，而使敌人防备，这是什么道理？”

先轸说：“卫国原先臣服齐国，现在屈服荆蛮，国中百姓都常常担心中原国家来征讨。我们君上要继承齐桓公的霸业，就不能示弱，理应先声夺人。”

却说五鹿百姓，没料到晋军突然来到。登城一望，只见旌旗漫山遍野，不知有多少兵马。无论城内还是城外居民，都争先恐后逃窜，守军禁止不住。先轸兵到之时，无人防守，晋军顺利进入城中。先轸、魏犨派人向晋文公报捷，晋文公喜形于色，对狐偃说：“舅父当年说得到土地，今天果然应验了！”

晋军继续前移，不料中军将郄縠突然重病，晋文公亲自前去探视。

郄縠说：“臣蒙受君上厚爱，本想肝脑涂地，报答君上知遇之恩，怎奈寿命有限。臣还有一句话对君上说。”

晋文公说：“你有什么话？寡人没有不听从的。”

郄縠说：“君上攻伐曹国、卫国，从根本上说是对付楚国。当前，楚国强盛，并且得到郑、陈、蔡、许四国帮助。要想以绝对把握战胜楚国，必须联合齐国和秦国才行，请君上认真考虑。”

晋文公说：“寡人听你的。”

当日，郄縠死在晋军营中。晋文公痛惜不已，派人护棺回国。

因为下军佐先轸有攻占五鹿的功劳，便被破格提升为中军将。用胥臣为下军佐，填补先轸的位置。

话说卫国向鲁、楚求援后，只有鲁国公子姬买率领援军赶到，但鲁、卫联军根本抵挡不住晋军的进攻。卫成公见败局已定，忙派人来谢罪，请求和解。晋文公说：“卫国原不同意借道，现在因害怕而求和，不是他们的本意。寡人早晚要踏平卫国。”这话传到卫国都城中，君臣寝食不安。卫成公叹息着说：“先君对逃亡的晋国重耳失礼，寡人又一时不察，不答应借道，才到了今天这地步，连累了国中百姓，寡人没脸再住在城中了！”便让自己的弟弟卫叔武与大夫元咺等管理国家，自己到襄牛去躲避，同时派人再到楚军求救。

晋文公要灭掉卫国，中军将先轸谏道：“我们本是为楚国围困宋国而来，现在宋国的危难还没有解除，我们尚无精力去灭卫。何况卫国君主已经逃跑了，废立都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移师向东，讨伐曹国。等到楚军来救卫国时，我们已经在曹国了。”晋文公认为有理，便依计而行。

几日后，晋国兵马包围了曹国都城陶丘，曹共公召集群臣商议办法。

大夫僖负羁说：“晋君这次前来，是为报仇雪恨。盛怒之下，我们不能和他作战。臣愿意作为使节向晋君请罪，乞求和解，挽救一国百姓的灾难。”

曹共公说：“晋国不容纳卫国，怎么肯单单容纳曹国呢？”

曹共公身边多是窝里斗的谄媚小人，大夫于朗说：“听说晋君重耳逃亡路过曹国的时候，僖负羁私下赠送饮食并且出城相送，现在又自己要求做使节，这是卖国之举，不能听从。请君上先斩僖负羁，臣自有退敌之策。”

曹共公说：“僖负羁作为谋臣，对国不忠，但罪不至死，免于杀头，罢官归家。”僖负羁含泪谢恩后出朝。

于朗献计说：“晋君重耳刚刚取胜，气势一定嚣张骄横。臣诈写密信，约定黄昏献出城门。预先令精兵手持弓箭，埋伏于城门内，等晋君重耳进入城中，万箭齐射，晋君重耳一定会化为粉末。”曹共公听从了他的计谋。

晋文公得到曹国大夫于朗的密信，便要进城。中军将先轸谏道：“曹国兵力没有损伤，怎么知道不是诈降？请先试探一下。”便在军中挑选出一个相貌英武、与晋文公模样相像的人，穿着晋文公的衣饰代替晋文公进城。寺人披主动请求为他驾车。

黄昏刚过，城上竖起一面降旗，城门大开，假晋文公带着五百多人，长驱直入。刚刚进去一半多人，只听得城墙上鼓声齐响，箭如飞蝗一样射来。众人急忙掉转车头冲出，无奈城门已经关上。可惜寺人披和三百多人死在一起！晋文公从前路过曹国的时候，许多曹人都认识他。曹人仔细检验，才知道射死的晋文公是假的，于朗空欢喜了一场。晋军还没入城的军士，逃回来见晋文公。晋文公怒上加怒，派兵加紧攻城。

曹国大夫于朗又向曹共公献计说：“可以把射死的晋兵，暴尸在城头上。晋军看见了，一定会伤心异常，攻城就难尽全力。如果拖延上几天，楚国就会派来救兵了。”曹共公又按他的主意去做。

晋军望见城头上吊着同伴的尸体，层层叠叠，便心中怨恨，口中叫骂不绝。晋文公对中军将先轸说：“将士们伤心愤怒，现在该怎么办？”先轸答道：“曹人坟墓，都在陶丘西门外。我们可以把兵马分出一部分，围在墓地周围，做出要挖掘的样子。那时陶丘城中的曹人一定害怕，害怕就会大乱，到时就有机可乘了。”晋文公说：“好！”便令人在军中传言：“晋军报复曹国，掘掉曹人坟墓。”命狐毛、狐偃带领军士，来到曹人墓地，准备明天午时挖掘。

曹国城内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心惊胆战。曹共公派人在城头上大声叫喊：“不要挖墓，这次我们真的投降了！”

中军将先轸也叫人答道：“你们诱杀我军，又暴尸城头，众军士心中不忍，所以才要挖墓，以泄此恨！你们能殡殓死者，装好棺木送回我军，我们就会召回挖墓军士。”

曹国人说：“既然如此，请宽限三天！”

