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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后乱政——权杖

历史大观园 历史故事 2020-06-15 21:22:26 0

一、内斗

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五月二十六日,窦太后崩。

唐僧死了,孙悟空的春天来了。对刘彻来说,这个以念咒为生的唐僧般的老太婆,早该走了。再不走,孙悟空想翻跟斗都要看唐僧的眼色,那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啊。

六月三日,压抑已久的刘彻,动手清理窦太后的遗物。他第一个要清掉的,当然是窦太后拿来碍他路的巨石。

此巨石,正是窦太后的傀儡,丞相许昌和御史大夫庄青翟。

刘彻踢他们下台的理由很可笑:治窦太后丧事不周。

什么不周,摆明就是秋后算账。此时,刘彻已经选好了新丞相。此人不是曾经被窦太后罢掉的窦婴,而是另外一个外戚新贵,田蚡。

那么窦婴呢,怎么办?刘彻已经替他安排好后路了。

此后路就是:凉拌。

刘彻个个安排,适他的情,合王太后的心。之前,田蚡之所以让丞相之位于窦婴,是因为窦太后未崩,时机未到。现在,窦太后都崩了,还怕窦婴个球呀。政治生态圈,也得讲更新换代,新陈代谢。

窦太后生前太欺负人,刘彻也得找个窦家的亲戚来欺负泻火。所以窦婴失势,不但符合政治阶级斗争的规矩,也符合其个人性格命运的发展轨迹。

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在险恶的宦海中,窦婴,犹如那一卷无力的波浪,正在被风卷向远方的沙滩。

回首窦婴这辈子,犹如夹在钢板里的豌豆。身为窦太后的外戚,却独钟儒术,处处跟窦太后对着干,搞得窦太后都不知道窦婴他爹到底贵姓。好了,好不容易站到刘彻这边,人家王太后又认为你不是人家亲戚,凭什么接纳你。

一边是海水,一边是火焰。在命运的夹层中,忍受烈火和凉水的冷泼,这就是窦婴的生命写照。

如果只看自己的变化,窦婴是无法看透这世态炎凉的。看看人家田蚡,窦婴当大将军的时候,他还是一个郎官,向窦婴敬酒的时候,都要跪着来。那时,窦婴养着一大群门客,现在他们看窦婴混不开了,掉头一转,全像苍蝇一般冲着田蚡这块猪肉去了。

说田蚡是块生猪肉,并不过分。他身材短小,四肢粗短,其貌丑陋。用当今诸多美女的眼光来看,这是一个三等残废男人。身材残废,可是家势雄厚,奈你美女来了汉朝,还得向他投怀送抱。

窦婴,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一切皆流云,一切皆无常。认了这死理,罢了这富贵吧,守住这余后身吧!

窦婴得势之时,多次忘记自己究竟姓啥。然而田蚡上台,似乎也犯了窦婴这个老毛病。

首先,以皇帝贵戚及丞相身份,整顿王侯贵族,搞得人人自危,不得不向皇帝这个贵戚俯首称臣。

其次,入宫奏事,刘彻对他言听计从。田蚡趁此打劫,大封门客。有的昨天姓什么,都没人知道,今天摇身一变,就成了丞相属下的两千石官员。

最后,疯狂圈地,修筑豪宅。派往全国各地替他购物的人,塞满道路,阻断河流,天下犹如烈火煮海,大鱼小虾,全无安宁之地。

这一年,刘彻二十二岁。他以为,窦太后死了,窦婴下台了,属于他的时代就要来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终于看清,外戚就像附在皇室身上的吸血鬼,打死一只,又来一只。

只要不扼制住吸血鬼,国无宁日,连皇帝做的也不爽快。

难道不是吗?请回头看,田蚡整顿诸侯贵族,是为树立皇帝及丞相府的权威。这点,刘彻是接受的。然而,田蚡大肆封官,连个招呼都不跟皇帝打,搞得刘彻极其郁闷。

有一天,刘彻终于忍不住朝田蚡大吼一声,你到底封够了没有。如果封够了,就留几个名额给我,我也要给我的兄弟们封几个。

这也就罢了。最让刘彻受不了的是,田蚡为圈地修宅,竟然打算将兵工厂(考工)的土地占为己有。刘彻马上跟他翻脸,又吼道:你干脆把武库也搬到你家算了。

吃皇帝的俸禄,却一心夺皇帝的权力,抢皇帝的土地。请问田蚡,你妈到底贵姓?

田蚡他妈姓臧,是造反之王臧荼的孙女。他的同母异父姐姐,就是皇帝老妈。

我身为一天贵戚,就得趁机利用一天贵戚的权力。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如果你看我田蚡不顺眼,等于看你老妈半边脸不顺眼。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就看着办吧。

上帝要毁灭一个人,首先使其疯狂。我认为,此话很多时候说得一点没错。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童年,我们总以为什么都不懂;少年,我们总以为自己什么都懂;青年,我们又以为什么都不懂;中年,我们又以为什么都懂;老年,其实我们什么都不懂。

此人生五境界论,揭示了人生的秘密:那就是,我们在生活面前,永远都是无知的孩子。我们之所以无知,是因为眼睛总被生活的表象遮蔽。用佛家的话来说,这就叫红尘障眼。

富贵红尘,犹如满天大雾,遮住了田蚡的眼。他身在其中,只看明处之甜蜜,不见暗处之阴沟。

然而,对窦婴来说,这富贵红尘从眼前散去,他反而将这人世间看个通透。他终于明白了,人一生必须具有三种认识:

首先,认识自己不是什么;

其次,认识自己是什么;

最后,认识自己什么都不是。

现在的窦婴,就属于什么都不是。过去的窦婴,不是现在的窦婴,现在的窦婴,也不是将来的窦婴。窦婴两个字,不过是他父亲注册的一个账号,密码不在自己手里,全在老天那里。

佛家说,悟佛分小彻悟和大彻悟。窦婴当然只有小彻悟,还没有大彻悟。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心中还有纠葛。

此纠葛,就是失去的富贵,总在梦里缠绕。

梦里恍惚,醒来戚戚。窦婴突然发现,得富贵时是不自由的,失富贵时也是不自由的。富贵在手时,宾客们犹如包养的二奶,个个争宠受爱,仿佛鲜花向阳光开放。

然而那时,他欢乐过吗?似乎有,似乎没。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是如此孤独。

似乎,他还缺一个可以互相取暖的朋友。

窦婴失宠落水,并非所有门客都弃他而去。有一个人,自始至终保持着友好的姿势,让窦婴极为感动。此人,文化修养不高,脾气甚不如人,智商马马虎虎,做事说话,经常短路。

这就是一代莽人灌夫将军。

灌夫,颍阴人也,名将灌婴老乡。灌夫本不姓灌,而姓张。其父张孟,曾是灌婴一门客,因为祖坟冒烟,受宠于灌婴,被推荐当上了二千石的高官。

门客一职本是以傍人为生,张孟干脆将灌婴傍个彻底,改姓为灌,从此叫作灌孟。

灌婴死后,其子灌何继承爵位,得袭颍阴侯。当年,吴楚七国作乱时,周亚夫调兵出战,灌何任大将军,归属周亚夫,拜灌孟为校尉。那时,灌孟已经老矣,杀敌之心却如火焚身,自请要报国效命。灌何见他如此,勉强答应让他上战场,并让灌夫跟从照应老人家。

老将策马阵前,被人低瞧,那难受的心,人皆有同感。于是,灌孟为了争一口气,每当汉军发起冲锋时,他总第一个冲在前,毫不畏死。

不畏死,不等于不会死。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何况灌孟年老,力不敌众,终于有一天冲锋战死于刘濞乱兵手下。

按当时的规矩,父子上战场,父死,子则送丧与归,不必参与战事。但是,脑袋充血的灌夫绝不肯陪丧归去,在阵前对领导义愤冲天地叫道:我不杀吴王刘濞,不报杀父之仇,绝不回去。

灌夫叫完之后,转头对属下的兄弟吼道,不怕死的,跟我来。

吼完,有几十个不怕死的站了出来,表示愿效死替灌夫报仇。灌夫当即披甲上马,跑出军门,冲向吴军。

二三十个人,就要冲向千军万马,果然是脑热充血了!

然而,壮士们既出军门,突然有人打退堂鼓。一个喊停,另外的人也心虚得不行。大家在军门外徘徊一番,原先那些喊得超响亮的,最后都决定不蹚这趟浑水了。

灌夫抬眼一看,只有两个兄弟和他自家的十来个骑奴愿意送死。

怕死的就留下吧,这事也不勉强大家。灌夫率着这十来个人一路狂奔,直指吴王刘濞的军帐。吴军似乎也被灌夫搞蒙了,只好被动地拿起兵器和对方叮当叮当地打起来。

交战的结果是,灌夫用他属下的十来条命,换了对方几十条命,只剩下他一个喊杀乱冲,最后见冲不得,只得复还汉营。

灌夫回到军中时,浑身重伤。幸好军医留有良药,替他包扎,总算捡回一条命。然而,灌夫伤口还没好,又要向灌何请命,说要去干掉刘濞报杀父之仇。

灌夫已经起死回生过一回,算是奇迹。如果再冲出去,真的是竖着出去,横着被抬回来了。

见过不怕死的,没见过这么不怕死的。灌何也挡不住灌夫,只好向周亚夫汇报。周亚夫将灌夫唤去训了一顿,灌夫才作罢休战。可从此,他却声名鹊起,天下无人不知灌家出了个猛将。

汉军打败吴楚联军后,灌何给景帝打了个报告,说灌夫英勇杀敌,应该封官。景帝看过报告,立即提灌夫为中郎将。

其实,考察灌夫的性格,英勇二字是正面标签,翻过来一看,就变成鲁莽了。事实也是如此,当官没多久,灌夫又惹事丢官,闲居长安。闲居不久,中央再次起任灌夫,封他为代相。

景帝崩,刘彻登基,认为淮阳地处劲兵之处,应该派猛人灌夫去镇守。于是,灌夫被迁为淮阳太守。又过一年,刘彻将他调回长安,任为交通部长(太仆)。

好景不长,灌夫和长乐宫卫尉喝酒时,大发酒疯,将人家殴打一顿。很不巧的是,灌夫殴打的这个卫尉叫窦甫,是窦太后的亲戚。

当时,刘彻一听,这还得了。如果被窦太后听到了,十个灌夫都不够她老人家宰。于是,刘彻紧急将灌夫调出长安,迁为燕相。没想到,灌夫在燕地又没待多久,再次惹事丢官,只好回长安闲居。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灌夫这厮,简直就是为惹祸而生的。

