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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所归

历史大观园 历史趣闻 2020-06-03 13:36:53 0

从面临死亡威胁,到其后摄政掌权,再最后篡位夺权,杨坚用极短的时间,完成了人生的多次跨越,以至于后世的李世民在读到这段历史时,都不禁酸溜溜的表示——杨坚光会欺负孤儿寡母,幸运已极,算何能耐?

但是,运气好还有另一个好听点的词——天命所归。

真正的强者,永远是能把握机会的人,杨坚便是如此。

国丈的力量

出藩,确实是自保的良策,然而,于杨坚而言,他所希求的又何尝只是自保呢?从小到大,从智仙神尼到术士赵昭、来和,几乎所有相面的术士,都说他有天命,然而,从宇文护时代到宇文赟时代,他却总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天命又在何方呢?此次“出藩”,他还有机会去实现那个所谓的“天命”吗?

杨坚心乱如麻,然而,隐隐的,他觉得留在京城会有机会,正如他对宇文庆所说的那样,宇文赟“自剪羽翼”,“不能及远”。于是,杨坚决定冒最后一次险,他要在长安等一等,如果实在没有机会,再行出藩。

在被任命为扬州总管后,将要出发前,杨坚推说有足疾,不能马上起行。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实在是一次恰到好处的“足疾”。

五月十日,宇文赟一如平常,带着双倍量的仪仗队,前呼后拥的,前去天兴宫。不同平常的是,到了次日,宇文赟突然身染重疾,仅十天左右的功夫,居然就要不治,御医百般救治,居然毫无收效,病势发展之快,连他自己都毫无准备。

五月二十二日,宇文赟终于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赶忙下诏,令五位亲王(赵王宇文招、陈王宇文纯、越王宇文盛、代王宇文达、滕王宇文逌)速速回京。

此时,宇文赟才如梦初醒,意识到儿子宇文阐年幼,没有宇文家族几位亲王的力量,可能要出大事,但是,可惜,晚了,太晚了,五位亲王的封国大多在原北齐境内,往返尚需时日,宇文赟已经等不到他们抵京了。

五月二十四日,宇文赟知道自己病体不支,可能等不到几位亲王了,只能征召两个宠臣刘昉和颜之仪入宫,草拟遗诏,交待后事。等到两位奉诏匆匆前来,宇文赟居然已经喉咙嘶哑,说不出话来了。

刘昉同志,平时靠着他的察言观色,在宇文赟面前颇是得宠,然而,眼看老大病势沉重,刘昉也不免担心起来——老大要是完了,他的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呢?思来想去,刘昉认为,不能继续坐视了,得尽快动手——找张长期饭票啊。

于是,刘昉赶紧找了几位同党,包括郑译、柳裘、韦谟和皇甫绩几个,合计一下,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如何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此时,郑译脑海里立即闪过了一个名字——没错,当今的国丈,他的老同学,前几天还跟他一块喝酒求他办事请求出藩,如今却因“足疾”未能成行的杨坚!只有杨坚这样的身份——国丈;这样的政治根基——老爸是十二大将军之一,岳丈是八大柱国之一;这样的威严——深沉严重,虽至亲无敢狎也;才有可能摆得平局势;同样,也只有杨坚上位,他们几个才有机会继续执掌大权。

刘昉立即表示赞成,而其余几个,自然也无异议,于是立即派人去请杨坚。

此时的杨坚,对北周宫廷的剧变还一无所知,在宫内派人来请他时,他满腹狐疑,一头雾水,但机不可失,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宫里走。

走到宫内的永巷东门,杨坚偶然间碰到了他的老朋友——术士来和。杨坚就像碰到了救星一样,要来和帮他测一测,此去宫中是吉是凶。来和语调非常轻松,连声道喜:“公骨法气色相应,天命已有付属。”

“天命已有付属”这样的话,杨坚听了无数次了,但从没有一次应验过,但是,病急乱投医的杨坚,此时也只好“宁可信其有”了。

到了宫内,此时焦急等待杨坚多时的郑译和刘昉等人立即迎上前来,将如今的局势和盘托出,并表达了他们的意向。

此时的杨坚的内心,自已是波涛起伏,“天命已有付属”这六个字,来来回回的在他的脑海里滚动,他明白,自己等了这么多年,苦熬了这么多年,机会终于他妈的来了!但是,杨坚毕竟定力过人,即便内心已经大喜过望,表面上看,依然是诚惶诚恐,接连表示推脱——这是中国政治人物的常态,欲拒还迎的路数。

杨坚有功夫演戏,但刘昉却没心思跟他干耗了,当即直接了断的挑明:“公若为,当速为之;公若不为,昉自为也。”(要干就干,要不我自己干了)一旁的柳裘也附和道:“时不可再,机不可失,今事已来,宜早定大计。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如更迁延,恐贻后悔。”(赶紧的,等黄花菜凉了,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杨坚一看箭在弦上,也收起了那套假谦虚,立即拍板——说干,咱就干!

此时病入膏肓的宇文赟,已经无力阻止他的几个宠臣实施阴谋了,当天晚上,宇文赟便撒手人寰,一命归西,走完了他傲慢而又荒诞的一生。

局势紧急,郑译和刘昉立即采取非常手段——秘不发丧,然后矫诏令杨坚入宫辅政,任其为“总知中外兵马事”。

局势果然紧急,因为立即有人抗命。

刘昉草拟了遗诏后,去找了同受宇文赟征召的颜之仪,让他在遗诏上签字。颜之仪看了一眼遗诏,立即觉得不对,皇帝虽然当时已经说不出话,但以宇文家族的行事逻辑,顾命大臣的位置,决计不会交给外戚,从宇文泰到宇文邕,向来都只相信宇文氏的自家人——这个遗诏是假的!

颜之仪不愿意签字,还慷慨陈词,痛斥了矫诏的刘昉:“主上升遐,嗣子冲幼,阿衡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备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

(颜之仪认为,皇帝死了,顾命大臣的位置,应该是宗室亲王的,现在最有资格的,乃是最年长的赵王宇文招。你们这帮货,深受国恩,如今却要将国家拱手送给外人,本人死也就死了,但就是死也不能对不起先帝)

颜之仪不愿签字,怎么办?好办——代签!于是,刘昉立即模仿颜之仪的笔迹,在遗诏上签上了“颜之仪”三个字,并立即下发各部。

杨坚立即动手,以此遗诏为凭,控制了京畿各处的戍卫部队。

颜之仪知道自己晚了一步,但是,他不愿放弃,他一看情况不妙,立即跟宦官商量,火速征召大将军宇文仲入宫。然而,颜之仪终究还是孤掌难鸣,宫内已经完全被刘昉、郑译等人控制,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手的监视之下,而郑译也果然提前得到了情报,并立即将此情况告诉了杨坚。

杨坚毫不手软,立即带着堂侄杨雄、刘昉、皇甫绩和柳裘赶来,在御座前逮捕了宇文仲。杨坚跟颜之仪索要玉玺,颜之仪不答应,杨坚大怒,当即准备诛杀,但颜之仪政声颇佳,杨坚不敢轻举妄动,以失民心,最后将其贬为西边郡守。

对付完了颜之仪,接下来,就是要排排坐,分蛋糕了。

刘昉和郑译抬出杨坚,当然不是为给他人做嫁衣,他们跟杨坚的关系,非常赤裸——相互利用。没有杨坚,刘昉和郑译没有把握摆平北周朝内的各路神仙,但是,有了杨坚,他们也不打算让其大权独揽。

当时,此二人商量,给杨坚安排了一个陷阱——他们准备让杨坚当大冢宰,郑译当大司马(掌控兵权),而刘昉则当小冢宰。一旦如愿,他们就对杨坚形成夹击之势,一旦局势大定,到时候是杨坚称雄还是二人坐大,可就在未定之天了。

杨坚会不会跳入这个陷阱呢?好在,杨坚为了这一天早就做足了准备,物色好了人才,在受诏的那一天,杨坚去找了个人——李德林。

这位李德林,本是北齐人士,在高纬时代,出任中书侍郎,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我们看看宇文邕对他的评价吧。

在刚见到李德林的时候,宇文邕表示:“平齐之利,唯在于尔。”(平齐的唯一好处,就是能够得到你啊)然后,宇文邕让其入宫,令宇文昂对他详细询问北齐的风土人情,最后,李德林在宫内一连待了三天,宇文邕才让他回家。

后来,宇文邕曾经闲暇时跟文武百官说起李德林,他说:“我常日唯闻李德林名,复见其为齐朝作诏书移檄,正谓是天上人;岂言今日得其驱使。”

就在宇文邕感慨自己走了狗屎运居然能得到“天上人”李德林之时,旁边的纥豆陵毅应声道:“臣闻麒麟凤皇,为王者瑞,可以德感,不可力致。麒麟凤皇,得之无用。岂如德林,为瑞且有用哉。”

这马屁拍得就相当有水准,一石二鸟——既附合了宇文邕对李德林的赞美(将李德林比作有用的祥瑞),又表示宇文邕得到李德林,乃是“天降祥瑞”,暗赞宇文邕是“王者”。这么牛逼的马屁术,值得后世的政场人物多学习。

宇文邕的反应当然就不出奇了——帝大笑曰:“诚如公言。”

通过以上种种,我们就可以对李德林下个论断了——能人。

然而,可惜的是,宇文邕如此器重的能人,在宇文赟时代,却实在过得不甚如意;以至于,当杨坚派杨雄去找李德林,表示要倾力合作时,李德林的回答竟然是——愿以死奉公。可见李德林在宇文赟时代是憋屈坏了,看到杨坚来找他,顿时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

杨坚在找李德林的时候,一定认为他对自己有用,但是,杨坚一定想不到,李德林会对自己这么有用。在刘昉和郑译设陷阱的时候,杨坚私下去问了李德林:“欲何以见处?”李德林回答:“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不尔,无以压众心。”李德林如老辣的猎人一般,一眼识破了郑译和刘昉设置的陷阱,而杨坚自然也心领神会,于是,在发丧后,杨坚的正式职位便是——假黄钺、左大丞相,秦王贽为上柱国。百官总己以听于左丞相。

杨坚之所以当的只是“左丞相”,而不是“大丞相”,原因是,杨坚还用了个“右丞相”——以汉王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其他任命情况:尊阿史那太后(宇文赟嫡母)为太皇太后,李太后(宇文赟生母)为太帝太后,杨后为皇太后,硃后(宇文阐生母)为帝太后,其陈后、元后、尉迟后并为尼。)

这位汉王赞,是宇文赟的亲弟弟,之所以把他抬出来当个“右丞相”,原因自然是四个字——掩人耳目。杨坚这个国丈,虽然地位已经足够崇高,当个大丞相似乎也无不可,但是,正如前文所述,宇文家族的习惯,向来是自家人优先,一如宇文泰托孤宇文护,宇文邕托孤宇文宪,因此,为了堵上惶惶之口,杨坚必须找个宇文家的人来挡一挡,他找的,就是宇文赞。

既然是找过来当摆设的,宇文赞自然是没什么权,无非是个傀儡。但是朋友们,这位宇文赞,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白痴——用台湾人的用语说,这叫白目,他以为他这个“右丞相”真是名副其实的“右丞相”,居然就大摇大摆的每天进宫上班,跟宇文阐同帐而坐,把杨坚弄得好生尴尬。

好在刘昉对付这种人向来有手段。很快,刘昉就给宇文赞找来几个风姿绰约的美女,顿时把宇文赞哄得屁颠屁颠,然后,趁着宇文赞高兴,刘昉劝说道:“大王,先帝之弟,时望所归。孺子幼冲,岂堪大事!今先帝初崩,人情尚扰。王且归第,待事宁后,入为天子,此万全计也。”

(刘昉说,你是先帝的弟弟,天下人敬仰的对象,现在这皇帝乳臭未干,怎么能行?只是如今先帝刚去世,人多嘴杂,所以请你按捺片刻,先回家,等到事情平息,再出来当皇帝,一准儿搞定)

这个“劝”字其实不够恰当,换个字更恰当——“骗”。当然,骗术不是太高明,只是开了张空头支票,搁智商正常的人,绝对不会信,但是,好在宇文赞智商不够正常,他信了,然后,他就以后不再来宫里了。

朋友们,现在大家知道,宇文邕当年为什么明知道宇文赟不是个东西,却还要让宇文孝伯硬着头皮把这摊烂泥扶上墙了吧?因为,宇文赟虽然不是东西,但好歹智商还算正常,而这位次子宇文赞,连正常的智商都没有啊!

悲哉!一代雄主宇文邕!

好吧,再回到这个陷阱本身来。

这里有个很奇怪的事情,那就是,郑译和刘昉,居然很“轻易”的就退出了竞逐,让杨坚“轻易”的如愿掌了全权,何以会如此呢?

答案其实也不复杂,三个字就就能概括——杨丽华。

杨坚之所以能被郑译和刘昉看中,无非是因为他有个国丈的身份,这个国丈的身份之所以重要,是因为皇后杨丽华,拥有关键时刻左右政局的政治能量。

《周书·宣帝杨皇后》记载:初,宣帝不豫,诏后父入禁中侍疾。及大惭,刘昉、郑译等因矫诏以后父受遗辅政。后初虽不预谋,然以嗣主冲幼,恐权在他族,不利于己,闻昉、译已行此诏,心甚悦之。

在整个矫诏的过程中,杨丽华似乎什么都没做,但是,她之所以什么都没做,是因为她当时没有必要做什么,该做的,已经有人帮她做了。然而,什么都不做,不代表杨丽华什么都做不了,当需要她做什么的时候,她自然就会出手。

对于此次杨坚顺利出任“左丞相”(实质上的“大丞相”),《隋书·天文下》只用了一句话:宣帝崩,杨后令其父为大丞相,总军国事。

杨丽华该出手时就出手,在分蛋糕的关键过程中,她拍板定案,决定了最终的结局,以此,杨坚后来回忆此事时,也感慨:“公主有大功于我。”

相互利用虽然是相互利用,但是,一边只是先帝的宠臣,一边却是现任皇太后的父亲,孰强孰弱,顿时便见分晓。郑译和刘昉自知自己力量不够,也就只能吞下这哑巴亏,暗认倒霉了。当然,杨坚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还有求于人,不能做得太过,还是做出了补偿——任郑译为丞相府长史,刘昉为司马。

当然了,二位对付不了杨坚,至少还知道退而求其次,记恨李德林。

“宫内”的局势,基本得到了稳定,但是,万里长征,也只是走了第一步,接下来,杨坚要控制的,是“朝内”的局势,乃至“国内”的局势。

德政

朝内的局势,自然也是不容乐观。宇文赟死的太突然,而杨坚这大丞相当得也太突然,朝内的大佬们,自然是议论纷纷,惊疑不定。怎么办呢?

