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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大帝——死磕

历史大观园 历史故事 2020-06-15 21:24:17 0

一、不祥的预言

要扯到张汤,就总绕不过汲黯。汲黯没有被公孙弘整死,对方反而比他早死,这是可喜可贺之事。但是,死了公孙弘,还有张汤。两人的过节,还没有彻底了结。

最近,汲黯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自上次浑邪王投降后,汲黯说了一些不利于和少数民族团结的话后,他的形象在刘彻心中基本垮掉。这也就罢了,没想到的是,不知老人家又惹了什么麻烦,尽管是个小麻烦,还是被免了官。

无官一身轻,汲黯失业后,就回老家居住。在自己的庄园里,日子无聊,还算清静。没想到的是,他想多清静一会儿,刘彻却不让他清静。

又没多久,刘彻又请他出山了。

刘彻之所以想到汲黯,实在是碰到一件麻烦事。而且此麻烦事,想来想去,除了汲黯,还真没想到谁能搞定。

忆当初,汲黯为什么牛?古今以来,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就敢在领导面前耍性子的,几乎没几个。汲黯之所以敢顶撞领导,不仅是他有个性,主要是他还有着一个常人没有的本领:善于搞治安。

曾记否,公孙弘死前,曾经联合张汤向刘彻建议,迁汲黯为长安市特别市长。公孙弘以为,长安市是豪杰、皇室、权贵的地盘。只要是这帮人惹是生非,没人敢拦。

没想到,汲黯一上任,那些惹事的主,犹如小鬼碰到大鬼似的,全都缩头不敢闹事了。于是在汲黯任内,长安没出什么大情况。

现在,刘彻碰到的事,就是治安问题。

情况是这样的,刘彻刚刚取消三铢钱,改铸五铢钱。没想到,民间竟将国家政策,当成发财之路,许多地方纷纷私自铸钱。有个地方情况特别严重,这个地方,就是楚王国。

当时,汉朝中央管辖地淮阳郡,和楚王国交界。凡是边界,问题都特别多。淮阳郡,似乎都成了民间小鬼们犯罪的天堂。于是,刘彻决定请汲黯出山,拜他为郡守。让他这个大鬼,前去压压那些小鬼。

主意打定,刘彻派人带着任命书和印绶,前去请人。没想到,使者到家,宣读完任命书后,汲黯却只有一个表情:伏地谢罪,就是不接诏。

汲黯不接,使者也无可奈何,只得回去向领导汇报。刘彻一听,来了脾气,继续派人去征召。

但是,汲黯还是那个硬态度,坚决不接受任命。

汲黯这不是谦虚,更不是作秀,他的确是不想出山。他之所以拒绝刘彻,原因有二:一是他拉不下面子。他当了多年的中央高官,一大把年纪了,还派他下地方,皇帝貌似重用他,实则是拿他开涮。

另外一个原因是,他的确老了,而且身体多病,不想去惹什么大事了,就想在家过自己的小日子。

汲黯玩倔的,刘彻也给他来硬的。

这时,刘彻又派人传话,说皇帝要跟您见一面。这下子,汲黯就没法拒绝了。

汲黯当然知道,皇帝要见他,无非是找他谈话,做他的思想工作。如果真当着刘彻的面,彻底撕破脸皮,这个结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去就去吧,又不是没跟领导打过交道。

汲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这天,汲黯上殿,与刘彻如期会面。他一上来,就先来一招——哭。

汲黯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吕雉时代的周昌。那时,周昌也是个硬汉,什么人都敢顶撞,要想让他不顶撞,除非将他的头砍下来。没想到,那个汉子,最后听说领导要派他去当赵王刘如意的国相,他都伤心得老泪掉个不停。

谁说硬汉无眼泪,只是未到伤心处。此时的汲黯,差不多就是当年的周昌。只见他在刘彻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道:“我以为这辈子就老死山沟里了,没想到还能得到陛下您起用,实在是太感动了。不是我没有知恩图报之心,陛下应该知道,我身体向来不好。您要让我当那个淮阳郡守,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如果要做事,我还是愿意留在长安。陛下不如让我来当中郎官,希望将来能给你劝言补过吧。”

中郎官,食禄两千石,与郡守同属部长级别高官。但是,此官职与郡守不同的是,中郎官比郡守更能接近权力魔杖。

我们有理由相信,汲黯这把眼泪,是一招苦肉计。身体不好是真,心有余而力不足是假。他就是不愿下到什么鬼地方。

刘彻和汲黯打交道多年,如果看不出汲黯此种心思,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刘彻就对汲黯说道:“您老人家不要嫌弃淮阳郡守,别以为我是不抬举您。恰恰相反,淮阳郡这地方的治安,实在乱得不像话了。我是倚重您,才请您出山的啊。不管如何,就算你躺在病床上,也要帮我搞定淮阳这个烂摊子。”

领导的话都说到这个分上了,汲黯想反抗,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最后,汲黯只得抹干眼泪,奉诏下地方。

事实上,汲黯不愿下地方,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很想在长安,亲眼看着一个人在他面前燃烧毁灭。

这个人当然就是他的老对手张汤同志。

可他这一走,有可能永远不能回长安了。临走前,汲黯决定找一个人帮忙。这是一个出镜率低的人,他的名字就叫李息。

李息,时任外籍官民接待总监(大行),亦是两千石的部长级别高官。

汲黯是这样对李息说的:“我提醒你注意一下张汤。张汤这个人,智慧谋略,当朝无人可比。但是请相信我,他太嚣张,得罪的人太多,肯定活不久了。所以我建议你,有机会你最好多多揭发一下他,不然的话,终有一天你也会被他连累的。”

在汲黯看来,他说的是厚道话,并没有想过拉同事下水的意思。没想到,他所托的人,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汲黯走后,李息一直捂着盖子过日子。

事实上,后来后悔的人,不是汲黯,而是李息。

李息怕张汤,所以瞒报了汲黯的话。后来刘彻听说后,将李息整了。混了一辈子,竟然是吃了不听汲黯话的亏。

上帝要灭一个人,首先使其疯狂。冲着这句话,我们说张汤现在疯了,那是没错的。

和桑弘羊一起策划盐铁法,砸了民间矿主和盐商的饭碗,破了这些土财主的发财梦。这是其一。人在中央,朋友不见几个,敌人却到处都是。从地方到长安,无人不恨这个张汤。我甚至怀疑,有人做梦都可能闯进张府砸他全家。这是其二。

是的,汲黯下乡了,可还有一帮人在暗处紧紧地盯梢。张汤以孤独的身姿,混迹于血雨腥风的官场,的确不易。

毛泽东说,一切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我说,一切政敌都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拥有攻之不破的铜墙铁壁。

恰恰是,张汤攻势有余,坚守不足。他的政治弱点,汲黯看在眼里,更有别人,亦看在眼里。

第一个敢点张汤死穴的,是一个叫狄山的博士官。

此事说来,话有些长。当时,匈奴单于被卫青打得遍地找牙,其右谷蠡王还以为他死了,自立为单于。没过几天,突然传来消息说,伊稚斜单于还活着。后来证实,伊稚斜单于是还活着,右谷蠡王只好自废单于名号。

伊稚斜人是找回来了,可匈奴士兵却死了大半,土地也被汉朝蚕食。这一切,都被伊稚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便转头问赵信怎么办。赵信斟酌半天,又给伊稚斜使了一计。

赵信这一计是,和亲。

赵信一言,乍听上去,不止滑稽,而且可笑。想和亲,那是要资本的。刘彻为什么拼死拼活要干匈奴,那是因为匈奴曾经太欺负人了。自冒顿单于到军臣单于,将近百年啊。今天好不容易打出眼前这胜利景象,突然说要跟刘彻和亲,还是跟鬼和去吧。

所以说,怎么论证和亲之计,都是痴人说梦。

然而,在赵信看来,和亲并非不可能。赵信之所以自信,是因为他看出了汉朝一个弱点。理由是,尽管汉朝派人务边,趁机开发边疆。但是,汉朝想大面积地扫荡匈奴残余势力,已无可能。因为,刘彻缺少一样东西。

这个东西,就是战马。

汉朝十四万匹战马出塞,只剩不到三万匹回来。如果短时间再凑出十四万匹,有可能吗?答案是,不可能。

既然汉朝缺少进攻的工具,那为什么不趁他现在很疲惫的时候,主动提出和亲?

