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原来是这样——匠传奇 ——楚王马殷并不算波澜壮阔的人生路（下）

天复元年（901年），唐昭宗李晔拜马殷为武安军节度使，马殷从省市级军阀一跃成为国家级大军阀。李晔巴结马殷，是想让马殷出兵勤王，攻打朱温，并给马殷及杨行密各下一道密诏。杨行密虽然出兵，但他和朱温本就有仇，和密诏没有任何关系。马殷和李晔无亲无故，和朱温无冤无仇，他自然没必要帮李晔得罪人。唐朝统治早已崩溃，有没有诏命，马殷都是湖南王，不过有了诏书增加了合法性而已。杨行密曾经约马殷共同北上灭梁，马殷决定和朱温结盟，利用朱温在北面牵制杨行密，以免杨行密从侧翼攻楚，自然就把杨行密的话当成耳旁风。

不过，有一件事，马殷还是有求于杨行密的。马殷有个弟弟叫马，当年一起在孙儒帐下当差。孙儒被杨行密全歼时，马殷逃了出来，马却成了俘虏。马成了吴国黑云都的指挥使，但杨行密一直不知道马的身世。直到马主动向杨行密坦白，杨行密觉得暂时吃不掉马殷，不如把马送回去，一则结吴楚两国之好；二则让马劝马殷联吴攻梁。

马倒是向马殷说了这事，马殷虽然疼弟弟，但事涉楚国安危，马殷是不会儿戏的。马殷心里很清楚，朱温和杨行密，他必须得罪一个，而与其得罪朱温，不如得罪实力相对偏弱的杨行密。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虽然杨行密死了，但他的儿子杨渥却想从马殷手上撬点干粮。天祐三年（906年），吴军指挥使陈知新率军攻楚国的岳州（湖南岳阳），顺利拿下岳州。但是，马殷可不是软柿子，随后就发起了反攻，时间是梁开平元年（907年）六月，楚军和吴军在湘江决战。结果不必多言，吴军被楚军打得落花流水找不到北，一哄而散。吴国指挥使刘存和吴岳州刺史陈知新被俘，押到长沙砍了头，岳州又回到马殷手上。

岳州是湖南北面门户，但重要性相对来说不如荆州江陵，只是荆南节度使高季昌是朱温的干孙子，马殷不便轻动。而江陵以西是水匪雷彦恭控制的朗州（湖南常德），实力偏弱，可以下嘴。

马殷对梁朝实际上是不太放心的，所以拿下朗州巩固西线是非常重要的。至于吴国杨渥又派人来捣乱，哪里又是马殷的对手？楚将许德勋谈笑之间，援助雷彦恭的吴军就全部被灭了。

马殷性格相对平和，但为了自身利益那也是六亲不认的。雷彦恭被楚军打得筋疲力尽，开城逃往淮南，朗州被马殷顺利拿下，之后又拿下与朗州相邻的澧州（湖南澧县），彻底巩固了西线防御体系。只要马殷守得住朗、澧，无论是梁朝还是蜀国，都不可能对楚国构成战略威胁。

马殷没有什么雄图壮志，他只想守住湘楚之地。其实马殷的地盘非常大，北抵江陵，东在江西，南至广南连州，西至贵州。论面积是十国中最大的。不过马殷知道自己地广人稀，实力并不算强劲。为了活命，马殷只能向中原朱温称臣。朱温自然不会驳马殷的面子，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唐太宗李世民当过的天策上将军，马殷要了，朱温一咬牙，给！

马殷是个粗人，没读过几天书，但他却知道知识的力量。开平四年（910年）六月，马殷在长沙开天策上将军府，为的就是笼络人才，其中最精英的十八位为学士。马殷在湖南的成功，是离不开这些智囊团的。

马殷是个开拓型帝王，楚国所管辖的范围实际上不只湖南，还包括贵州东部，广西中部北部，广东西北部，是十国响当当的一流强国。号称小南强的南汉，在马殷时代，被楚国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要马殷愿意，楚军的刀锋能直接让南汉刘岩感到彻骨的寒意。

刘岩知道马殷是惹不起的，为了稳住马殷，刘岩写信给马殷，想和马殷的女儿结婚。马殷其实是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刘岩这个神经病的，但为了稳住南线，马殷也只好忍痛割爱。

马殷和赵匡胤一样，是个非常实际的人，这类人只重结果不重过程。马殷没有太大的野心，守住湖南足矣！至于中原逐鹿，诚非马殷所敢望。

而当马殷发现中原之主朱友贞在与河东枭雄李存勖的十年河上之战屡处下风时，也下意识地和行将灭亡的朱友贞拉开了距离，暗中和李存勖勾勾搭搭。至于朱友贞的干侄子——割据荆南的高季昌经常与南边的邻居马殷搞搞摩擦，但那和小孩过家家一样，你吐我一脸口水，我喷你一脸唾沫星子。

马殷密切关注中原局势，梁龙德三年（923年），得知李存勖马踏中原，朱友贞自杀身亡后，马殷立刻派长子马希范北上洛阳，拍中原新统治者的马屁。马殷上交了朱梁赐的印绶，并称自己身事伪梁二十年，实在对不起陛下。其实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乱世军阀都这样，“有奶便是娘”，管你姓朱姓李，谁的大腿粗我就跟谁玩，李存勖自然懂这个道理。