杨坚找了个人,叫卢贲,是个禁卫官,当时已被他收服。如今,杨坚出任大丞相,官邸是原先宇文阐的官邸——正阳宫,以摄政大臣自居,自然是要让大臣们去正阳宫朝见。然而,大臣们鉴于局势混乱,个个心怀疑惧,不知何去何从。于是,杨坚令卢贲召集禁卫军,并传命大臣集合,对他们表示:“欲求富贵者宜相随。”然而,纵是如此,大臣们也不知道往前走等着他们的是富贵,还是地狱,因此,仍有人窃窃私语,甚至有人打算开溜。

此时,卢贲率领大军赶到,一下就压住了场面,那些废话的、想走的,没有一个敢动了,只能乖乖跟着大军去正阳宫了。于是出了崇阳门,抵达了正阳宫,此时门卫挡住了他们,不让进;卢贲跟门卫解释了政府的改组情况(宇文阐搬去宇文邕的“天台”,杨坚入驻正阳宫),结果,门卫们还是不让进;如之奈何?

只见卢贲怒目圆瞪,破口大骂,正义凛然,门卫们也不免胆寒心惊,于是也只能乖乖让道。于是,杨坚终于将将稳住了朝内的这些大佬。

论功行赏,杨坚任命卢贲为丞相府宿卫。

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国内”局势了,杨坚要拉拢的,有两类人,一类称之为普通国民,另一类则是特殊国民。首先来看普通国民:

杨坚首先做的事情,是废除宇文赟时代的刑法,另立新法——坚革宣帝苛酷之政,更为宽大,删略旧律,作《刑书要制》,奏而行之。

周武帝宇文邕,是个严刑峻法的皇帝,自我要求严格(每行兵,亲在行陈,步涉山谷,人所不堪),对部属要求也严格(明察果断,用法严峻),当然,除了严格之外,宇文邕也不吝赏赐(抚将士有恩);效果相当不错——由是将士畏威而乐为之死。(胡萝卜加大棒,一般是驭下的不二法门)

到了宇文赟时代,曾经,有一度,宇文赟想要改变这种苛酷的刑法,宽松一些;说干就干,宇文赟于是“以高祖《刑书要制》为太重而除之,又数行赦宥”。此举当时遭到了乐运的反对,乐运倒不是反对他宽松一些,而是反对他宽松过头了,动不动就大赦天下,如此一来,还怎么约束纲纪?

宇文赟当时没有鸟乐运,但是,很快,乐运预言的事实就不幸成真了——既而民轻犯法。除了“民轻犯法”之外,宇文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咖,但是,有自知之明,不代表能接受他人的直言相劝,相反,宇文赟非常讨厌别人动不动就劝谏他,他想找个办法,让这些唠唠叨叨的乌鸦们闭嘴。宇文赟思来想去,找到了最简单的方法——严刑峻法。

于是,宇文赟非但没有持续推进减轻刑律的司法改革,反而变本加厉——乃更为《刑经圣制》,用法益深,大醮于正武殿,告天而行之。密令左右伺察群臣,小有过失,辄行诛谴。总之,老子爱怎么着怎么着,你们别烦我,否则试试看!

宇文赟的刑法有多苛酷?只需要一件事就能说明。

宇文赟的杖责,一开始的单位是“一百二十棍”,也就是说,但凡有人不遂宇文赟的意,宇文赟要动手,起跳价,一百二十棍,再往上累加,也是一百二,二百四,三百六,以此类推;但是,后来宇文赟还是觉得不爽,再度改了度量衡,把“一百二十棍”的起跳价,改成了“二百四十棍”……

看过《水浒传》的都知道,每个犯人到了所发配的地区,都会被打顿杀威棒。比如说,武松为兄报仇,杀了西门庆、潘金莲、王婆等一干人等,发配去孟州的时候,就要被打“一百杀威棒”。这“一百杀威棒”可是威力无穷,就是武松这样的好汉,真要差拨们卯足劲打,也得打残废了;要搁一般人,那就直接死了。当然了,好在当时的管营施恩有求于武松,便把这一百棒寄下来了。

宇文赟这“二百四十棍”是什么概念,想必也无需多言了。总之,宇文赟的心思,要么不打,要打就直接一击到位——不死也让你残废。

宇文赟不仅严肃的制订了法律,而且严格的执行了法律,据说,这套法律,不仅对公卿们适用,哪怕是宫中的嫔妃和太监们也是适用的(宫人内职亦如之,后、妃、嫔、御,虽被宠幸,亦多杖背)。造成了什么后果呢?于是内外恐怖,人不自安,皆求苟免,莫有固志,重足累息,以逮于终。

于是,目标达成,终于没几个人敢劝谏宇文赟了,大家都只求保命了……

这个《刑经圣制》,显然就是宇文赟具有代表性的暴政,也是最为广大人民所痛恨的,而杨坚上来就废除了这套刑法,显见是有助于安抚民心的。

接下来,杨坚所作的,就是改变宇文赟时代奢侈浮华的生活作风,以身作则,做个节能减碳绿色环保型新人——躬履节俭。

其实呢,说到节俭,宇文邕就是个很节俭的人(周主性节俭,常服布袍,寝布被,后宫不过十馀人);只是呢,儿子宇文赟不争气,上台后乱折腾一气,连各种仪仗,都要是双倍量的,其他更是无需多言了。此次的杨坚,应该算是拨乱反正,重新恢复到宇文邕时代的情况。

当然,说到节俭的问题,大家也别以为杨坚这是政治秀,事实上,这是杨坚骨子里就有的习性。《资治通鉴》后来对杨坚的一生进行总结的时候,就大谈节俭的问题——其自奉养,务为俭素,乘舆御物,故弊者随令补用(自己的仪仗队和穿戴用品,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自非享宴,所食不过一肉(平时吃饭,一顿饭就一个肉菜,要知道现在平常人家,一顿饭也两荤一素一汤呢);后宫皆服浣濯之衣(后宫的衣物也很朴素)。天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丈夫率衣绢布,不服绫绮,装带不过铜铁骨角,无金玉之饰(效果非常好,起到了教化的作用,在文帝一朝,简朴从上到下已经成为了一种社会风俗)。

由此可见,杨坚的节俭已经不是他的个人美德了,而是成为隋朝初年社会上的良好风尚了,杨坚能做到如此地步,我们也是要为他大大鼓掌的。

以后我们还会知道,杨坚节俭虽然很好,但是太过苛刻,也会有副作用。

杨坚一共五个儿子,长子杨勇先前为太子,此子就因为爱好排场的毛病,深为杨坚不满,杨坚曾当面教训他,并将节俭跟王朝兴衰联系在了一起,结果杨勇还是不听劝,最后他的太子被废掉,就跟“节俭”二字有莫大的关系。

另外一个因为不够节俭而倒霉的儿子,是秦王杨俊。杨坚在多次劝说杨俊未果后,就将其免了官,后来杨俊病逝了,杨坚也仍是愤愤不平,象征性哭了两声,然后就拒绝了他的手下为其立碑的请求。

杨坚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遭遇了惨痛的“人伦悲剧”的皇帝(杨坚五个儿子,最后只剩了杨广,而且,历史上还很长时间都流传着杨广弑父篡位的传说),而说起来,这也跟他极度节俭的性情是有关系的。

有点扯远了,回到正题。杨坚的两个举措,制定宽松的新刑法,力行节俭,还是很有效果的,起到了很好的收服人心的作用——中外悦之。

杨坚其后还做了第三件事,那就是恢复信仰自由——复行佛道二教,旧沙门、道士精诚自首者,简令入道。

下面就要说说宇文邕的宗教态度了。宇文邕虽然是个少数民族的统治者,但是,跟尔朱荣等辈不同,他对宗教毫无热情,相反,他是个极为汉化的皇帝。这其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宇文邕推崇儒家文化。

宇文邕对李德林的推崇,我们前文已叙,不再赘述,再来讲另一件事,同样发生在平齐之时。

北齐有个儒生熊安生,据说通读《五经》,在听说宇文邕攻破邺城后,就让家人打扫好房门。家里人当然觉得不可思议啦,都要亡国了,你还打扫什么房门?熊安生回答:“周帝重道尊儒,必将见我。”

家人将信将疑,但是,很快,大跌眼镜的事情就来了。宇文邕果然来了,而且,对熊安生极为尊重——俄而周主幸其家,不听拜,亲执其手,引与同坐;赏赐甚厚,给安车驷马以自随。(一方面是平易近人,亲自拜访,而且不要熊安生跪拜,还拉着手,让他一块坐。另一方面,给了大量赏赐,还送了代步工具)

例子不需要太多,仅从熊安生和李德林这二位身上,这个尊儒的皇帝形象,就跃然纸上,出现在我们的眼前了。

宇文邕尊儒,这当然是有好处的,毕竟,在当时而言,还没有哪套理论能像儒家一样,能够这么清楚的解决治国的问题。以此而言,宇文邕是个有志于开创万世基业的人物,但很可惜,上天给了他才能,却没有给他时间。

当然,尊儒和灭佛没有必然性,儒家的创始人孔子,对宗教的态度就是“君子不语怪力乱神”,是“存而不论”的态度。宇文邕灭佛也是如此。

宇文邕其实一开始是敬佛的,原因很简单,宇文护是敬佛的。当然,宇文邕的敬佛,大概也只是明哲保身的不得已之举,是他对宇文护一贯态度的体现。然而,对于佛的所谓“慈悲”,大概宇文邕是无法再去苟同了,因为,如此礼敬佛祖的宇文护,一连干掉了他两位兄长——这个“慈悲”,岂不是过于虚伪?

因为宇文护的关系,我们可以基本确定,对佛教徒的“假慈假悲”,宇文邕从内心深处是非常痛恨和排斥的,这大概是他灭佛最深层次的原因。

公元567年,当时宇文护还在世,就有个叫卫元蒿的人给宇文邕上了道奏疏,言语之间,第一次谈到了灭佛的问题:“唐、虞无佛图国安;齐、梁有寺舍而祚失者,未合道也。但利民益国,则会佛心耳。夫佛心者,大慈为本,安乐含生,终不苦役黎民。”

卫元蒿用极端实用主义的观点指出,佛教对于国家的稳定没有任何帮助,当年尧舜这样的圣君,没有佛教这种东西,照样天下升平;如今南齐、南梁这样的政权,大建佛寺,甚至萧衍还几度“舍身入寺”(其后又派人用赎金把他赎出来),该亡国也照样亡国。佛的主旨是什么?“大慈为本,安乐含生,终不苦役黎民”,所以,一个统治者只需要做到“利民益国”,就已是有佛心了。既是如此,又何须花那么大代价,折腾那么多银子,去礼佛呢?

卫元蒿这套“赞同佛家基本理念、但反对国家统治者花钱敬佛”的理论,在当时应该是深深的触动了宇文邕的心,但是,宇文邕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宇文护还活着。

公元572年,宇文邕终于抓住了机会,将宇文护一击致命,当他大权独揽后,终于要着手解决所谓的宗教问题了。该年十二月,宇文邕召集道士、僧侣和百官,讨论了儒释道三者的先后次序问题——帝升高坐,辨释三教先后,以儒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后。

将佛教放到最后,宇文邕已经开始图穷匕见了,但是,此时似乎有些僧侣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居然还在争论佛教该不该在道教之后的问题。聪明人还是有的,有人就开始猜测宇文邕此举的意图了——若他方异国,远近闻知,疑谓求兵于僧众之间,取地于塔庙之下,深诚可怪。

宇文邕想要让佛教徒为国家做实质性贡献,要么当兵,要么献地,但是,这些聪明人还认为,这是办不到的——但顽僧任役,未足加兵;寺地给民,岂能富国。

公元574年,周武帝终于动手了——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毁坏雕像,放逐宗教人士)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禁绝淫祠,一切以礼典记载作为保留与否的依据)于是,融佛焚经,驱僧破塔(把佛像融解,把佛经焚毁,驱逐僧侣,破毁佛塔)……宝刹伽兰皆为俗宅,沙门释种悉作白衣。(佛门变成俗宅,僧侣变成百姓)

公元577年,周武帝平齐,针对北齐的宗教状况,周武帝再度大行整顿,推行灭佛政策,毁寺四万,强迫300万僧尼还俗(这在当时占到北齐10%的人口)。

这些有没有起到“加兵富国”的效果呢?至少有人认为是有的:“帝独运远略罢之(指灭佛),强国富民之上策。”有些史书也评价:“民役稍希,租调年增,兵师日盛。东平齐国,西定妖戎,国安民乐。”

在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三武灭佛”中,宇文邕大概是最有针对性的,比之此前的北魏太武帝灭佛,手段仁慈的多,至少,宇文邕没有拿起屠刀。某种意义上说,宇文邕此举,是实用主义的治国之术。

当然了,宇文邕灭佛虽然对国家可能有好处,能起到“富国强兵”的作用,但是,当时北周和北齐的佛教徒毕竟不是少数,这些被剥夺了宗教信仰的人,内心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新中国早年也曾破四旧立四新,禁止民间进行祭祀活动,但实话实说,收效甚微,以笔者家乡的情况而言,还是有不少人偷偷摸摸的进行此类活动的。毕竟,当宗教活动融于生活时,它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强行的禁止,也只会造成社会的断裂,民众的不满。所以,改革开放后,我们就重新“信仰自由”了,而且,也没看见对社会发展有多大的阻碍。

杨坚的这个“信仰自由”令,很显然是针对着大量的宗教徒而实行的,更可以想见的是,这必然是个很有号召力的政策。

杨坚还做了第四件事——将府户的鲜卑姓改为原来的汉姓。

六镇兵变,某种意义上说,是鲜卑族对孝文帝汉化政策的一次剧烈反弹,事实上,因此导致的东西魏两个政权,都开了一段时间的历史倒车。

宇文泰设立府兵制,将府兵的姓氏改为鲜卑姓,某种程度上恢复鲜卑部落制的色彩,这就是对汉化政策的一种反扑。当然了,由于宇文泰手里的鲜卑势力有限,在东西魏之争中,又损失了不少,很快北周的军事主体就以汉人为主了,到了宇文邕时期,这种情况就体现得尤为明显。

宇文邕本人就是个比较汉化的皇帝,对儒家文化的尊重和推崇,也让北周内部汉族和鲜卑族的隔阂逐渐消失,这也是北周日渐壮大的因素。

与之相对的,东魏的统治者高氏家族虽然是汉人,单从统治特性而言,则是标准的鲜卑政权。高欢时代这种情况就尤为突出:

(高)欢每号令军士,常令丞相属代郡张华原宣旨,其语鲜卑则曰:“汉民是汝奴,夫为汝耕,妇为汝织,输汝粟帛,令汝温饱,汝何为陵之?”