本来看起来像个笑话的计策,经赵信这么一分析,不但觉得不可笑,似乎还真像回事。

当然,伊稚斜单于也知道,风险和机遇并存,值得去试一下。于是,他就派人出使汉朝。而匈奴使者亦对刘彻好言好语,最后羞羞答答地说他们要和亲。

刘彻听了匈奴使者一番话,不说不中,也没说中。只是马上地,他召开了一个会议,就这个事进行讨论。

议事现场气氛十分热烈,热烈之中还渗透出一股浓烈的火药味。有的说,可以和亲;有的说,和个屁,都打了这么多年了,难道白打了吗?不和。要硬就硬到底,过去我们叫匈奴为兄弟,今天一定要他叫我们一声大哥。

主张不和的,其中就有丞相府秘书长(丞相长史)任敞。

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此人是个地道的鹰派。他这样牛气冲天地对刘彻说:“匈奴现在被打得不行了,才主动说和亲。我认为,我们应该趁机让他臣服,到边境对汉朝朝拜。”

秘书长这话,刘彻当然爱听,于是决定派任敞出使匈奴,去和单于谈判。

早谈早舒服,晚谈还得找打。我想,这应该是刘彻叫任敞给伊稚斜单于捎去的话。

事实上,包括刘彻在内的汉朝鹰派们,都犯了一个盲目乐观的错。当伊稚斜单于听说汉朝要认他为小弟时,非但不客气,反而跳起来大骂刘彻。骂完以后,还觉不解恨,就将任敞扣下来。

别以为打赢了,就想认我单于为小弟。反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们就走着瞧吧。

汉朝丞相秘书长被扣,出乎刘彻意料之外。刘彻又召集众官开会,就此事进行讨论。现场当然是口水乱飞,火药纷纷。然而这时,和亲派站出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博士官狄山。

狄山一上来,就发挥学者滔滔不绝的特长,说了一大通道理。他的道理,归结起来只有一条:以前文景二帝,对匈奴和亲,天下百姓日子过得很滋润;今陛下倾尽全国之力,将匈奴打得鬼哭狼嚎,好处没捞到多少,天下小民的小康日子,一去不再复返。所以我看呀,战争不是个好东西,还是和亲得了。

刘彻一听,脸色就黑下来。刘彻转过头问张汤,你觉得博士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没想到,张汤马上就答了一句。

原话如下:此愚儒无知!

儒,就是读书人。愚儒,就是愚蠢的读书人。愚儒无知,连起来说就是,不但愚蠢,而且无知。

一个读书人,混成圣人不容易,要想混成愚蠢无知的人,的确也不容易。没想到,张汤就这一句话,就彻底否决了狄山平生所学。

张汤损人至极,狄山当场就发飙了。

读书人骂架,和街坊阿姨老妈之骂架,损人之本质没有区别,但是言辞方面,还是略有不同。狄山当场是这样反驳张汤的:

你说的没错,我愚蠢,至少我愚忠;你聪明,但你分明就是诈忠。你别以为我诬蔑你,你张汤治淮南王及江都王,离间皇宗骨肉,使得天下诸侯人人自危。这些充分表明,你就是诈忠!

事实上,包括不在现场的汲黯在内,张汤的政敌,无人不认为张汤是个地道的诈忠货色。但是,敢将诈忠两字吐出来的,唯有狄博士一人。

愤怒是魔鬼。狄山嘴上过瘾,这时却招来了灾祸。

因为,刘彻生气了。

刘彻生气,不在于诈忠两字,而是狄山不该将他和淮南王等人的事扯进来。那是刘彻的一块伤疤,一想起来就隐隐作痛。亏你还是个博士,真是个不识时务的腐儒。

这时,刘彻突然莫名地问狄博士:“我派你当郡长,你有办法对付匈奴,不使他们来侵犯吗?”

狄博士一愣,不知刘彻为何问此问题。于是,他只好回答:“不能。”

刘彻又追问:“那么,派你当县长呢?”

狄博士又一愣,他又只得回答:“不能。”

刘彻再次追问:“那么,如果派你守一个亭障碉堡呢?”

刘彻追问到此,冰冷的杀气,感觉已经扑面而来。这下子,狄博士突然如梦初醒。他终于看清了,刘彻摆明是想逼死他。

最后,狄博士只好硬着头皮回答:“能。”

能,比之不能,只少一字。其实结果没有本质区别。略有不同的是,狄山因此多活了一个多月。刘彻果然派狄博士去边地守一碉堡,一个月后,匈奴来袭,将他头颅砍下,扬长而去。

狄博士之死,长安满朝震惊。

想多活几天,就不能惹张汤;想惹张汤的,就准备将脖子洗干净,等待被人砍掉。这是长安那帮大佬们,对张汤的共识。

畏惧,是人类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被畏惧,是满足于掌生死大权于手的快感。在我看来,张汤的死穴不是诈忠,不是过于强大,而是过于被畏惧!

最后,他死就死在“被畏惧”这三个字上。

二、导火索

用江湖的话来说,张汤是武林高手。他不但是高手,还是个爱欺负人的打手。他依仗刘彻,有如练就一招绝世武功,就在汉朝的政治官场横行霸道,惹起众怒。于是大家一致认为,既然单打独斗,搞不过张汤,那么大家就一起联合起来,与之对决峨眉之巅。

炸死张汤的导火线,终于被点燃了。

第一个替张汤点火的人是张汤的下属。

此人名唤李文,时为御史中丞。李文怎么惹上张汤,已无卷可查。唯一知道的是,张汤恨李文到咬得牙齿咯咯响。

牙响也没有用,对方没有留下把柄,张汤没办法奈何他。

有个人将张汤恨李文之情,看在了眼里。这个人,是张汤宠信的一个小吏,名唤鲁谒居。鲁谒居什么话都没说,悄悄地行动了。

目标:搞掉李文;

方法:搜罗真罪状,制造假证据。

功夫不负有心人,鲁谒居叫人搜罗一大箩真假罪状,匿名举报李文。张汤当然也不客气,就举报材料将李文定罪。很快地,李文就被拉出去喀嚓一刀砍下了脑袋。

杀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过问了。能过问张汤的人,当然是刘彻。李文被砍头后,刘彻将张汤召来,问了一句奇怪的话:“李文昨天人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蹦出这么多罪名?”

张汤假装不知情,说道:“有可能是李文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告了。”

事实上,张汤心里很清楚。所谓人家,其实就是鲁谒居。他以为他不说,鲁谒居不说,彼此心灵相通,鬼都不会知道他们搞了什么事。

李文那只冤鬼当然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整死的。

但是,有一个人知道了。

鲁谒居替张汤整死李文后,就病了。张汤闻听,亲往慰问。领导关心下属,当然正常。没想到的是,张汤竟然在慰问期间,做了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恐怕说出来,会惊吓一些人。张汤看望鲁谒居时,热血冲头,竟然主动替鲁谒居搞足底按摩。

就按摩一事,的确是件小事。可实话说,此事非同寻常。

举目长安,哪个领导替下属做过足底按摩?好像没有听说过。就算是有,让谁来做都是合理的。但是此事发生在张汤身上,很不可思议。

张汤是谁?他是前汉出了名的酷吏。曾记否,长安酷吏郅都,人到哪,就被怕到哪。治地方,地方怕;治长安,权贵怕;守边疆,匈奴怕。如果不是窦太后看他不顺眼,谁都搞不掉他。

如今的张汤,稍逊郅都,但在前汉之酷吏排行榜上,如果他说自己第三,没人敢跟他争第二。就这么一个靠整人为乐,以不整人为耻发家的酷吏,竟然会温柔得像只猫似的向主人卖殷勤。

一句话,说出去,鬼都不信。

按足不可怕,被按的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按得心安理得,另外一个亦被按得心安理得;更更可怕的是,他们认为心安理得的事,竟然传出去了。

就算是换到今天,这绝对是网络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事实上,当时就有人敏感地嗅到,这是一个炒作的极佳机会。

谁也没料到,主动为张汤炒作的人,竟然是赵王刘彭祖。

我认为,有些人天生具有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之本领;有些人天生则具有将小事化大,大事化祸事之本领。很不幸的是,刘彭祖却属于后者;更不幸的是,张汤竟然被刘彭祖缠上了。

