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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的悲哀:李煜

历史大观园 历史评论 2020-06-03 22:50:58 0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凡是识得几个字的中国人,都能背得出的。尤其心绪不佳,一脑门官司的时候,尤其倒霉的事情,总缠在屁股后边的时候,读这两句诗,能起到一点纾缓的作用。因为你发现,世界上有麻烦的人,非你一个。

记得当右派的晦暗岁月里,有时候,人之不被当人对待,挺憋闷,闷到无以复加,就常常于无人处,将李后主这两句,啸出来。山,很高,很陡,声音撞回来,也颇壮观,顿觉痛快。虽然此举很阿Q,但消解一下心头那股鸟气,也能得到片刻的轻松。这也是中国许多帝王中独能记住李后主的原因,就由于他的诗,其他凶的、坏的、王八蛋的,应该千刀万剐的,死了也就死了,谁记得住他们。

李煜(937—978),五代十国时南唐国主,961—975年在位,字重光,本名重嘉,世称南唐后主、李后主。如果他要是始终只做诗人,不做皇帝,或许最后的结局,不至于那么悲惨;那样,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说不上中国第一,举世无双,至少其精品佳作的数量,能与李白、杜甫、苏东坡、辛弃疾,西方的拜伦、雪莱、歌德、普希金,不埒上下。可是,近人编辑的《全唐五代词》,只存其词四十首,其中尚有一些存疑之作,实在是太令人惋惜了。

作为皇帝,他输得最惨,作为文人,他死得最惨,真是令人悲哉哀哉的事。

那个鸩死李煜的宋太宗赵炅,其歹毒,其残忍,也极其不是东西。从文学史的角度考量,他除掉皇帝事小,除掉诗人事大。皇帝这个差使,谁都能干,“黥髡盗贩,衮冕峨巍”,那么,阿猫阿狗,白痴呆虫,坐在金銮殿上,同样人模狗样,挺像回事的。而能留下璀灿篇章,千古传唱的不朽诗人,却不是随便拉一个脑袋来就能充数的。

可惜,他死时才四十二岁,今天看,只能算“知青后”一代作家。

在中国,皇帝写诗者,颇多,不过都是当上皇帝以后,附庸风雅,才做诗。李煜不然,他是先当诗人,再做皇帝。别看次序先后的颠倒,差别却是很大,先做皇帝,尔后做诗人,属客串性质,不过游戏而已;先做诗人,接着再做皇帝,就不能客串,不能游戏了。可李煜一直在客串,一直在游戏,当专业诗人,做业余皇帝,最后只有亡国灭命一途。

他全部的错,就错在这里。

诗人就是诗人,诗人的最佳生存方式,就是写诗,皇帝,是当不得的。凡诗人,其感情特点有三:一,沸点低,容易冲动;二,脆度低,容易沮丧;三,耐力低,容易泄气,把国家交到他手里,非砸锅不可。曹操就非常明智,他的诗写得绝棒,在皇帝诗人行列中,不排第一,也排第二。可他说什么也不当皇帝,孙权蛊惑他,老兄干吧,他说,得了吧,你要把我架在火炉上烤啊!所以,他虽然比皇帝还皇帝,硬是不上轿。李煜受命之初,也晓得自己不是这块材料,可他实在无可推托,同时,我估计此君大概也不想太推托,怎么说,皇帝也是个美差,于是,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宋蔡涤《西清诗话》载:“艺祖云‘李煜若以作诗工夫治国事,岂为我虏乎?’”

赵匡胤的事后诸葛,看似有理,其实,这位大兵,还是不甚懂诗,不甚懂得诗人。一个真正的诗人,从头到脚,从皮到骨,甚至到骨头缝,到骨髓,都是诗人气质。也就是王国维在《人间诗话》里所说的那个“真”,他认为“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所以,即使按艺祖所云,李煜悉心治国,不做诗,不做诗人,可他只要血液中诗人的“真”去不掉,就当不好南唐国主。

隔岸相望的赵匡胤,虽然纂了后周帝位,但却继承周世宗柴荣的遗志,一直厉兵秣马,要将南唐灭了。可南唐国主,诗人第一,皇帝第二,不是不知道处境危殆,而是知道了也无所作为。一不积极备战,二不养精蓄锐,三不奋发图强,四不全民抵抗,“日与臣下酣饮,愁思悲歌不已”(《新五代史》),沉湎于酒中、诗中、歌舞中、脂粉气中。如此这般,诗人啊,你不完蛋,焉有他哉?