先轸答道：“三天内不送回装好棺木的尸首，别怪我们污辱你们的祖宗！”

曹共公果然命人把城上的尸骸收拾起来，放入棺木，三天内，装殓得整整齐齐。

中军将先轸定下计策，先命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好兵车，分成四路埋伏，只等曹国开城门送棺木时，一齐攻打进去。到了第四天，先轸派人在城下大声叫道：“今天还我尸棺吗？”曹国人在城上答应：“请解除包围，退兵五里，那时就交还尸棺。”先轸禀告晋文公后，下令退兵五里。只见城门打开，装着棺材的车从四门推出。才出来三分之一，忽然听到鼓声大响，四路伏兵一齐冲出，因城门被车堵塞，慌忙中难以关闭，晋军乘乱攻入城中。

曹共公正在城墙之上，被晋国魏犨活捉。于朗跳下城楼企图逃跑，被晋国颠颉抓住斩首。晋文公带领众将登上城楼受捷，魏犨献上曹共公，颠颉献上于朗的首级，其余各将士也都有擒获。晋文公下令取来曹国众官登记簿，百名官员都有姓名，按簿收拿，一个也没有逃脱。登记簿中，唯独没有见到僖负羁的名字。有人说：“僖负羁因为劝说曹君求和，已经被削职为民了。”晋文公指着曹共公揭披他的罪行：“你们国家只有一个贤臣，你却不能任用，哪能不亡国呢？”晋文公喝令道：“囚禁在大营之中，等战胜楚国，再对他处理。”曹国众官，凡平日品行恶劣者，全部斩首，并抄没家中财产，用来奖赏军士。僖负羁对晋文公有赠饭之恩，因其家住在北门，晋文公便下令北门四周一带不许惊动，如果有人冒犯僖负羁家一草一木者，定当斩首！

却说晋国魏犨、颠颉二人，平常就有恃功骄横之意，今天见晋文公下令保全僖负羁一家，魏犨愤愤不满地说：“我们今天擒君斩将，君上并没有一言夸奖。一盘饭食，有多少恩惠，却如此厚待？真是轻重不分！”

颠颉说：“这个人如果在晋国做官，一定会被重用，那时我们就会被他欺压，不如现在放一把火烧死他，免除后患。即使君上知道了，难道真会将我们斩首吗？”

魏犨赞同道：“言之有理！”二人坐下饮酒，越喝越来劲。

等到夜深人静，魏犨、颠颉二人偷偷带领军士，围住僖负羁的家，前后门一起点起火来，一时火焰冲天。魏犨乘着酒醉，依仗神勇，冒着大火，在房檐上奔走如飞，要找僖负羁将其杀掉。谁知道房梁被烧，倒塌下来，“扑通”一声，魏犨失脚掉在地上，跌了个仰面朝天。只听得一声巨响，一根断梁落下，正打在魏犨的胸脯上。魏犨痛得说不出话来，顿时口吐鲜血。前后左右，火球乱滚，他只得挣扎着爬起来，攀着庭柱跃上屋顶，盘旋而出。魏犨满身衣服上都带着火，急忙脱得赤条条的，终于免了焚身之祸。他虽然勇猛，这时也疲劳不堪，摇摇欲倒了。碰巧颠颉赶到，扶他到空地上，把自己衣服脱下来给他穿上，一同上车，回营休息。

却说狐偃在城内，看见北门起火，慌忙带兵来看。见僖负羁家中着火，急忙令军士扑救。待到大火扑灭时，他家已烧得七零八落了。找到僖负羁，他已经被烟熏倒，不省人事。僖负羁之妻季姜抱着五岁的儿子逃到后院水池中，才得以幸免于难。狐偃打听到是魏犨、颠颉二人放的火，大吃一惊，不敢隐瞒，立即报给晋文公。

晋文公先到北门看望僖负羁，僖负羁睁开眼睛看一看，就瞑目而亡。晋文公叹息不已。僖负羁的妻子季姜抱着五岁的孩儿，哭着拜倒在地上。晋文公也不禁泪下，对她说：“你不必愁，寡人为你养育孩子。”当即授予怀中小孩为晋国大夫，嘱托众臣按时发放俸禄，并赠给金钱布帛，厚葬僖负羁。

当天，晋文公命令掌管军法的司马赵衰，诛杀魏犨、颠颉。赵衰谏道：“这两个人有十九年跟随君上周游列国之苦，且最近又立军功，将功折过，可以饶了他们。”

晋文公大怒说：“寡人之所以能取信于百姓，是因为有法令。臣不遵守法令，不可以说是臣；君不能对臣正法令，不能称为君。君不君，臣不臣，怎么能建国立业？众位为寡人立功很多，如果都可以违反法令，擅自做事，寡人从今以后就不能再下一道法令了！”

赵衰又说：“君上的话非常对，但魏犨天生勇将，其他人都比不上，杀了实在可惜！而且犯罪有首犯、从犯的区别，臣以为杀颠颉一个人，足够警告众人了，为什么二人都要杀掉呢？”

晋文公说：“听说魏犨胸部受伤起不来了，为什么怜惜早晚都要死的人，却不执行寡人的命令呢？”

赵衰说：“请让臣以君上您的名义去探视一下，如果他快死了，就按君上说的去做，假如仍然能够驰骋，就留下这员虎将，以备将来之用。”晋文公点头说好，便让赵衰去探视魏犨的伤情。

话说赵衰奉晋文公密令，坐车来看魏犨。因受伤而卧床的魏犨听说只有赵衰一人前来，便自言自语说：“这是来探察我生死如何，要对我施行刑法。我魏犨一生勇武，到死也不能丢了形象。”便命左右军士拿来一匹布帛，然后说道：“替我把胸伤裹起来，我要去见司马。”

左右军士劝道：“伤得如此严重，不应起床。”

魏犨大声喝道：“我的伤死不了，不要再多说了！”左右军士慌忙将魏犨扶起，用布帛将胸伤裹住。魏犨强忍疼痛，穿上服饰，出来见赵衰。

赵衰问：“听说你受伤了，还能起床吗？君上派我来问候你的伤势。”