灌夫爱惹是生非,跟他的猛人性格有着莫大的关系。当时长安人都知道,灌夫性格刚直,不好拍马屁。正因为如此,还落下一个毛病。

此毛病就是:对待长安皇亲贵戚,就像秋风扫落叶,寒冬冻霜枝,任意凌辱,天不怕地不怕。对待地位低下的士子,犹如春天般的温暖,夏天般的甘泉,恭敬照顾,无微不至。

终于看明白了吧,这就是灌夫悲剧的根源。很不幸的是,窦婴孤不择友,竟然将灌夫这个祸种傍上,也被捆绑着送上一条不归之路。

尽管灌夫屡屡丢官,却不愁吃穿。原因很简单,他很富有,是个千万富翁。仅家里养的食客,就有数百,与他来往的都是天下豪杰及大奸大滑之徒。正因为他黑白通吃,所以他之前一直都很混得开。其老家颍川的宗族兄弟趁机赖他名声,横行乡下,霸田占地,收保护费,大发横财。

因此,灌氏家族在颍川的人气指数跌到谷底。有一儿歌为证: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

这歌的意思就是:颍水清清,灌氏家族就安宁无事。如果颍水浑浊,灌氏家族恐怕就要被灭族了。

颍水清浊,朝夕不同。一轮太阳,可将颍水晒清;一场大雨,可将颍水搞浑。所以,灌氏祸福,只在瞬间。老百姓还是相信那句话,恶有恶报,善有善果;不是不报,时间未到。

在人生的战场上,灌夫似乎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然而,他最后这次丢掉燕相一职后,再也爬不起来了。

有钱无官,权贵巴结的心思渐渐冷却。门庭冷落鞍马稀,牛叉一去不复返。就在这时,得意的灌夫,被失意的窦婴撞上门来了。

窦婴之所以看上灌夫,是看上他的暴力价值,认为他能为己所用;灌夫看上的是,窦婴的外戚关系和丞相旧名。于是,两人遇上,一拍即合,大叫相识恨晚,结成抱团。

那时,失意的窦婴和失意的灌夫,这对同病相怜的朋友,都找到了共同的娱乐爱好:出门打猎,游山玩水,互为知己。

后来的事实证明,窦婴找灌夫为知己,的确找错人了。确切地说,灌夫不是什么好知己,也不是一棵好乘凉的大树,而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就差一个可以拉响炸弹的人了。

二、难题

公元前135年,秋季,八月。东方孛星出现,星光长久不衰。

按天文学家的看法,东方肯定要出事了。果然,这年秋天,闽越王骆郢率军攻打南越。南越王赵佗曾经是东方的地头蛇,如今赵佗在地下朽矣,儿子赵胡接班,轮到骆郢来欺负他了。

赵胡不敢动兵,立即派人向汉朝呼救。刘彻一看,不得了,又是这个闽越王。赵佗死前,已拜汉朝为大哥。闽越欺负南越,就等于欺负大哥的小弟。

于是,刘彻牙齿一咬,狠狠地说出一个字:打!

汉朝兵分两路:一路是由外籍官民接待总监(大行)王恢,从豫章郡(今江西省南昌市)出发;另外一路是由农林部长(大农令)韩安国,由会稽郡(今江苏省苏州市)出兵,准备两路夹攻闽越。

大队人马已经出发,这时刘彻收到一封长书。翻开一看,长如裹脚布,臭味扑鼻,连蚊子都要惧它三分。此书作者,正是淮南王刘安。刘安者,刘长之子也。他上书的目的就是反对刘彻南征。其根本理由大约如下:

第一:陛下君临天下,应该推行仁政,主张和平。自汉朝开国以来,两越互相殴打,已不下百次。然而,汉朝从未真正派军队深入作战。这是为什么?主要是南方地湿山深,瘴气满林,猛兽出没,汉军不适应异地作战,肯定吃亏。曾记否,南越王曾经背叛过汉朝,我老爹刘长派兵想深入作战。结果,当时时逢夏季,霍乱横行,咱们的兵,上吐下泻,被迫还军。

第二:闽越有数十万军队,我们要拿下它,必须有五倍以上的兵力。伤兵损将、劳民伤财倒不说,就算我们拿下了闽越,俘虏全国,那也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买卖啊。我听说闽越王骆郢已被他的亲弟骆甲干掉,陛下不如像对待东越国一样,将他们全国迁往中原得了。当然,如果您觉得麻烦,可以另扶持亲汉之王,分封王爵,令其永世为汉藩属。

从辈分来说,刘彻应该叫刘安一声叔叔。当初,刘长本来和刘恒亲如手足,可刘长为人太过嚣张,甚至愚蠢到要起来造反,所以被刘恒废掉。这个刘安,人还算好,还特有才。刘彻很欣赏他的才,但就此书而论,刘彻实在不敢苟合。

世界上,有不死人的战争吗?搞定闽越,下一步就是匈奴。这是一个国家大方略。就算南方天天闹霍乱,这场战争也是必须打过去的。于是,刘彻将刘安的长书丢下,暂时不给刘安回复,大军继续向南推进。

然而,好消息马上传来:闽越内部自己先打起来了。

此内讧正如刘安书里所言,闽越王骆郢被其弟骆甲砍下头颅,正火速送往王恢处。同时,骆甲代表闽越王国向汉朝道歉,愿意撤兵,愿拜汉朝为大哥,自己甘居小弟之位。

这个结果实在出人意料。王恢一看,心花怒放,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行了,既然都认输了,咱们就不打了。于是,王恢立即停止前进,飞书告知韩安国,不必费神前往了。同时,王恢将骆郢人头飞送长安,请刘彻定夺。

既然人家都服输了,再打就没意思了。于是,刘彻即刻下诏撤军,同时,派严助安抚南越王赵胡。

其实,安抚是假的,讲条件是真的。汉朝帮了你这个大忙,南越王国至少得有个表示。

汉朝的条件很简单:赵胡你的南越王照做不误,但你必须派太子到长安当人质,发誓对汉朝永无二心。

赵胡一听,这个条件不算苛刻啊。他当即感动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马上对严助说道:“您放心,我不但要派太子前往,我本人也要走长安一趟,当面向天子说声感谢。”

于是,赵胡打发严助先走一步,等他的官服做好了,马上动身。

但是,赵胡还是没去成长安。

原因很简单,他害怕了。他不敢断定,刘彻是狗还是狼;但是他敢断定,他就是那软绵绵的肉包子。万一这肉包子打出去,有去无回,怎么办?

对刘彻来说,其实赵胡来不来,都无所谓了。赵胡心里害怕了,有事必求汉朝。只要达到这个效果,皇帝的政治任务,也算完成了。

然而,汉朝搞定了闽越,一直跟汉朝过不去的匈奴也想歇歇菜了。同年,匈奴风闻汉朝对闽越不战而胜的消息,后腿一抬,主动跑来汉朝,说要和亲。

刘彻一听,心里不由冷笑。

以前,从来都是汉朝主动和亲。现在汉朝的腰板子硬了,你也知道主动来和亲了是吧。好嘛,既然你提了,那我就找人来议一下。

于是,刘彻开了一个朝会,就匈奴和亲一事来议。

自高祖以来,和亲这个规矩定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再敢喊打。和亲,和亲,再和亲,从此成了汉朝对匈奴的基本国策。如果有谁发出异音,简直就是挨骂遭扁。没想到的是,事隔多年,又跳出一个喊打的人来。

此喊打的,正是大行王恢。

王恢,燕人也,自诩了解匈奴。他对匈奴喊打的理由是,自汉朝开国以来,匈汉两国和亲,蜜月不过数年,总是匈奴先反。所以,每次吃亏的总是我们。老虎不发威,他还以为是病猫。不如,今日咱们就牛叉一次,拒绝和亲,打回匈奴老家去。

王恢一说完,马上就有人跳出来反对。此人,就是新任御史大夫,韩安国。

韩安国的意见是,和亲。

他的理由大约如下:匈奴人,向来都是像候鸟一样,没有固定场所。再加上大漠地域广阔,我们追打他,实在很难。如果我们出兵,有劲都没地方使,搞得兵困马乏的,匈奴就会趁机反扑。最后,吃亏的只能是我们。再说了,自古以来,我们都不将匈奴视为人来看(自上古不属为人),跟鸟人过不去,有啥意思,还是和亲好。

每当我读到韩安国这段话,总不禁黯然一笑。和亲就和亲了,干吗还要骂匈奴为鸟人。看来,咱们的阿Q精神真是源远流长,不愧为中华一大文化特产啊。

一边说要打,一边说要和亲。到底该打,还是该和亲,刘彻一时心里也没有底。

首先看王恢,他说得没错,匈奴欠汉朝这笔旧账,该是让他还的时候了。可是韩安国说得也很有道理,汉朝没有飞机,又没有卫星定位,而匈奴总是打一枪换一炮,挪窝比兔子还频繁。这,也实在叫人难整。

既然这样,那就看大家的意见,举手表决吧。

表决的结果是,多数人站在韩安国这边,和亲占为上风。

刘彻无语了。

好吧,那就暂时和亲吧。

韩安国反对攻打匈奴后,王恢并未丧志。在对待匈奴的立场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铁腕派。一年后,王恢找到一个同伙,再次对刘彻提出对匈作战计划。

