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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光专权——官官相斗

历史大观园 历史故事 2020-06-15 21:25:36 0

一、萧望之

公元前59年,春天,三月十六日,汉朝丞相魏相薨。夏天,四月十九日,御史大夫丙吉,被刘病已拜为丞相。秋天,七月二十六日,丙吉腾出来的御史大夫位,刘病已则留给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萧望之。

萧望之,字长倩,东海兰陵(今山东省苍山县兰陵镇)人,后迁居杜陵(今陕西省西安市东南),世代以务农为业,到了萧望之这代,突然冒出他这个好学的人。于是,他先在县里学习,再到长安太常深造,拜名人夏侯胜为师,不久,学术名声在长安日益大起来。

然而,关于萧望之的家世,古来就有争议。主要有两种版本,一种认为,萧望之是萧何七世孙;又一种认为,萧望之和萧何根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说萧望之是萧何七世孙,那是萧望之后裔牵强附会,故意炒作。认同萧何之后说的,证据有二:一是《南齐书》高帝纪,二是《梁书》武帝纪,上面写得很明白。否定萧何之后说的,是唐朝训诂大师颜师古。

颜师古认为,萧望之距离萧何并不遥远,按理说家谱还不至于搞乱。可是班固却在《汉书·萧望之传》里说,萧望之家世以田为业,这又怎么解释?如果非得解释,只能说那是萧望之后裔牵强附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认为,颜师古说得不无道理。《南齐书》作者,名唤萧子显,其著《南齐书》里的高帝,就是萧道成;萧道成是萧子显的爷爷,又是萧望之的后人,孙子说祖上是萧何之后,点点笔,贴贴金,似乎也挺正常的。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乱猜去吧。对萧望之来说,家世如何,似乎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何在人生的泥泞路上,开出一条康庄大道。然而,萧望之初入仕途,却被一个人压得死死的,半点都动弹不得。

当时打压萧望之的,是大将军霍光。霍光之所以要压萧望之,是因为萧望之这个人太嚣张,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事情是这样的,当时还是政府秘书长的丙吉,给霍光推荐了一拨人才,其中包括萧望之。霍光按丙吉推荐的名单,挨个召见。没想到,就在召见过程中,萧望之却给霍光留下一个极差的印象。

当时,霍光刚刚整死上官桀等人,为防止不测事件,凡是来见霍光的,必须先搜身,然后由两个贴身卫士左右跟随。那个萧望之,听说竟然有此规矩,一下子来了脾气。于是,他对霍光门卫说:“如果你偏要搜身,那我就不见霍将军了。”

萧望之说完,准备从偏门走人。门卫却把他拦住,说:“既然来了,就得搜身,管你见不见霍大将军?”于是,一个要搜,一个不让搜,双方就在霍府门前吵了起来。消息马上传到霍光那里,霍光告诉门卫:“不用搜了,就让他进来吧。”

萧望之带着胜利的笑容,雄赳赳气昂昂地进门,见到了霍光。然后,他又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地教育霍光:“你是辅政的,应该学周公懂得礼贤下士。”萧望之此举,似乎不是来面试,而是来逞强说教的。然而他话一说完,霍光什么也没说,就让他回去等通知。

等待的结果是,丙吉推荐的人物当中,除了萧望之,别的通通被提拔当官去了。三年后,当年跟他一起接受霍光面试的,有人已经升到给事中。

萧望之呢,他也总算谋到一份工作了。你猜他做的啥工作?竟然是看门的。

萧望之混得这么惨,源于两个字:太傲。年轻人,你想傲,人家就要挫你锐气,挫到你英雄气短,挫到你哭天抢地,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人。果然不久,萧望之因弟弟坐法犯事被牵连,被人家免去了看门资格,回到故乡,当了郡里一打杂跑腿的吏卒。

惨淡人生,就此折磨着萧望之,直到他遇到了一个人。

身处低谷,心向光明,萧望之时常仰望天空,等待阳光普照。不久,他望见了一个人搬家,从地上搬到了地下。那个人,就是霍光。霍光死后,刘病已解放了,魏相舒服了,萧望之也解气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不会很久,萧望之将结束他漫长的苦闷生涯。

自救者,天救之。很快,萧望之给刘病已上疏,请求召见。萧望之想让刘病已召见他干吗?谈天气。谈什么天气?反常天气。

古人谈天,都是有学问的。曾记否,当初刘贺进城当皇帝,天不怕地不怕,竟然还不把霍光放在眼里。于是乎,霍光把田延年喊来,准备搞掉刘贺。没想到有一天,刘贺出行,半路被夏侯胜拦住劝道:“天气反常,天下将有谋逆事件,请皇上小心注意。”

那时,刘贺纯当夏侯胜扯淡,二话不说,将他投到狱中。此事传出,霍光心惊胆战,以为阴谋败露。后来派人一查,原来夏侯胜的谋逆论,是从古书的阴阳失调理论中推理而出的。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萧望之拜夏侯胜为师后,将其精华吸入腹中,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萧望之的自荐书,很顺利地被传到刘病已那里,刘病已看了,问了左右一句:“这个萧望之,是不是东海之萧望之?”

左右回答,的确是东海之萧望之。

事实上,萧望之的学术名声,刘病已早有耳闻;萧望之在霍府耍个性,被大将军霍光打压多年,刘病已也是知道的。而萧望之投自荐书,要亲自向皇帝陈述天气反常变化,其良苦用心,刘病已也是理解的。怎么会不理解呢?一腔学问,满腹牢骚,无处释放,现在霍光走了,萧望之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于是,不久,深切理解萧望之的刘病已,派特使主动登门,拜访萧望之。讲天气是假,讲政治是真。萧望之一点儿也不含糊,他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政治征候理论。

萧望之是这样说的:天气反常,是小人魔鬼想出来捣乱了。那有什么办法预防吗?有。怎么防?很好办,只要皇帝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选贤任贤,按时考核,提拔有功之人,理顺政事,树立正气,小人想胡作非为,门都没有。

事实上,萧望之这番话,见不出啥高明之处。多年前,如果刘贺愿洗耳恭听,夏侯胜要说的,和今天萧望之说的,肯定是一个版本。所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好话马屁,更是要瞧人看时。夏侯胜很不幸,碰上刘贺那种浑蛋货色,而萧望之却挺走运,遇上了刘病已这种想做一番大事业的皇帝。

皇帝特使走后不久,萧望之就等来了好消息,刘病已决定任命他为谒者。谒者,别称使者,官职不大,却很受用。事实证明,谒者工作特别适合萧望之,刘病已凡事必来咨询他,每每都有收获。凡是从萧望之嘴里吐出的话,几乎都被刘病已付诸实践。

萧望之建议提得好、说得准,官也升得快。一年之内,连换三个工作岗位。由谒者升谏大夫,不久,再升为丞相司直。事实上,萧望之前面给刘病已讲的政治征候论,预兆小人要横行霸道,其实就是警告刘病已要小心霍氏家族。于是,等到霍氏家族被踩死光光,萧望之人气骤升,成了刘病已身边的红人。

刘病已是很爱才的,他认为萧望之是块大材,将来当个国家丞相都不成问题。但是,要当丞相,还是要论资排辈的。在萧望之前面,还排着两个人,一个是魏相,一个是丙吉。然而刘病已又想,与其让萧望之消极排队,不如派他到地方锻炼,积攒政治资本。

很快,刘病已将萧望之调到地方,当平原太守。然而,对刘病已的安排,萧望之很郁闷。他之所以郁闷,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在长安干得好好的,不知刘病已哪根筋不对了,竟要把他踢到地方。

萧望之曾经是个乡巴佬,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乡下的,不是京城贵族,而是像萧望之这样的乡下人。他长年混迹乡下,犹如鲤鱼撞网,总想溜到辽阔的大江大河。只有大江大河,才能体现出他人生的最高价值。

于是,自觉委屈的萧望之总想着调回长安。不久,他给刘病已上了一封书,倒了一肚子的苦水。

倒苦水,那是通俗叫法,准确地说,那叫另类撒娇。

萧望之是这样说的:“治理天下,重地方轻中央,把重要人才都调到地方治理政事,那是本末倒置的做法。汉朝人才都跑地方去,中央无人,皇帝一旦有过错,就没人敢说。没人敢说,决策就会有问题。决策有问题,地方就受影响。所以呢,皇帝身边,最好留个能说敢说的人,这样才会少犯错误。少犯错误,政治才会清明,地方问题,那就是小菜一碟了。”

说了半天,萧望之就是想让刘病已把他调回长安,以至于保证刘病已能听到受用的话。

刘病已一看萧望之的上疏,就笑了,是苦笑。他想了想,算了,既然萧望之觉得待地方委屈了,就先让他回来吧。

很快,萧望之就被调回长安,刘病已任命他为少府。但是不久,刘病已又给他换了一个岗位——左冯翊。

没想到,萧望之又跟他发牢骚了。

左冯翊,汉代三辅之一,所谓三辅,即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长安很大,汉朝把它割成三块,派任地方官分别管理,左冯翊管北长安,又称北长安市长,其管辖范围,相当于一个郡,地位却高于地方郡属。

在刘病已看来,让萧望之去当北长安市长,那是抬举他,不是要踩他。少府,又称宫廷后勤部长,岗位似乎很风光,却很没前途。说得不好听点,待在那位子上久了,可能就成一片大绿叶,只能去衬托别人的大红花。所以,刘病已认为:是驴是马,要拉出去遛遛才行,你萧望之长期泡在皇帝身边,怎么行呢?