孔夫子认为,君子应该“放郑声,远佞人”,李煜恰恰相反,一方面,声色犬马,骄奢淫侈,缠绵后宫,荒疏政事;一方面,吟唱酬和,品评诗词,琴棋书画,赏鉴推敲,只顾忙自己的,将国事托付给只会坐而论道的文人学士。长江天堑,从来为江南屏障,赵匡胤攻打南唐,便有了在江上架桥的构想。南唐的君臣们,听到这个传闻后,不但毫无警惧之意,竟哄然一噱,看作天大的笑话。“煜初闻朝廷作浮梁,谓其臣张洎,洎对曰:‘载籍以来,长江无为梁之事。’煜曰:‘吾亦以为儿戏耳!’”(《宋史》)

这个一块儿跟着打哈哈的文人张洎,就是十足的害人精了。后来,城陷,他说他要殉国,大家等着看他如何杀身成仁,一转眼,他又不打算死了,他说,我要当了烈士,谁为国主写投降书啊!就是这位投降派,“为江南国主谋,请所在坚壁以老宋师。宋师入其境,国主弗忧也,日于后苑引僧道诵经、讲《易》,不恤政事,军书告急,皆莫得通,师傅城下累月,国主犹不知。”(《续资治通鉴》)

李煜,作为诗人,一流,甚至超一流,作为皇帝,三流都未必够格。说是庸君,对他客气,说是昏君,也无不可。他所干过的残害忠良、屠杀直臣、宠信小人、依赖奸邪的累累恶迹,不比历史上别的混蛋皇帝差。

不信,抄下面几段,以作佐证:

“南郡留守兼侍中林仁肇有威名,中朝忌之,潜使人画仁肇像,悬之别室。引江南使者观之,问何人,使者曰:‘林仁肇也。’曰:‘仁肇将来降,先持此为信。’又指空馆曰:‘将以此赐仁肇。’国主不知其间,鸠杀仁肇。”

“国势日削,用事者充位无所为,[江南内史舍人潘]佑愤切,上疏极论时政,历诋大臣将相,词甚激讦。”后因牵连,“国主疑佑之狂悖,收佑,佑即自杀。”

“时宿将皆前死,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者,年尚少,国主委以兵柄,继勋素贵娇,初无效死意,但欲国主速降而口不敢发,每与众云:‘北军强劲,谁能敌之!’闻兵败,则喜见颜色,曰:‘吾固知其不胜也!’偏裨有摹敢死士欲夜出营邀战者,继勋鞭其背而拘之,由是众情愤怒。是月,国主自出巡城,见宋师立栅城外,旌旗满野,知为左右所蔽,始惊惧,乃收继勋付狱,杀之,军士争脔割其肉,顷刻都尽。”

“遣使召神卫军都虞侯朱全赟以上江兵入援。全赟拥十万众屯湖口,诸将请乘江涨速下,全赟曰:‘我今前进,敌人必反据我后。战而捷,可也,不捷,粮道且绝,奈何?’乃以书召南都留守柴克贞使代镇湖口,克贞以病迁延不行,全赟亦不敢进,国主屡促之,全赟不从。”(以上均《续资治通鉴》)

“性骄侈,好声色,喜浮图,为高谈,不恤政事。”(《新五代史》)

“八年春,王师傅城下,煜犹不知。一日登城,见列栅在外,旌旗遍野,始大惧,知为近习所蔽,遂杀皇甫继勋。”(《宋史》)

“江南李主佞佛,度人为僧,不可数计。太祖既下江南,重行沙汰,其数尚多,太宗乃为之禁。”(宋.王泳《燕翼诒谋录》)

“江南李氏进贡中国无虚月,十数年间,经费将竭。”(《江表志》)

虽然此君为帝,很糟糕,但比之历代穷凶极恶的独夫民贼,李煜属于既无大善,也无大恶的一个。加之大家对他的诗怀有好感,对他的死抱着同情,也就不咎既往。而且,为帝之初,大概还是做了一些不庸不昏的善政,陆游在《南唐书》里说,“境内赖以少安者,十有五年。”江南这块地方,只要不打仗,就丰衣足食,也许由于短暂的偏安小康局面,拿进贡的银子买来的和平,诗人又不安生了,领导潮流,别出心裁,异想天开,匪夷所思地兴起一股缠足之风。饱暖思淫欲,也真是拿这位“食色性也”的皇帝无可奈何。