王恢此同伙人,谓雁门马邑土豪聂壹。聂壹写了一份计划书,由王恢负责递交刘彻。计划书突出四个字:诱敌,伏击。

我认为,年轻气盛的刘彻,肯定很想跟匈奴干一架。忍辱负重也是要讲个限度的,都忍了好几十年了,为什么还要忍下去呢。

所以,王恢的作战计划,刘彻看得不由心动。还是老办法,开会讨论。可是,和一年前一样,韩安国的立场丝毫不动,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王恢就知道韩安国会拦道,不过没关系,他已经找到了对付韩安国的招。于是,讨论会就变成了辩论会。王恢是正方,韩安国是反方,刘彻是主席兼评委。

首先由正方发言,王恢陈辞如下:

战国时代,代国北有匈奴,南方和东方有晋国和燕国牵制。然而,代国国小势不弱,他们仍然务实强边,连匈奴都不敢冒犯。现在,陛下统一天下,汉朝国强势大,竟然还能容忍匈奴南下侵略,实在匪夷所思,莫名其妙。所以,我方认为,汉匈之间,必有一战。早晚要打,不如现在就打。

王恢话语刚落,韩安国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只听他慷慨陈词道:

对方辩友既然喜欢讲历史,我也给你讲个历史。曾记否,当年高祖挥鞭北上,三十万大军气势如山。可结果又如何,高祖身陷平城七天七夜,差点没命。高祖突围之后,对匈奴没有记恨,也没有下一步报复行动。这是为何?这是因为高祖想到两点。

首先,治理国家,必须以天下为重,个人恩怨和耻辱必须让位于国家安全。什么是胸怀,这就是胸怀。其次,和亲政策节约国家成本,符合百姓根本利益,有利于国家发展生产力。到目前为止,和亲历经五世,国富民安,和亲之务实,甚得民心。

综上所述,我方认为,汉匈之间,可以止战,继续和亲。

这时,王恢再次站起,亦是气势激昂。他继续说道:

对方辩友口口声声说和亲务实,但是却犯了一个僵硬的教条主义错误。当年,高祖刘邦不是没有能力报复匈奴,而是高祖和项羽八年争锋,天下需要安养休息。然而,七十余年都过去了,韬光养晦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该是我们出手为捍卫大汉天威,为边地流离失所的百姓和士兵们出气的时候了。这就叫,该出手时就出手。所以,我方坚持认为,对匈之战,势在必打。

王恢退下,轮到韩安国反驳。韩安国陈辞道:

对方辩友的意思是说,我方犯了右倾保守主义错误?那么,我也顺便告诉对方辩友,如果开战,您也是犯了“左”倾激进主义错误。想想就可知道:战争不是儿戏,如果我们跟匈奴撕破脸皮,就必须一打到底。可是,大漠广阔,我军长驱直入,长线作战,后勤供应不能保障,这就可能被敌军拖垮。就算不垮,也是效果不大,得不偿失,这又是何必!所以,我方坚持认为,不战,才是上上之策。

韩安国以上一席话,跟一年前说得差不离。这就是和亲派为何一直理直气壮的原因,对匈作战,当时汉朝没有天时地利,作战相当不利。既然打了,等于白打,那不如不打。

但是,这一年来,王恢不是白干。一直以来,他一直寻找可以拆和亲派的非天时地利论。现在,他可以告诉所有人,他已经找到了。

王恢再次从容陈辞:

对方辩友,谁说开战,我们就非得深入腹地才能将敌人消灭。在辩论之前,我方已将计划提交主席,请你研究一下我们的方案,再来辩论好不好。在此,请允许我再重复一下我方的前提。

我们主张对匈开战,但前提是诱敌前来,集中歼灭。如何诱敌,我们已经在方案里写得一清二楚。对方辩友如有兴趣,可以向主席申请阅读权利。

双方陈辞完毕,刘彻做总结性陈述,只见他这样说道:“我认为正方陈辞有理。他提交的诱敌集中歼灭方案,我也认真看了,并且研究了,相当不错。”

最后,我只说四个字:

同意开战!

公元前133年,夏天,六月。刘彻开始部署对匈作战,各路将领名单如下:

拜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

命太中大夫李息为步兵将军;

命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

命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

命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

汉朝之步兵、骑兵、战车等部队共三十万人,全部埋伏在马邑附近山谷,等待匈奴大单于率狼群进圈,而诱狼工作则交给了马邑土豪聂壹先生。

这是汉朝自高祖刘邦之后,又一次规模壮大的军事行动。七十余年等一战,汉朝人的心都揪得紧紧的,这是伟大战争带给人类的共感:紧张,激动,又刺激。

接下来,就看聂壹的表演了。

汉朝诱狼过程,大约如下:

首先,使聂壹假装大间谍,逃往匈奴。并且忽悠匈奴大单于说,如果您相信我,咱们可以做一笔大交易,即我遣入马邑,干掉县令及县丞两位大人,举全城人投降,到时马邑之财物,算我一份就成了。

军臣单于一听,好买卖,接了。

紧跟着,土豪聂壹回到马邑,砍了两个犯人的头,悬挂城上,使人告诉匈奴使节,人我已搞定,要想抢劫,那就快点来。

奇怪的是,匈奴凭什么相信聂壹呢?

理由只有一个,他是土豪。土豪两字,说得不好听,就是地头蛇般的土匪。土匪请外援,干这一票大的,可以吃好多年了。

所以,军臣单于接到土匪聂壹信号后,立即出发。此次,他出骑兵十万,向马邑城一路奔来。

但是,军臣单于不是傻瓜。他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个可怕的情景:沿线路上,行人及牛羊寥寥无几,一眼望去,是一片可怕的沉寂。

防线松懈,这可不是汉朝一向的风格啊?

军臣单于心儿一紧,两眼贼溜溜地转。突然,他眼前出现了多年前的一幕:冒顿隐肥牛壮马,示汉朝以老人弱子,一次次骗过汉使,最后终于将刘邦那只超级大狼诱进了匈奴的圈套。

难道,多年之后,汉朝人也要以匈奴之道,还匈奴之身吗?

军臣单于心里一嘀咕,不由紧张起来了。当匈奴大军扑到武州塞时,军臣突然悬崖勒马,命令全军停止进军。

武州塞,即今天山西省左云县,距离马邑城航空距离只有七十公里。如果匈奴一发狠的话,瞬间就可空降马邑城。可是,马邑城外静悄悄的一片。凭着多年跟汉朝打交道的经验,军臣单于断定,这里肯定有问题。

想引大鱼咬钩,那要看我这大鱼愿不愿当傻瓜了。军臣马头一转,突然发出一声号令,全军改道撤退,进攻雁门郡。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没料到军臣会杀个回头枪,他们很轻易地,就拿下了雁门郡两座小城堡。

很快地,匈奴抓到了一个汉朝的尉史。对汉朝来说,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因为尉史不是个硬脖子。当军臣准备砍他头时,他突然全部供认,说汉朝在马邑附近埋有大量兵马。

军臣一听,魂魄都要飞上天了。

好险啊,如果不多留一手,被聂壹卖了还要替他数钱,到死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军臣当即命令撤军,一刻也不能停留。

匈奴骑兵一路无阻,有惊无险地退出了长城塞外。这时,只见军臣仰天长叹,叫道:“吾得尉史,天也!”

这话意思就是说,老子得到汉朝的尉史,全都是上天安排的啊!军臣激动过后,马上拜汉朝这位大汉奸为天王,一路高歌朝大漠飘去。

匈奴十万大军兜了这么一个大圈,难道汉朝真有所不知吗?

事实是,匈奴从头至尾,都在汉朝的监视下。负责断后的是王恢,当他看到军臣在武州塞掉头那一幕时,他也傻了。

他想打,但是不能打。理由有二:第一,兵力悬殊,寡不敌众;第二,军臣掉头北归,防备之心加强,真干起来,损失肯定惨重。

于是,王恢只有按兵不动,传话各路。可是各路闻声而来,匈奴早跑得没影了。

汉朝忍了将近百年,难得主动撒网出击,却眼睁睁地看着猎物从眼皮底下溜走,这实在叫人窝火。

最恼怒的算是刘彻。王恢就知道,他保住了三万汉兵,但是恐怕保不住他颈上那颗人头了。主战的是他,就算是一比十,也要拼他一场再说嘛。

说不通,实在说不通啊。

说不通,那也得说。王恢马上给刘彻上书一封,交代了他放弃攻击的理由,最后还加上一句话:“我知道我罪当一死,但我用自己一颗人头,保住了三万颗人头,值了。”

刘彻一看,大骂一声:“简直是放狗屁!”然后大手一挥,叫廷尉立即去抓人。

廷尉给王恢定的罪是:观望渎职,当斩。

王恢当然不甘心就此被斩,他使人送千金贿赂丞相田蚡。田蚡收下钱,却不敢办事,只得跑到后宫托王太后求情。

很好,没收钱的王太后,却替收钱的田蚡向刘彻传话,说:“王恢是主战派,杀了他,等于替匈奴报仇,不如免王恢一死吧!”

你道刘彻是怎么答的?

刘彻竟然是这样对王太后说的:“三十万人马难得出手一次,如此空手而归,如果不杀王恢,那谁来平天下人这怨恨之心?”

够了。我已经明白了。王恢一听,只好自杀了结。

然而,汉匈恩怨,浪涌再起。剑已拔出,不见鲜血,此恨难休。

还是那句老话:

汉匈之间,还欠一场大战!