魏犨说：“君上派的司马到了，我能不起来吗？我知道自己罪该处死，但如果能够获得赦免，我将用余生报答君上的大恩，绝不敢再放纵自己。”说完，魏犨向前跃了三次，向上跳了三次。

赵衰说：“请你保重身体，我为你向君上说情。”便回去向晋文公复命。

赵衰向晋文公奏道：“魏犨虽然受伤，但仍能跳跃，而且不失君臣之礼，不忘报效君恩。君上如能饶恕他，今后他一定会以死相报。”

晋文公喃喃说道：“假如能够伸张法令，警告众人，寡人难道乐意多杀人吗？”

晋文公命人将颠颉押到，他骂道：“你烧僖负羁家是什么用意？”

颠颉答道：“介子推割股啖君，还被烧死，何况僖负羁只贡献一盘饭了！臣想让他也归附介山的祠堂中！”

晋文公怒上加怒，愤愤地说道：“介子推逃避封禄，不愿做官，寡人有什么罪过？”便问赵衰：“颠颉主谋放火，违抗军令，擅自行动，该当何罪？”

赵衰答道：“按军法应该斩首！”

晋文公喝令动手。他又问赵衰：“魏犨与颠颉同行，没能劝阻，该当何罪？”

赵衰答道：“应该革职，令他立功赎罪。”晋文公便撤掉魏犨的军职。

处罚完后，晋军将士们互相议论道：“颠颉、魏犨二人，有十九年随主流亡的大功，一朝违背法令，或被砍头，或被革职，何况别人了！国法没有私情，大家都应小心遵守！”自此以后，三军肃然，不敢有半点儿违令。

再说楚成王率楚国大军并郑、陈、蔡、许四国兵马征伐宋国，攻占了缗邑，直逼宋都睢阳，四面筑起大营围困，想等睢阳粮绝后投降。正当楚军团团围住睢阳时，楚成王接到卫国紧急求援，未几天，又接到卫国求救报告：“如果救兵再不到，卫国就保不住了。”楚成王说：“卫国新近依附楚国，不能不救。”便留下令尹成得臣率大夫斗勃、斗越椒、斗宜申等继续围困睢阳，自己率领中军亲自去救援卫国。

楚成王走到半路，听到晋军已从卫国攻到曹国。楚成王正在商量怎样救曹，很快又有探子来报：“晋军已攻破曹国，活捉曹君。”楚成王大吃一惊道：“晋国用兵，怎么这样神速！”始觉害怕，便派人去宋国，命令楚国令尹成得臣撤军，同时告诫众人说：“晋君重耳在外十九年，备尝艰难险阻，上天成全他，让他领导晋国，使晋国大业兴盛，这些都不是楚国所能对敌的，因此对晋国要知难而退，适可而止。”楚成王安排完毕，便先率中军返回楚国。

楚国令尹成得臣接到楚成王的命令和告诫，心里甚是不解，他对众官说：“宋国睢阳很快就要攻破了，为什么还撤退呢？”大夫斗越椒也认为成得臣说得有理，成得臣便派他回报楚成王：“等我们攻下宋国后，再高唱凯歌而还。如果遇上晋国兵马，请让我们楚军与他们决一死战。如果不能取胜，甘愿军法处置。”

楚成王听后，召来在家养老的原令尹斗子文询问：“寡人要召令尹成得臣回来，但成得臣却请求作战，你看如何是好？”

斗子文答道：“晋国救宋国，其实是为了争当霸主。如果晋国当了霸主，肯定对楚国不利。现在能与晋国抗衡的国家只有我们楚国，如果楚国避让晋国，那么晋国就一定能当上霸主啦。曹国、卫国都是依附楚国的，如果看见我们避让晋国，一定会害怕而归附晋国。大王您不妨让成得臣与晋国互相对峙，以坚定曹国、卫国的信心，但大王必须告诫成得臣不要轻易与晋国交战，如果能讲和最好，这样仍然不失南北两分的局面。”楚成王听从斗子文的意见，吩咐大夫斗越椒，回去告诫成得臣不要轻易与晋军开战，能讲和就讲和。

令尹成得臣听了大夫斗越椒带回的上谕，很是高兴，更加急迫地进攻宋国睢阳，昼夜不停。

且说宋成公当初得到司马子固的回报，说晋国要征伐曹国、卫国，以解救宋国之围，便率军全力固守。等到楚成王分兵一半去救卫国，而成得臣的进攻却越来越急了。宋成公不禁心中发慌，思前想后，觉得国破了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如像郑国前臣祭足所倡导的蜥蜴那样断尾以求生存。宋成公便把宋国库藏的商彝等奇珍异宝，列出名册，派人秘密出城，献给晋文公，催促晋军赶快前来救助，只等楚兵一退，就照册交纳。

晋文公接到宋国紧急求援的信息，对中军将先轸说：“宋国的情况已经很危险了！如果不去救援，就会丧失宋国；如果去救，就会与楚国发生战斗。先臣郄縠曾经为寡人策划说，与楚国交战一定要联合齐国、秦国才可以。现在齐、秦与楚国之间没有什么矛盾，他们都不会与我们合作，该怎么办呢？”

先轸答道：“臣有一条计策，能让齐国和秦国自己主动来与楚国作战。”

晋文公很高兴地问：“你有什么妙计？”

先轸答道：“宋国送给我们的礼物，可以说够丰厚的了。接受贿赂去救援，我们还有什么道义？不如推辞不受，让宋国把送给我们的礼物分作两份，分别送给齐国和秦国，求这两个国家向楚国说情，解除包围宋国的楚兵。两国自认为能得到楚国的准许，一定会派使节去楚国。楚国如果不答应，齐、秦两国与楚国就有矛盾了。”