(每次号令军士,对鲜卑人说的话都是,汉人是你们奴隶,男的为你们耕种,女的为你们织布,给你们提供粮食衣物,让你们吃饱穿暖,你们欺负他们干啥?)

其语华人则曰:“鲜卑是汝作客,得汝一斛粟、一匹绢,为汝击贼,令汝安宁,汝何为疾之?”

(对汉人就是另一套了,鲜卑人是你们的主人,拿你们微不足道的一点粮食,一点衣物,为你们打仗,让你们平安,你们干啥要愤恨他们呢?)

这当然是非常标准的“胡汉分治”,高欢的这些语言,也无非是要求胡汉双方维持目前的主奴关系,其间显示的,是赤裸裸的民族压迫。

随着时间推移,北齐的状况并没有变好,反而更加恶劣,汉族文化被弃如敝履,反而是胡族的奇技淫巧在北齐上层大有市场。曾有一北齐士大夫十分骄傲的道出了他的育子秘诀:“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

看起来,“颇晓书疏”在北齐上层还是混不开的,真正要混得开,要懂鲜卑语,还要会弹琵琶,就这样的一个政权,怎么能不乌烟瘴气呢?北齐一朝最著名的权臣和士开,不就是个只会握槊的庸碌之辈?

高纬一朝,有个权臣韩长鸾,就是仇汉的代表人物。《资治通鉴》记载:

尤疾士人,朝夕宴私,唯事谮诉。常带刀走马,未尝安行,嗔目张拳,有啖人之势。朝士咨事,莫敢仰视,动致呵叱。每骂云:“汉狗大不可耐,唯须杀之!”

(这位韩长鸾,是个典型的黑面煞神,一股子戾气,没人敢惹他,敢正视的都没有。这小子就经常放话,说要杀掉“汉狗”)

北齐这么多权臣里,唯一一个有点能力,也想要做出点成绩的,就是汉人祖珽了。后来祖珽想要改革政府,遭到了保守势力的反对,韩长鸾就是这些反对者中的一员,而且是下死力整肃祖珽的一员:长鸾素恶珽,得其诈出敕受赐等十余事。帝以尝与之重誓,故不杀,解珽侍中、仆射,出为北徐州刺史。珽求见帝,长鸾不许,遣人推出柏阁,珽坐,不肯行,长鸾令牵曳而出。(韩长鸾显然是要置祖庭于死地的,好在高纬念其有旧,只是将其免职。后来祖庭要求见高纬,也被韩长鸾阻止,先被人推出去,然后,干脆被人拽出去)

韩长鸾之所以“素恶珽”,最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因为祖珽是韩长鸾此生最为痛恨的“汉人”兼“士人”。

可以说,对汉族文化的痛恨,对汉族士人的轻视,正是北齐朝政混乱,最终导致灭亡的决定性因素。毕竟,鲜卑人的文化,从来都只是马上打天下,然而,马上能打天下,却不能治天下,想要治天下,就非得汉化不可。

宇文邕在他的任期内,已经将宇文泰的鲜卑化浪潮进行了拨乱反正,汉化的趋势已经不可逆转,成为北周政权的主旋律了。宇文赟虽然不才,但同样在汉化的道路上继续挺进——只是,是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

杨坚恢复汉姓的举措,只是北周政权全面汉化水到渠成的一笔,但是,意义却至为深远——这标志着,北朝自从五胡十六国开始的民族压迫,在杨坚手里,即将走向尽头,中国大治的时代,已经不远了!

无疑,这又是一个收服民心的重要举措,也是杨坚上台后的德政之一。

特殊国民

当然,“德政”虽然很重要,但是,对于如今纷纷扰扰的北周朝局,却只是隐性投资,要想稳住局面,杨坚还需要拉拢另一部分人——特殊国民。

杨坚盯上的第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穆。

李穆家族此前已有概述,李贤、李远和李穆三兄弟,是关陇地区的豪族(自称是陇西李氏),在宇文泰时代,便已声名煊赫;李远还是十二大将军之一,并在嗣子事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只是可惜的是,李氏家族的煊赫,在宇文护时代有了个断点——由于李植事件,李远家族几乎是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而李穆也因此被罢免为民,直到宇文邕时代,才得以复出。也正因为这个关系,李穆跟北周的感情,其实已经相当疏远。

与之相对,李穆在宇文邕复出后,就追随杨忠,参加了东征,发动了晋阳之围,并因此在这个过程里,跟杨忠结成了相当友好的关系。以至于杨坚很早便将李穆当成是自己人,将其称为“父党”。

如今的李穆,地位煊赫,官至“太保”(三公之一,地位仅次“太傅”);而且手握重权,坐镇并州(首府为晋阳,原是高欢家族的大本营),是为并州总管;政治能量之强大,颇有跺一跺脚便让北周地动山摇的架势。

杨坚要控制局面,自然是要争取到李穆这样的关键人物。

然而,盯上李穆的,又岂是杨坚一人?早在杨坚的使者柳裘到来之前,已有人出现在了李穆的官邸;此人便是尉迟迥派出的使节。

这位尉迟迥,便是如今杨坚稳定北周朝局的最大障碍。尉迟迥之所以会成为障碍,原因非常简单——他认为,杨坚如今拥有的一切,本来都该是他的。

尉迟迥有理由这么认为:论起跟宇文家族的关系,尉迟迥是宇文泰的外甥,是标准的“皇亲”;同时,他的孙女尉迟繁炽,也被宇文赟横刀夺爱,成为了“五皇后”之一,以此而言,他又是个算得上的“国戚”;“皇亲国戚”,尉迟迥兼而有之——比之单纯的“国戚”杨坚,尉迟迥认为,他的牌子要硬得多。

当然,更重要的是,尉迟迥还是北周如今数得着的大将,在宇文宪已死的情况下,能在军功上跟他相提并论的,也只剩下了老迈的韦孝宽。尉迟迥最大的军功,便是曾趁着南梁侯景之乱,借机夺取了巴蜀,彻底稳固了西魏政权的后方,从此让西魏政权站稳脚跟,并因此在三足鼎立中,占据了战略优势。如此军功,不要说官二代杨坚远远不如——杨坚到现在也就打过两场仗,而且也没有突出表现;就是杨坚他老爸杨忠,恐怕也要让他三分。

如此这般,尉迟迥就认为,杨坚这大丞相当得也未免太简单(有此看法的人很多,历史上不绝于耳,甚至李世民也认为杨坚是欺负孤儿寡母),论德论才论资历,他尉迟迥哪一点比不上杨坚?如今却要听杨坚发号施令,这如何能忍?

尉迟迥会有什么想法,杨坚当然了然于胸,于是,当他成为大丞相之后,他就迅速对尉迟迥采取了行动:

行动一、杨坚派尉迟迥的儿子尉迟惇带着北周静帝宇文阐的诏书,前去相州征召尉迟迥,让他回京奔丧。当然,这个行动不会有任何效果,因为尉迟惇很快就一去不回头,再也没有音讯了。

行动二、杨坚使出了杀手锏——他让韦孝宽去接替尉迟迥相州总管的职务。

韦孝宽之所以能成为杨坚的杀手锏,是因为此公跟他的岳父独孤信有很深的渊源。早在东西魏尚未分裂之前,韦孝宽出任析阳郡守,当时独孤信任职新野郡守,由于二人关系非常好,而且政绩都很出色,民望鼎盛,便被荆州地方的官僚称为“联璧”。后来,东西魏分裂,东西之争拉开战幕,韦孝宽就曾随独孤信一起攻打洛阳,并一起参加了“河桥之役”。

如此种种,杨坚自是向来就把韦孝宽这位老将看成是自己人,如今要对付尉迟迥这样难缠的对手,也不免要出动韦孝宽这样的终极武器。

韦孝宽于是出发前往相州,当他抵达朝歌时,遇到了尉迟迥派来“迎接”他的使者,贺兰贵。韦孝宽设宴款待了贺兰贵,并在不停劝酒的同时,刺探贺兰贵,老谋深算的韦孝宽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妙,于是,自称患病,就暂缓了前进的脚步。与之同时,韦孝宽以请医生为由,派人飞马奔向了邺城,让他们暗中观察城内的情况。

韦孝宽是何等人物,尉迟迥想必也是一清二楚,因此,在听说韦孝宽称病后,也不免有些疑虑,于是,他派去了在邺城当差的韦艺,前去迎接他的叔父(韦艺是韦孝宽的侄儿)。韦孝宽在半路碰到了他的侄儿,然而,他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反而更加觉得情况可疑。

韦孝宽开始盘问韦艺,问他尉迟迥准备要干什么;韦艺则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说——他此时已是尉迟迥的死党。韦艺敢嘴硬,当然是仗着对面的人是自己叔叔,不会拿自己怎么样,然而,当韦孝宽接连追问,却什么都没问出来之后,他却决定要给侄儿一个下马威了——他当即要处斩韦艺。

韦艺当然知道他这位老江湖的叔叔说到就能做到,慌乱之下,终于把尉迟迥要叛变的情况,一五一十,向韦孝宽和盘托出。

韦孝宽虽早有预料,但真得到了确实的情报,却也不免有些心惊——尤其是,他如今的情况,已是羊入虎口。怎么办?韦孝宽当机立断——撤!

当然,平平常常的撤,已经难以走出绝境了,韦孝宽需要废点脑筋了。在韦孝宽匆忙西撤的过程中,他每走过一家驿站,都把驿马全数赶走,然后又吩咐各处的驿司,说尉迟迥的使节很快就到,要他们准备食物,设宴招待。一切布置妥当后,韦孝宽才带着韦艺匆忙出逃。

果不其然,在派出了韦艺后,尉迟迥还是不放心,接着又派出了梁子康带着数百骑兵,前去“迎请”韦孝宽。当梁子康一路奔袭,抵达驿站后,却发现里面早准备好了盛大的宴席,似乎不饱餐一顿,也对不起一路以来的奔波;而当他想起任务在身,不想迁延时,却发现驿站里空无一马,而自己的马匹早已精疲力竭;无奈之下,梁子康也只能坐下来喝碗酒吃块肉,然后让马歇一歇了。

于是,韦孝宽和韦艺,就这样极其惊险的逃过了一劫。

行动三、在尉迟惇一去不回头,而韦孝宽又未能顺利接替尉迟迥后,杨坚终于意识到,大麻烦要来了,于是再度派去使节破六韩裒,前去申明中央意旨——当然,这只是表面功夫,隐藏在表面的客气之下,杨坚还留有杀招,他已经派人跟总管府长史晋昶等人取得了联系,要他们秘密准备。

不幸的是,行动三也破产了,晋昶等人要反水的消息,很快被尉迟迥侦知,而尉迟迥也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于是,尉迟迥斩杀晋昶和破六韩裒,登上北门城楼,召集文武官员和各界人士,发表造反宣言:“杨坚藉后父之势,挟幼主以作威福,不臣之迹,暴于行路。吾与国舅甥,任兼将相;先帝处吾于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欲与卿等纠合义勇,以匡国庇民,何如?”(杨坚作为国丈,如今挟持幼主,作威作福,已有不臣之心。我是皇亲国戚,又身兼将相,先帝对我也有重托,所以,我要跟大家一起清君侧,匡国保民,怎么样?)

底下云集而应。于是,尉迟迥见民心可用,乃自称大总管,建立临时政府,并尊奉赵王宇文招的小儿子为皇帝,用其名义发号施令。

尉迟迥要造反,这是对的,但是,他以这种方式造反,却注定他失败的结局;原因无他——名不正言不顺耳。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不是说尉迟迥不够大牌,而是说,他的造反,抛弃了理论上可以获得的道德制高点,反而将自己置于“反贼”的危险境地。

尉迟迥既已说杨坚是“挟后主以作威福”,那么,他讨伐杨坚的名义其实就已经很明白——清君侧。“清君侧”这三字,就是个很好的道德制高点。

自古很多人造反,都以“清君侧”为名,这个名义似乎平平无奇,有些烂大街,但不得不承认,存在即合理,这个名义自有其独特的功用。

我们不妨看看三国时期诸侯争霸的情况。曹操的名义,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远在东吴的孙权,则一开始是向曹操称臣,至于向西蜀扩张的刘备,则以“衣带诏”为号召,跟曹操分庭抗礼。这三位诸侯,均已有人君之实,但却无一人有人君之名,所有人,表面上看,都似乎是汉献帝的忠臣(彼时的汉献帝早就是傀儡一个)。何以如此呢?因为汉献帝毕竟是帝,毕竟具有正统性,在民间毕竟具有号召力,贸然抛开汉献帝,取汉而代之,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比如说,三国诸侯中,最早倒霉的袁绍,也是最早称帝的。

再比如说,明朝朱棣造反,他打出的旗号是什么呢?三个字——清君侧。其实,这个名号说起来非常可笑,但是,再可笑的名号,朱棣都得用着,在他能取而代之之前,他就不能公开跟朱允炆摊牌。为何?朱允炆毕竟是合法皇帝,造反毕竟是不得人心的,所以,朱棣也不得不扯出“清君侧”的大旗,缓解各方压力。

尉迟迥的愚蠢,就在于他明明已经扯出了“清君侧”的大旗,却硬要画蛇添足,还把一个不相干的没有任何威望的宗室子弟尊为皇帝。如此一来,尉迟迥本来所具有的“以顺讨逆”的道德制高点,一下子荡然无存,成了阴谋叛乱的反贼。

朋友们,宇文阐虽然年幼,但是,他毕竟是合法的皇帝啊,而且是宇文赟没死之前就已经接受禅位、登上了皇位啊!你说杨坚是反贼,但人家把宇文阐供的好好的,人家说自己是顾命大臣啊;而尉迟迥呢?你何以另立他主?岂非反贼?

