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法图强——吴起治军



吴起是一个永不满足的人，他既不满足于现实，也不满足于自己。因为前者，他会有些怨言及失望。但是因为后者，他会不断地努力。

吴起是个有目标的人，但也是一个没有目标的人。之所以说他有目标，那是因为他总是盯着更高的目标。之所以说他没有目标，那是因为他的目标没有上限。不过，他已经变得现实，不像过去那样总是想着要光复家族，复仇韩魏赵特别是赵家。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接受历史的安排，把目标定得更现实一些。所以，他决定把目标降低为实现自己的价值。

三

在被魏文侯拜将之后，吴起走马上任。

吴起被任命为西河守。所谓西河，就是黄河以西的地区，包括上地郡都在西河的范围之内。也就是说，吴起是整个西河地区的守官，整体负责防卫魏国的西部，以及与秦国之间的交战。

吴起在上地与李悝做了交接，师兄弟再见，也算是颇多感慨。李悝非常高兴，一来是帮了吴起，二来是帮了自己。

“师兄，最近的战况怎样？”吴起问起战事。

李悝笑了，笑而不答。

吴起也笑了，他知道李悝根本不会打仗，所以最近的战况要么是没有战事，要么是全力防守。

“师弟，到你发挥的时候了，安邑那边有我，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临告别的时候李悝说。

现在，吴起开始检视李悝给自己留下的队伍。

常备军的规模不大，仅仅一万人上下。装备上还不错，配置也还可以。将士们平时的训练主要是射箭，射程确实不错。军纪也还不错，这是李悝的长处。

除此之外，吴起就只能皱眉头了。

部队完全没有阵形战术训练，旗帜战鼓的运用一塌糊涂。士兵们士气很高，但是完全不懂得听指挥和协同作战。

实际上，李悝率领的部队也就仅仅同秦军进行过一次决战。此后，都是防守，好在魏军的射程比较远，又是登高防守，因此倒也没有吃过败仗。

可是，吴起不是来防守的，他是来开疆拓土的。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练兵。

关于吴起怎样练兵，《吴起兵法》中有些简短记载。

故用兵之法，教戒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百人学战，教成千人；千人学战，教成万人；万人学战，教成三军。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圆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分而合之，结而解之。每变皆习，乃授其兵。是为将事。

教战之令，短者持矛戟，长者持弓弩，强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给厮样，智者为谋主。乡里相比，什伍相保。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趋食，四鼓严辨，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

基本的套路我们已经看到，吴起首先培训的是一个“教练团”，将他们培训好之后，分派下去培训低一级的军官，然后军官们培训士兵。

培训得差不多了，就开始进行整体合练，教习旗语鼓语，进退行止，协同作战。

布阵方面，吴起将部队分为四个部分，即“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招摇在上，从事于下”。基本上，就是一个菱形布阵，在高处设旌旗，指挥四个部分的行动。

为什么吴起要菱形布阵呢？

除此之外，吴起还特地选出两只“特种部队”。

“然则一军之中，必有虎贲之士，力轻扛鼎，足轻戎马，搴旗斩将，必有能者。若此之等，选而别之，爱而贵之，是谓军命。”(《吴起兵法》)

第一支叫作“虎贲”，都是力大勇猛的勇士，吴起对他们采取特殊待遇，要求更严，而待遇更好。虎贲往往放在玄武阵中，准备突击对方的中军主帅。

第二支叫作“贱勇”，由那些此前因为犯罪而被剥夺了身份的人组成，吴起承诺他们只要立功就能恢复身份，甚至升迁。这支部队被安排在朱雀阵中的前沿，负责发起第一波冲锋。但是吴起不要求他们获胜，只要求他们在与敌人接战之后立即战败逃回。

练兵三月，基本成型。

三个月期间，秦军不停前来骚扰，吴起一律拒绝出战，只是登城防守。

秋收的季节，一片繁忙。

魏国的农民们收割了麦子，装着大车小车运往城里来。此时，秦国人来了。

魏国的农民们吓破了胆，一个个弃车而逃。

“主帅，我们出击吧，再不出击，粮食就都被秦国人抢走了。”将士们纷纷要求出城迎击秦国人，保护粮食。

“不。”吴起拒绝了。

将士们都有些失望，这样被秦国人欺负到家门口竟然也不敢出击，这吴起看来只是浪得虚名。

城外，魏国农民鼠窜，秦军杀到，看到到处都是粮食和牛车马车，兴奋起来，将士们纷纷跳下战车，抢牛抢马抢粮食。

城头，吴起冷静地看着。

粮食到手，秦国人已经没有兴趣与魏国人战斗，吼着秦腔驾着粮食车而去。

秦国人渐渐走远，尘土扬起。

“出击。”吴起下令。

城门打开，魏军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全军出动，战车隆隆飞奔而去。

秦国人的秦腔遮掩了魏国人的战车声，匆匆忙忙赶路的秦国人已经完全没有了阵形。

所以当魏军追到的时候，秦国人根本没有办法组织起抵抗。一通砍杀之后，秦国人留下了尸体和粮食，其余的狼狈逃回秦国了。

“暴寇之来，必虑其强，善守勿应。彼将暮去，其装必重，其心必恐，还退务速，必有不属。追而击之，其兵可覆。”(《吴起兵法》)