习惯发牢骚的萧望之,似乎总读不懂刘病已的心思。事实呢,萧望之不是不懂,而是怕。他怕什么?他怕地方麻烦事多,下有刁民,中间有同僚可相比较,皇帝又在上面盯得紧紧的,压力大,不好混呀。少府可不一样,汉朝皇室就这么一个后勤部长,没啥可比性,压力小;工作嘛,每天屁股一坐,指挥一帮跑腿的人,出了天大的事故,也不会有人捅到宫外去,多爽啊。

于是,担三怕四、畏前恐后的萧望之,马上给刘病已递了条子,准备请长期病假。

所谓病假,那是官场套话。说得不好听,就是消极怠工。萧望之为啥要怠工?刘病已想了想,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萧望之想多了。看来,必须给他鼓鼓气了。于是,刘病已把萧望之的条子压下,立马派人去探望萧望之。果然不久,萧望之整装束发,就上班去了。

萧望之态度之所以转变如此之快,是刘病已派人给萧望之传了一句重要的话。那话的意思大概是:叫你当北长安市长,不是要看你出错、找你麻烦,而是让你挂职锻炼,搞点政绩,以备将来提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听不明白,那就请自动打包回家吧。萧望之一听此话,犹如枯木逢春,满腹牢骚随风飘逝。他那颗脆弱而敏感的心,仿佛吃了定心丸,气顺神爽,舒服极了。

事实证明,刘病已说话还是算话的。萧望之干了三年的北长安市长,丞相魏相死了,腾出地方,御史大夫丙吉补丞相的缺,刘病已让萧望之补丙吉的缺。萧望之的缺,刘病已留给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出现在萧望之前面的——韩延寿。

二、江湖敌人

公元前57年,冬季,十二月一日,日食。

对韩延寿来说,这真是个不祥的日子。就在这天,酝酿良久的萧望之准备打击韩延寿。事实上,韩延寿与萧望之远无深仇,近无大恨,他之所以要被萧望之修理,不为别的,只怪韩延寿自己太优秀,被萧望之忌妒了。

忌妒是一种病,一种可怕的病。韩延寿在左冯翊位上待了两年,似乎也不怎么辛苦,却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那就是,整个北长安市二十四个县,官吏民间,无人不服韩延寿。人人以学习韩延寿的德行为荣,以告状打官司惹麻烦为耻。此情此景,那是萧望之在左冯翊位时,想都不敢想的。

萧望之是怎么当上御史大夫的?赏识他的刘病已其实头脑一直很清醒,无论怎样欣赏谁,都必须拿出点真功夫、搞出真成绩来。只有政绩这道关过了,才有可能往上升。除此之外,只靠别的,那都是白搭。萧望之很有才学,也有治世之才,但他很不自信。所以他很怕考试,怕地方麻烦事让他应付不过来。还好,刘病已以左冯翊来考他,顺利过关,升到御史大夫。

萧望之才当上御史大夫两年,屁股还没坐热,路还很长。然而,韩延寿那颗政治明星却在眼前冉冉升起,刺得他两眼发黑,呼吸艰难,胸闷气短。要知道,北长安市民对韩延寿的充分爱戴,就是对萧望之的极度打击。韩延寿省心少力,却干得比自己好,按刘病已那种以政绩封官的理念来推断,韩延寿将来超越自己,爬到头上去,指日可待也。

所谓愿赌服输,你不踩别人,就要被别人踩。在通往权力的金字塔上,难道我萧望之要充当人肉楼梯,供韩延寿爬上去不成?如果这样,这实在太让人心寒了。既然竞争避免不了,就只剩两种选择,一是使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二是使用非常手段,掐死对方,解除威胁。

萧望之决定选择后者。因为他发现,他自己掐架使阴的本领,比治理地方的政治手腕,用得更加拿手且凶悍。

首先是,有人告韩延寿的黑状,说韩延寿在东郡当太守时,花钱如流水,挥霍有上千万钱。嗯,这是一块大石头,如果立案掀底,就算不把韩延寿整死,也要把他砸个半身不遂。于是,御史大夫萧望之马上向丙吉报告。

然而,你猜丙吉怎么说的?丙吉听了状子,轻叹一声,摇摇头,对萧望之说道:“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别追究他了。”

丙吉真是个好人。可是好人也得做彻底,御史大夫说要追查,丞相却说不要查,那总得给个理由吧。丙吉的理由是:“现在恰逢皇上大赦天下,查了也没意思,所以还是算了吧。”

萧望之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记重拳,郁闷得快喘不出气来了。看来,要整倒韩延寿这个潜在政敌,想拉上丙吉这个和事佬踩两脚,那是不可能的了。既然丙吉不肯出手,那就只有自己出手了。于是,萧望之折身回府,找来自己的人,叫道:“你们马上去查东郡,看看韩延寿到底留下多少烂账。”

东郡曾经是韩延寿的地盘,萧望之要动韩延寿,消息肯定是藏不住的。于是,马上有人奔到韩延寿处,告诉他说御史大夫要掀他老底了,赶快想个法子吧。

韩延寿一听这消息,先是一愣一诧,随后明白怎么做了。好呀,你说我在东郡挥霍官钱,屁股不净,那么你萧望之任左冯翊时,就一尘不染了?于是,韩延寿也立即找来自己人,叫道:“马上给我查,看看萧望之到底在左冯翊位上挥霍了多少钱。”

韩延寿属下办事效率甚高,马上就有人把结果告诉他:“萧望之任左冯翊期间,放官钱百万,证人已经找到。”

韩延寿笑了。

接着,韩延寿上奏,弹劾萧望之。所谓以动制动,萧望之闻听韩延寿告他,马上行动,也给皇帝刘病已上了一道奏疏。

相比之下,萧望之的话比较狠,他是这样写的:“我作为御史大夫,事前有人告状,我有权力立案侦查,这是公事公办。没想到韩延寿听说我要查他老底,竟然来要挟我,太不厚道了!”

事实上,萧望之知道他一说出这话,刘病已肯定对韩延寿的印象大打折扣。曾经,京兆尹赵广汉不也能人一个,政绩显著,可就是为人不厚道。那时有人告他黑状,魏相立案侦查,赵广汉竟然带人打砸魏府,还放出风声要魏相全家不好过,闹得满城风雨,极不像话。现在,韩延寿又来赵广汉那招,实在阴人太甚。

果然,刘病已一看到萧望之的奏疏,气得拍桌大骂韩延寿不像话。然后,他就派出两拨人,一拨去查韩延寿,一拨去查萧望之。不久,结果出来了:韩延寿在东郡放千万官钱属实,萧望之所谓挥霍百万官钱,纯属捏造,证人也是假的。

为了不让韩延寿觉得冤枉,刘病已叫人把韩延寿在东郡的罪条一一列来:考试骑射的日子,排场奢华,超过法令规定的钱数,这是罪一;动用库存黄铜,铸造刀剑,这是罪二;公款雇用工人,供自己差使,这是罪三;挥霍公款三百万钱以上,改装自己乘车的防箭设备,这是罪四。

顺便总结一下:原来,韩延寿所谓政绩,都是靠烧公款烧出来的;萧望之的政绩,却是用两只手整治出来的。

韩延寿的罪条一公布,萧望之猴急地又上一道奏疏。没想到,韩延寿就被萧望之最后一道奏疏踩趴地上,永远都起不来了。

萧望之的奏疏是这样写的:“以前有人告韩延寿,我公事公办,立案办理。那时,有人却说我图谋不轨,坑害韩延寿。现在韩延寿罪条确立,他原先诬告我的事,必须给我一个公道的说法。”

刘病已看了奏疏,马上转到丞相丙吉处。丙吉一看,就知道怎么做了。接着,丙吉召集众卿开会,会议一致认为,韩延寿罪证凿凿,还诬告上级领导,狡猾不道,斩。又接着,丙吉把会议讨论结果报告刘病已,刘病已同意斩杀韩延寿。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只见成者笑、败者哭。韩延寿被推出开斩那天,长安数千吏民泪流满面,奔走呼号,一路相送。众多老少,皆持碗酒敬韩延寿,韩延寿来者不拒,一碗接一碗,酒化泪,泪化悲声,一行行,一声声,凄凄惨惨戚戚。

那天,韩延寿饮酒有石余。在汉代,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算下来,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最后,喝饱饮足的韩延寿,高声对送行吏民呼道:“诸位辛苦了,喝完大家敬的酒,我韩延寿死而无憾!”