三、非对称性博弈

话说窦婴结识灌夫后,俩人犹如寂寞的鱼,在失落的河流里,找到了可以搭伙的伴。然而,浪漫总是太短,残酷总是太快。貌似快乐的旅途,似乎就要走到尽头。最终,在政治的悬崖上,两人前后被推下山谷,以陪葬作结。

是哪只黑手将这对失意权贵推下地狱?新丞相田蚡。

田蚡怎么跟他们过不去了?这事不能怪田蚡太狠,要怪,就怪那个灌夫太不识抬举。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初,灌夫姐姐亡,他服孝在身。有一天,灌夫寂寞难耐,出门拜访田蚡。纵观灌夫,他不是一只好鸟,当然也不是一只恶鸟,只能算是一只浑鸟。此鸟造访田蚡,目标无非有二:一是跟田蚡混混脸熟;二是顺便替窦婴穿线,免得田蚡当了大官,忘了旧交。

灌夫在田蚡府上,唠了一圈无关痛痒之话,然后说窦婴最近很寂寞,门庭冷落,哪堪一个凉字了得。哎,这是什么世道啊,过去得意的时候,一堆人攀着他往上爬,现在树干枝枯,别人也做落叶纷纷落亡。

田蚡听了半天,总算看出灌夫的来意,不就是嫌我冷落了窦王孙嘛。于是,田蚡双手一拱,态度诚恳地说道:哎呀呀,我一直都想约上仲儒一起去拜访一下窦王孙,可是恰逢你仲儒身服孝丧,所以这事就一直拖着,没有去成。

仲儒是灌夫的字,古人办事盖章,写的都是自己的姓名。如果是朋友之间交往,写信,都得呼字。因为呼字,比呼名来得更加亲热。

田蚡这声仲儒一叫,灌夫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他也双手作拱,作兴奋状道:田丞相如果肯赏脸,仲儒哪敢因为服丧拒绝呢?不如这样吧,我今天回去就告诉魏其侯准备准备,咱们明早一起去他家做客,您意下如何?

田蚡小脸一绷,两眼眯成一条线,嘴上咧成一条笑缝。当然,那是假笑。只见他点头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咱们明早不见不散。

灌夫一听,脸上溢笑,心里乐开了花。

马上地,他两腿生风,像抹了金龙油即刻作别田蚡,直奔窦婴家去了。

那时,窦婴听到灌夫传话,冷冻多年的表情如春风破冰,心头仿佛起了一堆暖冬的火。当所有人都作鸟兽散的时候,突然来一个名声响亮的人物,折身回来瞄你一下,哪怕只有一眼,那也是一件极欣慰的事啊!

于是,窦婴当天顾不上忙别的,立即和夫人上街买肉。当晚,窦府像要过年似的打扫房屋,准备明天迎接领导光临寒舍指导。

那个激动人心的夜晚,窦婴一夜未眠。时光仿佛被万能胶粘住似的,每走一秒都如愚公移山。窦府门仆,也是跟着主人一夜忙活。只不过,前者忙着数星星,后者忙着烧火搬柴,杀鸡宰畜,一片繁忙状。

除了皇帝,人臣之下,丞相就是最大的领导。为领导而忙乎,有什么不值得的呢。蜗牛爬的夜,终于起了亮光。

太阳出来了,窦婴命令门仆整装待束,门外伺候。这时,灌夫来了。

然而,田蚡还没来。不用多说,看官也了解当领导的风格。如果提早来,那会影响注目礼。必须等所有人都到齐,然后迟到个五到十分钟,在众人千呼万唤般的掌声雷动中,他才款款地迈着猫步进场。

既然这样,那就等吧。谁叫田蚡现在是大领导呢。夜晚爬得像蜗牛,太阳却跳得超快。不知不觉地,太阳就跳到了天空正中,嘲弄般地俯视着窦府。

这时,田蚡还是没来。

窦婴纳闷了。他问灌夫:“怎么回事,难道田蚡是晕了头,不记得今天是约会的日子了吗?”

这下子灌夫颜面失大了。他满脸不悦,只见他说道:“我连服丧都不顾了,他应该知道的呀,估计他有事缠身,晚点会来的。”

窦婴哦了一声,抹了抹脸上的汗珠,这时他发现,脖子很酸,双腿僵硬。如果再站半个时辰,估计他不成木偶,也要成长颈鹿了。

这时灌夫又说道:“王孙稍等,仲儒这就去请田丞相来。”

说完,灌夫坐着马车前往田府。

当他来到田府前时,门仆告诉灌夫:“田丞相还在睡梦当中。”

灌夫简直要抓狂了。

他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昨日造访一席话,田蚡根本就是玩忽悠的。人家丞相大人,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拜访窦婴。亏窦王孙忙活了一夜,望穿了秋水,得来的竟是这等伤心欲绝的相思烂果。

灌夫紧呼吸,冲进田府,叫人唤起田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叫道:“田丞相昨天答应我要一起去拜访魏其侯,害人家魏其侯夫妇俩忙活一整夜,等了大半天,你还好意思在家里睡大觉?”

田蚡如梦初醒。

他那惺忪睡眼,仿佛刚刚在猪圈里,被猪兄弟乱脚践踩一般,极是难看。只见他假装惭愧,赔罪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昨晚应酬大醉,没想到这一觉睡得不知道醒。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

田蚡终于出门了。然而田蚡的一个小动作,惹得灌夫又要抓狂了。

因为田蚡坐上专车后,不是加速马力,狂奔赶场,而是像许久不出门似的,一路慢慢晃着看风景。

灌夫彻底看透了这个田蚡:摆着一副大领导架子,摆明就是故意刺激人的。

你让我一时不舒服,我可以让你一辈子都像得了疱疹一样坐立不安。

灌夫心里冷笑。他倒要看看田蚡,怎么在他面前被羞辱。

田蚡终于到了窦婴家门口。此时,魏其侯双腿麻木,笑容犹如霜花,很想装出盛情,却笑得很难看。田蚡对窦婴说了一大堆道歉话,两人握手言欢,一起走进宴会。

灌夫一声不响地跟着他们走了进去。当一只爱吠的狗,突然变得安静了,它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病了,要么就是准备咬人了。

根据窦婴观察,灌夫属于后者。

宴会开始,气氛还相当不错。窦婴两边讨好,两边敬酒,忙得不亦乐乎。都说,喝酒有以下几境界:宾客入席,和风细雨,为一境界;酒到酣处,豪言壮语,为二境界;举杯乱灌,胡言乱语,为三境界;喝趴在地,不言不语,为四境界也。

当然,就喝酒境界论,不是一定非要循序渐进,万事总有个特殊的时候。喝着喝着,灌夫直接省略第二境界。只见他拿起酒来乱灌,开始大发酒疯,大声数落田蚡装逼,算什么东西之类云云。

窦婴一看不得了,热身运动还没完呢,他怎么就胡言乱语了。于是,他连忙扶起灌夫,说道:“仲儒,你喝多了。”

说完,扶着灌夫离开宴席,叫人送回家安歇了。

办完这事,窦婴折身回来向田蚡赔罪,田蚡一脸肉笑,没事没事,咱接着喝。任侠人士魏其侯陪着丞相田蚡,两人敬酒尽欢,从中午一直喝到夜里。

喝得两个外戚情意绵绵,明月千里;

喝得窦婴看着田蚡,就像泪眼婆娑的怨妇,看见了回心转意的薄情郎;

喝得豪言壮语忆起当年战友旧情,海誓山盟犹似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俩人的假话、壮语、醉话、胡话等通通放完,夜不知不觉地深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田蚡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作别窦婴,极乐而归。

窦婴看着矮瓜田蚡离去的背影,他笑了。

尽管灌夫醉了,然而看着丞相满意的样子,这顿酒就没有白忙活。

事实上,窦婴错了。

没过两天,田蚡派人前来窦府。派来的人,是田蚡圈养的食客。此食客,名唤藉福,此人深得田蚡信赖。当年,刘彻罢掉卫绾后,田蚡就想坐丞相之位。可是藉福给田蚡进一言,劝他让位于窦婴,等时机成熟再说。田蚡听来有理,只好当了太尉。现在,田蚡终于当上了丞相,藉福成了田蚡身边的红人。

你猜藉福来窦府干吗来了?

首先,他不是来鸣谢的;其次,也不是来送礼的;最后,更不是求人来的。

此趟目的,他是刁难窦婴来的。

藉福告诉窦婴:“田丞相说,他看中你在渭南城外一块地,希望你赏个脸将它当礼物送给他。”

窦婴一听两眼都绿了。见过无耻的,还没见过如此无耻的,喝了我的酒,玩了我的感情,竟然还敢大胆派人来索贿。

他终于看破了田蚡那张丑恶的嘴脸,这是一个皮厚心黑的恶人。恶人,十足的狗仗人势的恶人!

窦婴板起青脸,对着藉福将话一口说绝:“你回去告诉田丞相,我窦婴尽管失势,多少还有人叫我魏其侯。现在,田家新贵,以势欺人,诈我田地,没门!”

窦婴用没门俩字,将藉福打发。然而,藉福前脚则出,灌夫闻风赶来。灌夫一把将藉福拦住,吧啦吧啦地骂了一顿,藉福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去了。

走出窦府大门,藉福突然发现,他今天做的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被夹在两个外戚之间,替谁说话,都是一身屎尿。

这下怎么办,难道回去点火煽风不成?这,当然都不是好办法。两虎相斗,无论谁死,小角色都是陪葬的。这等赔本的生意,他当然不能做。

藉福想到了一个妙法,决定将计就计。

此中妙计,就是稳住两头,拖一天算一天。藉福回到丞相府,就对田蚡说道:“丞相想土地的事,就先放着吧。窦婴现在老了,只要您再辛苦等两年,他一脚登天,没有你办不成的事。”

藉福这话,早两年说,田蚡是相信的。因为,窦太后像只瞎眼妖怪护着窦婴,谁要动窦家亲戚,谁先将自己脑袋洗净准备挨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田家的天下,王太后撑腰,我田蚡还坐丞相大位,斗他两个窦婴也不在话下,怕他个球呀。

所以,藉福话音刚落,田蚡心里就打嘀咕了:这个藉福,要么被收买了,要么就是当和事佬。干食客这行出身的,都不是傻瓜,他们懂得市场行情走势。所以,被收买的可能性较小,最大的可能性是明哲保身。

嗯,田蚡只是点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很简单,田蚡再派个人去打听。果然,城南那块地,不但窦婴不肯给,连灌夫也参与阻拦。

这下子,田蚡火大了。他隔着空气骂窦婴道:“你魏其侯儿子杀人,老子替你保住人头。还有,当年老子侍候你的时候,无事不让着你,连丞相位都让你先坐了。今天老子就叫你给块地,都要给老子叽叽歪歪。”

田蚡骂完窦婴,又接着骂灌夫:“老子俩外戚角斗,关你灌夫鸟事,你也来插一脚。以后就算你叫窦婴将土地求我收,我都不要了。”

田蚡之所以能将灌夫骂绝,将话说死,是因为他心底对灌夫有数了。

要搞掉窦婴,必须先搞掉灌夫。要搞掉灌夫,手段很简单。灌夫老家颍川不是有一帮宗亲横行霸道嘛,搞死他们,再抓灌夫的把柄,肯定能一网打尽。

嗯,就这么办。有他姓窦的和姓灌的,就不能有我姓田的。一朝不容两派,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果然,田蚡开始清算了。

首先,他给刘彻上书慷慨陈辞,说灌夫老家宗族横行霸道,简直就是黑社会,当地百姓无不怨苦连天,请陛下立案查办。

刘彻看了,只批了一句话:这是属于丞相府的事,干吗还要请奏?