刘彭祖之阴狠狡诈,天下无人不知。无论长安官场,还是地方诸侯,大家都知道,刘彭祖不惹你就算阿弥陀佛,如果你惹上他,一旦被他缠上,就算不被他整死,至少也是半个废人。

张汤之所以得罪刘彭祖,是因为他挡了刘彭祖的发财路。赵国向来以冶铸为业,张汤和桑弘羊突然搞出一个盐铁论,好端端的私有产业,就被国家垄断了。于是,刘彭祖吃不来这口气,就上诉中央。

张汤当然知道刘彭祖是什么人,此人诚不可欺,也不可被他欺。于是,张汤采取排斥手段,否决了刘彭祖的上诉要求。两人就此结下了梁子。

有仇不报,那就不是真正的刘彭祖了。张汤是学法律出身的,刘彭祖也是学法律出身的。如果论专业,两人都是高手。如果两个法律高手,大打出手,那当然就有好戏看了。

一直以来,刘彭祖一直在搜集张汤各种阴事。当他搜得张汤替人按足底时,如获至宝,立即动手炒作。马上地,刘彭祖给刘彻送去了一封信。这当然不是一封问候信,而是一封揭发信。

信里是这么写的:张汤是国家大臣,听说鲁谒居有病,他亲自替之按足。此事听来很不寻常,老哥我刘彭祖认为,张汤和鲁谒居极可能有不可告人的奸事。

揭发信没有被截留,很顺利地到达刘彻手里。刘彻一看,异常震惊。如果真有此事,那张汤不就真是狄山说的诈忠了吗?

诈忠,就是犯了欺君之罪。难道天下都知道了张汤诈忠,独我聪明之皇帝刘彻被骗了不成?

一个以忽悠皇帝为职业的人,竟然是他曾经无比信任的人。这实在太可怕了。

刘彻越想越觉得恐怖,马上派人去查。可刘彻扑了个空。因为,在司法部的人到鲁谒居家门前时,鲁谒居已病死家中。

那个鲁谒居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真够邪门的。

刘彻的人没有全扑空。鲁谒居死了,还有他家人,其中包括鲁谒居的弟弟。司法部的人将鲁谒居一家全抓来,准备审问。

鲁谒居弟弟一行人,被关押在少府看守所。汉朝少府,主管宫廷事务。廷尉将嫌疑犯家属关押在少府主管的监狱,他们目的很明确:不想打草惊蛇。

事实上,廷尉已经惊动了张汤。张汤之政治嗅觉,灵敏有如电子狗。如果说想瞒过他,那实在是扯淡。

张汤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有一天,他挂视察之名去少府看守所走了一趟,看到了鲁谒居的弟弟,亦装作不认识此人。

老实说,张汤装了一辈子,他成功就成功在装之品质,最后害死他的也是装之姿态。当时,鲁谒居弟弟以为张汤大人是来救他的,没想到反而装出一副冷酷的模样。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张汤离去,心中千言万语却无法与之言说。

只要看过警匪片的,都懂得一个断案的基本原理:所有犯罪都要隔离审讯,以防他们互通信息,抱团死咬一起不认账。

鲁谒居弟弟以为,张汤大人就算不能亲自暗示,至少也得派个人通气吧。他竟然连吭都不吭一声,这实在太欺负人了。

张汤很冷酷,后果很严重。鲁谒居弟弟一下子就火了。他真的以为没人知道他过去那些阴事?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那就对不起了。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于是,鲁谒居弟弟主动投案,揭发张汤。说张汤和其兄鲁谒居共谋阴事,诛杀李文。

当初,张汤和鲁谒居干得天衣无缝,怎么此事泄到其弟那里去了呢?

在我看来,那个鲁谒居有点邪门。他及时蹬腿,不是为张汤解脱,而是先为自己解脱。他走了,当然不能丢下全家不管。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肯定是给家人留了一手。

这一手就是:如果张汤真是死活不救鲁谒居一家人,那就死了也要拉张大人来垫背。

张汤是老江湖,他当然不能就此被鲁谒居骗过。他更有理由相信,鲁谒居弟弟手里肯定掌握着他的阴事。所以,无论怎么样,都得救鲁谒居弟弟一行人出狱。否则,恐怕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

没想到的是,当张汤盘算怎么救鲁谒居弟弟时,没想到对方竟然沉不住气,先咬了他一口。做事风格不投机,这下子真的全坏事了。

更出人意料的事还在后面。鲁谒居弟弟做完口供后,朝廷迟迟不见动作。而张汤仍然毫发未损,早睡早起,早朝晚归。

难道,张汤后发制人,就将此事摆平了不成?

事实上,张汤根本就不知道鲁谒居弟弟已经将他告了。张汤之所以暂时无恙,是因为有个人将此事压下来了。

将揭发张汤一案压下来的人,名唤减宣。减宣将此事前前后后,全都做了笔录,然后刀笔一丢,就将案卷封存起来。

在此,我要负责任地告诉大家,减宣和张汤不是一伙的。恰恰相反,张汤是减宣的政治仇人。减宣没有责任替张汤擦什么屁股,反而有更多责任替李文多踢张汤几脚。

他之所以不动,是因为还不到时候。老蛇盯着老鼠,看谁更加狡猾。减宣知道,仅凭鲁谒居弟口供,根本搞不死张汤。

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则必置对手于死地无疑。这,才是真正的政治高手。

时势发展对张汤越来越不利。

在这场一打多的战斗中,张汤的政敌,犹如围捕高手,正在一步一步地将张汤往围场里赶。然而,张汤仿佛是蒙眼猎物,正在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引着,走向别人替他挖好的坟墓。

李文、刘彭祖、减宣,一个跟着一个来。下一个出场的,是一个久违的面孔。此人,就是曾经被窦太后拉来填坑的武强侯庄青翟。

公孙弘死后,李广堂弟李蔡接班,做了丞相。可是屁股还没坐热,不知脑袋短了哪根筋,因为看上一块风水宝地,不慎丧了性命。此块风水宝地,就是孝景帝的墓地。当时,孝景帝刘启墓地外面有块空地,李蔡以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让他沾点光,于是将家人就在孝景墓地外葬下。

没想到,此事一传出,刘彻马上派人来查。李蔡看扛不住了,最后自杀于狱中。

李蔡之死,替他的继任者开了一个坏头。在他之后,凡是做刘彻丞相的,没有几个有好下场。比如,被刘彻扶上接班的庄青翟。

实话说,庄青翟这辈子挺过来,也不容易。好事没轮上他,坏事总是光顾他。当初,窦太后因为和刘彻大打出手,废了刘彻亲手培植的窦婴丞相,拉上庄青翟来填坑。窦太后死后,刘彻再次发威,又废掉庄青翟,拉上外戚田蚡。

没想到,事隔多年,他竟然还能卷土重填,当了丞相。

庄青翟之所以两次被拉来填坑,原因只有一个:此人向来低调做人,亦低调做事,从来不会随便惹事。

不随便惹事,不等于不能惹事。最近有件事,搞得庄青翟不得不找人,拿刀去捅一个人。而此人,正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张汤。

事情是这样的:首先,不知何人挖了某人的墓,偷了墓里的陪葬钱。谁家墓里丢了钱都没关系,偏偏某家不行。所谓某家,指的就是皇帝家。而以上所说的某人墓里的钱被偷,就是前任皇帝孝景帝。

既然盗贼敢来挖皇陵,说明盗墓的技术是经得住考验的。盗贼是否能抓到,那是另一码事。目前最重要的是,皇陵被挖了,到底应该责谁?

庄青翟说,出了这档事,他身为汉朝丞相,理应承担相关问责。

庄青翟这话当然不是对自己说的,而是对张汤说的。最后,他又加上一句,丞相有责任,御史大夫也应该有责任。所以,咱们一起去向皇上赔罪,你觉得如何?