说完,一缕鲜血飞上了城头!高高的长安城上,苍茫的天空下,只见牛羊成群,不见牧人归来。牧人,魂已归天。

整死了韩延寿,萧望之心头像落了一块大石,舒服死了。看来,搞政治斗争,萧望之的技术是过硬的;刘病已对萧望之的宠爱,是很靠得住的。斗争技术加一身政治宠爱,试问天下同僚,谁敢跟我萧望之争道?没人敢回答萧望之这个难题。

如果有人反问,举目天下,牛人何其多,试问萧望之,您是不是谁都敢斗?我想,萧望之可以信心满满地回答:只要我看不顺眼的,都敢跟他斗。

事实证明,萧望之的话不是吹牛的,然而吹牛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谁是萧望之看不顺眼的人呢?这个人,就是丞相丙吉。政治斗争具有排他性,萧望之将丙吉从假想政敌,升格为现实对手,原因有二:丙吉很老了,皇帝却还依赖他,萧望之心里很不爽,这是其一;经过数年苦心表现和经营,萧望之自认为,他已经得到刘病已的深度信赖,具备和丙吉单打独斗的资格,这是其二。

萧望之看丙吉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踩韩延寿的时候,想让丙吉帮他一把,没想到人家不领情,更不想凑那个热闹。更让萧望之郁闷的还有,有次上朝开会的时候,刘病已突然向丞相和御史大夫咨询北方战事,丙吉好像早准备好了似的,对答如流。萧望之呢,不了解情况,又不敢多说两句,支支吾吾地忽悠半天。

萧望之本来以为,丙吉太老了,应该退了,让他接班。没想到老家伙脑袋竟然比他这个御史大夫还灵光。如果一直被丙吉比下去,刘病已还得一直依赖他,那他萧望之奔丞相位,得等到什么时候啊。等也就算了,突然来了个谁,横插一杠的话,那不全白费了工夫吗?

萧望之越想越焦急,一焦急就做错事。于是乎,就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情是这样的,萧望之给刘病已上了一道奏疏,是这样写的:现在这个天下呀,百姓乏困,盗贼不止,都是两千石高官不称职才造成的。今年三公不称职,搞得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阳,都不是很明亮,罪在臣等人啊。

萧望之的奏疏,言短意长,话中有话,不得不让人家玩味、三思啊。刘病已翻来覆去地读,越读火越大。

怎么不火大呢?要知道,天下是刘家的,丙吉是代理总管,天下如何,责任在谁身上,这话应该让丙吉来说才合适呀。御史大夫,别称副丞相,以丞相口气说出以上一席话,那不是不把丙吉放在眼里,晾一边去了吗?

骄傲,骄傲,都是骄傲惹的祸。刘病已一想到这儿,心里不禁叫道:如此骄傲自满之徒,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自以为天下第一了呢。嗯,必须叫人去诘问萧望之,讨个说法,问他凭什么说那么大口气的话。

萧望之的确是狂过了头。殊不知,除了丙吉之外,萧望之跟谁掐架,刘病已都会尽可能帮萧望之。但是萧望之要斗丙吉,刘病已不仅不会帮萧望之,还会帮丙吉抡起大棒,狂揍他三百棍。刘病已之所以偏爱和信赖丙吉,那是因为丙吉有一点,是萧望之永远比不上的。那就是,丙吉对刘病已有着无可代替的养育救命之恩。

曾记否,当初刘病已才出娘胎,就被投入监狱。刘彻不知从哪儿听了妖言,说监狱有天子气,派人到各大监狱将巫蛊案的所有案犯通通杀光。当时,丙吉身为监狱长,挺身而出,死活不让刘彻特使进监狱杀人,于是刘病已才躲过一劫。接着,刘病已三番五次患病,差点没命。也正是丙吉自掏腰包,无私赞助,让人照顾好刘病已,直到把他送到史家为止。

更重要的是,丙吉好事做尽,却死活不出去广告一句。于是,刘病已根本就不知道有这码事。多年以后,当刘病已当皇帝了,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女人,上了一道书,说皇帝当年待在监狱的时候,照顾有功,希望皇帝还她个人情,封她老公个小官当当。

刘病已对那道书搞不清真假,只好派人到宫里查。宫里有人说,她有没有照顾过皇帝,丙吉最为清楚,因为当初是丙吉赞助抚养皇帝的。于是刘病已又派人去问丙吉,丙吉一看那个女人,吼了一声,就让人把她拿下了。丙吉认出这个女人当年照顾皇帝非但无功,还差点让皇帝病死。

刘病已通过那个偶然事件,才知道丙吉是他真正的救命恩人啊。丙吉的功劳,甚至比替他娶妻的张贺还要大。所谓,大爱无言,刘病已认为,丙吉对他的这份恩情,怎么报答都不能了却,唯有默默记在心里,相互依赖。没想到,那个萧望之竟然都不了解行情,胆敢冒犯丙吉,那简直就是讨打来的。

刘病已派去诘问萧望之的,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就是前胆小鬼丞相杨敞之子杨恽。三人代表皇上找萧望之谈话,很快,他们就向刘病已报告:“御史大夫实在太牛了,根本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跟我们说话时,竟然把帽子脱了,放在一边就跟我们对答起来了。”

刘病已一听,仿佛嘴里飞入一只苍蝇,一股从未有过的呕吐感冲击着他的心胸。如果不出意外,萧望之的好日子,可能要告一个段落了。果然不久,有人就将萧望之告到了刘病已那里。

从背后捅萧望之的人,来自丞相府。准确地说,是丞相丙吉的人,此人名唤繁延寿,时任丞相司直。丙吉是好人,但好人不一定就不踩人,兔子逼急了都会咬人,惹丞相急了,叫人捅你两刀,再踩你两脚,那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

丞相府状告萧望之,罪名很实在,主要有两条:第一,萧望之倨傲不改,没把皇帝的人放在眼里,更不把丞相当回事,说话做事,没大没小,简直没了谱。第二,萧望之贪污公款,至少有二百五十万。最后,请求皇帝先把萧望之关起来,严惩了再说。

刘病已看着丞相府这道奏疏,半天未说话。良久,他叫人把一个人叫了进来。

叫进来的人,是光禄勋杨恽。刘病已把一道拟好的诏策,交给杨恽,然后说道:“你走一趟,把萧望之的御史印拿回来。”

杨恽接了诏策,二话不出,走出宫门。接着,长安大街马上传出一个消息,御史大夫萧望之被撤了。确切的消息是,萧望之的确是被撤了,但是没有被关起来,而是给他换了一份闲职。

为什么萧望之只被撤职,却没被关起来。对这个问题,丞相府很是疑惑。事实上,这个问题在刘病已下的诏策里,就说得很清楚了。

刘病已的诏书是这样对萧望之说的:“有人说你太过骄傲,对丞相无礼,名声不好,你不自行反省,甚至还变本加厉。按理呢,本来想给你重一点儿的处分,但是还是不忍心伤害你。这样吧,你把御史印交给杨恽给我带回来,同时,杨恽会交给你一个太子太傅印。你呢,也不用进宫来谢我了,直接去上班吧。记住好好把太子教好,别有太多想法。好了,就这样了。”

刘病已以上一席话,似乎漏了一条,那就是萧望之贪污受贿的事,这怎么就不见提了呢?很简单,刘病已不想拿萧望之开刀,只想让他吃个教训,长点记性。如此而已。

刘病已的决定,丙吉是明了的,所以丞相府没人再去纠缠,要对萧望之怎么样;萧望之呢,他也知道怎么做了。大白天睁着眼睛走路,要说摔倒了,不怪别人,只怪自己那眼睛都是往高处看,没认真看路。于是,萧望之不去刘病已那里喊叫,也不去丙吉那里吵闹,而是闷声地换条路上班去了。

于是,御史大夫就空成了一个肥缺。这个肥缺留给谁呢?刘病已心里已经有数了,既然是肥缺,就得留给一个实力般配的人。这个人,就叫黄霸。

事实证明,黄霸是个牛人,一个颇具实力的牛人。

三、人不当官枉少年

事实上,刘病已对黄霸和萧望之的工作安排,不过是在内部作了一下调整。这个内部,不是高官内部,而是师门内部,黄霸和萧望之,都出自一个师门,他们的老师,就是汉朝学术牛人夏侯胜。

萧望之在乡下混的时候,就拜夏侯胜为师傅了。黄霸则是很多年后,和夏侯胜一起蹲监狱,请夏侯胜收他为徒的。如果要论资排辈的话,黄霸应该叫萧望之师兄。所谓骄傲使人落后,虚心使人进步。萧望之当御史的时候,黄霸才当上太子太傅;萧望之被撤下,转当太子太傅时,黄霸就被刘病已调为御史大夫。这就等于师兄弟俩,互换了工作岗位。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刘病已这个资源分配的工作,做得很是到位啊。

当初,萧望之从遥远的农村,跑到京城奋斗,几经挫折,才混成政治明星,的确很不容易。事实上,要说起黄霸,他也是一肚子曲折,他的故事一样几天几夜说不完。

黄霸,字次公,淮阳阳夏(今河南太康)人。黄霸年轻的时候,就挺喜欢法律。他喜欢法律,是因为他想当官。说他想当官,还是轻的,准确地说,是黄霸特别痴迷当官。不过不用说痴迷,就算他想疯了也没用,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当官的门路。