可能有人有疑问,不对啊,支持尉迟迥的人很多啊,何以说他不得人心呢?朋友们,尉迟迥现在身处何地?没错,邺城!邺城是什么地方?没错,北齐的首府!所以,其实很多支持尉迟迥的人,也无非是北齐那些不甘亡国的遗老遗少,他们只是唯恐天下不乱而已,但是,他们真能得到北齐民众的支持吗?

不管怎么说,尉迟迥动手了,而杨坚,也必须接招了,他派出了一个庞大的讨伐阵容——坚发关中兵,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郕公梁士彦、乐安公元谐、化政公宇文忻、濮阳公武川宇文述、武乡公崔弘度、清河公杨素、陇西公李询等皆为行军总管,以讨迥。

当然,尉迟迥势力毕竟枝繁叶茂,政治能量极为可观,他宣布造反后,很快就造成了极大的声势:

以下是各地的响应情况:迥所统相、卫、黎、洺、贝、赵、冀、瀛、沧、勤(即尉迟勤,尉迟迥的弟弟,一开始得到尉迟迥的造反文书时,还上报了朝廷,但不久后还是跟随兄长造反了)所统青、齐、胶、光、莒等州皆从之,众数十万。荥州刺史邵公胄,申州刺史李惠,东楚州刺史费也利进,潼州刺史曹孝远,各据本州,徐州总管司录席毘罗据兗州,前东平郡守毕义绪据兰陵,皆应迥;怀县永桥镇将纥豆陵惠以城降迥。

以下是尉迟迥的军事进展:迥使其所署大将军石逊攻建州,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降之。(先攻取了建州)又遣西道行台韩长业攻拔潞州,执刺史赵威,署城人郭子胜为刺史。(又攻取了潞州)纥豆陵惠袭陷钜鹿,遂围恒州。(然后拿下巨鹿,围困恒州)上大将军宇文威攻汴州,莒州刺史乌丸尼等帅青、齐之众围沂州,大将军檀让攻拔曹、亳二州,屯兵梁郡。(汴州、沂州、曹州、毫州,都在攻击范围内)席毘罗众号八万,军于蕃城,攻陷昌虑、下邑。(昌虑、下邑皆被攻取)李惠自申州攻永州,拔之。(永州也被拿下)

场面看上去很轰动,但是,只要翻开地图,我们就能看出,真正锣鼓喧鸣的,也只是前北齐境内,北周的军政中心,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威胁。就在此时,尉迟迥将他的目光,对准了坐镇并州的李穆。

形势很明显,一旦李穆附和尉迟迥,则北周政权的腹地立即会受到叛军的威胁,因此,李穆的向背,决定着天下的安危。此时,李穆的儿子李士荣也表达了意见,他认为李穆所在的并州乃“天下精兵处”,应该要应和尉迟迥,共谋大举。

李穆要怎么办呢?杨坚,亦或是尉迟迥?

李穆很犹豫,他之所以犹豫,因为他无论如何也算不明白这笔账,这个问题太大,太复杂了,他不能准确的判断杨坚和尉迟迥会是谁胜谁负,他也不知道倒向谁,会让李氏家族获得更大的利益。

就在李穆犹豫不定之际,杨坚的使者柳裘抵达了晋阳。我们不知道柳裘跟杨坚说了些什么,我们只知道,柳裘出色的完成了他的工作,在他一番发言后,李穆就转忧为喜——甚悦。然后,李穆做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将尉迟迥的来使锁拿,送往京师。

不久后,李穆迎来了杨坚派来的第二个使者——他的儿子李浑。李浑是杨坚打出的亲情牌,因为,杨坚也不能确定柳裘是不是可以真正说服李穆,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必须用最大的诚意,将李穆争取在自己手中。

此时的李穆终于完全下定了决心,他让李浑给杨坚带去一个熨斗,而且,还送给了杨坚一句话——愿执威柄以尉(慰)安天下。另外,李浑还给杨坚带来了另一件东西——十三环金带(这是皇帝所用的服饰)。

这是李穆至关重要的一个暗示,事实上,李穆如今倒向杨坚,已经是做了通盘的考虑。因为,杨坚主政,不仅仅只有此次跟尉迟迥较量这一件事,更重要的是,这位蛰伏了多年但政治手腕强硬的国丈,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取北周而代之。李穆送杨坚金带,这意味着,李穆正式宣布支持杨坚未来可能的篡位!

李穆之所以一下子表那么多态,表态表那么远,当然有他的道理。《教父》中维托·克里昂说,当你向别人施舍恩惠时,你就要表现得很有感情。这句话的意思是,当你决定一件事情时,要么不做,要做,那就一步到位。

李穆决定一步到位,他要让施恩变的有感情,他认为,杨坚会因为他的雪中送炭而感激他,而他们李家,也会在未来的政治拼盘中,得到尽可能多的份额。

李穆是对的,杨坚非常激动,激动地立即让李浑马不停蹄再跑了一趟——去哪呢?去韦孝宽的大营,去告诉韦孝宽李穆对此次事件的态度!

得到了李穆的支持,杨坚在跟尉迟迥的较量中,已经握有一个十分有力的砝码。而李穆做出决定后,也很快以族长身份通知了全族,统一了意见——他有个侄子李崇当时任怀州刺史,正打算响应尉迟迥,在得知叔父的选择后,也只能抱怨几声(阖家富贵者数十人,值国有难,竟不能扶倾继绝,复何面目处天地间乎!),然后,服从全局,倒向杨坚。

光有一个李穆,够了吗?还不够,杨坚还需要说服另一个人,同样能量强大的一个人——于翼(时任幽州总管,幽州是今北京)。

于翼是于谨的次子,而于谨,则是北周八大柱国之一,在宇文泰病故,朝内纷纷不定的情况下,挺身而出,帮助宇文护稳定了局面,立下了殊功;因此,于谨可谓是北周立国第一功臣。在北周建立后,于谨家族满门富贵,风头一时无俩。

当然,日中则昃,月满则亏,于谨家族如此强盛,到最后也不免遭到宇文氏的打压——于谨的次子于翼,在宇文护时代就饱受排挤(主要是因为宇文邕当时竭力拉拢于翼);而三子于义,更是因直言劝谏,而差些被宇文赟治罪。

如今杨坚上台,深知于氏家族能量的他,一开始就极力拉拢于氏——很快,杨坚便将于谨的长子于寔进位为上柱国,任命为四大辅臣之一的大左辅。当时,在朝内的三公四辅中,只有两个人是不具有宇文氏皇族背景的,一个自然就是前文所说的“太保”李穆,而另一位,便是刚成为“大左辅”的于寔了。

杨坚投之以桃,于氏家族自是报之以李。尉迟迥的使者,也很快就到了幽州,想要说服于翼,但是,于翼丝毫不为所动,立即将使者执送京城。

于翼的这个表态有多重要?事实上,尉迟迥宣布造反后,便跟东北的高宝宁联络,意图跟突厥合作,一块南下;但是很可惜,在尉迟迥跟高宝宁之间,横着一个于翼,所以,这种合作,也只能成为纸面上的意淫了。

另一个为杨坚肝脑涂地的于家子弟,是于寔的儿子于仲文。

当时于仲文是东郡(今河南省滑县)太守,跟徐州总管源雄一起,受到了尉迟迥邀请,二人都严词拒绝。同样是拒绝,于翼拥有足够的底气,因为他拥有幽、定七州六镇,尉迟迥虽然不爽,但也不敢对其轻举妄动,但是,于仲文却立即遭到了尉迟迥势力的夹击——当时宇文威从白马(今河南省滑县东古黄河渡口),宇文胄从石济(今河南省卫辉市东古黄河渡口),先后渡河,夹攻东郡。

于仲文不过是一郡太守,芝麻绿豆大的官,人家尉迟迥是看在他姓“于”的份上,给他个面子;如果于仲文不要面子呢?那就只能对不起咯。

于仲文对付宇文威倒还尚可,然两路夹攻,便已无法招架,只能放弃东郡,率数十骑溃围而出,东奔长安,但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于仲文是走了,老婆孩子还在——为了这次拒绝,于仲文付出了三子一女的代价。

于仲文好不容易才跑到长安,当时,他所带领的数十卫士,已经伤亡殆尽,所剩无几,而他自己也已是狼狈不堪。当于仲文见到杨坚时,杨坚将其引入卧室,为之垂泪,于是“赐彩五百段,黄金二百两,进位大将军,领河南道行军总管”。

于家对杨坚此次平定尉迟迥之乱有多大贡献?请看于仲文的自述:

曩者尉迥逆乱,所在影从。臣任处关河,地居冲要,尝胆枕戈,誓以必死。迥时购臣位大将军、邑万户。臣不顾妻子,不爱身命,冒白刃,溃重围,三男一女,相继沦没,披露肝胆,驰赴阙庭。蒙陛下授臣以高官,委臣以兵革。

(充满感情的回顾了当日尉迟迥叛乱时,自己是如何坚定的站在了杨坚一边,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得以九死一生的回到长安,而当时的杨坚,看到于仲文如此表现,又是如何的对其嘉奖重用的)

于时河南凶寇,狼顾鸱张,臣以羸兵八千,扫除氛昆。摧刘宽于梁郡,破檀让于蓼堤,平曹州,复东郡、安城、武定、永昌,解亳州围,殄徐州贼。席毗十万之众,一战土崩,河南蚁聚之徒,应时戡定。

(当自己被任命为河南道行军总管后,他率领八千人马,开始扫荡叛党。先后击败了梁郡的刘宽,蓼堤的檀让,而后又相继平定曹州,收复东郡、安城、武定、永昌,解除叛党对亳州的包围,歼灭徐州的乱军。在自己的一番努力下,席毗十万之众,终于遭到覆灭,河南的叛乱局面,就此得到平定)

当群凶问鼎之际,黎元乏主之辰,臣第二叔翼先在幽州,总驭燕、赵,南邻群寇,北捍旄头,内外安抚,得免罪戾。臣第五叔智建斿黑水,与王谦为邻,式遏蛮陬,镇绥蜀道。臣兄顗作牧淮南,坐制勍敌,乘机剿定,传首京师。王谦窃据二江,叛换三蜀;臣第三叔义受脤庙庭,龚行天讨。自外父叔兄弟,皆当文武重寄,或衔命危难之间,或侍卫钩陈之侧,合门诚款,冀有可明。

(在整个叛乱过程中,不仅是我本人,我们于家全体也对朝廷做出了卓越贡献。我的二叔于翼,当时被叛党和突厥夹在中间,但是,正因于翼的分兵拒之,才让两股力量不能合兵一处,稳定了华北的局面。我的五叔于智则帮助平定了西蜀王谦的叛乱。我的兄长于顗在淮南立下大功。我三叔于义也参与了对王谦的讨伐。除此之外,于家满门忠烈,都对平定叛乱做出了卓越贡献)

我想,于家的支持对杨坚的意义,我们也不再需要过多废话了。

有了李穆家族和于翼家族的力挺,杨坚就有了平定尉迟迥的最大底气。

漏算

然而,杨坚所要对付的敌人,又岂是尉迟迥一人?就在尉迟迥叛乱如火如荼之际,京城内迎来了又一波危险的敌人——六月,五王皆至长安。

对于五王的进京,历史上向来有两种看法:

一种看法认为是被杨坚弄回来的。《资治通鉴》就有此类描述:

陈王纯时镇齐州,坚使门正上士崔彭征之。彭以两骑往止传舍,遣人召纯。纯至,彭请屏左右,密有所道,遂执而锁之,因大言曰:“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辄动!”其从者愕然而去。

这种说法未免是过于侮辱了五王的政治能量。如果宇文纯这样的亲王,都能随便被两个人就在自己的地盘给捆了,而且手下人还不敢妄动,居然作鸟兽散,那宇文赟又何必如此担心,非把他打发到自己的封国去呢?

事实上,五王既不可能是杨坚骗回来的,也不可能是杨坚绑回来的,他们同时回归,只存在一种可能性——接到了宇文赟的遗诏。

这是历史上对五王进京的第二种看法,在我看来,也是比较符合逻辑的看法。

宇文赟虽然是个暴君,但是,我们也得承认,这个暴君在玩弄权术方面很有一手,至少,在他的任内,没有出现过前朝宇文护这样的权臣。没有权臣就意味着,他的传位过程,本来可以顺利得多……

宇文赟重用的人物,虽然都不是什么好咖,但多是些没有政治根底的寒门子弟,以至于当他病重时,他的宠臣刘昉、郑译等辈,都无力独撑大局,非得让杨坚去捡这便宜。当然,杨坚能捡到这便宜,也有些机缘巧合,在宇文赟的整肃下,杨坚本已预感前途渺茫,要出藩以求自保了,但是,偏偏杨坚得了“足疾”,而宇文赟又偏偏不早不晚的病倒了……这一切,也只能用当日宇文邕对王轨所说的话来概括——必有天命在,将如之何?

历史上的很多事情,都是“人算不如天算”,很多达官显贵很迷信,动不动占卜算卦请人看相,也并非全无道理。以杨坚而言,他的发达,实在是“三分能,七分命”最好的写照,堪称中国历史最幸运的开国皇帝。

宇文赟先前让五王出藩,虽然有杨坚所谓“羽翮既剪”的弊病,但是,宇文赟也有自己的考虑。因为宇文护的关系,宇文赟一直非常害怕宗室擅权的现象,所以,他上台后的第一步,是干掉宇文宪(尽管宇文宪这位亲王实在没有反心,实在对朝廷忠心耿耿),而他让五王出藩,实际也不过是延续了诛杀宇文宪的政治思路——“强干弱枝”,避免在京城出现“下一个宇文护”。

“弱枝”是为了“强干”,但是,“强干”这件事,也是多重因素决定的,宇文赟千算万算,却漏算了最重要的一步——自己的寿命!

杨坚之所以比宇文赟更高明,就因为算先一步——视其相貌,寿亦不长。

就因为多算这一步,杨坚才会想要在出藩之前先等等看,他的“足疾”才会如此恰到好处,他才能在诸多显贵中“幸运”的脱颖而出。

所谓“幸运”,从不会是无源之水,机遇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最“幸运”的杨坚,其所展现的,岂不正是高超的“预见机遇”、“把握机遇”的能力?

宇文赟在最初暴病之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所击倒,直到十几天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他的身体日渐虚弱,宇文赟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他这才意识到,京城内没有得力的亲王坐镇,会有怎样的恶果!毕竟,亲王这东西,既可能是皇位的争夺者,也可以是皇位的捍卫者啊!

