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凭什么不是我



吴起成了秦国人的噩梦，套用《三国演义》的话说：若在秦国提起吴起大名，便是小儿也不敢夜啼。

吴起有一个想法。

“师兄，我有信心灭掉秦国。”吴起派人向李悝传递这样的信息，希望李悝转达给魏文侯。

“师弟，我们没有这样的实力啊。”出乎吴起的意料，李悝并不同意吴起的想法。

“请主公给我精兵五万，灭掉秦国。”吴起于是直接向魏文侯上了奏折，请求增兵，吞并秦国。

“吴起将军劳苦功高，军功卓著。不过，秦国不是小国，要灭秦国谈何容易？魏国周边列强环伺，如果陷身于秦国，只怕有人趁火打劫，反而自陷于危险之中。”魏文侯说得很好听，但是最终也拒绝了吴起的建议。

无可奈何，吴起无可奈何。

五

其实，并不是魏文侯不想吞并秦国，甚至也不是魏文侯对吴起的能力没有信心，而是他对吴起本人怀有戒心。

魏文侯是知道吴起的身世的，这一点很多人向他提起过，子夏和李悝也都委婉地提醒过他，有嫉妒吴起的人甚至把吴起早年口口声声要报仇的事情都告诉了魏文侯。魏文侯表面上并不在意，内心里难免加了提防。若是将魏国的主力交给吴起，而吴起灭了秦国，就等于魏国和秦国两国的军队都到了吴起手中，那时候吴起要报祖上的仇恨恐怕就没有人能够阻止了。

所以，魏文侯宁可放弃吞并秦国的机会，也不会冒自己被灭亡的风险。

可惜的是，吴起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以为这是魏文侯没有远见。

吴起没有得到更多的部队，却得到了一个副将。

副将是李悝推荐，魏文侯委派的。副将名叫公叔痤，是卫国的公族，说起来，吴起其实早就认识他，因为公叔痤是他的师弟，也是子夏的学生。

实际上，子夏当初就很喜欢公叔痤。公叔痤的出身比李悝和吴起都要好，也正因此，公叔痤有一种天生的大气，人又很谦恭，几乎人见人爱。

这一次，是公叔痤从卫国来魏国出仕，师兄李悝对他十分欣赏，推荐给了魏文侯，说公叔痤文武全才，是自己和吴起的合体。魏文侯对公叔痤也是十分欣赏，因此派他来做吴起的副将，一来加以历练准备重用，二来从吴起这里学习军事，万一吴起今后出什么问题，公叔痤可以镇守西河。

就这样，公叔痤来到了西河，做了吴起的副将。

吴起大致猜到了魏文侯的用意，对于公叔痤，吴起也是相当矛盾。一来，公叔痤是李悝推荐，又是同门师弟，还是卫国老乡，说什么也应该多关照；可是反过来，公叔痤明摆着有替魏文侯监视自己的意思，想起这个，吴起又看他很碍眼。

所以，吴起对公叔痤一方面很客气，一方面加以提防。

而公叔痤是个聪明人，这其中的各种关系都很清楚。不过，他笃守一个原则：吴起是我的师兄和上司，任何情况下都要尊重他。

所以，公叔痤对吴起总是毕恭毕敬，处处表现得十分坦诚。

渐渐地，两人的关系亲近起来。

后来，李悝死了，魏成子死了，翟璜死了，魏文侯也死了。

太子击登基了，就是魏武侯。

魏文侯去世的消息让魏国人感到悲痛，可是却让吴起感到一些庆幸。因为吴起认为只要魏文侯在，自己就不会有上升的空间。如今魏武侯登基，自己的机会来了。

老国君去世，新国君上台，而恰好相国位置空缺。对于新国君来说，首要的事情是确定相国，协助自己处理国家大事。

吴起掰起指头来算了算，当年帮助魏文侯建立基业的老臣们都已经不在，如今朝中的卿大夫们无论从能力上还是功绩上都没有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

所以……

机会随后就到了。

魏武侯在父亲的葬礼之后决定祭祀黄河，之后率领群臣登上大船，巡视黄河沿岸。

黄河以西，都是吴起的地盘。因此，吴起紧挨着魏武侯，向他介绍河西的情况。

船到中央，魏武侯兴致盎然，对吴起大声说道：“美哉山河之固，真是魏国镇国之宝啊！”

吴起想了想，刚要回答，魏武侯身边的宠臣王错把话头抢了过去：“主公说得对，主公说得好，只要我们在主公的英明领导下，发挥山川的优势，就一定能够称霸。”