晋文公说：“假若楚国答应了齐、秦两国的请求，宋国势必依附齐、秦，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先轸答道：“臣还有一计，能使楚国一定不会答应齐、秦两国的请求。”

晋文公问：“你又有什么计策？”

先轸说：“曹国和卫国，现在都是楚国的附属，而宋国与楚国对敌。我们已经驱逐卫君，活捉曹君，这两个国家的土地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而且与宋国相连。如果把这两个国家的土地割出一部分给宋国，那么楚国就会更恨宋国，绝不肯罢休。齐、秦虽然求情，楚国也不会答应，如此就激恼了齐、秦。这样，齐、秦就会怜惜宋国而憎恨楚国，即使不想和晋国合作也不行了。”

晋文公拍掌叫好，便把宋国送来的商彝等奇珍异宝名册分作两份，转献给齐、秦两国。

此时齐国齐孝公已去世，其子被公子卫开方杀死。当年齐宫“三贵”，竖刁被杀，易牙被逐不知所终，只有卫开方凭借奉迎谄媚和灵活多变存活到今。卫开方与齐孝公之弟姜潘相交甚好，便拥立姜潘即位，是为齐昭公。齐昭公接下礼单，便派人去见楚国令尹成得臣，为宋国说情。秦穆公也派使节到楚军中，请成得臣解去围宋之兵。就在这过程中，晋文公派人将卫、曹两国的两座城邑送给宋国，赶走了原城邑守吏。

齐、秦两国使节正在楚国令尹成得臣的军中替宋国讲和，恰巧那些被逐走的卫、曹两国守吏也赶到这里诉苦：“晋国把我国的土地分割给宋国了。”成得臣听后怒气冲天，对齐、秦两国使节说：“晋国、宋国这样欺负曹国和卫国，还怎么讲和呢？我不敢接受二位的建议，请不要怪我！”齐、秦两国使节讨个没趣，当即告辞回国。

晋文公听说楚国令尹成得臣没有答应齐、秦两国的请求，便派人在途中邀请两国使节到营中，盛宴款待。晋文公对齐使说：“让我们重温齐桓公在世时的友谊，愿齐、晋两国结盟，共同抵抗荆蛮。”晋文公又对秦使说：“寡人不敢忘记秦国的恩情，希望两国友好相处，共同对外。”晋文公又是齐婿，又是秦婿，与两国都是亲戚之国，宴会自然多了亲切氛围。宴席最后，晋文公对两位使节说：“楚国骄横无礼，来日我们与楚国交战，还希望两国出兵相助。”齐、秦两位使节领命而去。

此时，怒气冲冲的楚国令尹成得臣在军中向众人发誓说：“不收复曹国、卫国，就是死了也不收兵！”

有一名叫宛春的校尉献计说：“我有一计，可以不用一剑一矛，而归还曹国和卫国的土地。”

成得臣问：“你有什么计策？”

宛春答道：“晋国驱逐卫君、活捉曹君，都是因为宋国的原因。令尹您可以派人到晋军中，好言相商，让晋国允许曹、卫两国国君复位，归还他们的土地，我们这里也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双方停止战斗。”

成得臣又问：“假如晋国不听又怎么样呢？”

宛春说：“令尹您先把这件事告诉宋国，姑且暂缓进攻。宋国人想摆脱我楚国的包围，就像倒悬之人希望得到解救一样，肯定会努力劝说晋国。如果晋国不答应，不但曹、卫两国怨恨晋国，连宋国也会愤怒。联合三个怒火高涨的国家对付一个晋国，我们胜利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成得臣很高兴，下令暂缓对宋国的进攻，派宛春为使前去晋军大营。

楚国宛春见了晋文公，向其说道：“楚国有卫国和曹国，就像晋国有宋国一样。君主您如果能够恢复卫、曹两国，我军也愿意解除对宋国的包围，彼此和好，使生灵免遭涂炭。”

话还没说完，只见狐偃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骂道：“楚国做事好没道理！你解了一个还没灭亡的宋国之围，却要我们恢复两个几乎灭亡的国家，这秤杆两头不一样重呀！”

先轸突然想到什么，急忙踩了一下狐偃的脚，对宛春说：“曹国和卫国的罪行还没有到灭亡的地步，我们国君也想恢复它们。请你先到后营休息，让我们君臣商量一下。”栾枝便带宛春去后营休息。

狐偃问先轸：“你真要答应宛春的请求吗？”

先轸答道：“宛春的主意是个圈套。”

狐偃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讲？”

先轸答道：“宛春想自己居功，把过失推到晋国身上。如果我们不听从这个建议，就会失去三国：宋、卫、曹，使他们怨恨我们。如果听从这个建议，恢复三个国家的功劳都是楚国的。现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私下答应曹、卫两国复国，离间楚国的同党，再扣押宛春激怒成得臣。听探子说，成得臣性情刚烈急躁，这种性格的人，一旦发现自己派出的使者被扣，一定会带兵前来与我们交战，那样宋国的包围也就不救自解了。”

晋文公听得清清楚楚，连忙称赞道：“你的计策太妙了！”于是把宛春扣押，把跟他来的车马随从全都赶了回去，让他们传话给楚国令尹成得臣：“宛春没有礼貌，已被囚禁起来，等拿到成得臣后，一同诛杀。”宛春的随从们抱头鼠窜，跑了回去。

晋文公依先轸之计，又派人告诉曹共公：“我们晋国不会因为您的一点儿小过失而难为您。之所以没有释放您，是因为您依附楚国。您如果派人通知楚国与之断绝往来，表明您与晋国友好，我们晋国立即就送您回曹国。”曹共公急于获释，即使不相信，也没别的办法，当即给楚国令尹成得臣写信。晋文公又派人去襄牛见卫成公，也答应让他复国。卫成公很高兴，也给成得臣写信，内容和曹共公的信差不多。