“强干弱枝”这一套彻底失败了,自己儿子宇文阐太小,这个“干”强不起来,而他把“枝”给削弱,也只会让这个虚弱的“干”,暴露在一堆野心家面前。如之奈何?宇文赟认为,为今之计,也只能亡羊补牢了,在五月二十二日,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的宇文赟,下发了诏书,要求五王进京勤王,保护幼主!

同时征召五王,这也是宇文赟一贯玩弄权术的体现,因为对于这五王,既要用,又要防,自己的儿子太小,无力防,那就让五王各自防着对方吧。

宇文赟的这个安排,就是传说中的“制衡术”。

如宇文赟这样的托孤安排,后世也有类似的例子。

清朝初年,顺治英年早逝,嗣子爱新觉罗玄烨年仅八岁,因此,顺治给玄烨安排了四个顾命大臣——首辅索尼、次辅遏必隆、三辅苏克沙哈、四辅鳌拜。

顺治这样安排,本来非常高明,既维持了八旗之间微妙的政治平衡,又尽力避免了一家独大,威胁皇权——因为,首辅索尼当时已经年迈;而次辅遏必隆,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墙头草;三辅苏克沙哈,地位尴尬,是睿亲王多尔衮的部下;最凶恶的鳌拜,虽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但位次最低,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后事安排成这样,苦心孤诣的顺治本可以含笑九天,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令顺治没有想到的是,最凶恶位次最低的鳌拜居然能够在四辅臣中脱颖而出——原因?因为索尼年迈而又奸猾,在没收到皇室的政治献礼前,拒绝表态,等他得到了皇室的大礼(孙女被纳为皇后),准备恭请康熙亲政时,却已经时日无多;遏必隆是个墙头草,很不幸,这次他倒向了鳌拜,作为次辅,却甘心做小;苏克沙哈有能力,但地位实在尴尬,能量有限,最终被鳌拜击倒……于是鳌拜专权!

事实证明,“制衡术”实在是个很高端的技术活,光靠在脑袋里进行模型推演,往往是不够的。顺治很不幸,把“制衡术”玩砸了,给儿子康熙留下了鳌拜这样凶恶的敌人;但是,“玩砸了”,只能说明功夫不到家,并不能说明“制衡术”本身有问题——毕竟,同一套太祖长拳,让一般人来打,只是平平常常,但要让英雄人物乔峰来打,却能在聚贤庄力敌天下豪杰。

“制衡术”本身没问题,宇文赟让五王顾命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实在撑的不够久,两天后,五王还一个都没进京,他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于是,顾命大臣的位置立即换了人,蛰伏了许久的杨坚一鸣惊人,脱颖而出,而当六月份,五个亲王先后进京后,他们才赫然发现——朝政已非啊。

如果说外部的尉迟迥,是杨坚控制“国内”局势的最大对手,那么,京城的五王,就是杨坚控制“朝内”局势的最大对手。一场大战,无可避免。

关于这场大战,《资治通鉴》写得绘声绘色,我们也不免细细看来:

五王虽然是最大对手,但率先倒霉的,却是毕王宇文贤。这位“毕刺王贤”,是明帝宇文毓的儿子,也就是宇文阐的叔叔辈。

《资治通鉴》对此事件一句话带过:雍州牧毕刺王贤,与五王谋杀坚,事泄,坚杀贤,并其三子,掩五王之谋不问。

《周书·毕刺王传》对此事件倒是略为详细:贤性强济,有威略。虑隋文帝倾覆宗社,言颇泄漏,寻为所害,并其子弘义、恭道、树娘等,国除。

显然,《资治通鉴》和《周书》的说法是有矛盾的——《资治通鉴》着重一个“谋”字,用法学术语说,这叫犯罪未遂(犯罪已经启动了,但由于犯罪人以外的客观因素,没有能够得逞);而《周书》着重一个“言”字,用法学术语说,这叫犯罪预备(已经有犯罪动机了,但还没付诸实施);朋友们,犯罪未遂和犯罪预备,这可是天差地别的。

到底谁的说法更可靠呢?个人感觉应该是《周书》。

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杨坚是个政治经验丰富的老屁股,如五王这样的危险人物进了京,杨坚第一步会做的,当然是派人严密监视,限制五王的行动自由,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五王还能跟毕王搭上线,那杨坚也就不用混了。

所以,毕王或者有猜疑杨坚的可能,如《周书》所说,“虑隋文帝倾覆宗社”,但是,在杨坚夺权后制造的政治高压气氛下,如他这样的危险人物,自然是得不到跟其他危险人物碰头的机会的,他所能做的,也就是骂个街了。

当然,杨坚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哪怕是骂街,也是不允许的,尤其是亲王骂街,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

诛杀毕王贤,杨坚还有个用意,那就是警告进京的五王——你们给我注意点,如今京城哥们我说了算,别不识相,否则,毕王贤就是你们的下场!

当然,打一大棒,还要给一甜枣,杨坚还是对五王做出了补偿:因诏五王剑履上殿,入朝不趋,用安其心。

据《资治通鉴》说,不管是大棒还是甜枣,似乎都未能“安其心”,五王还是数次谋划了刺杀杨坚的阴谋:

赵僭王招谋杀坚,邀坚过其第,坚赍酒淆就之。招引入寝室,招子员、贯及妃弟鲁封等皆在左右,佩刀而立,又藏刃于帷席之间,伏壮士于室后。坚左右皆不得从,唯从祖弟开府仪同大将军弘、大将军元胄坐于户侧。

(宇文招密谋诛杀杨坚,所以邀请杨坚来做客,然后把杨坚请入了寝室,并让自己的儿子、小舅子们佩刀而立,站在左右,同时还设下了诸多埋伏。而杨坚的左右呢,都被赶了出去,只有杨弘和元胄两个人保护杨坚。)

胄,顺之孙也。弘、胄皆有勇力,为坚腹心。

酒酣,招以佩刀刺瓜连啖坚,欲因而刺之。元胄进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招诃之曰:“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叱之使却。胄嗔目愤气,扣刀入卫。招赐之酒,曰:“吾岂有不善之意邪!卿何猜警如是?”招伪吐,将入后邠,胄恐其为变,扶令上坐,如此再三。招伪称喉干,命胄就厨取饮,胄不动。

(酒酣耳热,宇文招开始动手,首先用佩刀刺瓜给杨坚吃,想要借此机会一击毙命。此时元胄站起来表示相府中有事,要先回去,结果被宇文招厉声呵斥。元胄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更加精神抖擞,扣刀入卫。宇文招见元胄是狠角色,一改先前的嚣张,开始安慰起元胄了,说自己没有别的心思,你也不用太多疑。宇文招数次假装要呕吐,退入后宅,但元胄害怕宇文招设伏,所以屡屡扶着他上坐。宇文招又称自己口干,要元胄去厨房拿饮料,元胄还是不为所动。)

会滕王逌后至,坚降价迎之。胄耳语曰:“事势大异,可速去!”坚曰:“彼无兵马,何能为!”胄曰:“兵马皆彼物,彼若先发,大事去矣!胄不辞死,恐死无益。”坚复入坐。

(此时,滕王宇文逌也过来赴宴,杨坚亲自迎接。元胄对杨坚耳语道,事情有蹊跷,咱走吧。杨坚表示,他们又没兵马,能干啥?元胄说,兵马都是他们家的,他们如果先发制人,我们就完了。我不怕死,怕白白的送死。杨坚不听劝告,继续入坐。)

胄闻室后有被甲声,遽请曰:“相府事殷,公何得如此!”因扶坚下床趋去。招将追之。胄以身蔽户,招不得出;坚及门,胄自后至。招恨不时发,弹指出血。

(元胄听到外边有异动,再次请辞,说相府有事,必须走了,于是扶着杨坚下床急速离开。宇文招想要追击,元胄则单枪匹马,用身体挡住了通道,宇文招出不去,等到杨坚到达门口,元胄才赶来。宇文招痛恨阴谋失败,把指头都捏出了血。)

壬子,坚诬招与越野王盛谋反,皆杀之,及其诸子。赏赐元胄,不可胜计。

(不久后,杨坚说宇文招和宇文盛谋反,将其满门抄斩,然后大赏元胄。)

周室诸王数欲伺隙杀坚,坚都督临泾李圆通常保护之,由是得免。

(此后,北周宗亲多次想要谋杀杨坚,杨坚得到李园通保护,幸免于难)

看到这一段描述,大家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呢?没错,《史记·项王本纪》有类似故事——大名鼎鼎的鸿门宴。我们不妨用角色对应的办法一观其相似处:

杨坚自然是刘邦,而且是警觉性极差的刘邦:

元胄劝他走,他还不走,一脸嘬死相;而刘邦在听了樊哙的“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的发言后,就立即撤了,而且还是抄小路走的(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彊、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留了个张良扫尾;

项羽的角色没有,范增和项庄的角色被融为一体——均为宇文招:

“招恨不时发,弹指出血”,这是范增的戏份;范增在项羽错过了诛杀刘邦的绝佳机会后大怒,将张良所献的一对玉斗用剑击碎,然后叹气道:“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

“招以佩刀刺瓜连啖坚,欲因而刺之”,这是项庄的戏份;在饮宴的时候,范增曾暗示项庄舞剑助兴,伺机干掉刘邦,“项庄拔剑起舞”;

张良的角色没有,项伯和樊哙的角色也被融为一体——均为元胄:

樊哙在鸿门宴是个关键角色,在项庄舞剑后,张良去找他,说:“项庄舞剑,其意常在沛公也!”樊哙于是进场,史记对此描述的极为生动: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乡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

元胄也不例外——元胄进曰:“相府有事,不可久留。”招诃之曰:“我与丞相言,汝何为者!”叱之使却。胄嗔目愤气,扣刀入卫。

樊哙在进来后,项羽请他喝酒,又拿了个生猪给他,他拿刀割着就吃,英雄风范尽显,后来一番慷慨陈词,逼得项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位元胄也不例外,进来后,宇文招也请他喝酒,还跟他道歉——招赐之酒,曰:“吾岂有不善之意邪!卿何猜警如是?”

后来樊哙劝刘邦撤退,说下了那句著名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经典名言;元胄倒是也劝了,而且劝了多次,可惜杨坚都不听……

至于项伯的戏份,在项庄舞剑后,项伯也起身舞剑,以身遮蔽刘邦,这里元胄有两处类似场景——其一、招伪吐,将入后邠,胄恐其为变,扶令上坐,如此再三。招伪称喉干,命胄就厨取饮,胄不动。其二、胄以身蔽户,招不得出;坚及门,胄自后至。

《资治通鉴》的这段描述跟《史记》中的鸿门宴实在太过相似,以至于,我们只能说,当时的史学家也是些无聊的“山寨流”,编故事一点都没创意。

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如果杨坚果真是后来得天下的阴谋家,那么,鸿门宴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刘邦之所以要赴鸿门宴这个龙潭虎穴,是因为他封闭关门,惹恼了比他强得多的项羽,不去是躲不开一场浩劫的)。杨坚非但不会去鸿门宴,而且,真要有鸿门宴的情节,他也不该是刘邦的角色——毕竟,很明显,当时的京城,已经处于杨坚的控制下,比之五王,他是当然的强者。

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隋书·高祖纪》很诚实,道出了相对真实的内幕:五王阴谋滋甚,高祖赍酒肴以造赵王第,欲观所为。

原来,这场“鸿门宴”,压根不是宇文招邀请的,而是杨坚亲自去的;既然是亲自去,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当然不可能会有那么多险象环生的离奇情节。当然,阴谋依然是阴谋,只不过,阴谋的导演不是宇文招,阴谋的名称,也不叫鸿门宴;这是一场杨坚亲自策划导演并出演的冤案,这场冤案的内容叫做——说你反,你就反,不反也反;有中国特色的“被造反”。

当然,最能表现这次冤狱核心精神的,还不是宇文招,而是另一个人——宇文盛。宇文盛在这个事件中干了些什么呢?答案是,什么都没干——拍成电影的话,连露面都没有,更甭说台词了。然后呢?然后他也就“被造反”了,再然后,他就一家老小都被杀了个精精光了……

什么叫躺着也中枪?这就叫躺着也中枪!

五王去其二,这是杨坚对宇文氏亲王的第二波清算,跟第一波清算一样,打一巴掌,要“揉三揉”,于是,次日——周主封其弟衍为叶王,术为郢王。

好吧,宇文阐当年才七八岁,他的两个弟弟被封为亲王,这两个弟弟能有几岁呢?能给杨坚制造麻烦吗?所以嘛……

有没有第三波清算呢?有,不过是几个月之后了,当时朝廷内外的局势都已经相当稳定,于是,其余三王分别在十月和十二月遭到最终整肃。

至此,五王一个不剩,均为杨坚所杀。

此时的宇文赟,在九泉之下,又当作何反应呢?

纸老虎

我们回过头来看看尉迟迥的这次造反。

杨坚派出去讨伐尉迟迥的人,是老将韦孝宽。很快,韦孝宽就率军来到永桥城(河南省武陟县西),将领们要求立即发起攻击。韦孝宽说道:“城小而固,若攻而不拔,损我兵威。今破其大军,此何能为!”