当官无门的黄霸,只好干等。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他:“你可以当个小官,但你必须有一样东西。”那个东西,当然就是钱。在汉朝,如果你有钱,可以捐钱进宫当个跑腿的郎官。在汉武大帝末期,因为长期对外征战,搞得他的钱总是入不敷出。后来,迫不得已卖官筹钱。

黄霸听说捐钱可以当官,就兴冲冲地去捐了钱,补为侍郎谒者。很不幸的是,还没尝到甜头的黄霸,不久就被赶回家了。原因不是出在他身上,而是因为兄弟犯罪受牵连被弹劾免职了。

人生,有时候就好像坐钻山车,长期在无限的洞里爬着,好不容易爬出黑洞,见到一缕光明,却又钻进了山洞。明天在哪里?前途在何方?没人给黄霸答案。

这次,黄霸不想干等了,他主动出击,到处探听。终于有一天,他得到一个消息,如果捐谷粮,可以当个小官。于是,黄霸就去交了谷粮,果然当了北长安市一个两百石的小官。

黄霸的这个小官,如果他愿意干的话,可能一辈子都是小官。当时官场的潜规则是,交钱纳粮的,不得任高职。果然,领导给黄霸安排了一份闲职,专门为郡里收粮算钱。

这个工作很滑稽、很无聊,没前途。然而,这个工作油水多多。偌大的北长安市,一年多少钱物要从黄霸手里过去,只要他伸伸手、弯弯腰,当个专吃国家油水的小老鼠还是可以的。

秦朝李斯说,同样是老鼠,仓库里的老鼠和厕所里的老鼠就是不一样啊。仓库里的老鼠,可以高枕无忧地放开了大吃大喝,而厕所里的老鼠,见到个生人,都要惊恐万状,逃之夭夭。于是信奉老鼠哲学的李斯,一辈子都朝着仓库老鼠的方向前进,终于当成了秦朝丞相。

没有证据证明,黄霸和李斯一样信奉老鼠哲学。然而黄霸和李斯的人生经历,却有着诸多相似。首先,他们是河南老乡。其次,李斯当初做过上蔡小吏,管过粮仓,而黄霸今天的工作性质,跟他无多大出入。最后,李斯当上了秦朝丞相,黄霸后来也当上汉朝丞相。

唯一不同的是,李斯碰上一个混账皇帝胡亥,不得好死;黄霸遇见一代传奇明君刘病已,终享天年。历史充分证明,牛人想活得好,不能只靠自己,也得靠命呀。

身居小吏的黄霸,他心里装着一个怎样的梦,无人知道。对黄霸来说,李斯的故事,应是知道的,然而当年李斯的升腾之路,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当年,李斯起点甚高,拜大师荀子门下,与韩非子同窗,经荀子推荐入秦国求官,终成大器。

仰望高峰,黄霸没有捷径可走。但他却这样告诉自己,就这样走吧,路就在脚下。

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这是阿基米德说的。给我一个起点,我就能开拓出一条康庄大道。在中国历史上,有数不清的牛人说过这样的话。在汉朝,说过这话的人,张敞算一个,黄霸也算一个。

于是,黄霸老老实实地干活,诚诚实实地做人。因为工作特别出色,黄霸打破了官场潜规则,节节高升,名声也越来越大,一直升到了丞相长史。

然而,就在黄霸一路顺风顺水地往前迈之时,突然刮来一阵风。风力巨大,无人可挡,把黄霸连同另外一个牛人,一同掀了下来,一下子摔到黑暗无光的牢底去了。

那是一阵龙卷风,刮起大风的人,是刘病已。事情是这样的,刘病已刚当皇帝的第二年,就下了一道诏书,要求部长级以上高官及博士等人,为汉武大帝刘彻定庙号和庙乐。于是,汉朝文武百官就集中起来开会讨论,一致同意通过刘病已的方案。没想到,就在这时,有个牛人站出来,大声吼道:“我坚决反对!”

你猜高喊反对的人是谁?竟然是长信少府夏侯胜。纵观夏侯胜一生,有两大特点:博古通今,建立大夏侯学,学术建树颇多,此为一也;胆比天大,刚正不阿,不奉上,不欺下,九死不悔,此为二也。

夏侯胜反对的声音大,理由也是特别充足。他是这样说的:“武帝尽管开拓天下、平定蛮夷有功,但是军队死亡甚多,国家经济险被拖垮,旱灾蝗灾时,无力救灾,饥民相食。好好一个国家,被搞得气力全无,差点崩溃,直到现在,元气还无法恢复。所以,武帝功少罪大,他根本就没有资格享受庙号和庙乐。”

大家都以为,给武帝定庙号和庙乐,那是自然而然的事。今天来开这个会,也就是走形式,也就是坐下来说说话、聊聊天、喝喝茶、举举手,然后拍拍屁股,退朝。现在,长信少府夏侯胜竟然跑出来高调反对,还真是没事找抽,实在让人莫名其妙。

夏侯胜有可能是脑袋出故障了,于是众人好心提醒夏侯胜,你别只喊反对,别忘了,这是皇帝下诏书布置下来的任务。夏侯胜却仍然气势高昂地叫道:“我知道是皇帝下的任务,那又怎样。反正我有啥话就说啥话,绝不奉承上面。就算皇帝怪罪下来,死了也不反悔。”

见过不怕死的,但是没见过夏侯胜这样蔑视皇权的。不管夏侯胜是炒作,想博一世英名,还是脑袋出问题,既然他想死,那就成全他吧。于是,丞相和御史两人马上起草弹劾书,要众卿签名,联合弹劾夏侯胜。但是有一个人,却坚持不参与弹劾。

那个人,就是丞相府秘书长(丞相长史)黄霸。

黄霸为啥不肯签名?丞相府的人一听,一下子就糊涂了。不要说丞相府,其他各部部长也觉得黄霸不可理喻。是的,别人不理解黄霸,是因为别人是庸人。还是让黄霸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吧,他之所以力挺夏侯胜,原因有二:黄霸治世,向来以宽和为上,拒绝酷吏作为,这是其一;夏侯胜孤独发声,道出黄霸良知,有必要挺夏侯胜一回,这是其二。

当时的丞相,名唤蔡义。下属不跟领导保持一致高度,的确让人郁闷。蔡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黄霸也列入被弹劾名单。丞相府给夏侯胜定的罪名是:非议诏书,侮辱武帝,大逆不道。给黄霸是这样定罪的:知情不报,包庇纵容。

丞相的弹劾书送上去,刘病已很快就做了批复。就这样,黄霸和夏侯胜双双入狱。黄霸以为,既然进了监狱,就等死吧。于是,他等呀等,谁知等了好久,竟然不见外面有什么动静。监狱不说杀,也不说不杀,就这样一直将他们俩在监狱里晾着。

黄霸在里面待了好久,突然觉得监狱里好无聊。于是有一天,他就向狱友夏侯胜说道:“咱们闲着也没事干,要不这样,您能不能把研究《尚书》的心得和本领传授给我呀。”

夏侯胜半闭着眼睛,摇摇头。黄霸接着问道:“为什么不肯教我?”

夏侯胜微微睁眼,叹息着说道:“咱们都快要死的人了,你学了又有什么用?”

黄霸微微笑,说道:“孔夫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先生不会不收我为徒吧?”

这时,只见夏侯胜睁大眼睛,久久地注视着黄霸。在此之前,彼此只闻其名,很少打交道。夏侯胜崇尚大道,蔑视一切权威,在这个世界上,他可能是最孤独的斗士。所以,他不明白黄霸为什么挺他一把,被牵连入狱。不过,现在他明白了。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与他一样,有着敢于追求真理、为捍卫道义而献身的大无畏精神。突然之间,夏侯胜的心田涌出了一股暖流,他决定收黄霸为徒,授他《尚书》。

四、汉朝制造,天下第一

黄霸在监狱待了三年,学了两年的《尚书》。第三年,刘病已特赦,两人光荣出狱。他们出狱后,刘病已首先给夏侯胜安排了一个工作。这个工作,特别适合夏侯胜那敢于放炮的个性,就叫谏大夫。黄霸的工作呢,刘病已一时还没想好,是不是先让他在家待业呢?