嗯,田蚡的小脑袋点了点,微微地笑了。

有刘彻这句话,他就放心了。他要告诉全世界,他不是公报私仇,而是替天行道,秉公执法,替民申冤。

然而,正当田蚡准备对灌夫下手时,灌夫突然闯进了田蚡的家。

灌夫此趟来,既不是来砸场闹事,也不是来行贿讨好,而是出人意料一改暴躁脾气,阴冷冷地跟田蚡说了一句话,然后扭头走人。

灌夫一走,田蚡仿佛被武林高手点中穴位,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半天喘不过一口气来。良久,只见他传话下去:赶快,将查办灌夫的案子撤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那句老话,要想抹黑别人,首先看看自己屁股是黑的还是白的。田蚡之所以被灌夫一语点中哑穴,那是因为他手中握有一个绝杀的利器。

那就是,田蚡陈年的一件臭事不知如何被灌夫掌握内情了。

那件臭事,如果真被抖出来,不仅仅是失官的问题,恐怕连田家三族的小命都不保。

田蚡这个臭事,与淮南王刘安有关。事情是这样的:田蚡任太尉时,对刘安极为巴结,每当刘安入朝,田蚡总得亲自到霸上迎接。有次,田蚡不知是否脑袋充血,对刘安说了这样一句话:陈阿娇无子,陛下无太子可立,大王您是高皇帝的孙子,仁义尽施,天下无人不知。有朝一日,陛下驾崩,试问天下,不立您还能立谁呢?

只要稍用大脑想想,就会发现田蚡此话是一句浑话。从辈分来说,刘彻叫刘安为叔叔。从年纪来说,刘安大刘彻22岁。当年,刘恒将刘长封地一划为三,分封刘长诸子,刘安世袭为淮南王,时年16岁。

刘安当淮南王的时候,刘彻还不知道在地球哪个山旮旯。而刘彻当上皇帝后,尽管很敬仰刘安叔叔,但是,刘彻并非是个爱纵欲的家伙,他除了喜欢美女,还喜欢读书,更喜欢打猎。其无论是身体素质,或是心理素质,再或是文化素质,天下无与之匹敌。

这么一个头脑强健、身体强壮的皇帝在位,田蚡却说刘彻会驾崩,让刘安继位,那不是咒人吗?

当然,世间之道从来如此,真话未必是真理,也未必受用。假话绝对不是真理,但常常管用。所以,当刘安听田蚡一席话后,乐得魂儿都要飞起来了,立即对这位外戚极是推崇,对他贿赂了大量银子。

从那之后,刘安更加卖命治国,就等着天赐良机,过一把皇帝瘾。

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天空出现彗星,刘安以为他的机会来了。

彗星,不过是宇宙的某种特殊的运行现象。然而,那个被古代阴阳学毒害的刘安则不是这样看的。彗星不是吉祥星,彗星出,天下必有纷争。于是他突然想到,刘彻无太子可立,是不是天下有变,诸侯又要准备火拼了?

事实上,建元六年天下的确有变。

不过有变的不是刘彻,而是前面所讲的闽越王骆郢攻打南越王国,刘彻出兵收拾闽越,没想到还没打,闽越就主动请降了。没想到那一打,刘彻不但没有皇位不稳,反而屁股越坐越牢,南征成功,为他北伐充实了信心。

刘彻吃香喝好睡好,那是刘安所不愿看到的。可是老天不帮忙,那只有暂时认命了。此事已经过去三年有余了。没想到,灌夫消息灵通,竟然将刘安的伎俩和田蚡的马屁话记得那么有眉有眼。

这下子,田蚡不但搞不定灌夫,还要提防着灌夫来搞他了。

紧跟着,田蚡就给淮南王写信,将灌夫威胁他一事说了。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刘安一听,这还得了。

于是,淮南王立即派人去贿赂灌夫,千金送出,好话说尽。还有一大堆宾客,整天拉灌夫喝酒周旋。

最后,灌夫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没事了,你们可以放心回去向淮南王请安了。”

田蚡终于歇了一口气。娘的,老子怎么就这么浑,没搞掉人家,还差点被人家将死。

到这里,第一回合,谁都没赚到。怨气既出,但大事已化小。谁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啥挑头了。刘安是这样以为的,窦婴也是这样以为的。

但是,还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以为。

这人,就是当局者灌夫。

灌夫以为,他和田蚡之间的恩怨,永远都是个死结。

四、脖子硬不过屠刀

江湖有话,欠钱还钱,血债血还。灌夫和田蚡的第二回合,又要开打了。这场恶斗,源于一件喜事。

好事也能变坏事,地雷由灌夫主动引爆。

那时,丞相田蚡娶燕王女为夫人,王太后为其弟张罗喜事,召列侯宗室前来祝贺。窦婴也在被邀请名单中,但他形单影孤,决定拉上灌夫做伴参加田蚡婚礼。

然而,灌夫一口拒绝了窦婴。

灌夫拒绝窦婴,那是有理由的。首先,人家新郎官又不请灌夫,他没有义务去蹭那个热闹;其次,俩人心里有隙,就算见面,也是心照不宣。

但是,窦婴仍然拉着灌夫,说道:“你和田丞相的结已经解了,别多心啦。”

于是,灌夫经不住窦婴死缠烂打,只得硬着头皮给那个矮仔祝婚去。

宴席上,众人坐毕,首先是新郎田蚡祝酒。田蚡举杯,众客人纷纷避席伏地,还田蚡之大礼。

之后,就是客人之间互相敬酒。

轮到窦婴敬酒时,灌夫发现,只有窦婴的旧属避席伏地,其余至少半数以上的人,像尊佛一样坐在原地,稍稍欠身,就算是给窦婴面子了。

一股无名火蹿上灌夫心头。什么东西,都是些势利狗。这时,灌夫脑中闪出一个可怕的兆头:今天,可能又要发酒疯了。

轮到灌夫行酒,灌夫提起酒杯,直奔田蚡。灌夫对田蚡敬酒,发现田蚡杯里没有满酒,叫他倒满。田蚡却说道,不能倒满,我只能喝这么多了。

中国酒文化,是个奇怪的人情文化。谁对谁好,谁尊谁卑,在酒桌上都能表现得淋漓尽致。感情好,一口闷,感情差,意思意思。田蚡和灌夫的感情,永远都不能喝满酒。可是逢场作戏,也是可以的,不就一杯酒嘛。

然而,今天身为新郎官的田蚡也是奇怪地固执,他偏不和灌夫喝满酒。最后,灌夫也强求不了他,就真的只有意思一下了。

干完这杯酒,灌夫又闷了一肚火。

窦婴说,他和田矮子的事了结了。现在看来这是个屁话。只用半杯酒就将我推搪了,早知如此,何必来自取其辱?

可是现在,只有拉起脸皮将这轮酒敬完。灌夫将酒敬下去,正当他敬酒时,对方仿佛瞎了眼,低头跟旁边另外一个人咬起耳朵。

灌夫当即火大了。

如果说,田蚡不给灌夫面子,那是因为他们有过节,而且田蚡还是丞相,是新郎官。人家老姐是当今王太后,势如中日,狗屁冲天,当然谁都看不入眼。可是,眼前这个人,啥都不是,竟然还敢怠慢灌大爷来了。

这个人是谁?灌贤。灌贤又是谁?曾经以骑军纵横天下的灌婴之孙。

灌夫和灌贤的父亲同辈,论辈分,灌贤还要叫灌夫一声叔。今天叔心情很不爽,被田蚡欺负,竖子不来捧劝,竟然还顺脚踩了爷的背。

此时,和灌贤窃窃私语的人,是东宫卫尉程不识将军。时西宫卫尉为李广将军,尽管程不识和李广都是职业军人,俩人治军却大不相同。

程不识治军严厉,将士皆喊苦;李广治军宽松,将士皆死附。然而,程不识对李广治军却不以为然。他这样含蓄地评价李广:李广治军简易,将士皆为之死;我治军烦劳,但匈奴也不敢动我全身。

然而在灌夫看来,程不识和李广不在一个档次,因为程不识看上去简直就是个怕死将军。所以他推崇李广,轻程不识。如今灌家子弟和程不识咬在一块,就仿佛一条蛇咬到了灌夫心上。

愤怒是魔鬼。魔鬼的怒火破口而出,灌夫指着灌贤骂道:“你平时不是瞧不起程不识吗?你不是骂他不值几个钱吗?怎么今天我这个长者给你敬酒,你竟然像个娘们儿似的跟人家咬得那么热乎!”

灌夫声如悍雷,一声声骂出去,宴会一下被炸开了。

这时,田蚡走过来了。

其实,田蚡此时心里已经憋着一肚子火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灌夫吼那么大声干吗,想砸我场子,还是想跟程不识过不去?

田蚡强装和气,站到灌夫面前,说道:“仲儒,请你说话注意分寸。程将军和李将军,同为东西卫尉。你不顾程将军,也要替你向来尊敬的李将军着想一下嘛。”

灌夫转头对着田蚡,就像一只红眼狼,对着一只单眼蛤蟆。就算灌夫醉酒,他还能分得清,谁给过他面子,谁没给过他面子。都说了,你田蚡让我一时不舒服,我就让你一辈子都做噩梦。

于是,灌夫张口冲着田蚡吼道:“今天你就是砍了我的头,扒了我的皮,老子也不怕了,还在乎什么程将军和李将军!”