庄青翟这招就叫,自己倒霉,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事实上,站在庄青翟的角度,庄丞相此建议是合情合理的。

因为御史大夫这个官职,换个叫法就叫副丞相。按汉朝政府官职排名,丞相和副丞相分别是一把手和二把手。而丞相这官职,说得不好听,就是皇室的管家。只是这个家是超级大的家,叫国家。作为主管的庄丞相,及作为副主管的张御史,共同承担失职之罪,理所当然。

盗贼是小事,工作到位则是大事。庄青翟的建议,张汤同意。至少,他表面同意。并且答应和庄青翟一起去向皇帝解释,并赔礼道歉。

然而很快地,庄青翟发现他竟然被耍了。

庄青翟和张汤一起上朝,向刘彻汇报情况。庄青翟先上阵,不一会儿就秀完了。然后退下,让张汤也来说几句。

没想到,张汤竟然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准备垫背的意思。

张汤不动,庄青翟也没办法。然后,刘彻招招手,说了几句话,意思大约就是,必须严惩盗贼,追究相关责任人。

说完,说散会了。

会一散,庄青翟就傻了。

我们不能因为庄青翟被张汤耍了,就说他人傻。当初,公孙弘和汲黯上朝前,不也说一起怎么忽悠皇帝吗?结果呢?上朝时,当汲黯说完的时候,公孙弘却说了另一套话,将汲黯气得当场要撞人。

张汤是公孙弘第二,大体上是没错的。因为两人的政治本色,如出一辙。忽悠人还不打欠条,更可怕的还有他们整人的伎俩。那就是,不整则罢,整人就必须往死里整。

庄青翟和汲黯,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然而,当初人家汲黯被公孙弘欺负了,敢于当着皇帝的面揭对方老底。庄青翟被张汤耍了,竟然屁都不敢放一个。被耍还是小事。接下来,发生的事,超乎庄青翟的意料。

据可靠情报,张汤正在搜集各方证据,证明庄青翟工作做得不到位,以至于发生了孝景帝墓被盗。甚至还编出一条:知情不报。

仅凭上条,估计庄青翟丞相一职就要报废,一辈子可能也要活到头了。

阴险,实在阴险。

我估计庄青翟连哭的心情都有了。他远与张汤无仇,近与张汤无冤。张汤凭什么无缘无故要修理他?

事实上,庄青翟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让我们梳理一下张汤的奋斗史,即可发现其中奥秘。

初,张汤靠整死偷吃的老鼠,被其父发现,从此出名;再,跟随其父跑官场江湖,苦练整人神功;后,与赵禹整理汉法升官;再后,转变方向,以整人为终身事业。整完了小的,整大的;整了长安,又整地方。一路整,越整越上瘾,官职也越整越大,一直整上了今天的御史大夫。

张汤的整人事业,还没有到头。因为御史大夫,不过是个副手,上面还有一个丞相。而要往上爬,必须将上面的人揪下来。不要说庄青翟,无论谁在上面,张汤都要将他揪下来。

只能说,庄青翟是个倒霉蛋,竟然让他碰到了张汤这么一个抢生意的货色。既然都倒霉了,也碰上了,躲也躲不掉,那怎么办?

当然不能凉拌。

和汲黯相比,庄青翟没有他勇猛。但是,庄青翟有一优点,却是汲黯远远比不上的。那就是,庄青翟很会找人帮忙。

很快地,庄青翟拉到了三个帮手。此三人,名字分别是朱买臣、王朝、边通。

三、决斗

这三个人,只有朱买臣是熟脸,另外两个连名字和面孔都是陌生的。不过,其他二人可以忽略不计。因为,此三人中,朱买臣才是主要角色,另外两个,则是主动来帮忙的。

朱买臣,曾当过诸侯接待总监(主爵都尉);王朝,曾当过首都长安特别市长(右内史);边通,当过济南国相。全都是两千石的部长级别高官。

如今,三人全都跟着庄青翟混。担任职务,全都一样:丞相府秘书长(丞相长史)。

我认为,无论是战争,或是群殴,或者独打,最能使人迸发智慧和拼尽体力的力量,不是金钱,不是信仰,而是另外两样东西。

这两样东西就是,恐惧和仇恨。

一个人,如果将仇恨和恐惧加于一身,我相信,鬼神避之,钢铁大炮不足以畏之。恰恰是,仇恨和恐惧这两个鬼玩意儿,犹如病毒被植入了三长史体内。而成功替他们动手术,移到体内的主治医生,当然就是张汤。

医生整病人,病人反整医生。我认为,在所有的医疗事故中,这都不是稀罕的事。

三长史,为何将张汤仇在心上,恨之入骨。此事说来,很是久远。但是说起来,一点也不麻烦。

首先,当初三长史都混得很开的时候,张汤还是小吏。所谓混得开,就是他们都已经是部长级别干部,张汤还在官场底层苦苦拼搏。然而一眨眼,张汤因为法律业务精湛,被刘彻一路提拔,竟然攀上了御史大夫的高位。

做官就好像排队打饭,什么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在官场里,排资论辈是显而易见的。当初汲黯混得开的时候,公孙弘和张汤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后来他们俩扶摇而上,惹得老人家极是郁闷,经常对刘彻发牢骚。刘彻还骂过他愚蠢。

我讲这些,意思应该很明白。张汤一路升官,朱买臣一行前辈就算没有得红眼病,至少都是不舒服的。

但是,这都不是两派人结仇的根本原因。因为,在西汉时期,穷人当官,一夜红遍天下,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刘邦开拓的汉朝,本来是靠穷人兄弟打出来的。自刘邦开国以来,汉朝官场从来都是对穷人敞开怀抱的。而到了刘彻当皇帝,更是不拘一格降人才。谁有才,就拜谁为官。以真才实学拼得天下,才是正道。正因为这样,刘彻才骂汲黯愚蠢,不应该得政治红眼病。

但是官场游戏规矩,却又是残酷的。你爬上去,就意味着将别人踩在脚下。当然,爬得高的,偶然小瞧蹲在底下的,也是正常的。问题就在于,张汤向来都是只相信实力,而缺少官场人文关怀。他爬得高,不但高高在上,洋洋得意。更可怕的是,他竟然故意从高处往低处扔石头,撒泡尿污辱别人。这就真的太不像话了。

史书没有交代张汤怎么故意羞辱朱买臣等人,但是有一点记载得是非常清楚的。在工作上,张汤视朱买臣等人为小吏,从来都是使劲使唤,没有正眼看过他们。

损人也罢,瞧不上眼也罢,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些都是故意的。

到底欠过你张汤什么?竟然如此变态。这就叫,狗眼看人低。要让他不低,就必须打回人样,或者拆下来装在树上。

恰恰是,朱买臣等人已经选择了后者。因为只将张汤打回人样,那就太便宜他了。想当初,我朱买臣穷得老婆都跑路,差点没饿死。几经磨难,终于出头,盼的就是别人把他当人看。没想到张汤,却不将他当人看,那实在是太刺激人了。

除此之外,更刺激朱买臣的,是张汤做了一件不应该做的事。

那就是,张汤杀了朱买臣的老乡。

老乡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此老乡是朱买臣的大恩人。这个恩人,就是因淮南王造反事件被砍头的严助。

当初,朱买臣从吴地跑来京城找工作。眼看自带的粮食都要吃完了,工作还没着落。正当他举目无亲,绝望闭目时,严助出现了。严助向刘彻推荐了朱买臣。经过面试,刘彻认为他是块才,就当即拜他为中大夫。

后来,东越屡屡跟汉朝过不去,朱买臣进了一计。刘彻听后,便拜朱买臣为会稽郡守,让他去对付东越王。

朱买臣是哪里人?吴人。是吴人,且还是穷吴人。对于这些,刘彻是知道的。所以,刘彻还特意对朱买臣说了一句话:富贵不还乡,如衣绣夜行。

这话不是刘彻原创。原创者,就是当年输给刘邦的项羽。富贵了不归还家乡,就好像穿着漂亮衣服,在夜里行走,只有鬼才看得见了。

所以,富贵还乡,从来是读书人,特别是穷读书人的梦想。而在那一刻,刘彻成全了朱买臣。

但是,朱买臣不是那种一中大奖,就唯恐天下不知的轻浮之徒。他受过官印,穿上旧衣服,步伐从容地走回郡邸。当时,郡邸的工作人员,也没太在意他。当朱买臣故意露出郡守印时,工作人员抓来一看,不得了,竟然是郡守印章。