待业怎么行呢?夏侯胜一看黄霸工作没着落,一下子就急了。

都说,世上有两种关系是比较铁的,那就是,一起蹲过号子的,一起拜过把子的。黄霸与夏侯胜,三年铁窗相对,又是师徒,关系可谓铁上加铁呀。于是乎,狱友兼老师的夏侯胜,决定找人打点,替黄霸谋个工作。

在汉朝,国家选拔人才,基本靠推荐。等着推荐,不如主动找人推荐。想找人,没点门路是不行的。夏侯胜混迹长安,也不是一天两天。要说他没门路,基本没人相信。果然,夏侯胜找了个熟人,这个熟人,时任北长安市长。夏侯胜这样告诉他:“麻烦你写一封书到皇帝那里,帮我推荐一下黄霸,说他有德有才,就是没有工作。”

打通别人的关系后,夏侯胜亲自跑宫里一趟。然后,当面向刘病已推荐黄霸。这时,刘病已终于松口了,终于肯给黄霸安排工作了。

黄霸的新工作是什么呢?扬州刺史。

在汉朝,中央派到地方的监察官,又称州刺史。这个工作制度,早在几十年前就创立了。创立此岗位的人,是汉武大帝。汉武大帝为了加强中央对地方的监控,除了三辅等七郡外,在全国设立包括扬州在内的十三部。每部设刺史一人分管几个郡国,刺史的主要职务是督察诸侯王、郡守和地方豪强,成为皇帝监视诸侯王动静的耳目。刺史于每年秋冬到所属郡国巡察,当时人称为行部,刺史通过行部得以了解下情,岁终则赴京师奏事。

夏侯胜真没白托人,更没白亲自跑一趟。从以上我们可以得知,黄霸这个工作,定期跑上跑下,肯定很辛苦,但是很有前途。于是,很有干劲的黄霸,在很有前途的扬州刺史位上,狠命地干了三年。三年后,成功地被提拔为颍川郡太守。

在黄霸当颍川郡太守之前,有两个人来颍川干过革命,三年后都往上提了。不过,那两人被提了以后,都被刘病已砍成了死鬼:一个是赵广汉,一个是韩延寿。我们前面已经讲过,赵广汉为了降服颍川豪强,采取互相揭发的手段,结果豪强是被打下去了,人心却被搞坏了。韩延寿来了以后,决定以德治郡,整顿民风,大大成功。

古今多少人,想当官,其实就是想谋个光宗耀祖,出门骑马,耀武扬威,至于怎么当好官,那都是次要的。黄霸这个人,打年轻时就想当官,他的理想是,要当官,就得当个做实事的好官。所谓好官,不是想当就能当的,事实证明,想当好官,得有点天赋。

很庆幸的是,黄霸天生具有当好官的天赋。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初来乍到的黄霸,准备在颍川烧什么火呢?这个问题,黄霸是这样看的:火嘛,肯定是要烧的,但不一定要自己去找火。

黄霸的意思很明显,韩延寿以德为火,燃得不错,那就按他烧的,搬柴扔上去就是了。

过去,韩延寿治郡的方针是教化,实在不行了,就装病卧床,直到对方被感化为止。天才黄霸,并不全学韩延寿。他的治郡策略基本如下:先教化,不行就罚,罚了不行就惩,实在不行了,那就动刀子杀了。

这就叫,先软后硬,外宽内明。事实证明,黄霸这招是很灵通的。三年任期满,中央派人考核全国各地郡守,你猜黄霸得了第几?

第一啊。

于是,继赵广汉和韩延寿之后,政绩天下第一的黄霸,从颍川郡太守位上,被提为长安市长(京兆尹)。之前,赵广汉和韩延年,前后从颍川太守升上去后,都出事了。这回,黄霸会怎么样?不会也被那两个死鬼拉去垫底吧。

真是害怕什么,就来什么。不久,黄霸果然出事了。

但是,黄霸出事,不是与人争胜斗气,不是死罪。他出的事,主要是在工作范围内。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手忙脚乱,黄霸工作接连出错,一错就是两件。第一件:没有上报中央批准,擅自征发百姓去修长安市高速公路(驰道)。第二件:征兵送往北军,马少士多,不相匹配,误了军事调度大事。

接着,黄霸就被人弹劾,然后就连续被降工资。长安市长的年工资是两千石,一直降到八百石。降了工资还不够,再接着,刘病已又下了一道诏书:保留八百石俸禄,发回颍川郡再多多锻炼。

三年啊,好不容易在官场爬上一节,就被打回原地,竟然还降了工资。到底是时运不济,还是这个天下第一郡太守能力不够强?黄霸有些惶惑了。

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这是一句老话。黄霸要再一次证明,他那个天下第一郡太守的名声,并非浪得虚名。

之前,皇帝刘病已说,再回颍川郡锻炼锻炼,这个锻炼时间到底是多长,三年还是六年,没说清楚。但是黄霸知道,要想在人生战场中,打一场转败为胜的战斗,要想让刘病已在极短的时间内,扭转对他的不良印象,似乎很不现实。

现在唯一的做法是,化悲痛为力量,狠下心来在颍川扎根,老老实实地做事。果然,刘病已是铁了心让黄霸认真打磨的,一年又一年过去了,他一直也没提黄霸升官的事。多年以后,终于再次松口了。

这个多年,竟然是整整八年。八年后,黄霸东山再起,被调往中央,获赐关内侯,秩俸两千石,被扣的工资再次涨回来了。

黄霸之所以再度被提拔,是因为他在颍川得了两个天下第一。首先,政绩第一,他再次向刘病已证明,汉朝第一治郡能手,那不是吹的。其次,颍川郡祥瑞出现频率,天下第一。

刘病已这个人,想做实事,能做实事,同时他也是一个好高调吹嘘的皇帝。刘病已自上台后,尽管把霍光整死了,但是霍光时代制定的种种好的国家政策,继续推行。于是,汉朝经济在刘病已主政时期,犹如脱胎换骨,重现活力。

国家进步,天下太平,刘病已当然很得意。在列祖列宗面前,他可以勇敢地说:“没有我,就没有汉朝的今天。”甚至,他可以斗胆加一句:“昭宣之治,中兴汉朝,成就远超文景之治。”当然,刘病已说这话,就是想让列祖列宗夸他两句。死人不能开口说话,总要以别的方式来夸奖两句吧。那么,刘病已喜欢什么样的被表扬方式呢?那就是,祥瑞。

有一天,有人告诉刘病已,某某郡飞来一群凤凰,又降下甘霖,他听得乐开了花。为了庆祝祥瑞出现,他大赦天下。

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图。各郡太守闻听刘病已喜欢祥瑞,甚至把祥瑞当成考核政绩的标志之一,大家都忙活起来。从此以后,什么凤凰、甘霖、神雀等等,纷至沓来,频频出现。据有心人统计,仅刘病已时代出现的祥瑞,竟然是东西两汉除他之外的祥瑞数量的总和。

刘病已有如此嗜好,黄霸是不能免俗的。黄霸在颍川郡搜集的祥瑞,主要有两多,一个是凤凰多,一个是神雀多。就这样,靠着吹牛的祥瑞和扎实的政绩,黄霸被刘病已拜为太子太傅。接着,御史大夫萧望之自不量力,要跟丞相丙吉斗气,被刘病已拿下,黄霸被提为御史大夫。

这就叫,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公元前55年,春天,正月二十六日,长安城传出一个颇具震撼力的消息。这个消息,对萧望之来说,听起来好像很爽,可心里却特别哀伤。这就是,丞相丙吉逝世了。

萧望之觉得爽的是,老家伙终于走了,了结他心头一团怨气。哀伤的则是,他晚不走早不走,偏偏自己被刘病已踢下来的时候才走。如果自己潜心忍忍,或许接下来能当丞相的就是他了。可现在情况变了,辛辛苦苦盼望的好位子,可能要留给那个人了,就是那个走了好运的人:黄霸。

果然,二月二十五日,黄霸被刘病已拜为丞相。

那么,黄霸空出来的御史大夫一职,谁来填呢?对黄霸来说,谁来接他的御史工作,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把丞相的工作搞好。可他突然发现,以前在颍川郡运用自如的管理模式,用到天下时,却总感力不从心,事事不顺。不消多久,汉朝众卿强烈地感觉到,黄霸当丞相,跟丙吉当丞相时,水平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最根本的体现在于,丙吉当丞相时,国家运转相当流畅,众卿各就各位,知道今天该做什么,明天该做什么,一切皆了如指掌。就算西北有战事,或是天要塌下来,都知道哪些该是谁干的,哪些不该谁干的。

然而现在,黄霸一上台,仿佛乱了套。大家犹如苍蝇碰壁,满屋子都是嗡嗡声,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呢?众卿想想,哦,原来如此。

他们发现,黄霸的特长,是擅长管理地方。意思是说,他当个汉朝第一郡太守,那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想当个优秀的丞相,根本就拿不出手来。

事实上,黄霸也倍感自己吃不起中央这碗饭。八九年前,他从颍川郡来长安当市长的时候,也是倍感吃力,难道这次还要被拿下,再被踢回颍川郡当他的天下第一郡太守吗?黄霸一想到这,一阵寒气从脚升起,浑身凉了个透。

怎么办?搞不出政绩,摆明就站不稳脚跟,难道就这样认了吗?当然不能就这样认了。这时,黄霸突然想到,大事管不了,小事总可以弄弄吧。对,就这样,整个好玩的事出来,先让皇帝高兴高兴,先稳住他。