据清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考证:“裹足之事始于何时?《道山新闻》云:‘李后主窈娘以帛绕足,令纤小屈足新月状。’唐缟有诗云:‘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因窈娘而作也。张邦基《墨庄漫录》,亦谓弓足起于南唐李后主,是为裹足之始。”由他始作俑,直到辛亥革命才终结的缠足陋习,据西方学者霭理斯认定,这是一种性虐待的变态行为,竟折磨汉族妇女,达一千年之久,这位诗人皇帝,按上海话讲,可就是真正的作孽了。中国出了三百多位皇帝,独他这个举动,是最特色的,最具其个人色彩的,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哪怕全世界的皇帝加在一起,也找不出一位用这样方法青史留名者。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故尔“越王好勇,而民多轻死,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韩非子》),中国人习惯了上面咳嗽,下面感冒,皇帝放屁,臣民就是五雷轰顶,诚惶诚恐。要是这位情圣兼诗人,不当这个国主,没有这份最高权力,会弄成举国皆小脚娘子,蔚然可观的盛况来嘛?所谓群众运动,说到底,是运动群众。如果李煜仅仅是一位诗人,有这种变态心理,顶多骗骗几个没头脑的女孩。但他是至尊至贵的天子,发出史无前例的缠足号召,马屁精跟着起哄,御用文人跟着鼓吹,可怜的老百姓敢不雷厉风行么?

李煜做一个纯粹的诗人时,顶多是优哉游哉的公子哥儿,石头城中的第一情种;可一当上唯辟作威、唯辟作福的皇帝,权力使他往昏君方向发展。提倡缠足,就是他的恶的一次释放。所以,权力这东西,很怪,很可怕,它具有一种催化剂的作用,能将人性中的最本质的恶,释放出来。释小恶,则斤斤其得,孜孜其欲;释中恶,则不择手段,无所不为;释大恶,则恬不知耻,倒行逆施。这公式就是:“权力 诱惑=邪恶”。越大的权力,越大的诱惑,也就产生越大的邪恶。私欲膨胀到了极点,野心萌发到了极点,最后就成了晚期的癌症患者,转移扩散,不可救药。老实讲,手中握有权力,是了不起的,神气活现,吆五喝六,前呼后拥,屁股冒烟,对有些人来讲,是祸,是福,还得两说着呢?这些年,冷眼旁观周遭的文人,当官当得八九不离十者,固然有,而当官当得声名狼藉,顶风臭四十里者,好像更有。小人得志,蝇营狗苟,欺世盗名,永无厌足,在权力催化下引发的人性畸变,哪里还有什么文人品味,一张肉脸上活生生写着名利二字,令人惨不忍睹。继而一想,这班人写不出东西,不捞名谋利,又能干什么呢?

李煜并非无能之辈,不过,他的能表现在艺术的灵性上,精神的追求上,才华的绽放上,美感的颖悟上,舍此之外,他一概视为俗务,所以,治国为其短,写诗为其长,打仗是其短,作画是其长。《珍席放谈》一书说:“江南李后主善词章,能书画,尽皆臻妙绝。”作者高晦叟,为宋代人,距李后主不远,有这个评价,足见诗人风流绝世,才华绝代,并非溢美之词。反过来说,指望他能够成为明主、英主,就绝对是对牛弹琴了。

他对他自己不适宜当皇帝,更适宜当诗人,其实是很清楚的。公元962年(宋建隆二年),李煜继位之时,给赵匡胤打了个报告,表明了内心的苦衷。“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余尘,远慕夷齐之高义……”(《宋史》)。本来,李煜毫无继位的可能,其父皇李璟之后,说好了的接班人,有两个“兄终弟及”的叔叔,还有一个立为太子的哥哥,怎么也轮不着他,注定要当一辈子闲云野鹤,所以,他思想上没有一点点储位的准备,也不存有丝毫觊觎皇位的野心。他一天到晚,美女,醇酒,吟诗,作画……享受生活,徜徉在诗歌和美学的王国里。他排行老五,那龙椅根本轮不着他坐,他就成了金陵城内的王孙公子、风流情圣、桂冠诗人、快活神仙。但是,上帝爱给人开个玩笑什么的,很快,将其接位途程上的障碍物,一一请到了天国。阁下,你就等待着加冕吧!一个写长短句的闲散之人,偏要他去日理万机,“一种心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蝶恋花》),只好硬着头皮,在金陵登上帝位。

他喜欢南京,不愿意到他父王的都城南昌去。宁可在南京向赵匡胤称臣十五年,也不到南昌去当更独立一点的皇帝,这就是诗人的抉择,也许石头城钟灵毓秀,能给他更多诗的灵感。我记得,八十年代中期,到南京去过一次。那时,张弦还健在,作为热情的东道主,定要陪着逛逛六朝古都,都是五十年代开始写作的老朋友,也就无须礼让的了。出发前,他说,客随主便,我不让你们看大家一定要去看的那些名胜风景,何况你们也都去过,我想领你们看大家几乎不到的一个地方,如何?