众宾客顿然醒悟:原来灌夫醉酒之意,不在程不识,而在田蚡。

灌夫一语轰完,就上厕所去了。灌夫前脚出宴席,窦婴后脚跟上。田蚡看着灌夫的背影,好呀,竟然是合伙砸我场子来的。既然你不给面子,老子今天就搞定你了。

顿然,一股莫名之火喷胸而出,只见新郎官大人怒吼一声,叫道:“来人,将灌夫给我拦回来。”

灌夫才到门口,窦婴本来护着他开溜。然而,警卫将他们拦住,将发酒疯的灌夫拉到田蚡面前。

就在这时,一个和事佬出现了。

此和事佬,即田蚡先生的大食客藉福先生。藉福上来,先替灌夫向田蚡请罪,然后回身告诉灌夫,太不懂事了,赶紧给田丞相认个错。

此时的灌夫火气攻心,红眼獠牙,整个就是一个逼急的讨债鬼,他还记得认错二字几笔几画吗?只见灌夫昂起高贵的头颅,蔑视地看着田蚡。

他用眼神告诉对方,今天就将脸皮撕破到底了,看你怎么收场。

藉福真替灌夫捏了一把汗,他跳起来按住灌夫的头,叫道:“不知死活的家伙,赶快认错啊!”

见过倔牛吗?见过强压老牛喝水,老牛硬不低头的情景吗?如果没见过,现在灌夫就可以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倔牛。

藉福游说有术,但是驾驭灌夫这头脱缰之牛,还真是一点辙都没有。藉福越是叫他低头,灌夫越是愤怒,跳起来大吼大叫,好好的宴会好像都变成驯牛会了。

这时,田蚡发话了。好嘛,牛可以不吃草,也可以不喝水。但是,以后你想吃汉朝草,喝长安的水,门都没有了。

来人,将他拿下,关起来。

田蚡将灌夫送进监狱后,随后将丞相府秘书叫来,只说了一句话:“今天来参加我婚礼的宗室,都是有诏而来的。”

秘书一听,心领神会地频频点头。今天到场的宾客,都是王太后请来的。灌夫不给田蚡面子,等于不给王太后面子。所以灌夫婚宴闹场,说小了是发酒疯,说大了是犯罪。

此罪名,田蚡都替他想好了,就叫犯大不敬罪!

而且,灌夫既然都将脸面撕破,那他田蚡还给他留什么后路呢。好吧,新账旧账一起算。咱俩的恩怨,早该做个了结了。

不用田蚡吩咐,丞相府一帮高级打工仔立即行动,弹劾灌夫。同时,将灌夫旧账全翻出来晒光,准备将颍川那帮横行乡里的灌氏宗族,也全抓起来论罪。

灌夫你不是想吓唬我嘛,此次我姓田的就要告诉你,什么叫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此时,田蚡要整灌夫的事传出后,窦婴着急了。

他就知道,田蚡此次是准备玩狠的了,无论如何,必须先救人。灌夫一天不出监狱,就离死亡越近。但是,举目长安,窦婴孤零零一个人,他找谁诉苦去?

这时,他想到了某些人。

这些人,就是曾经在他将军府上混过,现在全跑去田蚡府上继续混日子的门客。于是,窦婴将这些旧属召来,呈出黄金,开门见山地说道:“如果你们还记得我这个过气的将军,请将这些钱收下。我就只有一个要求,替我解救灌夫,事成之后,绝不亏待诸位大侠。”

众旧属尴尬相视,各自收下自己那一份,诺诺而退。

不久,有消息反馈给窦婴:“灌夫估计是救不了了。现在要救的只能是灌氏宗族,田丞相马上就要对他们动手了,还是叫他们赶快跑吧!”

丢了西瓜,不能连芝麻也丢了。窦婴派人急告颍川灌氏兄弟,众人一听,四脚并用,一夜之间全跑不见影了。

乖乖,此时被关在牢中的灌夫终于醒悟了。他以为手握田蚡权柄,谅他也不敢怎样。现在他突然发现,手中的权柄竟然不能用了。因为,田蚡彻底将他关死,谁都不能前去探望,连捎个信,放个鸽子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枪不能打,有屎只能拉在裤子里。灌夫,你就认命了吧。

五、都是老狐狸

灌夫当然不能轻易认命,因为他相信,就算全世界都将他抛弃,至少窦婴不会抛弃他。

窦婴当然不能抛弃灌夫。往事历历在目:曾经,我们醉眼相对,情邀江游,牵手月下;曾经,纵横天下之旧事,都化成这满天星辰,一起共守天明。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海誓山盟依犹在,海枯石烂欲有尽。只要承诺在,心就不会变。无论天涯或海角,无论豪门或牢门。

总之,窦婴就算是砸锅卖铁,灌夫这个朋友,他是救定了。

这时,窦婴的夫人却对窦婴侠义行为提出异议。她这样警告窦婴:“灌夫得罪的不仅是田丞相一个,还有王太后呀。仅靠你的力量,你怎么能救得了他。依我看,尽力就行,不要死拼,不然连你也一起赔进去。”

窦婴一听,心里凄然。

古来贞节烈女,阴阳两界,生死隔离,仍然不改心中痴情。于是便有首惊天地泣鬼神的葬夫诗: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然而,夫妻有爱情,难道朋友之间就没有友情吗?对男人来说,有时友情比爱情更重要。

于是,窦婴对夫人说道:“你此言差矣。侯位是我谋来的,如果因为灌夫将侯位丢掉,也无所顾惜。如果灌夫一个人死了,我又怎么还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窦婴不是吹的。夫人并不知道,就算他救不出灌夫,自己也不会搭进去。

因为,他身上还藏有一张神秘的护身符!

窦婴决定瞒着夫人秘密营救灌夫。

首先,他给刘彻上书,陈述灌夫醉酒闹事过程。同时强调,灌夫不过借酒发疯,还没有到可诛杀的地步。所以,请陛下宽宏大量,恕他一次。

刘彻收到书后,看了,没表态。

他将窦婴召到宫里来,和这个老外戚当面谈了一席话。

最后,刘彻终于说话了。

刘彻说,窦外戚上书有理,不过灌夫惹到王太后头上去了,王太后这关你务必先拿下,灌夫才能有救。

刘彻这是真话,也是大实话。群臣向皇帝敬礼,皇帝回到东宫,还得向太后敬礼。所以救灌夫,皇帝不能一个人说了算。唯一的办法就是,请窦婴和田蚡辩论,让群臣发表意见,借此向王太后施压。后面的工作,也就是皇帝一句话的问题了。

窦婴一听,当即答应,他可以走东宫一趟。

然而,稍微用脑想想,古之官场,从来都是墙头草多。田蚡权上塔顶,属下替他摇旗呐喊无数。窦婴呢,屈指数数,几个替他说话,都数得出来。

窦婴不是傻瓜,他这一趟肯定凶多吉少。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败诉,灌夫亦牢中有知。如果田蚡不肯放人,那好,咱就清算到底。

到辩论会这天,该来的都来了,大家各就各位,辩论就开始了。

首先,窦婴陈辞。

窦婴说道:“吴楚之乱时,灌夫披孝报国,勇冠三军,天下皆知。然而他在田蚡婚宴上醉酒闹事,不过是小事一桩。田丞相没就事论事,却用其他事来将他论罪,实属防卫不当。”

窦婴话语刚落,田蚡反驳窦婴道:“灌夫为人如何,不需要魏其侯多言,相信在座诸位在我婚宴上已有目共睹。他蛮横无理,羞辱宾客,弄得大家不欢而散,此是罪一;颍川灌氏,与灌夫同出一辙,横行乡里,怨声载道,此是罪二。所以抓灌夫,治灌氏,皆是依法从事,我并没有公报私仇之意,请魏其侯睁大眼睛,看清事实再来辩论。”

田蚡陈辞完毕,窦婴先是震惊,次是愤怒。

治灌氏一事,当初刘安出面讲和,双方已经谈妥。现在,田蚡既然都能揭灌夫之短,窦婴是不是也可以揭田蚡的丑呢?

果然,窦婴作义愤状,将田蚡派藉福向他索城南之地的过程,全部说出来了。

事实上,田蚡对窦婴当庭揭他短处,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是,他并不心慌。

在这个地球上,贪污受贿田蚡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人人都讨厌别人贪污受贿,那是因为他们没有机会。你窦婴骂我田蚡贪婪,我贪的不过是一块地、几个女人及一些珠宝。然而反观你呢,看看你贪的是啥东西。

田蚡是这样反驳窦婴的:“魏其侯说得一点没错,我就是一个贪财的货色。然而,我贪来贪去,不就是趁机会还在的时候,多多享受一下而已。但你魏其侯可不一般啊。你曾经不吝财力,圈养豪杰,结识壮士。那时你每天干的工作,不是刺探东西两宫的情报,就是抬头观天象,低头伏谋,等待天下有变。你说,此举此谋,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按田蚡的思路想,窦婴好像走的是造反路线。

田蚡此招可谓生猛,地球人都知道,贪污要钱,造反要命。要命的当然比要钱的可怕。

不过,田蚡此话却是个鬼话。豪杰在哪里,壮士在哪里,谋划在哪里?不要说豪杰和壮士,就是食客也多跑丞相府上去了。自从窦太后崩后,他就丢魂落魄,说他想反,那说话的人肯定是欠扁的。

还有,窦婴到底是不是造反的种,刘彻当然心里有底。这事本来是俩外戚就灌夫辩论的,可是现在辩论双方都进行人身攻击,喷出了阶级斗争论。如果再闹下去,肯定没完没了。

于是,刘彻还没等窦婴开口,就说道:“今天咱们就讨论灌夫一事,请大家发表意见。”

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是御史大夫韩安国。

大家可能不知,韩安国有个特长。那就是,他混在官场,玩政治犹如玩魔术,总是奇象环出,让人咂舌。

韩安国是这样说的:“魏其侯说得没错,灌夫当年为报父仇,只身冲杀无数,此属壮士一个。现在,却因发一次酒疯就要砍头,实在有些过分了。”

田蚡一听,眼珠子都睁圆了。好你个韩安国,你到底是谁的人,估计现场有狗,田蚡立马就要放狗冲上去,咬断韩安国那根不怕死的舌头。

接着,只见韩安国继续说道:“但是呢,丞相说灌夫与奸商勾结,发黑心财有千万钱。同时灌夫横行乡里,罪大不赦。所以,我认为魏其侯有理,田蚡也没错。至于结果怎么样,看来只有陛下才能英明决断了。”

玩了一圈,又将皮球踢回刘彻那里。

田蚡对着韩安国眯了一眼,轻呼吸,稍收腹,表情放轻松。下一个发言的,会是谁呢?