吴起首战告捷。

秦国人输得很不服气，他们要求与魏国人展开“男人般的对话”，进行一场面对面的决战。

在过去，这样的约战都被李悝一口拒绝。而这次，吴起爽快地答应了。

“狡猾的晋国人，要是不玩阴的，他们根本就不行。”秦国人得到消息之后都非常高兴，他们依然将魏国人称为晋国人。

事实上，秦国人在上次被李悝击败以后，也采取了跟李悝同样的办法。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进行一次射箭比赛，第一名发给两个老婆。所以，秦国人的射术大大提高，射程已经不逊色于魏国人。

两军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约定的地点，双方的士气都很高。鉴于秦国人要求进行男人的对话，因此双方甚至约定放弃弓箭。

吴起按照训练的模式进行了菱形布阵，最前端的是朱雀阵，而朱雀阵的前端是“贱勇”部队。

双方擂鼓，魏军“贱勇”部队冲锋在前，与秦军交手之后立即溃败，后面的朱雀阵则立即后撤，各种兵器旗帜车马丢了一地。

秦军追击过来的时候，发现地上到处都是好东西。于是，士兵们无心追击，索性下来抢东西，阵形立即乱成一团。可是，秦国人没有想到的是，狡猾的“晋国人”竟然不是一字布阵而是菱形布阵，留给秦国人抢夺财物的位置恰恰在晋国人的圈内。

高处，魏国人的旌旗挥起，战鼓齐鸣。

玄武、青龙、白虎三阵从三个方向杀过来，“虎贲”部队直奔秦军统帅，而秦国人还忙着抢夺财物，根本无法组成战斗队形。随后的事情非常简单，这又成了魏国人对秦国人的屠杀。

四

在家传的兵书上，记载了中行吴对于周边国家的军事实力的分析，其中就包括了这些国家的人的性格分析。所以，即便吴起从来没有与秦国人打过交道，也大致知道秦国人在性格上的优势和劣势。

根据中行吴的记载，秦国人性格坚强，争勇好斗，但是人民之间互不相让，喜欢各自为战。与他们死拼往往会吃亏，但是如果能够引诱他们各自为战，则可以趁乱击败他们。

吴起牢记着这一点，来到西河之后对秦国人有了更多了解，于是更加确信祖先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如何引诱他们各自为战呢？

吴起了解到，秦国人在财物上很认真，平时生活节俭，因此见到利益往往奋勇争先。于是，吴起专门设计了针对秦国人的战术。

“秦性强，其地险，其政严，其赏罚信，其人不让，皆有斗心，故散而自战。击此之道，必先示之以利而引去之，士贪于得而离其将，乘乖猎散，设伏投机，其将可取。”这是出于《吴起兵法》的记载，吴起的简单策略就是：诈败、利诱、设伏、突袭。

两场战斗下来，吴起的策略大获成功。

秦国朝野震动，知道这次来了一个够狠的角色。于是，派出更多更强的军队来与吴起对抗。

吴起以不变应万变，依然采取菱形布阵，依然采取诈败利诱。

“主帅，秦国人还会上当吗？”每次都有人这样质疑。

“相信我，人性是无法改变的，就算再上当，秦国人也还会多上一次的。”吴起每次都这样说。

事实证明吴起是对的。

秦国人也知道吴起的战略，每次交战之前也都下定决心绝不贪财，绝不各自为战。可是当财物就在眼前的时候，又忍不住要去抢掠。只要一个人去，大家就会一拥而上。之后，相同的故事又上演。

一次，吴起按照老办法对付秦国人，战场上放置了大量的衣帛财物，然后伏兵于后，等待秦军自乱。

秦国人学聪明了，他们坚守在原地不动。

“主帅，秦国人不上当了，怎么办？”手下问吴起。

“那就比耐心吧。”吴起说。

秦国人不敢穿越阵地，因为一旦穿越，士兵们会忍不住去抢财物。所以，秦军原地不动。

“等他们出来收财物的时候，我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秦军主帅这样说。其实，他的想法是：等魏国人收兵了，我们再去抢财物。