于是,一人惊呼,变成十人惊呼,百人惊呼。不久,长安官车驾到,迎接朱买臣,消息传出后,整个会稽郡都惊呼了。

老实说,朱买臣狠狠地耍了一回威风。尽管他不是故意的,但是迎接他到任的会稽郡领导及群众,大长了他的志气。也应了当初他对妻子说过的那句话,我年五十当富贵。

此话后面还有一句话:汝苦日久,待我富贵报汝功。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您跟着我受苦很久了,等我发达的时候再报答你。

在那时,他妻子认为那是一番鬼话。因为是鬼话,所以不信。不但不信,还离婚改嫁,嫁了个有饭吃的人。那男人也不错,有一次夫妻俩看见朱买臣饿得要死,还给他饭吃。

前妻那顿饭,救活了朱买臣,却害死了自己。朱买臣荣归故里,遇到前妻,接到车里。然后又将当年欠她的那顿饭,还了回去。结果,前妻吃完饭,觉得大受其辱,找来根绳,头一挂,人就没了。死后,棺材还是朱买臣买的。

显摆完毕,朱买臣没忘工作。他不负刘彻期望,搞定了东越。因为立了功,回到长安被拜为主爵都尉。数年,不知为何犯法,被免官。后来,又被拜为丞相长史。

以上就是朱买臣的基本事迹。无论世事多少变化,无论脚步留在何方,在朱买臣的心中,严助之恩,永不相忘。没有严助,就没有后来的富贵还乡,更没有他今天的东山再起。

但是,严助却死在了张汤的刀下。理由近乎无情,只因严助是淮南王的私交。刘彻都说不杀,张汤却执意剁了开心。

你说,我朱买臣不剁了张汤狗日的,那不但愧对恩人,更愧对我自己是人!

所以,他和张汤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况,现在张汤连丞相都想整了,下一个轮到他们三个长史,也是难说的。不如先发制人,群殴他得了。

人多打人少的,从理论上讲,从来都不是劣势。开殴!

打蛇要打七寸。然而朱买臣发现,张汤虽有弱点,但是一时要找出他的致命弱点,实在很难。

首先,他不贪钱;其次,他不好色;再三,他不结党;最后,他还有一个可怕的靠山——刘彻。如此种种,要搞掉张汤,除非神鬼相助。

凡事都有个例外。马上地,朱买臣想到了一个绝招。

说是绝招,其实就是阴谋。凡是阴谋,都是见不得人的。没办法,明斗不过,必须使暗的。

朱买臣阴招,大约如下:

首先,朱买臣抓了一个商人以作为攻击突破口。此商人,名唤田信。田信财大招风,屡钻中央的政治空子,大发其财。于是朱买臣就怀疑中央有人罩着他,怀疑的对象便是张汤。

紧跟着,朱买臣编辑措辞,向刘彻告了张汤一状。其状词大约如下:张汤和商贾狼狈为奸,通风报信,从中吃了回扣。

我们知道,张汤因为盐铁事件,整得天下商贾,无不恨得将他撕皮破骨,掏出他的心丢给狗吃。朱买臣说他与商贾勾结吃回扣,实在匪夷所思。难道是,朱买臣吃饱没事干找抽吗?

事实是,找抽的不是朱买臣,而是张汤。朱买臣黑状告上去后,刘彻马上召来张汤问话。

刘彻问张汤:“我想做什么,都有商贾先知道,然后囤积居奇,大发不义之财。是不是有人将我的话透露出去了?”

听刘彻一席话,张汤当时的表情,史书用了一个词形容:佯惊。

佯惊,就是假装惊讶的意思。假装惊讶,说明张汤心中有鬼。果然,张汤回答了一句该死的话:“陛下想做的事,有可能事先被泄露了。”

在我看来,朱买臣如果告的是黑状,张汤就不应该畏惧刘彻问话。他竟然表情异样,问题就大大的。

我们先这样假设:张汤和商贾勾结吃回扣,那他应该是富得流油的。但是他死后,刘彻抄他财产,全家不值五百金。五百金家产,这应该不是张汤吃回扣的表现啊。

结论:张汤并非吃回扣。

既然你张汤都不吃回扣,那紧张什么?还假装什么呢?

且慢。

当我看到张汤瞬间表情的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张汤和商贾勾通是有可能的;说他吃回扣,有可能是朱买臣胡扯的。

断定张汤和商贾勾结,就在于他假装惊讶之表情;

断定朱买臣告黑状,从查抄张汤家产可以推理。

张汤不是傻瓜,从来都是他占别人的便宜,不见他人揩过他半点油水。如果断定张汤勾结商贾成立,肯定是为了钱。至少,朱买臣是这样认为的,刘彻也是这样看待的。

死亡,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逼近张汤。

更猛的还在后面。

朱买臣告完黑状后,另外一个人马上跑出来接班,继续“打汤事业”。这个人,就是一直潜伏不动的减宣。

减宣是个小人物。小人物才可怕,减宣这一棍比朱买臣打得还猛,人证物证,一样不缺。御史中丞李文之死,就是张汤和鲁谒居的天才杰作。

用火了来形容刘彻此时的心情,我认为非常的不恰当。刘彻这辈子,家大业大,智慧也大。凡是智慧大的人,看不顺眼的事会特别多。但是,有两种人,估计他是看得特别不爽的。一种是啥都不懂的傻瓜,另一种则是自以为天下第一聪明的牛人。

很可惜,张汤就属于后者。

曾经,汲黯说他张汤不可靠,刘彻不信;博士狄山,冒险喷口水,说他诈忠,刘彻不信;朱买臣说他吃回扣,他还不信;但是,当他看到减宣呈现的罪证后,他信了。

这个怀诈面欺,自以为天下第一聪明、第一酷的人,这次恐怕真要玩砸了。

于是,异常震怒,震怒异常的刘彻,马上将张汤办了。

替刘彻办张汤的人,曾经是张汤的好同事,也是被司马迁和班固,列入汉朝十大酷吏榜上的名人。

此人就是赵禹。

拿酷吏整酷吏。面对赵禹,张汤想解释,却解释不清。哭诉已经无益,争辩纯属放屁。他知道,他这辈子已经玩到头了。

最后,张汤给自己找了一条路:自杀。

自杀前,张汤写了一封遗书,向刘彻请罪。遗书具体内容,只有鬼才知道。但有一句话,记载得非常清楚:陷臣者,三长史也。

陷害我的,就是那三个政府秘书长。他们就是上面介绍过的,朱买臣、王朝、边通。

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而且是三个。

事实上,有一个人被张汤漏写了,刘彻替他补了上去。

这个人就是丞相庄青翟。

张汤死后,家族兄弟准备凑钱厚葬他。但是,被一个人拦住了。拦住那帮无脑的人的,是张汤的母亲。

张汤母亲对他们说:“张汤不是被污说吃回扣吗?我倒要让天下看看,他到底吃了多少回扣。”

于是,厚葬就改为薄葬。本来可以两口棺材装人的,张母只用了一口棺材,就将张汤埋了。

张母薄葬张汤的消息,马上传到刘彻耳朵里。刘彻怀疑错治张汤了,派人去翻案。结果一翻,翻出了一个天大的冤案。

首先,刘彻翻出张汤吃回扣,根本不成事实。因为派人抄没张汤财产,全家没超过五百金。由此证明,朱买臣告的是黑状,刘彻也被朱买臣忽悠了。

接着,又翻朱买臣等三长史老底,结果发现,丞相庄青翟和他们是一伙的。于是他连丞相也不放过,抓了起来。庄青翟看自己也罩不住了,于狱中自杀。不久,朱买臣等三长史,被砍头。

酷吏张汤之死,到此结案:四赔一,张汤还赚了三个。

四、西域梦想

多少年来,张骞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再闯西域。

当年,张骞从西域归来,从理论上,向刘彻简述了一条可行之路:打通蜀道,近抄西域。然而,茫茫大山,深深蜀道,到底哪一条才是通往西域的要道呢。

想知道想象离现实有多远,唯一的办法,就是探路。

于是,在刘彻的支持下,张骞组成了四支探险队,分四路向西摸索。四支队伍分别从今天的成都和宜宾出发,分别行进一两千里后,却无法前进了,只好撤了回来。

那时,尽管张骞没找到通往西域的道路,却给皇帝刘彻带回一个意外的惊喜。这个惊喜就是,他们竟然发现了一个被中原遗忘的大象国。

所谓大象国,故名滇越,即今天的云南省一带。当汉朝使者持节去见滇越王时,那个被大山遮蔽了双眼的国家领导,问了一句奇怪的话:我们滇国和汉朝比,谁的地盘大?