第二个准备发言的,是牛人汲黯。

汲黯,字长孺,濮阳(今河南省濮阳市西南)人。其祖上因受宠,世代为职业官僚,到汲黯一代,总共有十世都是卿大夫级别的高官。

孝景帝时,汲黯老爹就替他谋到一个好差事,陪太子读书(太子洗马)。太子就是刘彻。刘彻好儒,汲黯好黄老之道。一个好读道家逍遥哲学的人,去教一个好儒喜文的学生,那会是什么样的一幅情景呢?

如果换到今天,师徒俩人可能要天天抬扛。然而,刘彻却和汲黯相安无事,也没见他惹出什么祸。

事实上,不是刘彻不想惹祸,而是他碰上了一个牛逼老师。汲黯教书育人,以严厉闻名天下。这么一个火药级人物,他不惹你就行了,你还要去捅马蜂窝?

孝景帝崩后,刘彻接位,汲黯也由太子侍从官升为皇家礼宾官(谒者)。那段时间,汲黯作为皇帝的特使,被刘彻派出过两次。那时候没有飞机和火车,也没有大奔。特使要跑一趟长途,如果身体素质不过关,只要一个来回,足将你折腾得不成样。

恰恰是,汲黯心理素质相当高,身体素质却差得一塌糊涂。他长期生病,而且一病就是三月不朝,生病养病,简直成了他另外一个伟大的事业。或许是与汲黯身体有关,刘彻两次派他外出,两次都没有完成任务。他回来,都是找借口敷衍了事。

第一次以特使身份出差,是因为东越相攻。汲黯只是晃悠着来到吴县,然后又晃悠着折身而回。刘彻问他情况如何,他只是淡淡地说道:越人之间打群架,那是他们的风俗习惯,怎么能劳驾天子的使者呢?

那一次,刘彻忍了。因为东越路途遥远,他理解汲黯为什么要偷懒。

第二次,河内(今河南省武陟县)失火,烧千余家,刘彻再次派汲黯前往了解情况。这次,汲黯去了,人也回来了。但是,他告诉刘彻,他没有到火灾现场了解情况。

刘彻几乎要抓狂了。老师,这次你又准备以什么借口敷衍我?如果你身体不好,你为什么还要领命?

但是,汲黯却告诉刘彻:“借口当然还是有的。民宅相连,火烧连营,没什么奇怪的。但是,我在路上却完成了一件你料想不到的任务。我在河内郡内发现旱情严重,波及万余人家,甚至达到了父子相食的地步。所以,我持节命令河内郡守开仓济民。现在我人回来了,符节交还陛下。至于陛下怎么处罚,请便吧。”

刘彻真是哭笑不得。处罚当然是不对的,因为他替皇帝做了一件善事。给他发奖金更是不对的,因为他从来没当皇帝的差事是差事。

最后,刘彻恕汲黯无罪,对汲黯采取敬而远之之法,将他踢出长安城,贬为荥阳县令。

汲黯被贬官,当然不高兴了。汲家祖宗九代,从来都是高官,什么时候当过小县令。现在,刘彻将他打发到荥阳来,这不是羞辱我汲家祖宗吗?于是,汲黯接到调令,马上称病不往,辞职归家歇凉去了。

刘彻接到汲黯报告后,摇头叹息。他想想,又将汲黯召回长安,迁为中大夫。

然而,没多久,汲黯又在长安待不住了。

这次,汲黯不是消极怠工,而是得罪了某些人。汲黯之所以得罪人,主要还是性格问题。他脾气倨傲,心直口快,不容人之处。于是,因为工作上的磕磕碰碰,大家都到刘彻那里告状。刘彻只好又将汲黯打发出长安,迁为东海郡(今山东省郯城县)太守。

太守一职,秩两千石,这是一个和九卿相当的高官。那次离京,汲黯没有说自己身体不好,而是勇往赴职。

汲黯是个懒人。但是,懒人自有懒人的绝招。想当初,曹参治国,奇懒无比。但是结果怎么样,齐国不照样政治清明;后来调回中央,整天喝酒不治事,搞得很多人都替他着急。结果最后大家发现,没有曹参这个懒人,汉朝还不知道早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现在,汲黯就想做曹参第二。

他精选了几个得力干部,然后吩咐他们该做什么事,然后就回住所疗他的病去了。

一年过去了,汲黯几乎都是卧在床上度过的。结果,东海郡非但没出现乱政,反而奇迹般地再现当年曹参治理济国的清明政治。这就是黄老治世之术的魅力,只要肯用,总能事半功倍。

汲黯治世之绩传到了长安,刘彻心中大悦。他一扫过去对汲黯的种种偏见,将他这个硬骨头老师调回长安,担任诸侯接待总监(主爵都尉)。

离京许久,汲黯仍然是那个硬脾气。合得来的则合,合不来的,连招呼都懒得跟你打一个,路遇如见陌生人。

那时,田蚡屁股已坐上丞相位。很多人见到矮子田蚡,海拔总要矮他三尺,行拜谒之礼。但是,汲黯每次见到田蚡,也没什么客气话。汲黯稍稍拱手作揖,算是给田蚡行礼了。

你傲,我更傲;你牛,我更牛。身体有病,可是灵魂强健,谁都惹不起。这就是真实的汲黯。

当然,田蚡不是不敢惹他,而是犯不着。一个常在地上走的人,跟一个常在床上躺的人斗气,何必呢。既然他不当我是领导,那就随他去吧。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躺他的病人床,还是看谁活得更长吧。

可后来的结果证明,田蚡斗气还斗不过汲黯这个老病号。他自己都没料到,自己会在汲黯前面蹬腿升天。

今天,汲黯挺着病身上朝听取窦婴和田蚡辩论,那不是只带着耳朵来的。他是难得开一次会的,每次开会,他不给众人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当然是舍不得走的。这么多人只会竖起耳朵闭上嘴,该是汲黯表现的时候了。

当田蚡一看到汲黯站出来,他就急得暗叫一声,坏事了。

果然汲黯是坏他的事来的。他一上来,首先就叭啦叭啦地说一通。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确支持窦婴。

他认为窦婴有理,田蚡可耻,灌夫不可诛。

没有人不被汲黯的勇气折服。没什么奇怪的,如果汲黯今天不发飙,刘彻都会鄙视他三分。

汲黯说完,刘彻没有表态,他继续等着第三个人的意见。

第三个站出来发言的是内史郑庄。郑庄,字庄。其为人特点,任侠,谦虚,厚道,同时兼有政治立场不坚定之毛病。

汲黯这辈子,能跟他说得来话的,用两根手指数就可以了。其中一个是郑庄,另外一个则是宗正刘弃疾。

郑庄之所以能和汲黯合得来,首先是因为俩人志同道合,都是尊崇黄老之道;其次,郑庄这个人为人谦虚,好交名士,厚待朋友,犹如春天般的温暖。

长安人都知道,有困难,找郑庄,准是没错的。他帮了你之后,还会问你满不满意,如果不满意,最先愧疚的不是你,而是他本人。久而久之,郑庄就在圈内混得了一个响亮的号:名士。

不是所有的名士都是刚正不阿的,诸如郑庄。生活中,他不敢得罪朋友;工作上,他不敢得罪同事及领导。他的工作原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天下无事。如果实在要他出面,他顶多是一个和事佬。

但是我们也知道,和事佬也不是好当的。如果话说不圆,举止不当,说不定会惹来领导一顿臭骂。

话才说完,郑庄还真的挨了一顿臭骂。

轮到郑庄发言时,郑庄首先肯定了窦婴,说灌夫混到今天不容易,杀了可惜。然而,当他看到现场无人响应他,他又突然反口说,其实田丞相所说也无错。

郑庄支支吾吾摇摇摆摆了半天,还是没把话说清楚。刘彻强忍了,他要等待所有人把话说完了,他再来点评。

然而,等了半天,剩下的像哑巴似的全都不敢吭声了。

集体失语,这不是刘彻想看到的结果。但是,这也是必然结果。

首先,只论开会地点,就让人不敢说话。国家政事,都在未央宫讨论。刘彻为何将这场辩论挪到东宫来了,难不成皇帝是将它当家事来处理了?既然刘彻当俩外戚辩论是皇帝家事,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凭什么群臣要倒插一脚,论人是非?

其次,窦婴和田蚡在朝上之势力,谁强谁弱,一目了然。帮田蚡喊杀灌夫是过分的,力挺窦婴是愚蠢的。反正怎么说都是错,干吗还要动那该死的嘴皮呢?

刘彻又等了半天,仍然无人搭话。这下子,他真火了,只好将火全发到了郑庄的身上。

刘彻指着郑庄骂道:“你平时不是挺爱对魏其侯和田丞相说长道短的吗?怎么关键时刻语无伦次,畏首畏尾的。我真想连你们一同斩了。”

刘彻一言既出,吓得那些不敢发言的人,都双脚哆嗦,不敢抬头。

刘彻骂完,大手一挥,罢朝。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王太后正在后宫等着他一起进餐。不用刘彻汇报,王太后已对窦婴和田蚡辩论过程了如指掌。

很简单,她在朝会上安了几个耳目。那些狗腿子跑得比风还快,趁刘彻见到王太后之前,都向老人家吹去了。

王太后憋了一肚子气。刘彻请她进餐,她一动不动,干生闷气。

最后,她突然对着刘彻骂道:“我还没死,就让个过气的家伙欺负你舅舅。是不是等我死了,任何人都能欺负王家的亲戚了?”

