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七雄—— 双雄并立



鸡鸣狗盗

楚国人为自己的自私和愚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从丹阳之战开始，十几年间不断遭受重大创伤，山河残破，从此被打入二流国家的行列，退出了三大国的竞争。秦、齐两国都从中受益，跃升而为天下最强的两个国家。

两国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都在试探对方的态度，我们两个到底是敌人呢？还是敌人呢？

其他国家也在忐忑不安地观察着两国势力的消长，到底该倒向哪一边，这是个很伤脑筋的问题。

这时候传来一个让人大跌眼镜的消息——齐国的相国孟尝君受秦王邀请，到秦国为相。

天下人一脸懵：这是什么情况？

就在大家都还没看懂的时候，孟尝君已经火速入秦，登上秦相之位，向天下宣布：“我要辅佐秦王了。”

这背后是秦、齐两大国的激烈过招，两国掰手腕大赛正式开始。

不过秦国显然更加霸道，他们并不想继续这种虚与委蛇的无聊把戏，孟尝君入秦没多久，秦昭襄王就翻脸不认人，直接把他关押起来，让赵武灵王派来的楼缓接任秦国相位。

赵武灵王这些年一直在玩挑拨离间的手段，先在齐、韩、魏三国和楚、宋之间上下拨火，左右挑唆，引发两派火拼，把楚国打落悬崖，现在又想挑起秦、齐之间的纷争。

这是东方六国的通病，都在耍小聪明，想让别国先跟秦国打起来，自己好捡漏。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不仅秦、齐两国自己在明争暗斗，其他国家，特别是赵国，也很希望看到他们斗起来。

赵武灵王最近刚刚把君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自己号称“主父”，优哉游哉地在外面晃荡，顺便见缝插针地挑拨各国关系。

孟尝君入秦的同时（“也可能更早”），赵武灵王把楼缓也送去秦国，让他在秦、齐之间搞事情，但这样他还嫌不够刺激，索性自己伪装成随从，跟着楼缓进入秦国。

赵武灵王混在一群仆从中间进入咸阳，沿路查看秦国风土人情。这时候可怜的楚怀王还被关在咸阳的监狱里，东方各国的君主们对秦国躲都来不及，秦昭襄王母子怎么也想不到真有不怕死的国君赶着来自投罗网，所以也没有防备。楼缓去会见秦国各个官员的时候，都把赵武灵王带在身边，近距离查看秦国官场的情况。

楼缓也多次劝谏，说这样太冒险，但赵武灵王不听，最后他甚至跟着楼缓去拜见秦昭襄王母子，那娘儿俩硬是没把他认出来。

但宣太后他们毕竟都是千锤百炼的人精，也有点怀疑起来了，赵武灵王一看势头不对，从秦王宫出来以后立即变装易服往赵国跑。宣太后他们随后派人追赶，一直追到边境上，守边的人说刚刚有赵国车队飞奔出境，追兵只好空手而回，回来一调查，才知道那果然是赵武灵王。

这件事情把秦昭襄王母子惊出一身冷汗，意识到一个很难缠的对手已经在北方崛起，以后秦赵之间必然要大斗一场。

楼缓在秦国积极活动，终于把孟尝君挤下去，自己登上了相位，孟尝君反而沦为了阶下囚。

孟尝君来秦国其实也是为了刺探情况，不料被赵国人横插一脚，不仅没有任何收获，还把自己都给陷进去了。

当时他身边还跟着一群门客，大家聚在一起讨论，怎么才能脱身。

他们打听到秦王目前有个非常宠幸的妃子，就托关系找到她，求她帮忙去找秦王说情。

那妃子说：我没别的要求，就想得到上次看见的那种白狐皮裘。

原来孟尝君有一张白狐裘，极其罕见，是天下至宝，但刚到秦国的时候就献给秦王了，现在哪里再去找一张呢？

这时门客里面有个人出来说，他善于扮成狗去偷东西，于是半夜扮成狗，钻进秦王宫的府库里，把那件白狐裘偷出来了。

他们把白狐裘献给那个妃子，那妃子果然去秦王跟前吹枕边风，秦昭襄王一时受她蛊惑，就下令把孟尝君放了。

孟尝君他们如脱金锁走蛟龙，立即改名换姓，拿着假通关文牒飞速逃离秦国。

秦昭襄王这边，刚刚释放孟尝君就后悔了，又派人去捉拿他。

追兵赶到的时候，孟尝君他们已经来到函谷关下。

按照规定，函谷关晚上闭关，天亮鸡叫以后才开关放行。后边追兵马上就到，等天亮开关肯定来不及了。

这时门客里面又出来个异人，他会学鸡叫，叫了几声，周围方圆几里的公鸡都跟着叫起来。守关的人以为时辰到了，便开关放人，孟尝君他们终于成功混出函谷关，来到了安全的地方。