我们说,反正也已经上了车,只好悉听君便了。

车子出城,往栖霞山方向驶去。暮春三月,莺飞草长,柳枝摇曳,菜花吐黄,身后为巍巍钟山,眼前乃滚滚长江,真是好一派江南风光。我每到龙蟠虎踞的石头城,总能感受到一种生发出思古幽情的“场”,令我怦然心动。只要站在江水拍岸的土地上,只要稍稍掀起古老历史文化的一角,就会涌出“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至今”(刘长卿《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的悲怅感。

忽然,张弦招呼停车,说到了到了。

在一片秧田中间,我们看到了一尊石马,孤零零地兀立在那里。

这是一尊南唐的石刻,张弦要我们注意,这匹马的秀美姿态,妩媚神情,以及清俊宛约的丰采,和行云流水般的动感,他若不说出来,也就一眼掠过,经他一煽情,果然有与常见的石翁仲截然不同。这尊骏马,通体洋溢出浪漫而又多情的南人气韵。有人问,确实是李后主那时代的石刻嘛?张弦说,这是经过文物专家鉴定的,但不知为什么?只有茕茕独立、形单影只的一匹,也许是一篇只写了开头,而没有写到结束的文章。清人沈德符在其《敝帚斋余谈》中,为李煜抱不平:“南唐李昪,固吴王恪之后也,据有江淮,垂四十年,史家何以不以正统与之?”正统不正统,由史家推敲去,姑置勿论。营造帝王家的山陵,其工程之浩伟,往往要穷毕生之力。但即位后只坐了十五年江山的李煜,活着都难,遑顾死者?也就只能是这种虎头蛇尾、不了了之的结局。

事隔多年,旧事重提,难免有时光无情之叹,张弦早已作古,同行者也都垂垂老矣,但嫩绿秧苗中的那匹石马,也许就是《玉楼春》中“归时休照烛花红,待放马蹄清夜月”的那一匹吧?却会永远兀立在那里。远游归来,夜色朦胧,挂在女墙之上那一弯浅月,犹历历在目,真是“六代绮罗成旧梦,石头城上月如钩”(鲁迅《无题》)。也许,往事总是不堪回首的,回忆那匹孤独的马,回忆那位被牵机药毒死的不幸诗人,总是禁不住对于这块土地上文人命运的思索。

从历史版图来看,充满浪漫色彩的南人,与信奉现实精神的北人交手,从来没占过优势。正如那匹孤独的江南石马,秀丽中透着柔弱,清癯中现得单薄,文雅中未免过分温良,跃动的神态中,缺乏男性的雄壮。所以,南部中国的统治者,有过多次声势浩大的北伐,几无一次是绝对胜利的。相反,金戈铁骑的北人南下,从来不曾折戟沉沙过,这也是石头城断不了在漩涡中求生图存的缘由。南人浪漫,势必多情,多情则容易把事情往好里想。北人尚实,自然作风严谨,一步一个脚印,很少感情用事。赵匡胤家住山西太原府,他的领导核心,也都是柴世宗的北周人马。他们按部就班,步步进逼,就在窈娘娉娉婷婷为李煜跳金莲舞的时候,把金陵城包围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曹彬兵临城下,李煜只好投降,举家迁往开封,大兵出身的宋太祖,封他一个谁知是抬爱还是侮辱的“违命侯”,我想:接到这纸任命状的诗人,一定啼笑皆非。这有点类似千年以后,我曾当过的右派分子那样,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与他这个先“违命”,再封“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在感恩戴德这一点上,有异曲同工之趣,想想,倒也不禁莞尔。