却说楚国令尹成得臣听到宛春被拘的消息，大怒道：“老贼重耳，当初在楚国，将你一剑砍了算了！”过了几天，曹、卫两国国君的信简来到。成得臣打开一看，全是和楚国断交依附晋国之类的话，气得他怒火万丈，大声叫道：“这两封信，又是重耳老贼逼他们写的！重耳老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定要一决胜负！”说罢，立即吩咐解除对宋国睢阳的包围，去找晋军交战。

大夫斗越椒劝道：“大王曾经再三叮咛不要轻易与晋军开战。如果令尹执意要打，也应该向大王报告后再说，何况齐、秦两个国家，曾经为宋国求情，他们怨恨您不给情面，一定会派兵援助晋军。我们虽然有郑、陈、蔡、许四国帮助，恐怕仍然敌不过晋、齐、秦三国。必须派人去请大王增派兵将，方能作战。”

成得臣说：“就麻烦您走一趟吧，越快越好。”斗越椒遵照成得臣的命令，去见楚成王。

楚成王不高兴地问：“寡人告诫你们不要与晋军交战，成得臣一定要打，能保证胜利吗？”

斗越椒答道：“成得臣有言在先：‘如果不胜，甘受军法处置。’”

楚成王此时没了主意，不知如何是好，糊里糊涂中，只派一千人增援。成得臣的儿子成大心，见父亲面临危机，便聚集亲朋家仆共六百人，请求出战，楚成王同意。

斗越椒、成大心领兵来到宋国，成得臣看见援兵很少，心中更加愤怒，不由说道：“即使不增兵，难道我就不能打败晋国吗？”当天便会同郑、陈、蔡、许四国兵马，拔寨而起。这一去，正中了晋国中军将先轸的计谋。

当晋、楚这两个南北最强国即将正面开战时，四方诸侯为之惊动，齐、秦两国派兵援助晋国。除参战九国外，最关心战局胜负的是鲁僖公。冬天即将过去，窗外阴雨连绵，鲁僖公在殿内不停徘徊，他想起了鲁国的往事——

鲁、齐相邻，鲁弱齐强，而齐动不动就兵临鲁境。这不，齐昭公稍有不满，就出兵讨伐鲁国，鲁国大夫臧文仲想写一篇文章，请求齐国退兵，但找不到适当的措辞，便请教鲁国大夫柳下惠。

柳下惠说：“我听说，大国要做好小国的表率，小国要侍奉好大国，这样才能防备祸乱，没听说用言辞就能解决问题的。倘若小国自高自大，激怒大国，使它把祸乱加到自己身上，那么大难当头，言辞又有什么用处？”

臧文仲说：“话虽这样说，但国家已经危急了，各种贵重的物品，只要可以送的，没有舍不得割爱的。希望凭着您的说辞劝动齐国，您能否试一试呢？”柳下惠被激，斟酌一番后，便让自己的弟弟展喜去慰劳齐国兵马。

展喜对齐昭公说：“我们国君不才，让君主您非常生气，以致带兵来到我国的郊野经受风雨，所以派我斗胆前来慰劳贵国大军。”

齐昭公问道：“鲁国害怕了吗？”

展喜答道：“小人倒是怕了，但君子并不怕。”

齐昭公说：“你们国家软弱，凭什么不怕？”

展喜答道：“我们凭仗着周公姬旦和姜太公的职守。从前周天子对我们两国始祖周公姬旦和姜太公说：‘你们要全力支持周王室，辅佐天子。现赐给你们土地，你们要用牺牲祭祀天地，并立下誓言，世世代代、子子孙孙互不侵害。’现在君主您来讨伐我国过失，目的也是让我们知错顺从，一定不会灭亡鲁国。因为凭仗这个，所以不怕。如果贵国贪图我们鲁国的土地，而抛弃先王的遗命，那样的话，还怎么能继承齐桓公的精神，称霸诸侯？”

齐昭公一听，满脸通红，于是同意讲和，退兵而还。但退兵后不久又有侵犯之意。面对齐国咄咄逼人之势，鲁国不得已与卫等国结交。当晋国伐卫、卫国有难时，鲁派援军救急，无奈晋军的势力太强，根本不是对手。

鲁僖公反复想，今晋、楚正面相逢，是晋胜，还是楚胜？是倒向晋，还是倒向楚？如果站错了队，后果会是很惨的。鲁僖公决定招来大夫臧文仲、柳下惠商议。当时鲁国虽有“三桓”之隐患，但也有肱股之臣，这臧文仲、柳下惠便是。有一年鲁国大旱，鲁僖公想焚烧巫师和残障之人以求雨，臧文仲力劝阻止，并提出了一系列抗旱保民的措施，鲁僖公采纳了他的建议。这一年，虽旱，但民众不饥。柳下惠夜里在城门借宿时，遇到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子。当夜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柳下惠怕她冻伤，让她坐在自己的怀中取暖，用衣服裹住她抱着她坐了一夜，却没有发生丝毫不正当的行为，世人皆敬佩柳下惠。某日，齐国派人向鲁国索要传世宝鼎——岑鼎。岑鼎，三足双耳，腹略鼓，底浑圆，四周纹饰，浮雕兽面，云纹填底，乃建国之宝。鲁国舍不得，却又怕得罪强横的齐国，遂打算以一假鼎冒充。齐国人也不知道这鼎是不是真的，但他们相信以真诚正直闻名天下的柳下惠。齐国人说：“我们不相信你们，只相信柳下惠。如果他说这个鼎是真的岑鼎，我们才放心。”于是鲁国让柳下惠去说这假鼎是真岑鼎，柳下惠果然真诚正直，他说：“信誉是我一生唯一的珍宝，我如果说假话，那就是自毁我的珍宝。以毁我的珍宝为代价来保住鲁国的珍宝岑鼎，这样的事我干不了。”鲁国无奈，只得将真岑鼎送往齐国。