黄霸想到了什么好事?哦,原来是祥瑞。祥瑞,既是变相吹牛,也是变相佐证政绩的一个捷径。按刘病已的认知规律,天下太平,人民安乐,祥瑞才会出现。那么,如果黄霸发现祥瑞,就能证明天下局面很好,天下好了,进一步说明他这个丞相当得还是可以的嘛。

逻辑很通,做法却是太肤浅。事实上,黄霸也不想做个肤浅的人,可是他现在日子不好过,声誉日损,他不得不肤浅一回。所以,他决定上书,向皇帝汇报祥瑞一事。

黄霸汇报的祥瑞,是最近才出现的事。他有理由相信,皇帝刘病已看他上书,肯定会欢天喜地,因为祥瑞就降临在丞相府。那个祥瑞,是一群从天而降的神雀。

事实上,那不是真的神雀。黄霸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暗算了。

五、瘟神刘贺

只要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开拓出一条康庄大道。前面讲过,在汉朝,敢拍着胸膛说如此大话的人,黄霸算一个,张敞算一个。黄霸的仕途之道,是用钱砸开的,然后空手从基层一路搏到中央。张敞也挺牛,祖父一代为太守,父亲一辈为光禄大夫,他却一不等二不靠,主动到基层工作,也是一路打拼,空手搏高位。不过,就功力而言,黄霸天下第一,那都是公认的。张敞呢,他功力生猛,那也是被公认的。

在霍光时代,张敞就已经崭露头角。让他初显身手的人,是那个当了二十七天皇帝的刘贺。曾记否,当初刘贺吊儿郎当,好好的长安城,被他当成游乐园,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于是,张敞看不过去,上了一道谏书,劝刘贺不要老大不小的还玩,该做点于世于己有利的事。

那时,对刘贺来说,不要说奏疏,就是天要打他、劈他、轰他,照玩不误。所以,张敞的奏疏,肯定是打水漂了。然而,张敞的上疏对另外一个人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那个人,当然就是霍光。霍光想废刘贺,苦无帮手,张敞上奏,帮了他一个大忙。张敞上奏后,刘贺不听,霍光就有话说了。既然刘贺都不听劝,整天就知道玩,不理政事,那就让他这个浑蛋下去吧。

果然,张敞上疏的十天后,刘贺就被废了。刘贺一废,张敞声名大振。他因为敢于说话,深受霍光喜爱,不久就升官了,当了豫州刺史。

张敞当刺史的时候,黄霸也在长安混,但是档次还很低。可事实证明,先跑在前面的,未必就是田径高手,笑在前面的,未必就能笑到最后。不久,张敞就想哭了。

张敞为啥想哭,因为有人要修理他,而修理他的人,竟是一手提拔他的霍光。霍光之所以要修理张敞,是因为他发现张敞这人不是很听话,经常变着花样来顶撞,于是决定送张敞一双小鞋,然后把他打发到函谷关守关去,让他吹够西北风。

打那以后,张敞就变成了一个大忙人。忙什么呢?忙着反思。不久,霍光逝世,刘病已大权在握,就把张敞从函谷关召回。刘病已给张敞出了一个条件:我给你升官,你得替我办件大事。

刘病已的条件是这样的:我让你当山阳太守,你帮我搞定那里的盗贼,然后顺便帮我监视一个人。

你猜那个人是谁,竟然是刘贺。

刘贺被废后,封国也被撤为郡属,他原来封国所在地里边,被划出一小块地盘,让刘贺定居,那居住地就属于山阳郡范围内。

从理论上说,刘贺对刘病已不会构成什么威胁。首先,刘贺窝囊废一个,胸无大志,能干啥事?其次,当年跟随他蹭吃蹭喝还蹭官当的那帮人,早化鬼去了,起哄的人和跑腿的人都没几个,他能做成什么事?

但是,刘病已还是不放心,十万分地不放心,决定派张敞去长期蹲守,监视刘贺。于是,忙完了反思,张敞接着就是忙做卧底。

看过《无间道》的人都知道,那个卧底工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刘贺家奴多少、今天去哪儿买菜、买了什么菜、明天去哪里逛街、为什么要逛街,诸如此类,张敞都必须派人全天候监视。仅做此项,当然还不够。张敞还得寻找借口,亲自登门拜访,聊聊天,谈谈天气,试探刘贺有啥不满,心情有啥变化。

忙活多年,张敞认为,他的卧底生涯,应该结束了。

张敞之所以有如此想法,是因为他经过长期观察,认定刘病已完全不必再担忧刘贺还能制造麻烦。为了让刘病已充分相信他的判断,他写了一篇报告交了上去。报告很长,却相当精彩,如果换个名字叫《刘贺的烦恼人生》,完全可以当短篇小说发表。

张敞是这样描述刘贺的:“算起来,刘贺已经二十六七岁了,他小眼睛,尖鼻子,长得人高马大,脸上永远是菜色,还得了痛苦的风湿病,走起路来相当困难。他外形颓废,精神也是相当萎靡。有一次我问他,昌邑有好多猫头鹰,他顺着应道:‘是啊是啊,以前我去长安的时候,长安里都没有猫头鹰,不知道怎么搞的,回来时就遇见不少猫头鹰了。’(刘贺曾为昌邑王。猫头鹰素有恶名,据传,长大后,会吃掉亲娘。)”

总之,无论从衣服、举止,还是言语来看,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刘贺——白痴一个。

刘贺的确萎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昔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游戏天下的浪荡子,竟然萎靡不振得没了人样。说真的,刘贺变成这个样子,连刘病已读了张敞的报告,心里都替他难过。

两相比较,多年前,一个在民间到处游荡,穿行于人生丛林中,苦苦寻找和等待光明之神;一个在封国享受众人前呼后拥的待遇,整天遛狗斗鸡,突然一天,被传往长安,一呼天下应,好不惬意。多年之后,时光仿佛才一眨眼,一切都变了。一个彪炳史册,一个遗臭万年。

有时候,命运真无趣。刘病已本以为,刘贺余心不死,可能会卷土重来。一想到这,他就紧张兮兮,不得不小心提防。现在,听张敞这么一说,刘贺都成废人了,刘病已心里顿然失落。这就好像一个武林高手,苦练功夫,等待某天与人对决,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他,对手功夫被废了,比武只好取消。

刘病已发觉,派张敞去做卧底,的确没白费工夫。问题是,如果让他长期守着一个白痴,是不是太无聊了呢?

对张敞来说,什么事才最有聊呢?当然是做点实事。做实事有很多种,张敞自以为,他最拿手的不是走乡串村,普及礼教,更不是抬凤引雀,而是追捕强盗。用一句很时髦的话来说,哪里有强盗,哪里就需要张敞。

在汉朝,强盗一直都是热门行当。特别是汉武大帝末期,强盗之花,遍布天下,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到了刘病已当皇帝,尽管国家经济好转,但是强盗之花处处开这个顽疾还是没治好,让刘病已极为头疼。

头疼当然不能只医头。为了整治地方治安,刘病已决定从中央挑选治世之臣,到各郡努力打黑,彻底挖除黑社会这颗毒瘤。于是,当张敞完成卧底工作后,马上给刘病已上了一道奏疏,主动要求调离山阳郡。

张敞想去哪里?看看张敞写的奏疏就知道了。他是这样写的:“我当山阳郡太守这些年,山阳郡五十万人口,没有被抓到的强盗,不到八十个。剩下的这帮盗匪,对山阳郡的治安,根本构不成威胁。所以,搞得我现在很闲,整天无所事事。我听说渤海和胶东那边强盗极多,又很凶猛,经常攻击官府,绑架诸侯。我没什么特长,就是不怕死。如果陛下能将我调往以上两地,我将义不容辞,奋不顾身,将打黑事业进行到底。”

很快,张敞的奏疏就送到长安。刘病已一看,一下子就笑了。

张敞心里想什么,刘病已还是能猜出几分的。他知道,让张敞去山阳当卧底,的确是委屈了点。但是不派卧底不行,因为他心里不踏实。张敞在山阳郡蹲守多年,的确也闲够了,可能就想早点离开山阳那个闲地方。现在,监视刘贺都是多余的了。既然张敞要出来做事,那就成全他吧。于是乎,刘病已下了一道诏,拜张敞为胶东国国相,赐三十斤黄金,作为奖金和路费。

自汉朝开国以来,汉朝官吏当中,从来没少过打黑英雄。然而在刘病已时代,最能打黑,并打出政绩的人,数赵广汉。可是赵广汉的打黑做法,属休克疗法,硬伤极多。他最大的问题表现于,对于强盗,只管抓和杀,不管教育。所以,他的打黑方法,实际上就是治标不治本,后遗症很是可怕。

知道赵广汉为什么被砍了吗?这还是赵广汉自找的。他杀气重,积德少,为了个人利益,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总是拿起刀来要砍要杀的。所以,也就不怪刘病已不客气,将他拖出去砍了。

所以,所谓打黑英雄,从来都不是好当的。那么,张敞打黑的方法,跟赵广汉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张敞的打黑之路,注定是不平坦的,却总是有惊无险。他命很长,最后是病死的,而不是像赵广汉那样被拖出去砍掉的。

