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原来是这样——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的悲喜人生之奢侈篇

李璟有十个儿子，其实严格来说，他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活在政治里的李弘冀；另一个是活在文艺世界里的李煜。李弘冀为人虽然奸枭，甚至为了皇位毒死了自己的亲叔父李景遂，但这种性格在乱世里反而能吃得开。以李弘冀之能，守住江南半壁当然不是问题。可没到他继位就死掉了，而说到继位的李煜，相信南唐上下都有些忐忑不安，这个并不太懂政治的艺术天才会把南唐的残山剩水带到哪里？

李煜对政治没有多少兴趣，但不代表他对政治一窍不通，毕竟浸淫于帝王家，搞政治是他们家的饭碗，于政治多少还有些无师自通吧。李煜知道赵匡胤是个野心不逊于柴荣的帝王，他根本无法保证赵匡胤会不会立刻发动侵略战争，所以现在对李煜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住赵匡胤，给南唐也给自己一个喘息的空间。

《即位上宋太祖表》与其说这是一道藩臣李煜给宗主国统治者赵匡胤的上表，不如说是李煜和赵匡胤的公开谈心。

在表中，李煜首先谈到了自己本无意于政治，更愿意优游山水，是因为长兄（李弘冀）之死，自己才能勉撑其难。“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思追巢、许之余尘，远慕夷、齐之高义。”

李煜这么写，虽然是向赵匡胤表明自己绝无对抗天朝上国的野心和胆量，但同时也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流露——如果他四个哥哥有一个活着，即使对方是庶出，李煜也绝不会去争位。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赵匡胤。

赵匡胤为人雄猜多疑，李煜不敢招惹这个连旧主托孤给他的幼子都要动刀的篡位者。李煜即位时，曾经“宫门立金鸡竿，降赦如天子礼”。因为金鸡只有皇帝才能用，所以李煜此举引起了赵匡胤的不满，当面责骂南唐“驻京办主任”陆昭符。还是陆昭符糊弄赵匡胤说这不是金鸡，而是一只怪鸟，赵匡胤才一笑而罢。

李煜知道赵匡胤喜欢让人拍他的马屁，所以在上表中拍足了赵匡胤的马屁，“陛下怀柔义广，煦妪日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因为在李璟时代，南唐就已用子礼对中原政权，李煜同样视赵匡胤如“父”，把因篡位而心虚的赵匡胤拍得舒舒服服。而且赵匡胤篡位不久，刚镇压了李筠、李重进的起义，急需稳定内部局势，暂时没有精力去打李煜的主意。

李煜稳住了北宋，可以关起门来做他的无忧天子了。李煜的级别只是臣属于中原大国的江南国主，但在“江南国”内部，李煜依然是主宰南唐臣民生死的最高统治者，南唐大臣依然要尊称李煜为陛下。

因为李煜在即位之前口碑甚好，所以他初继位时，南唐大臣都对李煜抱以极高的期望，认为李煜有能力带领残山破水的南唐重兴唐朝。李煜拍完赵匡胤马屁一个月后，江宁府句容县尉张泌给李煜上了治国万言书，谈论治国之道。张泌提出自己的政治主张，如行君道、正臣职、明赏罚、纳谏诤、远奸邪、节用度。张泌希望李煜能效法汉文帝，“愿陛下勉强行之，无俾文帝专美西汉”。

此时的李煜俨然是一副明君做派，他在御批中郑重许下了自己的承诺：“朕必善始而思终。”李煜言出必行，他在控制权力之后，矫正了李璟时代的一些弊政，还起用了被李璟罢黜的有见识的大臣，如曾经劝李璟趁后晋灭亡之际北伐收复中原的名臣韩熙载。