吴起狠狠地瞪了王错一眼，恨他抢走了话头。

“主公，您的话是很危险的。”吴起很严肃地说。

魏武侯愣了一下。

“王错，主公已经错了，而你还在拍马屁上眼药，你这不是害主公吗？”吴起厉声训斥王错。

王错目瞪口呆，不知怎样反应。

“吴将军，你，有什么高见？”魏武侯倒是个谦恭的人，并没有生气。

吴起又瞪了王错一眼，吓得王错一个激灵。

“主公，一个国家要想成就霸业，长治久安，靠的是国君的德行，而不是山河的险固啊。”吴起语重心长地说，望望远方，又意味深长，“当初三苗氏，左有洞庭，右有彭蠡，南有文山，北有衡山，江河算是险固吧？可是怎么样？不修德行，最后被禹灭了吧。再说夏桀，左有河济，右有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江河算是险固吧？怎么样？修政不仁，被汤灭了。再说商纣王，左有孟门，右有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在其南，江河算是险固吧？怎么样？修政不德，被周武王灭了吧。主公，要修德啊，要重用德才兼备的人啊。”

一番话，高瞻远瞩，最后还算推荐了自己一下。

“说得太好了。真是听君一席话，从此不读书啊。圣人所说的，无非也就是这样了。”魏武侯当众表扬了吴起。吴起得意洋洋。

然而，吴起只高兴了一天。

第二天上午，魏武侯宣布了相国的任命。

“吴起。”这是多数人的猜测，因为从能力和成绩来说，吴起都比其他人高出不止一个层次，再加上昨天的一番言论深受魏武侯的赞赏，看来相国的位置真是非他莫属了。

然而，魏武侯宣布的却是：“田文。”

田文是谁？

田文是谁？

田文是谁？

基本上，从历史的角度说，此前此后都没有人知道他。

但是，这不等于田文就是个凭空冒出来的人物。

事实上，田文是个老臣，老到什么程度？

田文曾经是魏文侯的老师，后来又担任过魏武侯的老师，后来还担任过魏武侯的弟弟、中山国君公子挚的老师。从能力上来说，基本谈不上；从功劳上来说，也基本不用谈。不过，田文性格和善，人缘极好，人人都说他的好话。

“是他？”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不过，除了意外，情绪上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笑一笑，表明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这，是多数卿大夫的反应。

第二种是极度不解和愤怒的，这样的反应只有一个人：吴起。

“凭什么是他，而不是我？”吴起咆哮起来，当时，公叔痤就在他的身边。

“也许，主公有他的考虑。或许，西河离不开将军。”公叔痤小心地说，小心地劝解吴起。

“不，田文一定在背后搞鬼了。不行，我要去找田文评个理。”吴起没有理会公叔痤，他现在已经无法压抑自己的不平之气了。

吴起找到了田文的家要求见他，怒气冲冲。

田文立即出来迎接，满脸都是和气。

事实上，吴起曾经来过田文家，田文都非常客气地招待他。在没有这件事之前，吴起一直认为田文是个令人尊敬的老夫子。

吴起原本准备一见到田文就怒斥他卑鄙，可是真正见到一脸和气的田文的时候，吴起竟然有些不太好意思发作了。

“吴起将军有什么指教？快屋里请。”田文自然看到了吴起愤怒的表情，不过他依然和蔼热情。

吴起不由自主地跟着田文进了屋里。

“请坐。”田文说，依然和蔼。

吴起想了想，并没有坐下。

“田大夫，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吴起说，声音中虽然还带着愤怒，却已经平和了许多。

“请说请说。”

“治军练军，统帅三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让敌国不敢正视我国，这点上，是你强，还是我强？”吴起问。

“那还用说，你比我强多了。”田文根本没考虑，立即回答了。

“治理百官，亲近百姓，管理国家，在这点上，你强，还是我强？”吴起接着问。

“这也不用说，你肯定比我强。”田文回答，不过之所以用了“肯定”两个字，意思是你根本没有管理过百官。

“守西河，让秦国人不敢西进半步，让韩国和赵国老老实实跟着我们混。这点上，是你强还是我强？”

“这还用说吗？”

“那就对了，既然你样样不如我，为什么现在你却当了相国？”吴起问到了最后的问题，藐视地瞪着田文。

田文笑了笑，意思大致是说：我以为什么事呢，原来为了这个。

“吴起将军，论能力论成绩，我都远远不如你。其实，我对这个相国也没什么兴趣。不过，国君既然任命了我，我想一定有他的道理。什么道理呢？我也来问你一个问题吧。当今，魏文侯刚刚去世，新国君也才登基，岁数还小。这个时候，大臣们还心怀疑虑，百姓们也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政策变化。这个时候，国君是让谁当相国更放心呢？”