夜郎自大,看来不是独家新闻。汉朝的探险队员听之,不得不费滔滔口水向对方解释。最后,滇越王才相信,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的奇迹。

汉朝对西南夷的开拓,始于唐蒙,却是张骞替刘彻做了一个完美的总结。然而,这远远不够。

谁也不知道,他心中还燃烧着一个怎样的梦想。张骞要实现那个伟大的梦想,只能等待。

公元前115年,张骞东山再起的机会来了。

我们知道,之前张骞因为熟悉地理,被刘彻派去跟随卫青对匈作战。张骞发挥了地理专业优势,替卫青成功导路,被封为博望侯。后来,配合李广对匈作战,却没跟上李将军,误了大事。结果侯爵丢了,还差点赔了性命。

战争,张骞来过,又走了;他得到过,又全部失去了。战争也让张骞懂得了,战争需要冒险,他渴望冒险,但他不适合战争。他的梦想,在苍凉的远方,在遥远的天外。

张骞仿佛再次听到了远方的呼唤,他仿佛在梦里又看到了远方。在战争中跌倒,不一定要在战争中崛起。他这辈子,如果想翻身,就必须再做一次伟大的穿越。

于是,张骞向刘彻请求,他想再出去走一趟。

从哪里走,怎么走,张骞心中已经有一个完美的计划。张骞拟了一个初步计划,大约如下:

首先,张骞认为,过去匈奴把握关道,西域不通,现在不存在这个难题了。汉朝却匈奴于漠北,而匈奴浑邪王又投降,正好给汉朝一条通往西域的道路。只要给我一双鞋,一条道,我就能再次顺利抵达西域。这是其一。

其次,走哪里。张骞初步确立了几个目标,重点对象是乌孙国。

乌孙王,王号昆莫。当年,乌孙国被大月氏灭国,乌孙人皆亡走匈奴。那时,昆莫才刚刚出生,便被抱往匈奴哺养。一晃N多年就过去,昆莫变成了一个勇敢的战士。昆莫向匈奴单于请求,杀敌报父仇。匈奴单于同意了。于是,昆莫带着一队兄弟,向西攻破大月氏,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土地。

没想到的是,昆莫回到祖国,凭着兵强路远,竟然不听匈奴使唤,亦不肯向匈奴称臣。没办法,匈奴只好派兵来教训他。更没想到的是,人没抓到,反被昆莫教训了一顿,灰溜溜地回去了。再后来,匈奴和汉朝战事越来越吃紧,匈奴只好放弃乌孙王不管了。

总结以上历史,张骞认为,乌孙王国离汉朝遥远得很,想用武力搞定他是很麻烦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他们伸出橄榄枝,诱其前来,投附汉朝。

投附不是没可能,只要有足够的筹码。张骞又认为,蛮夷之人向来贪恋故地,又贪求汉朝财物,拿钱去贿赂,劝他搬家,他有可能会心动。

如果乌孙王肯来,张骞已经替他想到一个好地方——浑邪王旧地。

浑邪王旧地,今名为河西走廊。事实上,那里曾经是乌孙王国立国的地盘。自浑邪王投降后,河西走廊空出大片土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将这片大闲地,还给乌孙王国。然后与之联盟。那么,这就等于给匈奴制造了一个强敌,不亚于砍了匈奴的右臂。缺手断脚的匈奴,如果还想来骚扰汉朝,那就只好请他们跑着来,抬着走了。

往乐观的方面说,搞定乌孙,那么西域一带的少数民族兄弟,也就容易贿赂了。如此炮制,搞定西域诸国,使之为藩臣,整个天下,就是汉朝的了。

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孔子一生的梦想。亦是后世儒徒们共同的梦想。而张骞要告诉世界,中国的天下,不仅仅是靠打出来的,更是靠走出来的。

走出去,这是强汉时代最强悍的声音。这个声音,响彻天空,感染大地。在那一刻,刘彻心动了。

心动,不如行动。刘彻这个巨无霸型赞助商,再次被张骞说服。马上地,刘彻便拜张骞为中郎将,率团出发。

此出使团,随从三百人,副使节若干。人力配备,只是小意思,更让人流口水的是,刘彻赞助张骞带队西域的财礼。

为了满足部分人的好奇心,我将刘彻赞助的财物公布出来:马匹六百,三百供随从使用,每人两匹;牛羊数万只;黄金、钱币、绸缎、价值数千万。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未必是光明的。但是,驼着诱人的金钱的路上,前途肯定多了一份光明。经过长途跋涉,他们终于来到金钱攻关第一站——乌孙国。

乌孙国,其首都赤谷城,距离汉朝首都长安,有八千九百里。根据班固先生统计,其国人口约六十三万,军队有十八万八千八百人。

又据说,乌孙国跟匈奴生活习俗,基本没啥区别,都是随畜逐水草,牛羊吃到哪,他们就人到哪。人到哪,就在哪住下。正所谓,茫茫草原,以四野为家是也。

按理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然而,这个乌孙国王昆莫,非但不乐乎,反而有些骄傲。人一骄傲,就变得无知。一无知,就对张骞无礼了。所谓无礼,是指乌孙王依照匈奴单于会客的模式会见张骞。

但是,张骞却认为,乌孙王国招待他们的规格,档次太低,根本不符合汉朝的要求。

要知道,所谓外交仪式,要跟国家力量相对称。匈奴单于,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草原上的大头目;乌孙王,亦不过是六十三万人口的头目;而汉朝皇帝,别名天子,通俗地讲,是天下最大的头目。

无论匈奴,还是乌孙,和汉朝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别。今天,张骞是代表天子持节来见王的。既然如此,乌孙王必须因国因人而异,对外搞接待。

马上地,张骞就对乌孙王表示了不满。他说了一句话,原话如下:天子致赐,王不拜,则还赐。

此话翻译过来就是,我是代表天子来对你进行赏赐的,如果你不按汉朝的仪式拜见我,请将我们的赏赐还给我。

看到了吧,这就是金钱和国家力量的魅力。你想拿钱,就得听话。不然,你休想得到一个子儿。然而,看在钱的分上,乌孙王没有拒绝,按要求向张骞行拜礼。

拜完以后,张骞和乌孙王马上进入到第二项程序,谈判。

张骞给乌孙王摆出的条件是:汉朝将河西走廊还给乌孙王,只要乌孙王举国东迁。汉朝愿意送你乌孙王一个公主,结为兄弟。从此,两国共拒匈奴。匈奴人欺负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就是欺负你。只要我们联盟起来,匈奴想来惹你和我,门儿都没有。

老实说,张骞这个条件,实在苛刻。牛羊、黄金、绸缎、公主诚可贵,可是教乌孙王举国六十三万人口搬家,实在难啊。

于是,乌孙王当即就否决了张骞的提议。理由如下:

第一,说汉朝怎么个强大,那只是你张骞个人说法。乌孙国从来没人去过汉朝,都不知道汉朝有多大,万一被你骗了,那不是赔大了?