“对，咱们等。”士兵们也都这样说，心里想的跟主帅一个样。

就这样，双方开始比试耐心。

从天亮一直到天快黑，双方谁也不动。

“放羊。”吴起下令。

魏军放了一批山羊出去，羊们一路吃草，一路慢慢地走向秦国阵地。终于，一头羊进入了秦军阵地，被秦军轻松虏获。

“哇，张老六，你捉了一头羊？”其他士兵开始羡慕了。

又有人捉住一头羊。

秦军开始喧哗起来。

于是，有人开始离开队列去捉近处的羊，又捉住了。

羊越捉越多，离开队列的士兵也越来越多。终于，队伍在突然之间崩溃，所有人都离开队列去抢财物。

“这些蠢怂。”吴起用新学会的秦国话轻轻地说了一声，之后挥一挥手。

战鼓响起，旌旗挥动。

蛰伏已久的魏军发起了攻击。

悲剧再一次发生，秦国人的悲剧。

根据《吴起兵法》的记载，吴起在西河与秦国人进行了大大小小七十六场战斗，全胜六十四场，其余十二场不分胜负。

吴起不仅仅是防守，他还展开了进攻，夺取了秦国的十多座城池以及大片土地，以至于秦国开始讨论要迁都以躲避吴起的锋芒。

吴起已经开始做吞并秦国的准备，因此在每攻占一座秦国城池之后，都会严令不得侵扰民宅，只允许占领官府。凡是愿意投降的，都准其投降。

因此，吴起是一边在战场上战胜对手，一边在拉拢人心。

吴起的手下则对吴起敬畏有加，不仅仅是因为吴起用兵如神，还因为其公正廉洁，爱兵如子。

对于立功的将士，吴起毫不耽误地为他们请功。而吴起自己获得的奖赏，都拿来奖赏了士兵。一旦出兵，吴起绝不为自己设特权，吃饭与士兵们同样标准，一起用餐。睡觉没有卧席，与士兵们一样睡在地上。

正是因为如此，士兵们对吴起都有一种亲近感，愿意为他卖命。

曾经有这样一段记载，一个士兵背上生了疽，就是一种脓疮，吴起亲自为他用嘴把脓吸出来，把士兵感动得一塌糊涂。士兵的母亲听说了这件事情，悲伤地哭了。有人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会哭，这个母亲解释道：“我家孩子这个疽是祖传的，当年孩子他爹就长了一个，可巧也在吴起将军的军中，可巧吴起将军也给他吸了。结果我家老公一冲动，上战场就没了命一样冲锋，结果就真没了命。我这孩子如今也被吸了，那一定也很感动，感动就会冲动，冲动就会没命啊。呜呜呜呜……”

一次，魏军与秦军交战，吴起还是老办法，以利诱来等待秦军自乱阵脚。可是，这一次秦国人下定决心坚决不上当，所以绝不冲锋，而是用不堪入耳的脏话辱骂魏军，企图激怒魏军。

“别理他们，骂累了他们就该来抢夺财物了。”吴起严令禁止将士们出击，他知道秦军士兵嘴上在骂人，眼里都在盯着眼前的财物。

然而，一个魏军勇士实在是忍不住了，因为他是一个家教很好的人，从小不骂人也不能容忍被人骂。

“打仗就打仗，骂我娘干什么？”勇士很恼火，觉得秦国人很野蛮。

秦国人骂得越来越离谱，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带劲。

“我受不了了，太不文明了。”勇士实在受不了了，对着自己的御者大喊，“兄弟，冲啊。”

勇士是这辆战车的车右，御者和射手都是他的表弟，也都和他一样暴躁。

于是，一乘战车从魏军阵中冲了出去，冲向秦军阵地。

对面的秦军兴奋起来，他们认为这次和魏国人比耐心终于比赢了。

可是，除了这一辆战车，整个魏军阵地纹丝不动，并没有人跟随勇士杀出去。

“不要杀他。”秦军主帅下令，他的意思是只要不杀死这几个魏国人，魏国人就会来救，到时就能一决死战。

于是，魏国勇士在秦军阵地里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地。

魏军依然不动，直到秦军阵地被一辆魏国战车冲得七零八落。

战鼓响起，吴起亲自擂鼓。大旗挥起，冲锋的大旗。

魏军开始发起攻击，已经被冲乱的秦军阵地根本无法组织有效的阻击。于是，又是一场屠杀。

战斗的结局其实早已经在预料之中，人们现在感兴趣的是这个勇士会怎样？他的两个兄弟都已经战死，只有他毫发无损。

毫无疑问，勇士是个英雄，就这场战斗来说，他是头号功臣。但是，他违反了军纪。

每一场战斗之后，吴起都会举行一个庆功会，一方面落实各类奖赏，另一方面总结战斗的得失，为下一场战斗做准备。

勇士坐在第一排，因为他立下了头功。

酒肉、奖赏，勇士得到了他应得的。

酒足，饭饱。

但是在颁奖之后，吴起招来了军法官。

“不听将令，擅自出击，何罪？”吴起大声问。

“死罪。”军法官大声回答。

吴起来到勇士的面前，将自己的剑递给他。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你是个勇士，不要让刽子手羞辱你了。”吴起说，声音有些悲切。

勇士似乎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平静下来。

“多谢将军。”勇士毕竟是个勇士，相比于被处死，自杀也是一种光荣。

剑光闪过，勇士倒于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