现在,读李煜的作品,相隔千年,情景迥异,但是,他那可怜,那但求苟活、命悬一丝的可悲,那瑟缩颤抖、永远不安的心灵,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破阵子》),“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乌夜啼》),“多少恨,昨夜梦魂中”(《望江南》),“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浪淘沙》)等诗句中,还是能够深切体会,感情相通的。宋太祖虽不喜欢他,留他一条命在,等到宋太宗上台,李煜也就活到头了。四十二岁生日那天,送去一壶御赐的鸩酒,“亲爱的诗人,Happy birthday to you,干杯吧您啦!”一口吞下,毒性立发,在长时期的痛苦熬煎以后,饮恨而毙。

中国皇帝平均文化水平较低,而且大部分出身农民,这也是中国文化人屡遭皇帝蹂躏的原因。据说,外国皇帝拿破仑被库图佐夫打败,火烧莫斯科往西撤退时,还关照副官,把从巴黎带来的诗人再带回去,免得断了法兰西诗歌的香火。副官报告,队列已经排序完毕,没有安排这班摇鹅毛笔的家伙,来自科西嘉的矮个子说,将他们编入骡马牲口队伍里,不就行了嘛!要遇上中国皇帝,对不起,连与骡粪马勃一起的资格都不具备。

这位诗人,被虐杀的痛苦程度,在中国非正常死亡的文人中,大概要算头一份了。我至今弄不懂赵炅出于什么动机,要如此狠毒地收拾他?一定要用牵机药将李煜一点一滴地耗死?想来想去,唯一的原因大概就是女人了,谁教李煜有一个美艳绝伦的小周后呢?就是那首《菩萨蛮》中“花明月暗笼轻雾,今朝好向郎边去,剗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的昭惠后之妹。她太爱这位诗人了,追随到汴京后,偏偏被行伍出身的宋太宗相中了。经常一顶翠轿,将她抬进大内,一住旬日,才放回来。这他妈的也太不把人当人了。《南唐拾遗记》载:“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封郑国夫人,例随命妇入宫,每一入辄数日,出必大泣,骂后主,后主多宛转避之。”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住,看着她被王八蛋蹂躏,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吗?尽管如此忍气吞声,那赵老二还不放过他,让他死于非命。

在中国文化史上,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凡皇帝,都有爱做诗的毛病,有点墨水者写,胸无点墨者也写。连还未坐稳龙椅的黄巢、李自成、张献忠、洪秀全等革命同志,也会诌两句顺口溜,让人笑煞。亭长刘邦,当上皇帝后,居然无师自通,吼出来“大风起兮云飞扬”,那挺胸凸肚的场面,一定很滑稽。于是,我觉得那个科西嘉小个子相当可爱,也许他只写情书,不做诗,便对诗人有了一份雅量,一份宽容,让他们跟骡马一队回来,不至冻死在西伯利亚。如果想到耶稣也是诞生在马槽里的话,说明波拿巴还是很高看这些拿着竖琴的天使。中国皇帝患有诗癖者,都觉得自己是块料,坏就坏在赵氏兄弟,偏偏也会写两句歪诗,所以,对写得比自己好的李煜,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遭到嫉恨的他,连违命侯都当不成了。

王铚《默记》载:徐铉原为南唐李煜臣属,归宋后任给事中职,一天,赵炅对他说,何不见见你的旧主子?于是,徐铉奉太宗命往见。“顷之,李主纱帽道袍而出,铉下拜,遽下阶,引其衣以上。铉辞宾主,李主曰,‘今日又安有此礼?’铉引椅稍偏,乃敢坐。李默然不语,久之,忽长吁叹曰,‘当时悔杀了潘佑李平。’铉既出,有旨召对,铉不敢隐,遂有秦王赐牵机药之事。牵机药者,服之头足相就前却,有如牵机状也。又传‘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句,并坐之,故致祸云。”

诗人死在了他的诗上,这就是做皇帝的诗人,和不做皇帝的诗人,都有可能遇到的下场。但是,李煜不玩政治,不握权杖,不做皇帝,多活上几年,会给文学史创造多少绝妙好诗啊!皇帝有闲情逸致,是可以当一回诗人的。但真正的诗人,决不能当皇帝。李煜是至“真”之性的诗人,他只能做诗,只能燃烧自己的生命,去创造人间绝唱。虽然他活得窝囊,死得痛苦,虽然他未能给这个世界上更多的诗,但是,他的名字,就是诗和美的同义词,他的作品,就是汉语言臻于精绝的顶峰。只要还有人类存在,他的诗,会永远被吟哦,因此,他也得到了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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