韦孝宽本人便是守城的高手,玉璧之战更是中国历史能够写入经典战例榜的守城之战;能守城的,当然也懂攻城,所以,韦孝宽认为,(永桥城)城小而固,不好打。但是,韦孝宽更高明的地方在于,在知道“不好打”的同时,还明白“无需打”的道理;如果说知道“不好打”还只是将才,那么,明白“无需打”就是标准的帅才了。之所以“无需打”,韦孝宽认为,“破其大军”更重要。

一千多年后,有个伟大的军事战略家,在“得城”和“歼敌”的问题上,跟韦孝宽取得了一致,并得出了“战争的核心便是歼灭对方有生力量”的重要结论,此人便是毛泽东……

韦孝宽率军驻扎于武陟,于是尉迟迥令儿子尉迟惇(就是被杨坚派出去征召尉迟迥回京奔丧的那位)率军十万进入武德(今河南武陟县东),而后驻军于沁水东侧。很显然,尉迟迥和韦孝宽在军事战略上取得了一致——尽快决战。

但很可惜,双方尽快决战的理念受到了挫折,因为“人算不如天算”,沁水突然暴涨,以至于双方无法渡河,只能隔河对望,暗生闷气。

韦孝宽之所以希望尽快决战,是因为,尉迟迥毕竟不是寻常人等,皇亲国戚之外,还是个出名的战将,跟随韦孝宽出征的这些人,大多都不是韦孝宽的部将,这些人能否愿意为杨坚拼死效命,还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因此,所谓“尽快决战”,其核心要义,是避免“夜长梦多”。

夜长了,梦果然会多。韦孝宽决战不成,很快,他的长史李询就通报给了杨坚一个要命的坏消息:“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并受尉迟迥饷金,军中慅慅,人情大异!”闻听此报,杨坚也不免愁上心头——怎么办呢?他的第一个考虑,当然是立即换马,当即便要把郑译等三人弄到军中,替换那三位。

此时,李德林发言了:

“公与诸将,皆国家贵臣,未相服从,今正以挟令之威控御之耳。前所遣者,疑其乖异,后所遣者,又安知其能尽腹心邪!又,取金之事,虚实难用,今一旦代之,或惧罪逃逸;若加縻絷,则自郧公以下,莫不惊疑。且临敌易将,此燕、赵之所以败也。如愚所见,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素为诸将所信服者,速至军所,使观其情伪。纵有异意,必不敢动,动亦能制之矣。”

李德林告诉了杨坚两件事:

一、为什么临阵换将不可以。

一个大前提:杨坚跟这些将领,目前还没有形成严格的主臣关系,很多将领,都还是把杨坚当成是同僚,杨坚指挥他们,靠的不是他天然的老大地位,而是“挟令之威控御之”,说难听点,不过是借着宇文皇权的力量狐假虎威罢了。

然后是临阵换将的三不可:

一不可:前人不可靠,后人就一定可靠吗?(此话一出,郑译几个更是要把李德林恨到骨头里了,虽然他说的是实话……)

二不可:取金的情报真假难辨,贸然出手,会进退失据——替代他们,他们会逃;可把他们软禁起来,又会引起其他将帅的恐慌,尤其是韦孝宽的恐慌。

三不可:临敌易将,这在历史上都是有惨痛教训的错误举动。

赵国的教训有两个:

一是长平之战。彼时秦军攻打赵国,赵军大将廉颇驻守长平,廉颇坚壁清野,屡屡挫败秦军的进攻;而后秦军散播谣言,说廉颇意欲造反,而秦军所畏者,唯有赵奢之子赵括。结果赵王上当,临阵换将,于是白起设伏包围轻敌躁进的赵括,赵军拼死突围,一个半月后,突围失败,赵括被秦军于阵中射杀,赵军四十万大军投降,大部分被坑杀。

这场战事创造了一个成语——纸上谈兵;主人公是——赵括。

当然,赵国最大的悲哀是,他们居然两次跳进了同一个陷阱。

战国末年,王翦率秦军攻打赵国,意图一举吞并其国,赵国大将李牧率军迎击(李牧跟廉颇一样,是赵国名将,在跟匈奴和秦军的多次战役中,都取得辉煌战绩)。此次王翦一看是李牧迎敌,便知不除此人,秦军绝难获胜,于是,派人收买了赵王宠臣郭开(此公曾有过诬陷廉颇、致使廉颇流亡异国的劣迹),让其挑拨君将关系;赵王再度上当,设计将李牧捕获,不久后将其诛杀。三个月后,王翦突然对赵军发动总攻,赵军溃败,赵国大部沦陷……

燕国比赵国稍好,教训只有一个:

故事的主人公叫做乐毅,《三国演义》里经常听到这个名字,因为诸葛亮老是自比管仲、乐毅,此公的最大战绩,是辅佐燕昭王报了强齐伐燕之仇,曾以劣势兵力一举攻陷齐国七十余城,创造中国历史以弱胜强的又一经典战例。

当时,乐毅还剩下两个城池没有攻下,一是即墨,二是莒城;乐毅围而不攻,意图通过政治手段收服人心,达到不攻自破的效果。但不幸的是,就在乐毅施展他的谋略之时,对他言听计从的燕昭王去世,而即位的燕惠王则跟他有隙。

借此机会,齐国大将田单实行反间计,散布谣言,说乐毅之所以不攻打即墨和莒城,是因为他想收买人心,为叛燕自立做准备。燕惠王果然上当,命令骑劫去接替乐毅,而乐毅无奈之下,只能流亡赵国。

后来呢?后来骑劫一反乐毅的既定部署,而后田单借势反击,在即墨以火牛阵大破燕军,最后,在齐国仅剩即墨和莒城两个据点的情况下,一举收复故土,将齐襄王从莒城接到齐国都城临淄。

这个战例也创造了一个成语,叫做“不忘在莒”,用来鼓励复国者不要放弃希望。国共第二次内战后,蒋介石逃亡台湾,在不停叫嚣反攻大陆的日子里,他便时常用田单的例子鼓励自己和部下,为此台湾还有个节日,叫做“莒光日”。

好了,扯远了。继续回到李德林的这番话。在解决了要不要换马的问题后,李德林提出了他的建议——只需换个得力的心腹爱将去做监军,如此,便能迅速化解军心不稳的危机了。

无疑,李德林这番话是有道理的,于是,杨坚“大悟”,说道:“公不发此言,几败大事。”此事过后,杨坚对李德林更是言听计从——自是坚措置军事,皆与李德林谋之;而李德林也同样不负所托,才华展露无遗——时军书日以百数,德林口授数人,文意百端,不加治点。

当然,此事还剩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急需解决——派谁去?

杨坚找了三个人:

第一个人——崔仲方。回答是不去,理由是老妈在山东。

第二个人——刘昉。回答是不去,理由是,从来没带过兵。

第三个人——郑译。回答依然不去,理由是,老妈太老了……

三个人之所以都不去,道理很简单嘛,李德林说得轻松,其实,这监军的差事,岂是那么好干的?

一个不去,两个不去,三个还不去,理由一个比一个离谱,杨坚怒了,真的怒了,真他妈是“人到用时方恨无”啊,就没人能为我解忧吗?

这时,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此人名叫高颎,他很轻松的表示——我去吧。

这位高颎,并不是北周勋贵,他的老爸原是东魏谏议大夫,因为受到排挤,为了避馋,来到了西魏,投到了独孤信的门下。当然了,大家也知道,后来独孤信倒霉了,家人大多被流放去了蜀中,原先热热闹闹的门客们,也都大难临头各自飞,各奔东西,自寻出路了,没人再愿意跟独孤信绑在一起了。唯有这个高颎,浑若无事,依然跟独孤信家族保持联络,尤其常去跟独孤伽罗唠唠家常。诚所谓“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独孤伽罗对高颎的不离不弃,自也感激在心。

高颎这个人,《资治通鉴》说他“明敏有器局,习兵事,多计略”,显然,不光有德,而且有才。对于这样跟自己有渊源又有能力的人物,杨坚自然是要立即笼络的,当权之后,他就让杨雄去见高颎,邀请他共谋大计,高颎表示:“愿受驱驰。纵令公事不成,颎亦不辞灭族。”

事实证明,“不辞灭族”这样的话,绝对不是高颎随口说说,他说到就准备做到——此次杨坚遇到困难,高颎就挺身而出了。

高颎于是便出发了,出发前,甚至没有亲自跟老母辞别——派人去的。

就在高颎出发后没多久,尉迟迥的叛乱又出现了最新的进展,当然,于杨坚而言,不是什么好进展。

首先是司马消难的反叛:

司马消难以郧、随、温、应、土、顺、沔、儇、岳九州及鲁山等八镇来降(所降的国家是南陈),遗其子为质以求援。

八月,己未,诏以消难为大都督、总督九州八镇诸军事、司空,赐爵随公。(南陈政府作出反应,开始封赏司马消难)

庚申,诏镇西将军樊毅进督沔、汉诸军事,南豫州刺史任忠帅众趣历阳,超武将军陈慧纪为前军都督,趣南兗州。

(与之同时,南陈政府派去了三路大军,策应司马消难)

戊辰,诏以司马消难为大都督水陆诸军事。

(司马消难再度得到优待,被任命为各路大军的大都督)

庚午,通直散骑常侍淳于陵克临江郡。

(再度派兵前来增援司马消难)

司马消难并不是北周的勋贵,他是北齐开国重臣司马子如的儿子。司马消难因为父亲的关系,一度在北齐上层混的春风得意,娶了高欢的女儿,当了驸马爷,又先后出任中书、黄门郎、光禄少卿,最后,出任北豫州总管。后来,司马消难因为风流多情的关系,跟公主不合;又因为贪污腐败的问题,饱受争议;最后,还受到了高洋的猜疑;为了保条小命,首先献城投降了北周。北周待他倒也不坏,宇文赟还把他的女儿纳为太子妃呢。

但是,如司马消难这样的人物,自然不能指望他成为忠臣,一有风吹草动,他就想要玩点花样。此次,借着杨坚立足未稳,而尉迟迥举兵作乱的机会,司马消难就要玩出点花样了——继从北齐叛往北周后,他继续发挥二五仔本色,又从北周叛往了南陈,而且,为了取得南陈信任,他还以子为质。

司马消难这么干,自然是想趁着北周大乱浑水摸鱼了,甚至,他可能想效仿侯景,把算盘打到南陈头上,也未可知。

接下来的坏消息来自王谦:

周益州总管王谦亦不附丞相坚,起巴、蜀之兵以攻始州。

王谦的情况,就跟司马消难完全不同了,他是王雄(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的儿子,属于北周政权核心层的人物。在杨坚掌权后,王谦一度有所踯躅,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他也曾派人进京上表,表示归附,但与之同时,王谦又认为自己这么干实在对不起宇文家族对他的厚恩,所以反复不定,陷入挣扎。

最后,王谦的使者将京城内外的情况通报给了他,王谦得知杨坚并没有完全控制大局,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将图匡复”了。

局面,目前看起来对杨坚非常不利,甚至,北周控制下的傀儡国西梁(侯景之乱后,南梁覆亡,西魏趁势攻陷江陵,诛杀梁元帝萧绎,拥立萧衍之孙萧詧为帝,史称“西梁”,亦称“后梁”)都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当时,梁世宗萧岿派柳庄奉书入周,当然,奉书只是表面,深层的考虑,应该是刺探北周军情,看有没有彻底摆脱北周控制的机会。

杨坚热情的接待了柳庄,还回忆起了当年跟西梁的二三事,饱含热情的赞颂了西梁的大忠大义,并表示要同甘共苦,共度时艰:“孤昔以开府,从役江陵,深蒙梁主殊眷。今主幼时艰,猥蒙顾托。梁主奕叶委诚朝廷,当相与共保岁寒。”

(当年北周攻打江陵时,杨忠便随于谨出征,是当时的主要将领,彼时刚刚进入仕途的杨坚,应该是跟随其父杨忠出征,所以跟萧詧有些许渊源。)

当然,杨坚说是要共度时艰,萧岿是不是这么想的,就很难说了。当时很多将领都劝萧岿,说干脆借着尉迟迥叛乱的东风,跟着一块反了得了,还表示“进可以尽节周氏,退可以席卷山南”,总之,横竖都有好处就是了。但是,萧岿还是无法做决定,因为,他不知道此战胜负如何,他要等一个人。

萧岿要等的这个人,自然是去长安面见杨坚的柳庄,对于北周如今的局势,也只有亲历者柳庄才能给出一个靠谱的判断了。

看起来,萧岿的情况跟王谦差不多,王谦也是使者回归后才做了决定,使者告诉他,可以反;那萧岿呢?柳庄会怎么回答他呢?

柳庄的回答跟王谦使者大相径庭:“昔袁绍、刘表、王凌、诸葛诞,皆一时雄杰,据要地,拥强兵,然功业莫就,祸不旋踵者,良由魏、晋挟天子,保京都,仗大顺以为名故也。今尉迟迥虽曰旧将,昏耄已甚;司马消难、王谦,常人之下者,非有匡合之才。周朝将相,多为身计,竞效节于杨氏。以臣料之,迥等终当覆灭,随公必移周祚。未若保境息民,以观其变。”

柳庄这番话,谈到了此前我们已经分析过的一个问题——道德制高点问题。柳庄认为,仅凭这一点,他就可以料定战事的胜负了,所以,于西梁而言,现在要做的,是别瞎凑热闹,坐山观虎斗即可。

柳庄说的到底对不对呢?那就只能用战争的结果来回答了。

高颎终于抵达了前线,然后,他决定立即对叛军发起总攻。

要进攻,就要渡河(沁水),要渡河,就要造桥,所以,第一步——造浮桥。

浮桥是中国古代战争渡河时常用的器具,简单说,就是以船筏代替桥墩,横排于河中,以船身做桥墩,在上面铺设梁板做桥面。

战争总是见招拆招,高颎建浮桥,尉迟惇当然要毁浮桥,他的办法是——从上游放下大量火船,准备一举将浮桥冲垮烧断。高颎不甘示弱,在水中兴筑“土狗”抵御(所谓“土狗”,是在水中积土成堆,前尖后宽,前高后低,行状如同一条坐在那里的狗;主要用于阻止火船逼近浮桥)。

火船失效,政府军渡河再难阻挡,怎么办?尉迟惇也算将门之后,熟读兵书,自是知道对付渡河部队的绝佳方案——半渡而击。

历史上最有名的跟“半渡而击”相关的例子,发生在春秋时期,称之为“泓水之战”。战事的主角,叫做宋襄公,此人非常有趣,我们不妨多讲一讲。

宋襄公这哥们在历史上很有个性,据说很讲仁义,而且颇有一番雄心壮志,虽然言必称自己是“亡国之余”(宋国是商朝后裔的封地,自从商朝天下共主的地位被周朝取代后,商朝的后裔就在周朝不怎么抬得起头来),但是,骨子里讲,他对自己的血统是自豪的,也无时无刻不在考虑重振先祖的声威。

春秋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周王室的权威一落千丈,各国之间兵连祸结,在“王道”不行的时代,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搞“霸道”了(孔子所言的“礼仪征伐从诸侯出”,也算维持一个稳定的国际秩序),而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便是被乐运用来作为宇文赟模板的齐桓公……

宋襄公便是齐桓公的终极粉丝,在齐桓公在世时,宋襄公就老跟在他的屁股后头,为他摇旗呐喊;这跟如今英国跟在美国屁股后头瞎嚷嚷如出一辙……

作为一个粉丝,宋襄公所作的事情,不只是膜拜,他的追求是——“有一天,我就成了你”。为了成为齐桓公后的下一个霸主,宋襄公做的第一件事,收留在齐国内乱中流亡出来的公子昭,然后,他打算拥护公子昭重夺大位。