第二,搬家的地点,的确是个不祥之地。匈奴浑邪王的旧地,尽管是我们待过的祖地。但是那个鬼地方,距离匈奴单于又近,万一匈奴看我不顺眼,马刀一挥就杀过来,汉朝又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还是亏了。

如今匈奴单于,为什么不敢跟乌孙王过不去,那是因为目前居住地,距离他们遥远,不敢妄动。用江湖那句话,安全第一。相比之下,还是待在自己的地盘上安全啊。

事实上,以上两点还不是大问题。现在,乌孙王面临最大的问题是,如果他想搬家,也是不能一个人说了算的。

乌孙王之所以不能一个人说了算,不为别的。只为乌孙国已经一分为三,不全在他的统治之下了。

乌孙国之所以变成这样,不是他个人想法,完全是被形势逼成的。

本来,昆莫生有十来个儿子,按规矩,长子立为太子。昆莫长子早死,死前就对老爹说:我死后,请立我儿子岑陬为太子。

昆莫还活着,太子就死了,按规矩要从别的孩子中挑选。然而昆莫觉得,长子早死,人挺可怜的,那就成全他的愿望吧。于是,他就真立孙子岑陬为太子了。

昆莫一立新太子,有人就不认账了。此不认账的,是昆莫中子大禄。在昆莫所有儿子中,大禄最牛。

既然牛,就有牛的资本。大禄本身能打能战,属下有数万骑兵,天不怕地不怕。所以他一闻听岑陬抢了他可能得到的好处,立即发兵叛乱,攻击岑陬。

对昆莫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没有办法,为了岑陬人身安全,只好分给他数万骑兵,自己也留着数万防身。就这样,乌孙国貌合神离,西瓜刀之下,是三股势力,他这个王,说话不怎么管用了。

综合以上三点,乌孙王最后拍板:买卖失败。

那怎么办?张骞当然不能凉拌。东方不亮,西方亮。没有乌孙国,还有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诸国。于是,张骞分派使者,前往以上诸国,继续砸钱。

不久,张骞回国。一年后,张骞逝世。

关于张骞的丰功伟绩,史无绝书。在此,我不想浪费太多口水。如果偏要给这个伟男人,来一段结束语的话,我只能套用阿波罗登月者阿姆斯特朗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张骞,向西域迈出人生的每一个小步,都是中华民族的一大步。

我以脚步登破母胎,啼哭着来到这世上;我又以脚步踏破铁鞋,量过这世界;我再以脚步,登上那个属于我的绚烂星空。

我来时轰轰,去时轰轰。足矣!

五、后张骞时代

  

张骞走了,还有千百个张骞,继续他们的冒险事业。张骞死后一年多,他曾经分路西域各国的副使,陆续归来。随他们回来的,还有西域诸国的使者。这些外国使者,与随张骞出使到汉朝的乌孙使者一样,用眼睛见识了传说的汉朝。

西域诸国,大老远地来,刘彻是不会让他们空手而归的。于是,这些得到好处的使者,回到西域故地,用嘴巴传播了汉朝的盛名。盛名之下,难抵诱惑。越来越多的国家尝试和汉朝接触,交流,来往。

在刘彻时代,整个西域,总共三十六国。千万别被这些数字吓着了。西域这三十六国中,多数是一城即一国,相当于希腊式的城邦国。因为国小,所以容易被匈奴欺负,它们曾经沦为匈奴的臣属,处在匈奴的控制之下。

然而现在,刘彻想用实力告诉匈奴,匈奴作为昔日的西北之王,该退位了。

为了加强汉朝和西域的关系,刘彻招兵买马。他不问地方,不论出身,不讲身份,只要敢出使西域的,国家就拨你财物,捎带前往。

事实上,都不用刘彻做广告,已经有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穷光蛋,纷纷上书,自告奋勇,前往西域。

要想发财,就不能怕死。之所以来了这么多不怕死的穷人,是因为实在抵挡不住发财的诱惑。此诱惑,就是送往西域的财礼。

老实说,运送出使的财礼,是一笔很大的油水。想想就可知道,皇帝给西域诸国准备的财礼,不是支票,而是黄金、绸缎、牛羊。这些实物,使者在路上揩去一些,西域也是死无对账的。

刘彻当然不是傻子,但是他必须装傻。不装傻,就没人替他卖命。要知道,那帮出使西域的代表团,道远的八九年回来一趟,路近的,也需要两三年。大老远的路,揩点油也是正常的。

事实上,刘彻已经准备了一套应付揩油的办法。其办法如下:如果代表团回国后,经过评估,取得好成绩的,闭只眼过去了,揩多少油,都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经过评估,发现成绩不及格的,追究到底。考试不及格,说明不努力学习。不努力学习,就以为作弊蒙混过关,偏偏他们就过不了关。对于这样的人,刘彻的办法是:先治罪重罚,命令交钱拿人。

接着,还要将功赎罪,让他们再次出使。一次不满意,就来两次,一直整到满意的外交成绩,才可放人。

  

事实上,刘彻这招对付代表团作弊的办法,只能治标不治本。

而代表团的根本性问题是,召来的成员整体素质都不高。代表团成员多来自底层,身份混杂。他们不是张骞,他们觉悟不高,他们活着只想狠狠捞一把,然后携妻带儿,远走高飞。

于是久而久之,麻烦的问题来了。出使团吃回扣一次比一次多,西域诸国得到的财礼,一个比一个少。这下子,那些西北诸王也不高兴了。

当初,张骞两次出使西域,为什么都能载誉归来。原因只有一个,他很讲诚信。张骞每到一国,跟诸王见面礼,不会让你国王觉得丢面子。答应给你的财礼,也都不会少。于是,这些西域朋友,觉得张骞这人厚道,礼尚往来,都会给张骞回礼。

一般情况下,诸国王的回礼,一般是给你更换马匹,补充粮食,配备随从,签发通行证,等等。正因为如此,张骞及他的副使们,才顺利走遍西域,并且是顺利回国。

可时过境迁,像张骞那样的诚信代表团,一去不再复返。取而代之的,全都是些以吃回扣为荣,以诚信出使为耻的犯罪团伙。

没办法了,刘彻管不了的,西域诸国只好替他清理门户了。于是,他们开始行动了。

首先,拒绝向汉朝所有代表团供粮供水;

其次,拒绝签发通行证。

那时,汉朝通往西域有两条道,一条是南道,一条是北道。楼兰国在南道要害上,车师国在北道要害上。楼兰国和车师国两国,不但不放行,还趁机打劫代表团。更可怕的是,匈奴偶尔也来凑一脚,打打抢抢。

这下子,轮到汉朝代表团愤怒了。

  

在汉朝出使团中,数王恢火最大。请注意,此王恢,非昔日马邑埋击战之王恢。王恢之所以火大,是因为楼兰和车师等国,黑白不分,一棍子打死一大片。

于是,王恢等人灰头土脸地跑回国,向刘彻诉苦。诉完千般苦楚后,王恢又向刘彻提议,不能这么便宜他们。再接着,王恢已经想好如何攻击西域的方案。

王恢认为,楼兰及车师等西域诸国,和匈奴大不一样。匈奴人是马背上的民族,跑到哪,抢到哪,抢到哪,吃到哪。楼兰等西域人就不同了。他们有固定城堡,有固定军队。而且,他们城堡不坚,军队不强,根本就不是汉朝对手。

王恢的意思很明白,不管如何,一定要出兵教训这些不听话的国家。

没有悬念,刘彻通过了王恢的方案。 

刘彻之所以同意动手,是因为王恢提到一个相当重要的关键词:匈奴。

匈奴竟然出现在西域,只说明一个问题:西域有和匈奴联合的迹象。真如果这样,那张骞及其团队,不就白跑了?那汉朝送出的千万财礼,不就打水漂了吗?

所以刘彻决定,一定出兵打西域。

  

刘彻选定了两支军队。一支由公孙贺将军率领一万五千骑兵,自九原(今内蒙古包头市)出发;另外一支由赵破奴将军率领一万余骑兵,从令居(今甘肃省永登县西)出发。目标,匈奴。

公孙贺和赵破奴分别向西搜索数千华里,很遗憾的是,他们连个匈奴的影子也没见着。最后,只好班师回朝。

公元前108年,刘彻再次出兵西域。负责人,赵破奴和王恢;兵种,骑兵;人数,七百;目标,楼兰和车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出发。

楼兰国,即今天的新疆若羌县;车师国,即今天的吐鲁番市。很快地,赵破奴七百骑兵,空降楼兰城下。没有任何悬念,赵破奴一举拿下楼兰,先擒楼兰国王。然后,继续北上,搞定车师。

搞定车师,赵破奴和王恢继续西进,出现了在乌孙国面前。然而,让乌孙王意想不到的是,赵破奴和王恢,只在乌孙国和大宛国边上逛了一圈,就吹着口哨班师回国了。

赵破奴走后,乌孙王昆莫睡不着了。他总算看出来了,赵破奴为何在他家门口溜了一圈,就回去了。按汉朝的叫法,这叫先礼后兵,好自为之。

如果乌孙国王不听话,他有可能就是下一个楼兰国王。

昆莫辗转反侧,终于想出,只有一招可行:与汉朝和善。

亲近汉朝,就意味着疏远匈奴。疏远匈奴,就意味着……昆莫不敢往下想,也没办法往下想。形势比人强,汉朝之强,西域趋附,天下大势也。

楼兰国王被活捉,车师被攻破。更可怕的是,月氏和大宛,都先后与汉朝建立了合作伙伴关系。难道,乌孙国能孤木独撑吗?