而两年后，唐同光三年（925年），后唐大军西行灭掉前蜀，却把马殷吓得魂飞魄散。前蜀和楚国是邻居，李存勖灭蜀，下一个目标自然就是楚国。马殷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在湖南的统治即将结束，立刻上表给李存勖请允许他退休，实际上这是在试探李存勖对湖南的底线。李存勖并没有做好削平诸国的准备，能灭前蜀已能满足李存勖的胃口，所以李存勖暂时没打算动马殷，反而劝马殷安心做楚王。

不过，即使李存勖想动马殷，他也没时间了。同光四年（926年）四月，成德军节度使李嗣源作乱，李存勖在洛阳死于那场可怕的军前哗变，河北李令公摇身一变成了大唐皇帝，马殷终于可以放心了，因为据他了解，李嗣源并没有统一天下的野心，马殷继续向李嗣源表达自己对皇帝陛下的忠诚。李嗣源一则没有入侵湖南的野心；二则也没那个实力，真要打得两败俱伤，只能便宜别人。李嗣源对诸国的态度是只要臣服就封大官，大家各发各的财。天成二年（927年）六月，李嗣源封马殷为楚国王，正式确定不会用武力解决湖南问题。

吃下了定心丸，马殷的野心开始膨胀，当然只限于楚国境内。在马殷心中是有一个炽热的帝王梦的，只是限于实力，不敢僭越用帝制而已。马殷接受李嗣源的册封，建立了楚国，仿天子之制，立百官，姚彦章为左大丞相，许德勋为右大丞相，拓跋恒为仆射。除了马殷本人不称帝，他的楚国实际上就是一个独立的帝国。生杀自专，这才是帝王的核心本质，帝王的虚名要不要无所谓。李嗣源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听任这个糟老头子在湖南来回折腾。

马殷到了老年，脾气似乎越来越大，反而不似之前的心平气和。高季兴（即高季昌）向来是发过路财的，为了赚钱，老高扣留了湖南节度使史光宪，惹得马殷大发脾气，发大军进攻荆南。荆南只有三州，根本不是马殷的对手，高季兴又耍起他独门的无赖绝活，向马殷求和。马殷一直就讨厌像牛皮糖一样的高季兴，这货太讨人嫌了，不如灭掉省事。还是部下王环劝马殷，荆南是四战之后，留下荆南可以作为湖南的北面战略缓冲。灭荆南容易，灭掉之后，湖南就要直接与李嗣源接壤，独当中原兵锋。马殷听了劝，这才饶了高季兴。不过没多久，高季兴又皮痒痒了，向吴国称臣，马殷奉李嗣源之命，光明正大地教训高季兴。高季兴有了吴国外援，也不怕什么马殷，想和马殷练练。但马殷的块头实在太大，很快就把高季兴打得鼻青脸肿，高季兴再次求和，马殷都懒得再搭理这个无赖了，回家自己玩去。除了高季兴经常被马殷敲打，就是马殷的宝贝女婿——南汉国主刘岩也没少挨岳父的板砖，只是刘岩实力较强，马殷没占到什么便宜而已。

马殷在晚年大发脾气，这可能和他早年对领导们低三下四成习惯的反向心理作用。马殷跟着孙儒和刘建锋都是谨小慎微地活着，即使刘建锋死了，马殷都没敢有想法，甚至都打算好了要给张佶下跪称臣。这些窝囊经历一直压在马殷心头，所以当马殷强大之后，他需要找发泄这种情感的渠道，这属于人之常情，无可指责。

马殷老了，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接班人的问题。马殷虽然有十几个儿子，但按照封建礼法，马殷应该立嫡长子马希振为楚国太子，但因为马殷特别喜欢袁德妃，所以越次立了次子马希声为太子。马希振为人恬淡，不当太子也没什么遗憾的，潇洒地当道士去了。而马殷的三子马希范却为人枭雄，见平庸的老二竟然当上了太子，心里极为不服，但老头子决定的事情，马希范只好徒呼奈何。

马希声为人平庸，但却多疑，他好不容易子凭母贵当上了太子，成天疑神疑鬼，生怕别人再把他的太子位置给抢了。马希声向来就不喜欢楚国谋士高郁，担心自己执政后，高郁会乱政夺权。马希声在听信了荆南高季兴的蛊惑之下，背着年老多病的马殷，假传楚王手令，灭了高郁三族。

马殷已经七十九岁了，病中的他已有些意识不清，他只是还记得高郁是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股肱之臣。他曾经警告过马希声不要打高郁的主意，而且马殷也相信儿子不敢不听自己的话。直到有人残忍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高郁为世子所杀。马殷闻讯，如晴天一声惊雷，号啕痛哭：逆子今日能杀湖南忠臣，明日就能杀掉我。

风烛残年的马殷哭得死去活来，再也没有人能挽救这位重感情的楚王。唐长兴元年（930年）十一月，马殷死于长沙宫中。

在五代十国的枭雄堆中，马殷并不起眼，但马殷能在乱世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也是有两把铁刷子的。马殷性格中庸，但这并不代表软弱；相反，马殷是吃人的，而且吃的人还不少。吃人，在乱世中也许是天经地义的，不吃人，总会被人吃掉。

马殷的前任刘建锋是不能治好湖南的，刘建锋当政，三湘又将兵荒马乱，百姓受难。而马殷有智略，会用人，能伸能屈，那些有军功的大佬在马殷面前服服帖帖。终马殷时代，楚人少见兵戈烽火，生活安逸，实是楚人之福。

马殷死后诸子争权，最终闹到刀兵相见，最终引来外敌，席卷马氏基业而去。至于楚国灭亡的责任，和马殷关系不大。人生九龙，种种有别，老子英雄，儿子未必好汉，从古至今，多有其例。

楚国世系年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