公元前642年,宋襄公发下英雄帖,说准备护送公子昭回国当君主,请各国诸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军当然要出军。结果呢?很悲催,诸侯们一看是宋襄公发的帖子,几乎就没人理他,少数几个愿意出兵相助的国家,卫、曹、邾几个,国家比宋国还小,也就够一旁喊几声加油的……

然后呢?然后宋襄公统率四国联军杀向了齐国,再然后齐国贵族干掉了篡位的公子无亏和策划阴谋的竖刁,驱逐了另一个阴谋家易牙,再再然后,就把公子昭迎回临淄,当了国君,是为“齐孝公”。

有人说宋襄公挺牛逼嘛!好吧,其实人家齐国主要不是因为怕了宋襄公,而是因为,人家公子昭本来就是太子嘛,是有政治根基的嘛……

当然,宋襄公本人是牛逼大了,刚出手就摆平前任霸主国齐国的大事,这还了得?激动之下,宋襄公决心趁热打铁,让各国重新会盟,确立自己的霸主地位。

公元前639年春,宋、齐、楚三国君主会于齐,在宋襄公的强烈要求下,三国同意于同年秋在宋国召开诸侯大会。

该年秋,宋襄公以盟主身份请各国在盂(今河南省睢县西北)会盟,结果,上来就有不给面儿的,齐孝公和鲁僖公就甩了他的脸子,好歹另一大国的楚成王是来了,但是来干吗的呢?当盟主的……

于是,在这场国际会议上,宋襄公跟楚成王大吵一架,最后,宋襄公吵输了,非但是吵输了,还当场被楚国给逮了……楚成王还挟持宋襄公,进攻宋国商丘呢,得亏宋国军队守得顽强。

后来,还是鲁僖公出面调停,楚成王才放了宋襄公……

事实证明,要想像齐桓公一样成为霸主,代行天子职权,光靠开会是没用的,最重要的,还得是一个字——打!宋襄公好容易回国后,对楚成王这家伙是越想越火大,终于觉得此仇不报非君子,便也不管到底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顾大臣劝说,决心要用武力,跟楚成王一较高下了。

这场战事,便就是我们要说的“泓水之战”了。

公元前638年,十一月初一,楚军进抵泓水南岸时,宋军已占有利之地,在泓水北岸列阵待敌。以此而言,宋襄公已经占据了优势了。但是,接下来宋襄公的表演就开始了:

有大臣劝他:“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要求“半渡而击”)

宋襄公回答:“不可。”

然后,等到楚军渡了河,还没摆好阵势,大臣又劝他,打吧?

宋襄公回答:“不可。”

等到楚军彻底摆好了阵势,终于开干了,结果毫无悬念——宋军大败,宋襄公身受重伤。原因?“彼众我寡”……

仗打成这样,国内人有意见了,为什么“半渡而击”,你不可,“济而未列”,你又不可?你到底脑子里装得啥玩意?宋襄公是这么为自己辩解的:“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

当然了,针对宋襄公的假仁假义,有个叫子鱼的哥们,毫不客气的对宋襄公当面进行了驳斥,语在《国语》,这里就不再多言了。

这场战事的结果是,宋国被彻底打成了二等国,从此再也没能翻身……

宋襄公同志是个不愿意“半渡而击”而吃败仗的,但是,中国历史上还有个哥们,是因为想要“半渡而击”,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吃了败仗。这场战争,叫做“淝水之战”,是五胡十六国时期最重要也最著名的一场战事。

淝水之战的交战双方,是前秦和东晋。当时,在著名谋士王猛的辅佐下,苻坚接连灭亡了代国、前燕、前凉,统一了北方,在经过了十年休整后(当时王猛已死),苻坚决定一举统一中国,于是举兵南下,要跟东晋决战。

于是,双方在肥水两岸对峙。秦军号称百万,而东晋七拼八凑之下,也只攒了七八万,兵力差距显而易见。由于前秦军队“逼肥而陈”,东晋军队无法渡河,战事无法展开,于是,东晋统帅谢玄给前秦的阳平公苻融出了主意:“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让前秦军退后,东晋军能渡河,然后决战。)

对手的主帅来给自己出主意,这事儿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前秦诸将皆认为不靠谱,认为现在这么干才是万全之策:“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

但是,苻坚却有不同意见,他认为有发挥空间,什么样的发挥空间呢?“半渡而击”的发挥空间。苻坚表示:“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

好主意吧?苻融也认为是“将计就计”的好主意,于是命令秦军后撤。

但是朋友们,谢玄既然敢给苻融出主意,他怎么可能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呢?就在苻坚认为自己“将计就计”、“端的是条好计”时,其实,他已经落入了谢玄的陷阱——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果不其然,秦军刚刚后撤,就有个叫陈序的反骨仔在后面瞎嚷嚷:“秦兵败矣!”秦军不明究竟,一听之下,就仓皇后撤,再难停止。苻融当时倒是还想集结部队,止住颓势,但无奈天不助他,紧要关头,战马倒地,秦军遂一溃不可收拾……接下来,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

这场战事的经典,当然不只是“以少胜多”那么简单,事实上,中国历史也正因这场战事,有了南北朝的雏形——从此之后,再没有国家像前秦这样,拥有统一南北的机会了,一直到……一直到杨坚成为皇帝。

尉迟惇同志,看起来是看过史书的,至少知道宋襄公的战例,明白“半渡而击”是个好办法,但是,事实证明,史书不能只看一半,如果他看了“淝水之战”,还会想这么干吗……

尉迟惇同志的做法,跟苻坚异曲同工,而韦孝宽同志,当然也明白要跟谢玄学习,坚决不给“半渡而击”的机会;于是,趁着尉迟迥军队后撤的机会,韦孝宽命令全军擂响战鼓,全军渡河。还没等尉迟惇来得及“半渡而击”呢,韦孝宽已经全军度过了沁水……

渡过沁水之后,韦孝宽学习西楚霸王项羽当年巨鹿之战的例子,下令焚烧浮桥,意欲“置之死地而后生”。于是会战正式打响。

这场战事的结果没有悬念,韦孝宽胜,而且大胜——到什么程度呢?尉迟惇同志全军覆没,单人匹马逃了出去,去见他的爹爹了……

于是,韦孝宽继续率军挺进,直逼邺城。

八月十七日,尉迟迥所部列好了阵势,准备跟韦孝宽大军决战——迥与惇及惇弟西都公祐,悉将其卒十三万陈于城南,迥别统万人,皆绿巾、锦袄,号“黄龙兵”。迥弟勤帅众五万,自青州赴迥,以三千骑先至。

尉迟迥同志,自然也不是浪得虚名,如今虽已年近古稀,但仍然披甲上阵,战场之间,仍是凛凛生威。尉迟迥的这支部队,大部分是关中子弟,也是他多年所统的子弟兵,战斗力非同小可,也是北周政权的精锐力量。因此,战斗刚开始时,韦孝宽的部队很快就显出了颓势。

眼看大军即将不支,政府军的大将们都不免心急如焚,就在此时,宇文忻同志灵光闪现,急中生智,想了个主意,据他自己说,属于“诡道”——事急矣!吾当以诡道破之!

当然,说是“诡道”,可能还不够准确,更准确的说,是个“损招”。当时,两军交战时,邺城围观群众数万人——倒是也真不怕死;当然,他们是看热闹的,也不怕事儿大,谁输谁赢,这倒无所谓。宇文忻的主意是,用箭射群众……

损招了吧?但是,也得承认,这是个“好招”,因为——效果很好!围观群众哪能真不怕死,一看居然有射他们的,当时就慌了,于是几万人一起后撤,那动静,轰轰隆隆的,跟打雷似的。于是宇文忻大喊:“贼败矣!”政府军于是振作起来,趁着尉迟迥那边一团乱劲,发动攻击。

无疑,尉迟迥吃了个大败仗,仓皇回城,韦孝宽于是率军围城。

当然,攻城之战也没啥悬念,李询和贺篓子干率先登城,于是,邺城告破。

尉迟迥走投无路,一路奔向了碉楼,后面崔弘度直上斜坡,紧追不舍。尉迟迥被追甚急,急怒之下,便弯弓搭箭,要射崔弘度。

崔弘度脱下了头盔,大声喊道:“颇相识不?今日各图国事,不得顾私。以亲戚之情,谨遏乱兵,不许侵辱。事势如此,早为身计,何所侍也?”

顺便说一下,崔弘度跟尉迟迥有亲戚关系,他的妹妹是尉迟迥儿媳。

尉迟迥明白了,“事势如此”,就算射死了崔弘度,也没有意义,必须要“早为身计”了,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自杀(要是落到杨坚手里,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自杀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当然,在自杀之前,尉迟迥还是痛骂了杨坚,过足了嘴瘾再死不迟……

当然了,崔弘度也不好意思就拣这现成便宜,最后把便宜让给了弟弟崔弘升,让他割下尉迟迥脑袋去报功。

而后,勤、惇、祐东走青州,未至,开府仪同大将军郭衍追获之。丞相坚以勤(尉迟勤一开始并不想造反,是老哥把他拖下水的)初有诚款,特不之罪。李惠先自缚归罪,坚复其官爵。

看似轰轰烈烈的尉迟迥叛乱,就这样落下了帷幕,一共为时,仅仅六十八天而已。据说,尉迟迥这次之所以输那么快,跟他用一个人是分不开的——崔达拏。崔同志是何人呢?他爹便是高澄的亲信崔暹(当年逼得高仲密投降西魏,而后引发东西魏邙山之役,最后居然因为高澄的包庇免于受责的哥们)。这位崔同志的本职是——文士……

尉迟迥老头果然老昏头了,不败何待?

韦孝宽大获全胜,接下来的扫尾工作,由三子一女被杀的于仲文完成。

于仲文进了长安后,被杨坚任命为河南道行军总管,让他收复失地;说是总管,其实手里没几个人,精锐部队都在韦孝宽手里。

未几,于仲文军抵蓼隄(汴河河堤),离开梁郡(今河南省商丘县)七里。于仲文的对手,是席毘罗部将檀让,这哥们手里有几万人马。敌众我寡,怎么办?于仲文先派了些老弱病残上去挑战,然后还没怎么打,就先溜……

这个计策,大家一定立即反应过来了,没错——传说中的“骄兵之计”。檀让同志果然“骄”了,认为于仲文无足为虑了,然后,他就倒霉了,于仲文率军突然反扑,檀让猝不及防,于仲文大胜——生获五千余人,斩首七百级。

于是于仲文逼近梁郡,此时尉迟迥守将刘子宽弃城而逃;于仲文继续挺进,进击曹州(今山东省定陶县西),俘虏刺史李仲康;于仲文马不停蹄,再攻檀让残军驻守的成武(山东省成武县),再度获胜。

当时席毘罗在沛县(刘邦他老家)屯兵十余万,准备进攻徐州,但是,他的老婆孩子还在金乡(山东省金乡县)。这天,有个自称是席毘罗使者的哥们来到金乡,告诉城主徐善进,说,檀让明天中午就来,你们做好迎接准备。金乡人一听檀让援兵赶到,当然是很高兴了,欢迎仪式准备停当,且不提。

第二天,果有一支军队举着尉迟迥的旗帜,远远的朝金乡挺进。徐善进远远的看见了这支部队,大喜过望,当即出城相迎。然后呢?然后徐善进就被绑了……怎么回事呢?很简单,使者是于仲文派去的,而如今这支部队,也是于仲文的部队,不过是改换了服饰罢了……

当时于仲文的部众都劝于仲文屠城,于仲文表示:“此城乃毘罗起兵之所,当宽其妻子,其兵自归。如即屠之,彼望绝矣。”(于仲文认为,放他们一马,当兵的自然归服,否则惹急了他们,反而不好弄)部众表示有道理。

不久后,于仲文设兵伏击了席毘罗大军,“毘罗众大溃,争投洙水死,水为之不流”;于是生擒檀让,斩首席毘罗,送达长安,且不提。

再过不久,韦孝宽分兵摆平了尉迟迥的残部,尉迟迥叛乱遂正式扑灭。

然后,萧岿跟柳庄之间有了这样一句对话——若从众人之言,社稷已不守矣!

九月,王谊率军兵抵郧州,未几平定叛乱,司马消难正式投奔了南陈。

当然,南陈也别以为他们得到了什么好处,早晚,他们吃进去的东西,要被吐出来,等着吧。

十月,梁睿率步骑二十万讨伐王谦,未几平定,王谦被梁睿斩首。

顺便说一下跟着王谦造反而后被斩首,还包括北齐的高阿那肱……

至此,杨坚终于全面平定了尉迟迥的叛乱,一个新时代,就要来临了!

新隋上空的阴霾

尉迟迥的叛乱,对于杨坚而言,并非只有坏处,事实上,好处反而更多。

大丞相于杨坚而言,自然不是终点,事实上,终点是——改朝换代。

要改朝换代,于杨坚而言,就要进行政治整合,具体说,扶持赞成派,拉拢中间派,干掉反对派,如果一切照常发展,这个过程会比较漫长,当日王莽为了篡汉,前前后后准备,就花了20多年的时间。此时的杨坚年近不惑,如果像王莽一样,可能他的事业就需要交给儿子来最终完成了。

然而,很幸运,在这样的时候,尉迟迥造反了,这次大规模的军事叛乱,间接帮助杨坚完成了政治整合,战事结束后,所有的工序几乎都已经到位——朝内各派势力,都在战争的逼迫下,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最典型的莫过于李穆,在他决定支持杨坚讨伐尉迟迥时,就已经奉上了金带,秘密劝进了。当然,当时大部分人也跟李穆一样,明白杨坚篡位已经箭在弦上,当他们弃尉迟迥而择杨坚时,也同时便默许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

于是,跟王莽不同,杨坚的篡位过程要顺利得多,波澜不惊得多,快得多:

公元580年九月十日,皇后司马令姬(司马消难之女)被贬为平民。

九月二十八日,以随世子勇为洛州总管、东京小冢宰,总统旧齐之地。

九月三十日,以左丞相坚为大丞相,罢左、右丞相之官。

十二月十二日,以大丞相坚为相国,总百揆,去都督中外、大冢宰之号,进爵为王,以安陆等二十郡为随国,赞拜不名,备九锡之礼;坚受王爵、十郡而已。

公元581年二月四日,隋王始受相国、百揆、九锡之命,建台置官。

二月六日,诏进王妃独孤氏为王后,世子勇为太子。

开府仪同大将军庾季才,劝隋王宜以今月甲子(二月十四日)应天受命。太傅李穆、开府仪同大将军卢贲亦劝之。于是周主下诏,逊居别宫。

顺便说一下,这位庾季才也很早就跟李穆一样,认可了杨坚的篡位。

当日杨坚刚刚当顾命大臣时,还惊疑不定,曾夜召庾季才,问他:“吾以庸虚,受兹顾命。天时人事,卿以为何如?”杨坚这么问,其实是暗示性的问庾季才,将来我要那啥,可以不?