刘彻一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王太后又接着骂道:“你难道是个石人吗,这种事都不会自作主张,干吗还要搞什么形式主义辩论?”

刘彻沉默良久,无奈地说道:“太后你就理解我的良苦用心吧。田舅舅是外戚,魏其侯也是外戚,我一时不好下手啊,所以才搞了这么一个辩论会。如果魏其侯是个外人,还用得着我出面吗,我托一个狱吏就可搞定了。”

王太后在宫中忙活说话,田蚡在朝外也不偷懒。

刘彻罢朝后,田蚡向韩安国招手,说今天不用麻烦你的司机了,我送你回家。然后,田蚡命人将马车开来,俩人一起上车。

韩安国坐定,田蚡立即晴转多云,对着韩安国怒气冲冲地骂道:“咱们俩联手对付窦婴那老不死的,绰绰有余。刚才你为什么首鼠两端,不敢替我多说几句话?”

韩安国沉默一阵,又摇头叹息。他对田蚡说道:“丞相,你呀,就是心急。你心一急呀,事情就被你给办砸了。”

田蚡本来怒气腾腾,见韩安国嘴出此言,不由奇怪地望着他。

韩安国又接着说道:“其实你不必跟窦婴吵。你想想,你们俩都是有官有位的人,两个大男人在皇帝面前吵架,互揭老底,这成何体统?”

田蚡一听,脸色惭愧,怒气稍降。

韩安国接着说道:“如果我是你,我当场早将官帽摘下,直接对皇帝说,魏其侯说的是对的,我是错的。请允许我辞职。”

田蚡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韩安国,仿佛被什么东西粘住了。

韩安国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我这样说的好处吗?我以为,皇帝当时一听,肯定觉得你谦虚,他不但宽恕你,反以你为美德。”

田蚡似乎就要被说动了。

最后,韩安国总结道:“如果你当时真那样做的话,你猜魏其侯会有什么反应?我认为,按他那种性格,他肯定羞愧不已,回家咬舌自尽去了。”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评价韩安国以上一番话,我觉得四个字比较合适:政治狐狸。

窦婴咬不咬舌,倒不一定。然而,如果田蚡真按他所说的当场辞职,肯定轰动长安。到时候,就算窦婴还活着,只要他一出门,肯定也要被官场的口水舆论淹死。

韩安国一言,让田蚡长了见识,他像受教无穷的样子,拱手对韩安国谢道:“听君一席话,胜做十年官。佩服啊。都怪我自己心急,没想那么多。”

六、躲不过的死劫

辩论会结束后,刘彻怒气未消,就将郑庄贬为皇后管家(詹事)。他贬掉郑庄,心里的打算可能就是,让大臣多替窦婴说几句公道话。

怎么说呢,辩论会之前,他跟窦婴喝过酒,交过心,心里还稍向着他的。他以为,开辩论会,广开言路,以众臣之议来了断田蚡和窦婴恩怨,就算王太后追究此事,他也可以拿大臣挡话。

好了,好好设计的辩论会,竟然全被郑庄之流的墙头草搞砸了。更让他郁闷的是,王太后还因此绝食威胁。

看来,他本来想帮窦婴的,现在不得不反过来要替田蚡搞掉窦婴了。

刘彻只好将御史大夫韩安国召来,让他去核对窦婴在辩论会上揭田蚡的老底是不是真的。

韩安国心领神会,他一听,就知道下面的事怎么做了。

傻瓜都想得出来,皇帝为什么不叫韩安国去查田蚡。既然皇帝开口说查窦婴,只能说明一点,他帮不了窦婴了。

皇帝都妥协了,御史大夫还讲什么原则。于是,韩安国找了一帮人,下了一番苦功夫,找出窦婴揭田蚡的不实之处。

接着,他又组织人马弹劾窦婴。此事做得很顺当,刘彻批了八个字:欺君之罪,允许逮捕。

窦婴立即被双规,关进了特别监狱。

可以这么说,窦婴之所以落到今天,完全是他自找的。

正像他夫人曾经所劝,营救灌夫应该量力而行,不要救人不得,反而将自己搭了进去,果然是搭了进去。哎,真是个不长脑的衰人。不会游泳,或者是技术不过关,就不要下水救人嘛,何必自找苦吃呢。

窦婴被关进监狱后,没有一个官员替他说话。汲黯在东宫替他振臂呼喊的一声,仿佛被无底的黑洞吞没。

此情此景,只有两个字最能体现窦婴内心的情绪:悲哀。

他悲众官,亦悲自己。他悲众官集体失语,全变成冷漠的看客;他悲自己,权势衰落,形同被逐狗。

看来,要想走出这黑暗的监狱,只得靠自己使出绝招来了。

尽管都是坐监狱,但窦婴和灌夫享受的待遇不一样。灌夫没有探监权,高官不行,家人更不行。当然,田蚡正在热火朝天地整杀灌氏家族,灌夫族人跑路还来不及,哪还有心情探监。

窦婴不一样,他自己下狱,监狱还是允许家人探监的。

探就探吧。田蚡或许是这样认为的,反正这老头子活不长了,人在监狱中,谅他有翅膀也不敢飞出来。

如果田蚡真这样想的话,那就错了。

殊不知,窦婴没有白混了这么多年。在他看来,只要给我翅膀,我就想飞出去。现在,窦婴自以为,他找到了一双翅膀。

而这张翅膀,就藏在他的家里。

有一天,窦婴利用探监机会,叫侄子替他办一件事。这不是一件难事,只是叫他将家里一件礼物送给皇帝刘彻,让他亲眼过目核实。然后叫窦氏家族大可放心,在家等待他出狱的好消息。

窦婴家里这些礼物,就是遗诏。那是先帝刘启留给他的,只有八个字:事有不便,以便论上。

这八个字,翻译过来就是说,如果你碰上大事,将这遗诏交给他的接班人,可以被赦免。

这就是窦婴之前有恃无恐的根源。

他以为,有遗诏在手,可以放手一搏。就算救不了灌夫,自己留下小命,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让窦婴没想到的是,遗诏竟然出了一个大问题:遗诏送进宫里后,刘彻认为这遗诏是假的。

遗诏是一个重要文件,为防止别人做假,一般情况下,皇帝总要搞两份。一份正本,一个副本。正本给人,副本存档,以备核实。

问题就出现在核实关节上。刘彻派人去档案室取遗诏副本,发现宫中无存档。

这下问题就大了。

没有存档,不能证明窦婴家里封存的遗诏是真的。不是真的,那就是假的。造假,那可是又犯了一次欺君之罪。

这次窦婴想不死都难了。搞了半天,牛逼了N多天,竟然发现这是一张纸糊的翅膀,根本就不能用。

刘启到底有没有给窦婴留过遗诏,这玩意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历史上众说纷纭,猜想奇多,却始终没有一个服人的结果。

在我看来,窦婴造假的可能性极小。纵观窦婴一生,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更不是一个欺诈之人。反而,正直和任侠,构成了他生命中的立世之本,更构成了他生命悲剧的全部。

窦婴之所以能出头,是因为有窦太后罩着。然而,窦婴不是那种吃人家嘴软的软蛋。从他一出道,就跟窦太后对着干。搞得窦太后都犯晕,真不知道窦婴他爸贵姓。所以,窦婴尽管身陷牢狱,让他狗急跳墙造假骗人,那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那么,为什么刘彻偏偏找不到遗诏副本呢,难道是刘彻将他烧了不成?在我看来,这种可能性也极小。遗诏副本失踪只有一个可能,这是田蚡和王太后联手的杰作。

当然,如果真是田蚡和王太后烧了副本,那是一件要命的事。如果事情被查出,田蚡欺骗刘彻,那叫欺君;可是王太后欺骗刘彻,那叫什么?王太后和刘彻都可能这样认为,那不叫欺君,而叫欺负。

既然如此,王太后为何不敢烧了副本?

别忘了,王太后是怎么发家的?她是通过斗倒太子刘荣才会有今天的。她是怎么搞掉刘荣的?靠的就是心狠手辣。

为了光明前途,她都能弄掉刘荣;为了心中仇恨,她凭什么就不能整死窦婴?仇恨使人疯狂。所以遗诏副本找不见,最大的嫌疑犯,就是王太后。

窦婴这辈子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他想光明正大地走一回阳关道,没想到人家田蚡却陪他玩阴的。完了,王太后要将他往死里整,神仙都救不了他了。

果然不久,窦婴就被定罪为弃市论斩。

消息传来,窦婴痛不欲生。他又想到了一招,绝食。

到此,绝食是保住名节,制造利用舆论的最佳方法。田蚡闻听窦婴狱中绝食,心急如焚。想想如果窦老头子真死在狱中了,他肯定被满朝非议,真那样的话,就太不划算了。

那怎么办?

这时,田蚡当即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不久,有好消息传回监狱,听说皇帝不杀窦婴了。只是听说,但也是一线希望。消息传出后,窦婴满心欢喜,竟然主动爬起来,吃饭喝水了。

嗯,能吃饭就好。田蚡笑了。想死在狱中,没门。

田蚡秘密行动了。

公元前131年,冬季,十二月三十日。窦婴蹲的监狱大门突然打开,狱卒将窦婴押往长安市上行斩。

这是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窦婴还没搞清个中阴谋,鲜血已经溅射了长安大街。

田蚡奋斗了这么久,总算弄死了窦婴。然而,他的日子也到头了。

自从窦婴死后,他就像被恶鬼缠身,夜夜噩梦,从此神志不清。他一开口,总是含糊不清地说出认罪的话。

他认的什么罪?搞死窦婴之罪。

刘彻只好请巫师替田蚡驱鬼。巫师这样告诉他,说灌夫和窦婴阴魂不散,天天监守田蚡,想笞杀丞相。

之后,田蚡病情继续恶化,窦婴和灌夫这两只大恶鬼,怎么赶也赶不走。接着,只见他满嘴胡话,分不清事物。不久,他终于在一声尖厉的叫喊声中,离开了人间。

多行不义必自毙,果然真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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