且说鲁僖公见到大夫臧文仲、柳下惠后，说出了自己的隐忧。臧文仲说：“今晋、楚势均力敌，决定胜负的是两军将领的计谋和将士的情绪。现相隔甚远，实不能判断晋胜还是楚胜。”柳下惠说：“楚胜则好，如晋胜，则必来报助卫挡晋之仇，这是决定鲁国命运的关键时刻。”君臣商讨良久，也无好的计策。此时，鲁僖公脑中冒出一计，他知道如果对臧文仲、柳下惠说出，必会遭到反对，便等二人退下后，再作安排。

上天在送给鲁国忠臣时，也送给了鲁君奸诈。一正一反，便会平衡。在晋、楚胜负之数依然不明朗时，鲁僖公玩出一样绝技，不禁让人拍案称奇。他命人杀了率军援卫的公子姬买，派使节对晋国说：“公子姬买违反军令私自带兵助卫，和鲁国国君无关，所以杀了他表明鲁国对晋国没有敌意。”又派使节对楚国说：“公子姬买作战不力，没有好好帮助卫国打仗，所以杀之。”晋、楚面临生死大战，无暇追究那么多，那么细。晋、楚两国在接见了鲁国使节后，均消除了对鲁国的抱怨。当晋、楚等九国即将大战的时候，玩弄两面手法的鲁国安然作壁上观！

话说晋、楚即将正面大战，晋文公召集诸将，询问如何应敌。

先轸说：“本来我们的计策就是把楚军招来，挫败他们。这楚军自从围困宋国直到现在，一直没能好好休息，兵马已疲惫不堪了。一定要打，不能失掉良机！”

狐偃说：“君上当年在楚王面前曾经说，异日与楚军在战场上相见，要退兵三舍。现在马上与楚军交战，如果不退避三舍，便是言而无信。君上从前不失信普通人，现在难道要对楚王失信吗？所以一定要退避。”

众人都不高兴地说：“晋君躲避楚臣，这是奇耻大辱！决不能这么做！”

狐偃说：“成得臣虽然是楚臣，并且蛮横凶狠，但信义不能丢。我们避的是楚军，而不是成得臣。”

众人又问：“倘若楚兵前来追赶，那该怎么办？”

狐偃说：“如果我们退兵，楚国也退，一定不会再围困宋国了。如果我们退而楚军追击，那么是楚臣逼迫晋君，他们礼亏。这样的话，他们骄傲浮躁，而我军人人愤怒，又怎么会不胜利？”

晋文公称赞说：“舅父的话有理！”便传令三军全部后退。

晋军与齐军、秦军一直退了三舍共九十里，来到城濮，晋文公方令安营休息。自楚军暂缓对宋国睢阳进攻后，宋成公还未来得及派人劝说晋国，不料宋国睢阳之围就解了。宋成公不由暗叹“断尾”之奇效，派司马子固到晋军中拜谢，并按约将商彝等奇珍异宝，分送齐、秦两军，另率部分宋军助战。

却说楚军见晋军移师后退，都面露喜色。楚国大夫斗越椒说：“晋君重耳以堂堂国君躲避楚国大臣，对我们来说已经是很荣耀的事了。不如借此机会收兵，虽然没有功劳，也免去了罪名。”

楚国令尹成得臣生气地道：“我已经请大王添兵加将，如果连一仗都不打，回去怎么向大王交代？晋军既然后退，必是害怕我军，应该快速追击！”即刻传令乘势进军。

楚军追了九十里，便与晋军相遇。成得臣察看地势，凭借山泽险阻，将楚军分成中、左、右三军，令斗宜申统领左军，斗勃统领右军，自己与斗越椒统率中军。

晋国众将校对中军将先轸说：“楚军占据险要，难以进攻，我们应该派兵抢占要地。”

先轸答道：“占据险要是为了防守，成得臣远道而来，是为了交战而不是防守。虽然临时占据险要，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晋文公也对能否战胜楚军表示怀疑，狐偃劝慰道：“现在两军相对，其势必战，别无选择。一战而胜，可以称霸诸侯。即使战而不胜，我晋国‘表里山河’，即外有大河，内有高山，如此天险作为屏障，足以自保，楚国能对我们怎么样呢？”

晋文公仍然犹疑未决，良久说道：“楚国有恩于寡人，这怎么办？”

栾枝在旁，上前答道：“汉水附近与君上同宗的姬姓诸国，被楚国吞并得差不多了。想着小恩小惠，而忘记大耻大辱，这样做不可取。”晋文公点头称是。

当天夜里入睡，晋文公做了一个梦，梦见与楚成王徒手搏斗，自己气力不够，仰面跌倒在地上，楚成王伏在自己身上，打破了自己的脑袋，用口吸吮。晋文公惊醒后，十分害怕，便把狐偃叫来，告诉他这个梦，并担心地问：“梦中与楚王相斗不能取胜，并被他吸干脑髓，这恐怕是个不好的兆头吧？”

狐偃想了想，乐呵呵地称贺道：“这是大吉大利的预兆呀！君上一定能取得胜利！”

晋文公不解地问：“为啥说大吉大利呢？”

狐偃答道：“君上仰面倒地，是得到上天；楚王伏在身上，是伏地请罪。君上把脑袋给楚王吸吮，是用大脑征服楚王，这不是胜利是什么呢？”晋文公这才释去疑虑。狐偃劝晋文公好好休息后，便走回自己营帐。

路上，狐偃暗暗乞求上天，保佑晋军获胜。对晋文公的梦，狐偃也很惊奇，不知预示何兆。只是大战在即，不论什么梦，他都只能往好的方面去解释，这样才能让晋文公充满抖擞的精神和昂扬的斗志。

大战前夕，勇猛的楚国令尹成得臣同样睡眠不好。他也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兵车上，前面的战马佩戴着自己刚刚用美玉装饰的马冠，突然黄河之神对自己说：“把这马冠送给我吧，我会赏赐给你宋国孟诸的沼泽地。”成得臣立刻醒了。

