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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汉魏晋探微——诸葛亮《与兄瑾论白帝兵书》辨误

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06-22 13:38:37 0

中华书局1960年出版的《诸葛亮集》,于卷一中收有诸葛亮“与兄瑾书”九件,其中一件题为《与兄瑾论白帝兵书》,文曰:

兄嫌白帝兵非精练。到所督,则先帝帐下白毦,西方上兵也。嫌其少也,当复部分江州兵以广益之。

这件书札出于《太平御览》卷三四一。今据中华书局影宋本《太平御览》复校,文内“先帝”作“先主”,“嫌其少也”作“嫌其少者”,题作《诸葛亮与瑾书》。

诸葛亮写给诸葛瑾的书札,魏晋之际有不少存世。陈寿上《诸葛氏集》,所列二十四篇目录中有《与诸葛瑾书第十五》一篇,不悉件数多少。明人张溥所编《百三家集》中的《诸葛丞相集》,收有诸葛亮“与兄瑾书”九件,其中之一即此件书札。清人严可均辑《全三国文》,清人张伯行辑《诸葛武侯文集》,清人张澍编《诸葛忠武侯文集》,都因袭《百三家集》,收入诸葛亮“与兄瑾书”九件。中华书局的《诸葛亮集》,系根据张澍所编上述《文集》点校而成,所收“与兄瑾书”也是九件,一仍张澍之旧。由此可见,从北宋李昉等编纂《太平御览》开始,经过明张溥,清严可均、张澍,直到现在,一千年来,这一书札都被认为是诸葛亮致诸葛瑾书,似乎没有人提出过异议。至于李昉以《诸葛亮与瑾书》为这件书札的题目,是否还有所本,今天已无考了。

核之史实,这件书札有明显的可疑之处。

这件书札,作书人没问题是诸葛亮,受书人则决不可能是诸葛瑾。亮兄瑾仕吴,与蜀国关系较多。他的儿子诸葛乔,一度出继亮后,随亮在成都和汉中。这个时期,瑾、亮书札往还当然是很方便的。但是问题在于,瑾、亮分别为吴、蜀重臣,各在一国,郊境有防,他们在往来书札中,有所干碍的话是不能说的,这一点,不论诸葛亮还是诸葛瑾,都不会不明白。据《三国志·吴书·诸葛瑾传》,诸葛瑾建安二十年为孙权使蜀时,“与其弟亮俱公会相见,退无私面”。后来诸葛瑾为吴南郡太守驻公安时,与蜀为与国,相交以磊落闻,深得孙权信赖,亮、瑾于书札往还中决不会言及郊境军事秘密。既然如此,诸葛瑾何得于与亮书中妄论蜀国军务,对白帝蜀兵既嫌其不精,又嫌其少?诸葛亮又何得因瑾之言,而暴露“部分江州兵以广益之”这种军事秘密?蜀国白帝之守,主要是为了备吴,而吴将诸葛瑾居然越俎代庖,给蜀相诸葛亮指点白帝兵守事宜,这样的事难道是可能的吗?

《太平御览》称此信为《诸葛亮与兄瑾书》,直观的根据是书之首句尊称受书人为兄,而诸葛亮又确有不少与其兄瑾的书信曾经长期存世,因而误以其所尊称之兄即诸葛瑾。在《诸葛亮集》中,编者又以其所议为白帝兵事,因而进一步误标此书为诸葛亮《与兄瑾论白帝兵书》。既然此书不可能涉及诸葛瑾,不是致诸葛瑾之书,那末,受书人究竟是谁呢?

据《三国志·蜀书·李严传》等资料判断,可知受书人是蜀国都护李严;书札中说到的“到”是护军陈到;作书的时间是建兴四年(226)诸葛亮筹划北伐出军之际。这一书札,与诸葛瑾没有任何关系。

李严,南阳人,少为郡吏,后历事刘表、刘璋、刘备。章武二年(222)刘备诏李严诣白帝城永安宫,拜尚书令。翌年,李严受遗诏副诸葛亮辅少主,为中都护统内外军事。诸葛亮还成都后,李严留镇永安,转前将军。诸葛亮出军汉中,李严当知后事,建兴四年,严遂移屯江州,留护军陈到驻守永安,统辖于严。上述书札就是诸葛亮此时所作,用以回答李严所提关于永安驻军的问题。

据杨戏《季汉辅臣赞》及注,陈到,字叔至,汝南人,“自豫州随先主,名位常亚赵云,俱以忠勇称。建兴初官至永安都督、征西将军,封亭侯”。《华阳国志·后主志》:“(建兴)四年永安都护李严还督江州,城巴郡大城(按江州为巴郡首县,今重庆市),以征西将军汝南陈到督永安,封亭侯。”《李严传》系年同此。陈到督永安,一说在建兴初,一说在建兴四年。这或是一事的误记,或是说前者指陈到随李严初镇永安之年,后者指李严赴江州而留陈到独守永安之年。《华阳国志·巴志》巴东郡:“以尚书令李严为都督,造设围戍。严还江州,征西将军汝南陈到为都督。到卒官,以征北大将军南阳宗预为都督。”陈到卒官,宗预代守,洪饴孙《三国职官表》谓在延熙中,若尔,则陈到守永安前后历二十年左右。