总的来说,张敞和赵广汉的打黑方法,有相同,有不同。相同的是,张敞像赵广汉那样,敢抓,也敢杀。不同的是,赵广汉只管杀,张敞虽也杀,但不是滥杀。他爱憎分明,杀了该杀的,同时也表贤显善,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从技术含量来看,张敞比赵广汉高明。所以,他最后保全自身,赵广汉则不能。

理论讲起来是很空洞的,先来看看张敞是怎么具体打黑的吧。张敞一到胶东国,首先开了一个动员大会,然后公布了打黑的指导方针和打黑奖罚方法。曾经,赵广汉治理颍川郡的时候,也采取奖罚办法。但是,在奖励制度上,赵广汉却是玩阴的。他让颍川郡人互相揭发,又故意向被揭发方透露揭发人的信息,搞得颍川郡人心不古。

张敞认为,要搞就搞阳谋,他坚决不搞阴谋。所以,他公布的奖励办法是光明正大的,实施也是经得住火烤的。他的阳光政策,总结起来,有以下三条:首先,捉盗有赏,小有小赏,大有大赏。其次,开强盗互相捕杀之先河。此招甚猛,杀死强盗的一方,可以抵罪,被杀的强盗,要怪就怪自己技不如人。最后,官吏捕盗有功的,上奏中央,建议升官。

曾记否,当年刘邦入咸阳,与关中百姓约法三章,即可让秦地民众鼓掌欢迎,不舍其离去。一百多年过去了,历史再次证明了,越厉害的治世理论,越是简洁有力。张敞此三招一出,你能在胶东国挖出几个强盗来,就算你牛。

为什么说张敞手段高明?分析一下就知道了。首先,悬赏捕盗,就是鼓励百姓热烈参与。生活艰难的,可以以此为业,相信搞头不少;如果有闲心,以此为业余爱好,外快也是诱人的。所以,张敞第一条悬赏令一出,多多少少都会催生出民间专业和业余打黑高手。

其次,强盗互相捕杀,以此抵罪,那是相当诱人的。强盗想全家保身,只好出卖同伙。于是乎,你出卖我,我出卖他,你杀了他,我又来杀你。此法一开,强盗见强盗,哪里会臭味相投,简直只剩眼红开刀了。

最后,那些混了一辈子都是捕盗的人,突然看到升官机会来了,必定拼命捕盗。

民间捕杀,强盗之间亦捕杀,官吏更要卖命地捕杀,试问胶东国,有多少强盗能经得住里里外外的捕杀,成为漏网之鱼?不消多久,犹如一片污水的胶东国,被张敞清理得干干净净。强盗既平,人民安全指数超高,好一派盛世和谐美景啊。

六、高手过招

张敞在胶东国如火如荼地展开打黑运动时,黄霸正在颍川继续韩延寿的事业,推行德治。我们前面已经讲过,经过考核,黄霸治郡天下第一,被调往长安当京兆尹。数月后,因为不称职,被刘病已再发回颍川郡锻炼。

事实上,黄霸因不称职被踢出长安城,并不稀罕。曾经,在长安城只干数月市长,就被调往他处的,黄霸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在他之前,只有一个能人考核过关,并站稳了脚跟。

那个人,就是跟魏相斗气,被刘病已拖出去砍首的赵广汉。

为什么赵广汉能站得住脚,而黄霸这一等一的治世高手,都不能留下来?只要了解长安市情,即可知道一二。

京都长安,向来有三多:一是朝廷高干子弟多;二是有钱的豪强多;三是流氓偷盗多。黄霸是靠德治显扬天下的,德治工作,通俗地说就是做思想政治工作。跟高干子弟、有钱人和流氓做思想工作,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以上三类人,谁要想管好他们,没有最难,只有更难。这三拨人,本来就是势利之徒,谁强服谁,你要把他们打趴下了,他们不但不会恨你,反而会爬起来叫你一声爷爷。

在黄霸之前,他们只服过赵广汉。赵广汉也没啥秘密武器,他的唯一撒手锏,就是敢打敢杀。他在颍川郡尝到了甜头,所以一到长安,就充分发挥出他精力过人的长处,展开了多项打黑运动。结果几轮下来,昔日趾高气扬的黑社会分子,出门都要贴着墙根走路了。

那时,刘病已送走黄霸后,他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长安长治久安,找一百个黄霸,都顶不了昔日一个赵广汉。赵广汉人死不能复生,如果能找到一个赵广汉般的铁腕强权人物,来当这个长安市长,可能会好点。

一想到这,刘病已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嗯,京兆尹这个官职,让他来当最适合了。

刘病已想到谁了?这个人,当然就是时任胶东国国相的张敞。张敞,打黑手腕类似赵广汉,更高于赵广汉,新长安市长,非他莫属了。

接着,刘病已下诏,任命张敞为长安市市长(京兆尹)。当时,长安市的最突出问题,不是高干子弟乱来,也不是地方豪强横行霸道,而是偷盗集团特多,搞得长安商铺老板人心惶惶。于是,刘病已就把张敞召来,询问他有没有啥妙招整治长安的偷盗问题。

张敞一听,拍着胸脯,大声说道:“长安那帮黑社会团伙,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我做事,您放心。陛下您就等着瞧吧,不消多久,长安的偷盗现象将绝于市井之中。”

“就知道你有办法”,刘病已点头微笑了。事实证明,张敞貌似很会吹牛,但其实是一个做事靠谱的人。

所谓盗匪,跟软件游戏一样,也是分初级版、升级版及终极版几个档次的。如果是几个人结成团伙,在街上作案,然后分赃,此为初级版本;如果团伙在以上基础上,扩充人员,有组织、有计划行事,此为升级版本;如果犯罪团伙,到处作案,积累了相当的原始资本,积极转行,进行漂白,此为终极版本。

所谓终极版本,也是花样百出的。他们往往主动与地方治理者合作,进行商业投资,积极推行慈善事业。下一步就开始伸手要官了。

都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流氓一旦有文化,粉墨登场,大隐于朝,中隐于市,黑白难分,对于打黑的人来说,那就增加难度了。

然而,对张敞来说,能玩得过他的流氓,还没出生呢。打黑不是打游戏,在行动之前,必须摸清敌情。于是乎,张敞亲自出马,在长安城里里外外,认真地走了一圈。张敞发现,在长安当强盗,果然暴利。盗贼头目,几乎都成了富人,住的是豪宅,坐的是大车,还假惺惺地参与社会慈善事业,被当地人称为长者。如果把他们归类,多属于终极版本。

那时张敞来了,长安的强盗们是知道的;张敞要治理长安,他们也是知道的;要治理长安,必先打黑,这他们也是知道的。但是,张敞下步棋要怎么走,他们就不知道了。他们只是发现,长安偷盗头目,都被张敞找去谈话了。但是,张敞只是责骂了他们几句,就放回去了。

长安那帮盗匪,如果以为张敞只是找他们谈谈话,就此糊弄过去,那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张敞只是暂时稳住他们,好戏还在后头呢。

有一天,张敞又找了一个强盗来谈话。与别人不一样,这个强盗号称长安大哥大,所谓擒贼先擒王,张敞决定先拿他来开刀。说是谈话,实际是审问。开始,谈话双方还较客气,谈着谈着,突然,张敞拍着案子大叫:“你别给老子扯皮了,你到底干过多少坏事,今天必须一一交代。”

张敞猛地一喝,强盗一下子就蔫了。这时,张敞缓了缓口气,说道:“我治人的政策向来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你把事实交代清楚了,可以将功抵罪,以前做过的,可以一笔勾销。”

最后,强盗头目同意认罪。但是,他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让他去政府部门当个小官。

熟悉强盗发展简史的人,都知道这招叫啥来着,专业术语就叫漂白,俗话称它为换马甲。见过伸手要官的人,多了去,然而罪孽深重的强盗,还能向陪审员要官当,在汉朝历史上,这还是头一回。

这还不算奇怪的,更奇怪的是,张敞同意了。

果然不久,张敞封了那个强盗头目一个官职。接着,强盗头目举行大宴,将长安大大小小的盗贼全都请来喝酒,庆祝老大升级成功。庆祝酒会开得很成功,众强盗酒足饭饱,一一辞别。但当他们走出宴会厅大门时,当即就傻了。

他们发现,张敞大人竟然在门口等候他们多时了。张敞一改往日客气脸容,出来一个,抓一个,出来两个,抓一双。一天之内,不费吹灰之力,竟然抓了几百号人。

哦,众强盗这才顿时醒悟,原来老大得官是假的,开庆祝大会也是假的。老大跟张敞大人合手,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高,果然高啊。

张敞一举拿下长安数百号盗贼,从此就在天子脚下站稳了脚,扎实了根。这一扎,转眼八年就过去了。那八年,汉朝犹如一个舞台,有人还未唱罢,就被赶下台去。接着,只见被赶下台的,又挥舞长剑冲上舞台,将别人轰下台去了,怎一个乱字了得。

回过头来看,张敞在那八年里,整个就一看戏的。看着看着,他突然发现,有一个特爱抢镜的人实在太无聊了。于是乎,他决定朝台上吼两句,就算不能轰他下台,整整他也是可以的。

在张敞眼里,天下最无聊的人,就是黄霸。黄霸和张敞,仅就治世功力来说,谁更厉害,还真难说。不能准确评价两人,主要是因为他们从政风格不同。黄霸搞民生教育,汉朝天下第一;张敞出手打黑,就技术含量来看,就算赵广汉活着,他仍然能拿第一。两个都是第一,这怎么比?