庾季才没有正面回答,婉转的说道:“天道精微,难可意察。窃以人事卜之,符兆已定。季才纵言不可,公岂复得为箕、颍之事乎!”庾季才很聪明,告诉杨坚,你都走到这一步了,就没有回头路了,何必问我的意见呢?

杨坚表示赞同:“诚如君言。”

当时,独孤伽罗也成为了杨坚的有力后盾,不断的鼓励杨坚:“大事已然,骑虎之势,必不得下,勉之!”

所以,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那啥的女人来着?

二月十四日,命兼太傅,巳公(宇文)椿奉册,大宗伯赵煚奉皇帝玺绂,禅位于隋。隋主冠远游冠;受册、玺,改服纱帽、黄袍;入御临光殿,服衮冕,如元会之仪。大赦,改元开皇。命有司奉册祀于南郊。

于是,在当顾命大臣后不到一年,杨坚终于篡位成功,他建立的朝代,叫做“隋朝”。(杨坚本是随国公,然而,杨坚对“随”中的“辶”字旁不满,认为不吉利,于是改“随”为“隋”)

杨坚篡位的节奏之快,连他的女儿杨丽华都感到难以接受。杨丽华一开始还帮助杨坚控制了宫廷大局,但是,当时的杨丽华,并没有想到杨坚会篡位,等到杨坚图穷匕见,杨丽华却日渐不满起来,时常面露不快(意颇不平,形于言色),等到杨坚篡位成功,更是抑郁难平(愤惋逾甚)。杨坚对这个女儿也觉得惭愧,改封其为“乐平公主”,还一度劝她改嫁,只是杨丽华抵死不从,只能作罢。

杨坚上台后即改革了官制(我们以后会详谈),去除了北周所行的“周制”(北周是实行的复古潮流),改行汉魏之制,于是,置三师、三公及尚书、门下、内史、秘书、内侍五省,御史、都水二台,太常等十一寺,左右卫等十二府,以分司统职。又置上柱国至都督十一等勋官,以酬勤劳;特进至朝散大夫七等散官,以加文武官之有德声者。改侍中为纳言。

接着,第一届政府新鲜出炉,主要成员——立王后独孤为皇后,王太子勇为皇太子;以相国司马高颎为尚书左仆射,兼纳言,相国司录京兆虞庆则为内史监,兼吏部尚书,相国内郎李德林为内史令;以大将军赵煚为尚书右仆射。

杨坚的这次篡位,基本上得到了北周朝内除去宇文氏宗室的一致支持:

北魏世族中有:元氏(北魏宗室)、长孙氏、陇西源氏(代表人物源雄,尉迟迥叛乱时,出任徐州总管,有力的遏制了南陈跟司马消难的合流)、弘农杨氏(代表人物杨素,讨平了尉迟迥部将宇文胄)、博陵崔氏(代表人物崔弘度、崔弘升兄弟)、荥阳郑氏(代表人物郑译)、河东薛氏、柳氏(代表人物柳裘);

北周豪族有:陇西李氏(代表人物李穆)、安定梁氏(代表人物梁睿)、昌黎大棘宇文氏(代表人物宇文忻,跟北周宗室并不是同一家族)、昌黎徙河豆卢氏(代表人物豆卢绩,本是鲜卑慕容氏之后,带兵讨平了王谦和高阿那肱的叛乱)、武川宇文氏(原姓破头野)、代北贺若氏(代表人物贺若宜、贺若弼)、乐浪王氏(代表人物王谊,带兵讨平司马消难)、扶风窦氏(代表人物窦荣定,杨坚的姐夫)、京兆韦氏(代表人物韦孝宽)、王氏(代表人物王世积),武功苏氏(苏威)、河南东垣韩氏,等等……

这些情况都说明,杨坚取代宇文氏,并没有受到太大阻碍,宇文氏尽管经历了几代的经营,但却没有真正形成强大的政治根基。

然而,与之同时,这也说明,杨氏同样没有强大的根基,支持杨氏的,也不过是跟风而已,这种情况,我们不妨通过两个小插曲来一窥究竟。

杨坚有个老朋友,叫做荣建绪,在他篡位前夕,中央曾命荣建绪当息州刺史。当时杨坚劝他慢点走,还说:“且踌躇,当共取富贵。”

老朋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荣建绪应该是懂了,但是,即便荣建绪懂了,他也没有领情,他是这么说的:“明公此旨,非仆所闻。”

过不多久,杨坚篡位,荣建绪来朝觐见,杨坚问他:“卿亦悔不?”

荣建绪磕头道:“臣位非徐广,情类杨彪。”

杨坚大笑:“朕虽不晓书语,亦知卿此言不逊!”

杨坚听不懂徐广、杨彪的故事,我们来解释一下。

徐广是东晋末人,历受东晋国恩,后来历经桓玄和刘裕的两度篡位,每次都唏嘘流泪不已,为啥呢?因为他自认是“晋朝遗老”。荣建绪说自己“位非徐广”,就是说,以他的资历,可能算不上是北周的遗老。

另一位杨彪,有个很出名的儿子,叫做杨修。杨彪忠于汉室,一度被曹操打入大牢,杨修死后,更是十余年不出仕,曹丕后来篡汉,也没有难为他,因此史书上有“礼遇汉老臣杨彪不夺其志”的说法。荣建绪说自己“情类杨彪”,无疑是说,从感情上,他依然效忠北周——尽管杨坚是他老朋友。

杨坚是个聪明人,虽然不懂荣建绪拽这些典故,但是,也知道他出言不逊。

有荣建绪这种想法的,显然不是一个两个,但是,敢说出来的,只有荣建绪一人,道理很简单,并不是所有人都跟荣建绪一样,跟杨坚关系这么好,在出言不逊之后,还可以保条小命的。

当然,如果说荣建绪这样内心依然忠于北周的,可能不会太多了,但接下来一个人的心态,可能可以代表大部分人,此人便是苏威。

苏威也是名门望族出身,五岁丧父,但自幼早熟,名动乡里。宇文护第一次见他时就很欣赏他,还把女儿嫁给了他,但是苏威后来看到宇文护专权,知道自己可能会受牵连,于是便隐居山林。后来他叔父逼他出仕,他也不改初衷,有事没事就往佛寺跑,后来宇文邕掌权,他也都因病辞官。

等到杨坚掌权,高颎便时常在杨坚面前推荐苏威(实际高颎所推荐的还不只是苏威,还包括虞庆则、贺若弼、韩擒虎等人)。杨坚也早闻其名,便征召了苏威。当时,杨坚便将苏威引入内室,并交谈甚欢。

然而,妙的是,在杨坚篡位的前夕,苏威却突然开溜了。当时高颎觉得莫名其妙,便要杨坚去追。还是杨坚一语道破天机:“此不欲预吾事,且置之。”

后来,杨坚篡位完成后,任命苏威为太子少保,苏威就回来了……

苏威的态度其实很有代表性,他不反对杨坚篡位,但是,他也不支持杨坚篡位,只是呢,由于他身份特殊——宇文护时代就隐居山林,所以可以直白的表露这种态度。而其他大部分像苏威这样态度的人,鉴于种种关系,却只能上表劝进,做出支持的态度——当然,他们到底有多支持,也是可以想见的。

苏威这种态度伴随了他的一生,其后隋末天下大乱,他就一副随波逐流的样子,“威自以隋朝旧臣,遭逢丧乱,所经之处,皆与时消息,以求容免”。所以,在隋炀帝被宇文化及弑杀后,苏威就当了宇文化及的官;宇文化及败于李密后,苏威又投靠李密;李密败于王世充后,苏威又投奔了王世充;最后王世充败于李唐,于是……于是李世民派人对他严词训斥,其后他亲自去了长安,也没有得到召见,最后也只能抑郁而终。

从荣建绪和苏威二人的两端小插曲我们能看出,杨坚虽然很顺利的篡夺了权位,但是,正如被他篡夺的宇文氏一样,杨氏的力量同样薄弱得很,并没有太多人真的从内心拥护杨氏。所以,杨坚所需做的,乃是“深根固本”。

总的来说,杨坚的“深根固本”工作做得相当好(以后我们可以详细了解),但是,在他篡位前后,却做了两件错事,致使隋朝上空早早的出现了阴霾。

第一件错事,是他对尉迟迥叛乱善后的处置。《资治通鉴》对此描写的比较简略:军士在小城中者,孝宽尽坑之……坚徙相州于安阳,毁鄴城及邑居。分相州,置毛州、魏州。

事实上,韦孝宽到底坑了多少人呢?《周书·尉迟迥传》透了个底:余众,月余皆斩之。这说明,被坑的不只是“军士在小城中者”,而是“余众”,追随尉迟迥造反的,少说也有十几万,这个“余众”,自也是个很吓人的数量。

对于这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某些佛教书籍中有详细描述:

拥俘虏将百万人,总集寺北游豫园中,明旦斩决。围墙有孔,出者纵之,至晓便断,犹有六十万人,并于漳河岸斩之,流尸水中,水为不流,血河一月,夜夜鬼哭,哀怨切人。以事闻帝,帝曰:“此段一诛,深有枉滥,贼止蔚迥,余并被驱。当时恻隐咸知此事,国初机候不获纵之。可于游豫园南葛履山上立大慈寺,坼三爵台以营之,六时礼佛,加一拜为园中枉死者。”寺成,僧往依敕礼唱,怨哭之声一期顿绝矣。

这个记载大体上问题不大,只是在遇难人数上有所夸张,事实上,杨坚确实有因此立寺的故事,佛教文献中,还能找到杨坚立寺的诏书,这里不予赘言了(当时杨坚颁布诏书是在公元581年,一年过去了,游豫园内的冤魂仍未散去,仍有夜闻鬼哭之声,杨坚自己也深感不安,这才决定要立寺于此)。

值得一提的是,尉迟迥之乱平定之后,亲自着手屠杀的韦孝宽,便在该年十二月病故了,其间渊源,似是难以说尽了。

杨坚对邺城民众的大屠杀,所造成的后果当然不只是“夜闻鬼哭,其声凄厉”那么简单,更严重的后果是,他意图制造的这种恐怖高压气氛,并没有震慑住北齐境内的人民,反而更加激化了矛盾,一有机会,矛盾就会爆发出来。

将时间拨回到隋末。隋末的枭雄中,最为有名的,自是李密、王世充、窦建德和杜伏威这几个。论起才华,自是李密居于第一;论起狡诈,不免首推王世充;论起豪情,杜伏威首当其冲;但是,论起基业的深厚程度,却只能是窦建德。

李密、王世充和杜伏威的力量消亡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了反复,唯有窦建德的夏国灭亡后,有过多次反弹,他的部将刘黑闼曾在境内掀起过两次大规模的叛乱潮,而且,每次刘黑闼义旗一举,都几乎是举国响应。

刘黑闼第一次举兵,最初只有一百多人,看似根本掀不起风浪,但是,“不半年,尽有建德故地”。这次,刘黑闼失败了,被李世民讨平,他本人也逃入了突厥。但是,不久后,刘黑闼再次卷土重来,再度造成巨大声势,“繇是河北复叛归贼”,最后,还是太子李建成出马,才最终干掉了刘黑闼。

河北之地屡屡反叛,是因为窦建德得人心?是因为刘黑闼有号召力?恐怕都不尽然,最根本的问题,恐怕还是出在杨坚这次惨烈的屠杀上。

此外,杨坚还做了第二件错事,请看《资治通鉴》:

虞庆则劝隋主尽灭宇文氏,高颎、杨惠亦依违从之。李德林固争,以为不可。隋主作色曰:“君书生,不足与议此!”于是周太祖孙谯公乾恽、冀公绚,闵帝子纪公湜,明帝子酆公贞、宋公实,高祖子汉公赞、秦公贽、曹公允、道公充、蔡公兑、荆公元,宣帝子莱公衍、郢公术皆死。德林由是品位不进。

篡位的杨坚,对宇文氏进行了大清洗,而反对清洗的李德林,仕途也就此终止。宗室残杀,这在南北朝本不足为奇,但是,北周取代西魏后,却第一次打破了惯例,并没有对元氏进行摧毁性清洗,而且,此后北周的政治斗争,不论是宇文护(宇文护对李远、李穆家族就很宽容),还是宇文邕(宇文邕甚至重用了依附宇文护的宇文宪),都是非常谨慎的进行了善后,没有出现大清洗。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北周政权本身是一个联合政权,是武川军功贵族和关陇当地豪族合流而成的,在这样的联合政权里,为了保证一定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大开杀戒都是被严格限制的,所以北周采取了比较宽容的做法。

毫无疑问,杨坚所建立的隋朝也是这样的联合政权,性质跟北周无二,他采取的大清洗手段,非但无助于“深根固本”,反而从一开始就给王朝埋下了炸弹。

前面我们提到过儒家的“王道”和“霸道”之说。乱世可用“霸道”,然则,在治世,则只可用“王道”。

举例来说,后世的赵匡胤,在五代十国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篡夺了后周政权,建立了宋朝。在赵匡胤之前,已经有五个人尝试过建立一个统一国家了,所以才有“五代”,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之所以如此,原因比较复杂,但大部有这样的因素,就是不行“王道”,而一味行“霸道”,体现在王朝更迭,就是滥杀前朝宗室。如此一来,就造成了“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恶性循环,太平遂遥遥无期。

赵匡胤,从政治背景而言,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同样出身于社会底层,然而,为什么他建立的宋朝,却能结束五代十国的混乱,重新完成又一次统一呢?看看他是怎么对待敌人的吧——对于后周宗室,他诏令后辈不许诛杀,并允诺柴家世袭罔替当王爷;对于功勋将领,他没有滥行屠戮,而是杯酒释兵权;对于文官,他规定不得诛戮,因此宋朝对文官的处理办法多是流放……

赵匡胤用“仁慈”的手段,成功完成了乱世后的一次政治整合,使得宋朝没有沦为“六代”,这其中的政治智慧,岂不容后人深思?

杨坚诛杀宇文氏,这是“霸道”,而非“王道”,所以,从这一刻起,隋朝的国祚某种意义上,便已经可以预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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