答案是,不能。

终于,乌孙王主动向汉朝示好靠拢。然而,消息马上便长了翅膀,飞到匈奴那里。匈奴单于一听,就怒了。

教单于先生怎么不怒。想当初,没有匈奴,昆莫哪有哺养之地;没有匈奴,昆莫哪有复国之师;现在看来,跟昆莫讲饮水不思源的大道理,简直就是说屁话。道理讲不通,只能动马刀了。

很快地,匈奴单于就派人给乌孙王捎来一句话:睡觉的时候,请你关好门,我马上就要来打你了。

凭着多年对匈奴单于的了解,昆莫认为,匈奴人这不是吓唬老百姓,很大的可能性,就是想动真格的了。老实说,如果这话放在二十年前,昆莫就当作匈奴放了一句屁话。可如今,他已经老了,国家三分,人心又不能拧到一块。如果真动起手来,凶多吉少啊。

那怎么办?

昆莫脑中马上闪出一个国家的名字:大汉。汉朝不是叫我和他结拜为兄弟吗?只要结拜了兄弟,就等于抱到了大铁,抱到了大铁,还怕你匈奴的马刀?

主意一定,昆莫马上派人出使汉朝,向皇帝刘彻传达了乌孙王的想法。或许昆莫会以为,刘彻千盼万等,渴望的就是乌孙王的那句联盟的话。

事实上,他错了。

所谓外交,说得雅点,就是博弈;说得俗点,就叫交易。天下的交易,无非两种:你情我愿;强买强卖。你情我愿,又包括两种:公平交易,互惠互利;另外一种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当初,张骞向乌孙国提出,在互惠互利之原则下,两国公平交易,互相依靠。可惜乌孙王没有远见,竟然拒绝了。所谓礼尚往来,今天轮到你主动登门,求人办事,当然也没有那么容易的事了。

果然,当乌孙使者对刘彻说,乌孙王同意和汉朝建立合作伙伴关系。这时的刘彻,不点头,也不摇头。他只是淡淡地说一声:这个事嘛,我们再研讨研讨。

只要稍微接触官场领导的人都知道,所谓研讨研讨,那将意味着什么。

当然,刘彻说的研讨研讨,肯定不会没有下文。因为他知道,此时博弈的主导权掌握在他手里,他必须通过技术处理,让对方增加交易筹码。

我们有理由相信,乌孙使者是懂得游戏规则的。

果然不久,刘彻装模作样地召开会议,又装模作样地讨论。最后,还装模作样地通过决议。决议是:同意和乌孙国建立兄弟关系。

另外附加条件:乌孙王如果想娶汉朝公主,必须先凑足聘礼来。

当初送你,你不要;今天想要,却又花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想,乌孙王死的心,肯定都有了。

后悔有什么用?还是那句话,形势比人强啊。只要安全第一,汉朝这门亲戚,昆莫是攀定了。

于是,昆莫只好准备了千匹好马,送与汉朝。汉朝也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同时给乌孙王敲定了迎娶日子。

公元前105年,秋天。

汉朝封江都王刘建女儿刘细君为公主,嫁与乌孙王。出嫁那天,西域震动了。西域诸国之所以震动,不是老头子昆莫娶到了汉朝公主,而是汉朝送与乌孙的嫁妆。

汉朝送乌孙的嫁礼,班固用了四个字来形容:赠送甚盛。

盛到什么程度,我们不知道。可想想都知道,刘彻向来以摆阔出名。况且公主出嫁,政治意义十分重大,刘彻以大手笔出手,理所当然。

事实上,刘彻也充分地照顾到了乌孙王的面子。仅替公主配备的随从,就有数百人,还有络绎不绝的车队,一路烟尘滚滚。

此时,在遥远的西北草原上,当匈奴听说乌孙王跟汉朝结成亲家,突然不喊打了。不喊打,是因为不能随便打了。因为打乌孙,等于打汉朝。打汉朝,等于自己找苦吃。除了打,还有更好的招吗?

答案是,有。这个答案就是,先稳住乌孙王。要想稳住乌孙王,最好的办法,还是汉朝使用的那招:和亲。

很快地,匈奴单于派人将他一个女儿,屁颠屁颠地送来,说要和乌孙结成亲家。

太阳简直要从西边升起来了。昆莫长这么大,匈奴单于不是欺负人,就是吓唬人,从来没见他讨好过谁。没想到,今天大哥也主动跑小弟家来讲和了。

既然大哥给面子,小弟也得还个面子。昆莫很愉快地收下了匈奴送来的女人。为了两个亲家都照顾,他只好封汉朝刘公主为右夫人,封匈奴单于女儿为左夫人。一千匹马,换两门亲家,两个美女,N多嫁妆。多好的生意啊。

昆莫发了,我们的刘细君公主却郁闷了。作为政治婚姻的产物,或许她不敢去想那些单纯而美丽的爱情。她现在要做的工作,就是跟昆莫套近乎,替他生儿育女。有朝一日,儿女长大,送回汉朝,或留学镀金,或认亲拜祖,也是一件很美的事。

愿望看起来很小,可是完成的难度相当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们可怜的公主,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宫中,独守空房,虚度年华。昆莫偶尔来看望她,就摆个宴席,让刘细君作陪。酒喝完了,然后挥一挥衣袖就走人了,就算是完成两人的约会。

莫怪昆莫故意要冷落咱们的公主,他也是有难言之隐的。他的困难就在于,他老了。身体老了,心态也老了。还有,他和汉朝公主在一起,非但没有共同语言,甚至因为言语不通,连交流都成了问题。

我要的幸福,昆莫给不起。被干晾着的公主,只得日日思归。她的思念,飘在空中,化成远飞的鸽子,飞回了汉朝,落在了刘彻的手掌。

寂寞宫中泪,谁解其中味。纵有世间富贵千万种,又怎能换一颗温暖的心和一束迟来的玫瑰?

公主的心,刘彻是知道的;公主的孤独,昆莫也是知道的。于是,心生愧疚的昆莫,决定要跟公主好好谈谈她的将来。

这天,昆莫与刘细君公主会面,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老了!!

刘细君公主很伤感地看着昆莫:我早知道你老了。

昆莫接着说:可是我的孙子岑陬,还很年轻。

刘细君不知昆莫葫芦里装着啥药,眼睛迷茫,心情沉重地看着对方。

这时,昆莫只好一股脑儿地掏出心里的话:

我死了,你就跟我孙儿过去吧。

原来昆莫一直摆宴席,将自己应付过去,竟然是留着给自家孙子的。刘细君当即晕菜,一下子就拒绝了昆莫的要求。

要知道,论辈分,那个岑陬都可以叫她一声奶奶,岑陬娶刘细君,这是绝对的乱伦。这事如果放在汉朝,装猪笼,割舌头,四捆六绑,抬上火架,不煎得你流油嘶叫,都不会罢休。

于是,公主快手修书一封,叫人送回汉朝,哭诉了昆莫荒谬的想法。又很快地,汉朝使者传话过来了。只有一句话: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这话的意思大约就是,请入乡随俗吧,只能委屈你了。我们必须联合乌孙,灭掉匈奴。

要联合乌孙,就必须留在乌孙。要留在乌孙,就必须做昆莫孙子的老婆。要做人家的老婆,就必须忍辱负重。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这是已故将军霍去病,曾经留下的惊天理想;为了国家,何能不忍。我想,这应该是刘细君公主对自己说的话。

最后,刘细君只好答应天子,继续留在了乌孙。不久,昆莫死。又不久,太子岑陬继王位。按乌孙习俗,新乌孙王对旧乌孙王的财产,具有继承权和使用权,包括旧乌孙王的所有女人。

再不久,岑陬又顺理成章地娶了刘细君公主。

没有爱情,只有眼泪;没有小我,只有大我;没有索取,只有牺牲。穿过时空的烟尘,我仿佛看见,在高高的城堡上,站着一个孤独的女子。她两眼沧桑,驻足远望。

沙尘从眼前刮过,飞鸟从头上越过。苍天在上,白云飘荡,不老的思念,犹如戈壁滩上那汩汩细流,向东方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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