第二天天亮，儿子成大心过来问候，恰巧大夫斗宜申也前来拜见，成得臣就把这个梦说给二人听。

成大心说：“既然黄河之神要这顶马冠，就送给他吧。”

斗宜申说：“把宋国孟诸送给你，就意味着我们会战胜晋军，送吧。”

成得臣说：“我确实有这样一顶马冠，刚刚做好，我自己都没用呢，干吗要送给他？”

斗宜申说：“如果对国家有利，人都可以去牺牲，何况是顶马冠！即使镶嵌着美玉，也只不过是粪土。假如送给黄河之神，他就能帮助我军得胜，又有什么可以吝惜的？”

成得臣想了想，还是不听，他太喜欢这顶新做的马冠了。成得臣说：“这些年来，楚军如同出鞘利剑，到处砍伐枯枝败叶，不断后退的晋军有什么可怕的？”他此时认为楚军必胜，便不听成大心和斗宜申的劝说，命人给晋文公下战书。

晋文公打开楚军战书，只见上面写着：“请与君的军士做角力游戏，君可以登车观看，成得臣也能一饱眼福。”狐偃知晓后，立刻评论道：“战争，本是危险之事，成得臣却说游戏，可见他不把与我军交战当回事。轻率应战，楚军能不失败吗？”此时，晋文公更加坚信能胜楚军，便令人回书：“寡人没有忘记楚国的恩惠，因此退避三舍，不敢和楚军对阵。如果你一定要观看战斗，寡人怎敢不从？请明日相见。”

楚国信使离开后，晋文公便命中军将先轸调度兵马，准备应战。不算齐、秦、宋，仅晋军就有兵车七百乘、精兵五万人。晋文公见大军进退有序、威严齐整，不楚感叹道：“这是郄縠的功劳呀！用这样的兵马足能战胜敌人了。”先轸分派兵将，令狐毛、狐偃带领上军，同秦军一起进攻楚国左军。令栾枝、胥臣带领下军，同齐军一起攻击楚国的右军。先轸一一授予计策。自己带中军，会同宋军，结成阵势，与楚国令尹成得臣对峙。另外安排接应兵马，以备后用。这时魏犨的胸伤已好了，他自己请求做先锋，先轸说：“您另有重任，从这里向南，有一个地方名叫空桑，与楚国连谷接壤，您可以带领一支兵马，埋伏在那里，截断楚国败兵的退路，擒拿楚将。”魏犨高兴地去了。赵衰等一班大臣，保护晋文公，在山上观战。先轸又命大夫舟之侨在黄河之南整顿船只，准备装载楚军的轻重物资，到时不得延误。

第二天一早，晋军、楚军南北对阵，排好阵势。楚国令尹成得臣站在兵车上，甚是威风，这兵车由四匹马牵引，战马佩戴着他喜爱的镶玉马冠。成得臣站在兵车上传令楚军：“左右两军先进攻，中军随后。”

晋国下军栾枝，打听出楚国右军是以陈、蔡两军为前队，高兴地道：“先轸私下对我说，陈、蔡两军害怕战斗，容易击破。先挫败他们，楚右军就不攻自破了。”当下便命晋兵诱敌深入，当楚国右军进入包围圈，胥臣率领一列大兵车冲出，驾车的马都用虎皮蒙背。陈、蔡两军的战马一见，以为是真虎，惊惶跳跃。驭手控制不住，楚国右军乱作一团，斗勃不能控制。晋国下军乘乱追杀，楚国右军大败，死者横七竖八，不计其数。

晋国栾枝又派军士扮作陈、蔡军士，拿着他们的旗帜，去向楚国中军报告说：“右军已经得胜，请楚军快速进兵。”楚国令尹成得臣登车观看，只见晋军往后跑，烟尘冲天，大喜过望，随口说道：“晋国下军果然败退了！”原来晋国下军伪装败逃，那烟尘满天是栾枝命人砍下树木、拴在车后，车马飞驰所致，意在哄骗楚中军、左军贪功轻敌。成得臣上当，急忙催促左军奋力前进。

楚国左军与晋国上军只战了一刻，狐偃就率晋国上军回车便跑，大旗也往后退。原来狐偃佯装战败，以图全歼楚国左军。斗宜申真以为晋军溃败，带领楚国左军以及郑、许两国军士，一同追赶。忽听鼓声震天，狐毛带领一支精兵，从半腰里横冲过来，把楚国左军分为两半。狐偃率晋国上军返回再战，两面夹攻。楚国左军大乱，斗宜申亦不能控制。郑、许两国军士抛弃车马器械，翻山而逃。

却说楚国令尹成得臣自恃勇敢，忘记了楚成王的告诫，听说左右两军都进军顺利，便令中军击鼓，向晋军大阵冲来。成得臣振臂呼喊：“兄弟们，今天绝不让一个晋兵活着，冲！”双方混战成一团，直杀得昏天暗地。却说晋国上、下军分别取胜后，如狼似虎，向楚国中军围杀过来。此时，成得臣才得知左右两军已被击溃。他顿生惧意，无心再战，连忙传令收兵。无奈晋兵加上齐兵、秦兵、宋兵众多，把楚军围困在十几处。成大心率领六百亲兵，以一当十，拼命保护父亲成得臣突出重围。斗越椒生得虎背熊腰，吼声如狼叫，有万夫不当之勇，见成得臣发令，便也突围而去。