或许有人说了,黄霸在长安待不下,张敞却在长安待下了,张敞略胜一筹。话还不能这样说,张敞是在长安站稳了脚跟,可是黄霸在颍川郡苦练八年神功,重返长安,先当太子太傅,再当御史大夫,最后升到丞相。如果说张敞厉害,为啥升官速度就不如黄霸?

的确也是,张敞做官打黑,那是没得说的。可是升官速度,整个就是一老驴拉磨,原地团团转。

很多年前,张敞在长安时,有一帮好朋友,他们分别是萧望之、杨恽、于定国。这三个人中,于定国还没出场,不过稍微等等,不久就要出场了。张敞和这三个好朋友,早年在同一条起跑线,可是很多年之后,萧望之和于定国都当上了丞相,杨恽至少也是中央一部长。可是张敞混了一辈子,都没挤进中央,也就只是地方首长,享受中央部长级别待遇而已。

要说工作能力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何张敞升官速度就赶不上他那帮朋友,也整不过那个黄霸呢?要回答这个问题,你要问张敞,他还真无法回答你。你最好去问一个人,他肯定知道答案。那个人,当然就是皇帝刘病已。

我想,就算你是央视记者,提个话筒去采访刘病已,人家也未必睬你。很简单,官场秘密,怎能当新闻广而告之呢?不过,刘病已不说,还是让我来替他说得了。

在我看来,张敞一直被卡住升不上去,主要有两大问题:首先,他很爱管领导闲事。曾记否,当年刘病已要联合张安世,搞掉霍光家族势力,张敞却从遥远的山阳郡传书一封,说不能那样乱搞,一搞汉朝就乱套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张安世和霍光的儿子霍禹等人都辞官休息,那样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好事。张敞的想法,就是避免流血冲突,道理通,可是刘病已还是不采纳,还拒绝了张敞的召见请求。

皇帝大事不放过,皇后闲事也不放过。刘病已的王皇后,没别的爱好,就是爱出门游猎。张敞看不过去,逮了一机会,递上一奏疏,引古论今地讲了一大堆道理,最后总结出皇后游猎的几大弊病,搞得皇后都不好意思了,从此再也不出宫门。

其次,张敞特没官威。在汉朝,要想升官,先积官德,再行官威,这是做官之道。张敞官德颇盛,就是不太讲究官仪。在他身上,发生了两件事,成了汉朝所有公务员的反面教材。第一件事就是,张敞罢朝经过章台街时,故意让御史在后面赶马,他就在马上用屏风拍马,然后猥琐地到处张望。他张望什么?章台街是妓女一条街,老人家是在看妓女呢。第二件事,就是传说张敞在家,特爱替妻子画眉,而且还画得相当不错。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就传到了宫里。搞得宫里有关部门认为,张敞太不像话了,于是上疏弹劾他。

政治娱乐化,在两千年前的汉朝,还远远没有这个超前的意识。刘病已也认为,张敞行为的确有问题,必须找他谈谈。于是,他就把张敞召来训话,没想到张敞不但不引以为耻,还理直气壮地顶撞道:“我替我老婆画眉,那是私闺中乐事,关外面的人什么事?如果说这行为不好,天下比这烂的多了去了,凭什么要拿这画眉来说事儿?”

刘病已被驳得无话可说,只好放他回去,顺他了。

刘病已之所以还能忍张敞,主要因为张敞是个干实事的料。不过,作为惩罚,只能让他待在地方尽职,如果把他调往中央,那汉朝威仪天下的光辉形象,到底还要不要?

对待工作,总是以夏天般的热情投入;对待黑社会,总是以冬天般的寒冷严打;对待领导,总是以秋风搅大湖的态度,总想起点波澜才罢休;对待老婆,则是春天般温暖,丝丝入怀。好一个风情万种的男人!这就是真实的张敞。

既然皇帝与皇后的闲事都敢管,凭啥就不能管黄霸?黄霸当时已经当丞相了,但是在张敞看来,这个黄霸当丞相后,正事没看整出啥来,偏偏整一些无聊的事。那无聊之事,就是动不动上奏,说于何处发现多少凤凰与神雀。政绩是搞实干干出来的,不是靠吹牛吹出来的。这个道理,难道黄霸不懂?

以前都讲过了,不是黄霸不懂,只是人家日子也难过,政绩搞不出来,总不能不让他吹点牛吧,不然对皇帝怎么交代?然而,黄霸并不知道,张敞已经着手要动他了。

张敞想动黄霸,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跟萧望之有关。萧望之是张敞的好朋友,刘病已热捧黄霸,冷置萧望之,让人家陪太子读书去了,你说人家能好受吗?萧望之不好受,张敞当然也不好受。所以,如果修理黄霸成功,不仅为公事,连私怨也一起算了。

一说张敞要修理黄霸,可能就有人要想,张敞到底要搞啥阴谋。千万别把口水喷错人了,别忘了张敞是什么人,一个连皇帝、黑社会和绯闻都不怕的人,还有他不敢作敢当的事吗?说张敞搞阴谋,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是有眼不识泰山,那是门缝里看人。

君不知,在张敞的人生哲学里,没有阴谋,只有阳谋。他要做的事,都是经得住阳光考验的。

张敞行动了,他爱上了养鸟。张敞养的鸟,不是金丝雀,不是小黄鹂,而是鹖雀。鹖雀,出产于羌中,长安少见。张敞养的不是一两只,而是一群,不是圈在笼里养,而是放在地上养。

很快,你就会明白,张敞为啥要把这稀有鹖雀不圈着养了。

鹖雀是长翅膀的,你把它们放地上养,它们会跳到树上,跳到树上,还会跃上屋顶,跃上屋顶,还会飞到别人家去,更有可能,还会被人抓住,一去不回。但是,张敞没有丝毫担忧,天要下雨,鸟要飞走,那就随它们去吧。

有一天,张敞的鹖雀全不见了。有人告诉张敞,他家的鹖雀出现在丞相府的屋顶上。张敞一听,就笑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有人就要中计了。

果然,真的中计了。中计的人,就是丞相黄霸。首先,落在丞相府上的鹖雀,引起了别人注意,于是急告黄霸。接着,黄霸带人来看,瞧了半天,只见黄霸惊呼一声:“那不是神雀吗?”

于是,就发生了之前的一幕。黄霸连忙上书,告诉刘病已:丞相府飞来一群神雀,那是地地道道的祥瑞啊。

长安有祥瑞,刘病已当然高兴了。但是,黄霸还没高兴两天,刘病已就收到了一封奏疏。奏疏很长,引古论今,这当然是张敞的风格。刘病已看完奏疏,马上把黄霸召来,黄霸一看,当场就傻了。

张敞在奏疏里,是这样说的:飞到丞相府上的,不是什么神雀,而是他府上养的鹖雀。都是雀,可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啊。

接着,张敞在奏疏里借题发挥,痛骂黄霸。张敞不像街道妇人,张口即吐脏字,他是文化人,骂得很委婉,也很痛快。

张敞奏疏里写的,意思大概如下:几乎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我在养鹖雀。没想到鹖雀不小心落到丞相府上,黄丞相却把它们当成神雀向皇上邀功,这实在不该啊。在这里,我得声明,我不是要跟黄霸抬杠,我只是想借此事,引起皇上及诸位高官注意,所谓政绩是脚踏实地干出来的,不是靠抓几只凤凰和神雀吹出来的,身为丞相,要知道什么是主要,什么是次要。所以,祥瑞之风不可长,长此以往,后果很严重啊。

好不容易盼来几只神雀,以为可以借它们吹吹牛,改善一下丞相的形象,没想到,那几只臭东西,竟然是假的,还被人摆了一道,什么世道啊。

黄霸看着看着,脸上好像有一团火在烧,连撞墙的心都有了。这还不算啥,如果提前知道刘病已将怎么处理这事,他当时恐怕连钻地洞死在地下的心都有了呢。

刘病已认为,黄霸的笑话闹大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张敞说得很在理。如果天下人都学黄霸,随便逮几只鸟就忽悠,说那是天降祥瑞,那以后大家都忙着抓鸟去了,工作还要不要做呢?

于是,刘病已把张敞的奏疏,交给宫廷有关部门,命令他们,只要地方太守到长安接受考查,先把张敞揭黄霸老底的奏疏念过一遍,以此为警示。

这就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张老脸,辛辛苦苦维护几十年,一朝丢得精精光光,郁闷啊。

黄霸的好日子,似乎走到头了。

张敞呢?事实上,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已经有人在前面,给他挖了一个大大的坑,等着他掉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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