吴起想了想这个问题，想到最后，竟然平静了下来。

“还是你更合适。”吴起服了。他是这样的人，很高傲，但是也很有自知之明。

“吴起将军，留下来吃个晚饭？”田文说。他就是这样，永远不会生气，对每个人都这样和善。

吴起为什么服气了呢？

魏文侯去世时，魏武侯大致二十三岁，可以说还很年轻。因为魏文侯一直很强势，魏武侯实际上并没有培植自己的势力。与此同时，远在中山的公子挚其实一直也在觊觎魏国国君的位置。于是，就有些大夫在暗中盘算，究竟是站在谁的队伍中。另一方面，吴起一向以强势示人，魏国卿大夫们会担心吴起担任相国之后是否会有激烈的行动。

可以说，这个时候人心是不稳的。而田文的优势在于，他与各个势力都保持友好关系，他的能力也就是勉强守成，不会有什么大的举措。在这样的情况下，田文担任相国能够让卿大夫们感觉到安全，能够协调各方面势力，也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人物。

吴起一开始并没有从这个方面去思考问题，可是被田文点出来之后，立即就明白了。所以，吴起自己也不能不承认，在此时此地，田文确实比自己更合适。

“嗯，公叔痤这小子倒说对了。”吴起这时候想起公叔痤的话来，忍不住对他高看一眼。

六

魏武侯像魏文侯一样，把吴起像根钉子一样按在了西河。表面的说法是除了吴起无人能够胜任，实际上是不愿意给吴起更多的机会。

魏赵韩三家南征楚国，原本吴起主动请缨，事实上也只有他的能力能够统帅三国军队。可是，魏武侯拒绝了吴起的请战，却把公叔痤召回充当三军统帅。

公叔痤也算不负众望，运用他从吴起那里学到的战略战术指挥三国军队大胜楚军。不过，公叔痤随时会把功劳归于吴起，总是说自己的兵法都是吴起所教的。

事实上，以公叔痤的能力，是无法率领三军灭掉楚国的。所以到了屈宜臼将三国军队忽悠回国的时候，公叔痤也没有向魏武侯表示异议。

魏韩赵三国被忽悠回国，原本韩烈侯、赵烈侯所说的秦军和齐军乘虚而入不过是为了忽悠魏文侯，谁知道回到家里，才发现说曹操曹操就到，秦军和齐军竟然真的来了。

秦国和齐国都是三晋的仇敌，早就想联合楚国攻击三晋。因此在接到楚国求援之后，都立即决定出兵。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楚国人已经和三晋和谈。于是，原本说好的秦齐楚三国联合对抗三晋就成了楚国撤出，秦国和齐国分别在东西两个方向对抗三晋了。

齐军在得知赵军已经回国之后，立即撤退了。

秦国则在国君秦惠公的率领之下占领了韩国的宜阳六邑，韩烈侯担心韩国不能对抗秦国，于是紧急向魏国求援。

已经回到安邑的魏武侯决定派出秦国克星吴起前往救援韩国，西河则交给公叔痤把守。

等到吴起率领魏军抵达韩国的时候，秦军已经撤退了。

等到吴起率领魏军回到安邑的时候，魏武侯告诉他一个消息：秦国人包围了西河的阴晋。

调虎离山，还是声东击西？

吴起有些惊讶，看来秦国人也在进步啊。更令他惊讶的是，秦军号称出动了五十万人。倾国之力啊，看来，秦国人要一举夺回西河。

“不必担心，公叔痤在，守城不是问题。”吴起安慰魏武侯。

“那，我给你多少人，你能击退秦军？”魏武侯犹犹豫豫地问。魏国现在能动用的总兵力大致有三十万，可是他显然不想把这些都交给吴起。

“五万。”吴起说。

“五万？”魏武侯吃惊得险些跳起来，秦军本来就很强壮，就算出动全部三十万军队都没有把握击败秦军，可是吴起竟然说只要五万。

“是，五万。”吴起再次确认这个数字。

“那，我挑最精锐的五万给你。”现在，魏武侯放心了。

“不，我要自己挑。”吴起说。

“自己挑，怎么挑？”魏武侯感觉有些不舒服，救兵如救火，哪里还有时间给吴起去挑人？

“我告诉你怎么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