此件书札经李昉误题以后,张溥以下长期因袭其误而未发觉,如前所述主要是由于作书人诸葛亮在其中称受书人为兄之故。亮称瑾为兄,例见《三国志·吴书·诸葛恪传》注引《江表传》。但不能因此断定凡诸葛亮称之为兄的人就是诸葛瑾。友朋之间称兄道弟以示亲密,也是常情,不必真为兄弟,也不必有年岁长幼之分。何况李严与诸葛亮同受遗诏,关系特殊,自然可以兄弟相称。《李严传》严与孟达书曰:“吾与孔明俱受寄托,忧深责重,思得良伴。”诸葛亮亦有书致孟达曰:“部分如流,趋舍罔滞,正方(李严字)性也。”史谓“其见贵重如此”。李严生年,史无明文。《季汉辅臣赞》谓费观于建安十八年(213)参李严军事,观年少严二十余岁。《华阳国志·先主志》谓费观于建安十九年为巴郡太守。若以费观始居巴郡太守之年为二十岁,其时李严当在四十以上。诸葛亮此年则为三十四岁。李严既年长于诸葛亮,亮以兄称之,更是合情合理的事。

书札谓“白毦,西方上兵”。《御览》卷三四一引服虔《通俗文》:“毛饰曰毦。”《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注引《魏略》:刘备“性好结毦”。所谓“结毦”,说的是以髦牛尾“手自结之”,以为饰物。可知髦牛尾可以称毦。《御览》“毦”在兵部。古代军中符节以髦牛尾为饰,如《御览》同卷引《汉魏故事》:“与外国节皆二,赤毦一,黑毦十,异于常节。”据此可知,“毦”又可作军中符节之代称,所谓“旄(髦)节”是也。又,《后汉书·西南夷传》“青衣道夷与徼外三种夷赍黄金、旄牛毦,举土内属”。注,“顾野王曰:毦,结毛为饰也,即今马及弓槊上缨毦也”(按,今本顾野王《玉篇》无毦字)。《御览》同卷《庾翼与慕容皝书》:“今致襦铠一领,兜牟白毦自(百?)副。”兜牟即兜鍪,白毦与兜鍪连言,当为头盔之饰可知。综上所引,“白毦,西方上兵”的白毦,或指以白髦牛尾饰其符节的西方之兵,或指以白髦牛尾饰其弓、马、头盔的西方之兵。无论是前者或后者,均以白毦即白髦牛尾为饰,是无疑义的。

蜀国西部羌中出产毡毦。据《华阳国志·蜀志》,毡毦为蜀国一宝。《御览》同卷,诸葛亮曾以白毦赠孙权。《三国志·蜀书·王嗣传》,羌胡以马牛羊毡毦等资姜维。所谓“白毦,西方上兵”,又当指蜀国的羌胡兵以白毦为饰者。蜀国有羌兵和胡兵,前者如《华阳国志·南中志》中所谓“青羌五部”和《后出师表》中所谓“秦汉魏晋探微——诸葛亮《与兄瑾论白帝兵书》辨误叟青羌”之青羌等是;后者如《三国志·吴书·陆逊传》夷陵战中吴兵所斩蜀军胡将沙摩柯和《三国志·蜀书·后主传》注引后主伐魏诏令中所谓月支、康居胡侯奋戈先驱等是。这些出自蜀国西土及北境的羌胡兵,比较精练,战斗力强,故被视为“西方上兵”。他们本来是刘备的帐下兵,刘备死后则由陈到率领,戍守永安。陈到得以统率刘备帐下精兵,那是由于陈到本为刘备豫州旧部,又以忠勇见称,可以信托之故。

根据以上情节,我们可以断定,这一书札,就是诸葛亮回答李严的问题,说明驻守永安的羌胡兵非不精练。至于书札中“嫌其少,当复部分江州兵以广益之”云云,意思是说永安防军本来统属于都护李严,李严既移驻江州,自可用江州兵去补充增援。

陈寿所上《诸葛氏集》,其目录中除有上述《与诸葛瑾书第十五》一篇外,还有《废李平第十七》一篇。李平即李严。陈寿可能以此札列于《废李平》篇内。陈寿《诸葛氏集》不传,诸葛遗文编次遂以错乱,后人才会把诸葛亮致李严书札列入致诸葛瑾书札之中,贻误千年之久。

附带说及,各书所辑诸葛亮致兄瑾书九件之中,除此件外,还有几件也不像是致诸葛瑾书,兹不一一辨析。

——原刊《文史》第14辑,中华书局,1982年

〔作者跋语〕 这篇短文结尾说:“陈寿《诸葛氏集》不传,诸葛遗文编次遂以错乱,后人才会把诸葛亮致李严书札列入致诸葛瑾书札之中”云云。这话不够准确,须要订正。案陈寿《诸葛氏集》凡二十四篇,《隋书·经籍志》著录二十五卷,又云梁二十四卷,大抵以陈寿所录写者每一篇为一卷而或有所增析。《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均作二十四卷,可知五代、北宋所见,仍同陈寿录写之旧,并无变化。《宋史·艺文志》始著录此书为十四卷,盖沿《中兴书目》而来,是此书旧本二十四卷者散佚在南渡以后,不在北宋太平兴国以前。不过当北宋李昉等人于太平兴国年间编纂《太平御览》之时,《诸葛氏集》旧本既在,诸葛亮之言教书奏单行别出者亦复不少,例如《御览》所附《经史图书纲目》之中就有《诸葛亮书》等多种。这些书出于众手,随意钞摘,准确性是难于保证的。考虑到亮集流传的这种具体情况,我估计《御览》误题诸葛亮致李严之书为致诸葛瑾之书,有两种可能。一是陈寿录写编次之本已误,但这种可能性较小;一为单行别出之书之误而为参与编辑《御览》之人所沿袭,这种可能性较大。迨二十四卷旧本在南宋时散佚,后来编纂诸葛遗文的人无复旧本可依,收录此信札时就径袭《御览》之误,以迄于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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