李煜奋发有为，南唐臣民无不欣欣望中兴之治，因为李璟扔给南唐的这个摊子，实在太烂了。

因为在与柴荣争夺淮南的战争中彻底失败，南唐不仅失去了十四州的土地人口财税，同时还要从所控制的江南本土向周朝贡献大量财货。北宋建立后，李煜为了不让赵匡胤进攻南唐，不计成本给赵匡胤塞银子，导致南唐财政出现严重困难，“数贡奉，帑藏空竭”，情况也只比几乎成了经济光棍的北汉稍好一些。有时为了筹集上贡北宋的钱财，李煜打起了富商的主意。“驻京办主任”陆昭符奉李煜之命，强行与金陵富商石守信（非北宋大将石守信）“做生意”，强行“得绢十万”，李煜非常高兴。

李煜从中尝到了甜头，似乎也忘记了当初对张泌做出的承诺，摇身一变成了刮地皮能手，南唐地面上的财富几乎被蝗虫一般的李煜扫荡得底朝天。

刚开始，李煜还打算铸钱来解决经济困难，本意是想用铁钱来换取老百姓手中的铜钱。铁钱币值太轻，老百姓当然不愿意以铜易铁，都用铁钱结算，不上李煜的当。而且更要命的是民间私铸铁钱，导致铁钱面值一降再降，严重搞乱了南唐的物价平衡。

李煜实在是收不上钱了，干脆实行无赖的加税政策。所谓加税，就是在政府规定的税赋之外，打着各种名义强行向百姓征税。老百姓生活所必需的酒、鸡鸭鹅，甚至是莲藕、螺蚌、鱼虾都成了李煜的钱袋子，凡是进行这些物品交易的，都要交钱。更可笑的是，老百姓家里的鹅生了双黄蛋，家里种的柳树结了柳絮，也要交钱，可谓挖地三尺，无所不用其极。除此之外，李煜还提高了政府规定税赋的征收标准，李煜的逻辑是：只要你还活着，朕就有办法能从你身上搜刮最后一滴油水。因为李煜对百姓搜刮太狠，给江南百姓留下了极为恶劣的印象，甚至一百多年后，江南百姓还清楚地记得李煜带给他们的伤痛。据宋人曾敏行《独醒杂志》记载：“故老相传云：李煜在位时纵侈无度，故增赋若是。”

正如这些父老所言，李煜挖地三尺得到的财货，并非都送给了赵匡胤，而是留下其中很大一部分给自己享受美妙人生。

李煜是个艺术家，而且还是帝王，他认为自己当然有资格用老百姓的血汗钱来追逐自己的艺术梦想。李煜“尚奢侈”，为了经营自己的艺术天地，李煜不惜重金，在宫中打造了让人眼晕目眩的豪华家装，“以销金红罗幂其壁，以白银钉玳瑁而押之；又以绿钿刷隔眼，糊以红罗，种梅花于其外”。反正这些钱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出来的，李煜花别人的钱怎么会心疼？

同时，李煜和赵匡胤一样，都是虔诚的佛教徒。赵匡胤信佛是为了掩饰篡位带来的心虚与不自信；而李煜信佛主要是打发无聊的时光。但帝王信佛，那都是要掏真金白银的。和尚们非常势利，不给钱谁陪你玩？赵匡胤承后周经济大发展之惠，有闲钱信佛；而李煜则在已尽精穷的财政状况下拿出大笔钱财供养僧尼。李煜经常掏钱收买百姓或者道士改信佛教，而金陵城中的和尚很快就增至万人，这些僧人所有的花费“悉取于县官”。后来北宋有个间谍小长老来到南唐执行任务，说服李煜出重金建佛寺塔像，几乎耗尽了南唐国库。而南唐国库的每一文钱都是老百姓省吃俭用的血汗钱。

其实李煜并非不懂得“羊毛出在羊身上的道理”，他把羊剃成大秃瓢，自然也就没羊毛可用。李煜曾经在卫尉卿李平的建议下清查户口，打造牛籍（牛的户口簿），在政策上扶持农业生产，但后来也不了了之。

不过李煜并不在乎百姓的死活，他相信一个逻辑：只要赵匡胤不打过江，凭尚能一战的南唐军队，镇压百姓造反不成问题。

在性情浪漫的李煜看来，与其说他在经营李家江山，不如说在经营他自己的人生。更准确地说，是在经营自己浪漫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