晋文公本是仁义之人，站在山上看见晋军得胜，忙令人通知中军将先轸传令各军：“只把楚兵赶回楚国即可，不必杀戮太多，伤了两国情谊。”先轸因此止住诸军，不再追赶。

郑、陈、蔡、许四国兵马，损兵折将，各自逃回本国去了。

却说楚国成得臣、成大心和斗越椒突出重围，急忙奔向楚军大寨，忽然前哨报：“寨中已竖起晋军旗号了！”原来，晋国接应兵马占了大寨。寨中的辎重粮草，也全被他们占去了。

楚国令尹成得臣不敢再往前行，只得绕道返回楚国。路上遇到了斗宜申、斗勃等残兵败将。他们逃到空桑地面时，突然听见鼓声阵阵，原来是晋国魏犨率兵在此等候。此刻，楚国残兵败将哪有不丧胆销魂的！魏犨正要下令进攻，忽见晋国传令兵飞车而至，高声大喊：“君上有令，放楚人回国。”魏犨虽勇猛，但自从在曹国获罪受罚后，便已经规矩很多，当下住了手，命军士们分开，让出道来。魏犨呵斥成得臣等人：“饶你们一命，还不快走！”成得臣等疾奔而去。

回到楚国连谷，令尹成得臣清点人马，幸存者十仅一二，成得臣心爱的镶玉马冠也不见了，斗宜申哭笑着说：“或许混战时被黄河之神取走了。”成得臣欲哭无泪，他平静地对属下说道：“我本打算为楚国扬威万里，不料想中了晋人的诡计，遭此败绩，我还能推脱罪责吗？”说完，命人将自己和斗越椒、斗宜申、斗勃等将领囚禁起来，另让儿子成大心率领残部去见楚成王，代为请求死罪。

楚成王已知楚军惨败，见了成大心，怒火中烧，喝问道：“令尊有言在先，‘不胜甘当军法处置’，现在还说什么呢？”

成大心叩头说道：“我父亲自知其罪，意欲自杀，我竭力劝阻，要他听从大王处罚，以便申扬国法。”

楚成王说：“楚国法令威严，各位败将尽快自杀，别脏了寡人的斧钺！”成大心见楚成王没有怜惜赦免的意思，号啕大哭，派人赶回连谷，报告成得臣。

成得臣哀叹道：“纵使大王赦免我，我又有何脸面去见父老呢？”便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且说少年蒍贾在家，问父亲蒍吕臣：“听说令尹成得臣兵败城濮，是真的吗？”

蒍吕臣答：“是真的。”

蒍贾又问：“大王怎么处置他呢？”

蒍吕臣道：“成得臣和众将请求处死，楚王听任他们自杀了。”

蒍贾道：“成得臣刚愎自用，难以独当重任，但如果让智谋之士辅佐他，刚强不屈的成得臣便可建功立业。如今虽然兵败，将来能报晋仇的，非成得臣莫属。父亲为什么不进谏，去保住他呢？”

蒍吕臣说：“大王恼怒至极，说了也无用。”不禁叹了口气，起身就要离开。

蒍贾拉住蒍吕臣，又说道：“父亲不记得巫师矞似的话了？”

蒍吕臣道：“你说来听。”

蒍贾说：“巫师矞似擅长相面，大王还是公子时，巫师矞似曾说大王与成得臣、斗宜申，日后不得好死。如果成得臣、斗宜申自杀，就会使巫师矞似的预言应验，所以大王不会让二臣自杀的。大王盛怒之下，或许忘了巫师矞似的预言了。父亲如提及此事，大王一定会保留二臣。”蒍吕臣认为儿子蒍贾言之有理，立刻去见楚成王。

蒍吕臣提醒楚成王道：“大王可记得巫师矞似的话？”楚成王猛然惊醒，迅即令成大心火速传达命令：“败将一律免死！”等命令传到连谷，楚国令尹成得臣刚刚死去。斗宜申拟悬梁自缢，在自缢前对将士们说：“不是黄河之神要让令尹打败仗，而是令尹自恃勇猛、顽固不化、自讨失败。”斗宜申因身躯肥大，悬梁上的布帛断了。斗越椒、斗勃等人将斗宜申扶起来，放声大哭。恰在此时，楚成王的免死令到了。

成大心殓葬了成得臣的尸首。大夫斗越椒、斗勃、斗宜申等谒见楚成王，拜谢不杀之恩。楚成王得知成得臣已死，懊悔不已。他便命蒍吕臣为令尹，成大心、蒍贾为大夫。

斗子文赋闲在家，听到成得臣兵败，叹息道：“真不出蒍贾所料！我的见识竟然不如小孩！”吐血数升，卧床不起。临终前，将儿子斗般叫到床前，嘱咐道：“我存世时间不多了，只有一件事嘱咐你。斗越椒，虎熊之貌，豺狼之声，这是灭族的命相。我看当今令尹蒍吕臣体弱，不会长寿，将来在楚国执政的，不是你就是斗越椒。我死后，如果楚国政局不稳，斗越椒掌权或者图谋掌权，你要逃走，不能受他祸害。”斗般再三叩头，接受父命，斗子文就这样去世了。

再说晋文公打败楚军以后，移师驻扎在楚军大寨。寨中遗留下的粮草很多，各路人马正好借以为食。众人开玩笑说：“这是楚人设宴招待我们。”此刻，狐偃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暗叹道：“原来梦是反的呀！”晋文公对狐偃说：“舅父解的梦果然应验了，来，我们去畅饮，一醉方休。”众人皆乐。庆功宴结束后，晋文公拿出一半的战利品相赠，齐、秦两军高奏凯歌，班师回国，宋国司马子固也率本国人马返回宋都睢阳。

晋文公率军到了黄河之南，却不见先轸早先派出联络舟船的大夫舟之侨。原来舟之侨被派到黄河南部收集船只，恰巧接到家里的消息，妻子重病。舟之侨猜想晋、楚两军相持，必定时日长久，未必马上就能班师，因此借机回去看看。不曾想晋军到城濮大败楚军，再到黄河南岸，前后不出六天。因耽误晋军渡河，晋文公大怒，下令军士四处搜罗民船。先轸阻拦道：“黄河南部百姓，听说我们打败楚国，谁不惊恐？假使进行搜捕，百姓必然会逃匿，不如重赏募集船只。”晋文公答应。于是，晋军在兵营门口张榜悬赏，百姓闻听后争相应募，一时间，河岸下密密麻麻，舟船如蚁，大军顺利地渡过了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