鸡鸣狗盗那两人本来都是最下等的门客，从来不受人关注，孟尝君回到齐国以后，马上把他们都提拔为上等宾客，从此给予最优厚的待遇。后世的人们因此都说，不要瞧不起那些不起眼的人才呀，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呢。

齐湣王见到孟尝君安全回来，也松了一口气，继续任他为相。

但经过这样一番折腾，秦国跟齐国的矛盾已经公开化，谁也装不下去了。

同时，楚怀王被扣留的事情已经引起天下人侧目，秦国也没必要再装好人，该动武就动武，时隔多年之后，再次对韩、魏挥起大棒，双方剑拔弩张，形势一触即发。

齐国的合纵

公元前298年，齐国再度扛起“合纵抗秦”的大旗，由孟尝君组织，联合齐、韩、魏三国兵马共同攻打秦国。

这次战争的口号是替楚怀王讨回公道。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借口，齐国三年前还是伐楚急先锋，怎么会一下就关心起楚王的安危来？

当时楚怀王还关在咸阳，秦国大军刚刚横扫楚国十六城，赵武灵王也贼头贼脑地窥探秦国，所有国家跟秦国的关系都已经闹僵。三国攻秦得到国际社会的一致支持，秦国只好收缩战线，在函谷关拒敌。

双方在函谷关对峙，这一对峙就是三年之久。

在这期间，又发生了楚怀王越狱被抓回的事件，最后楚怀王死在秦国监狱里，国际舆论大哗，一直首鼠两端的赵国和宋国立即倒向三国联军一边，形成五国攻秦的局面。

五国联军终于在公元前296年攻破函谷关，进入秦国本土。

秦国放弃“借力打力”的连横政策，这可能是他们的一个错误，现在跟所有国家撕破脸，以秦国的国力还是有点扛不住。

五国联军一直打到盐氏。这里还属于黄河东岸，离关中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秦昭襄王还是慌了，跟楼缓和公子池商议，决定割让武遂、封陵、晋阳三座城池给韩、魏，五国联军因此跟秦国讲和，然后就退兵了。

三座城池割让以后，韩、魏的防御形势大大改观，都觉得可以过几年安稳日子了，当然不想再闹下去。

齐国也怕再打下去让韩、魏重新坐大，自己搭台，结果让人家唱戏，这当然不合算，所以也见好就收。

这一轮合纵，齐国虽然没得到直接的收益，但他们作为联军的老大哥，亲手组织起这样一次攻势，把秦国打得割地求饶，也是巨大的胜利。跟秦国交锋的第一回合就取得这样的战绩，确实值得骄傲，这样走下去，天下到底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当时谁也想不到，这会是齐国和孟尝君的巅峰之作，也是他们最后的辉煌。

狡兔三窟

齐湣王登基不过几年，却取得了一连串的胜利，齐国的国际地位也迅速蹿升，甚至一度有盖过秦国的势头。不过这些成果主要是孟尝君做出的。孟尝君不管才能还是人望都压倒齐湣王，这样的君臣组合怎么可能长久维持下去呢？

随着孟尝君的声望越来越高，君臣之间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微妙。

终于在公元前294年，一次未遂的政变把齐国高层的矛盾彻底暴露出来了。

当时齐国有个将领叫田甲，可能是公卿家族的成员之一，他发起叛乱，闯进王宫劫持了齐湣王，但立即遭到齐湣王支持者的反扑，兵败被杀。

这起事件迷雾重重，具体的细节外界不得而知。只能猜测田甲属于孟尝君一派，他兵败以后，齐湣王对孟尝君派系的人态度彻底转变，孟尝君无法在朝堂里立足，被迫下野，回到了自己的薛邑去养老。

这期间留下了“狡兔三窟”的传说。

据说孟尝君有三千门客，如此之多的闲人，鱼龙混杂，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受到很好的照顾，其中有个叫冯谖（xuān）的，当初因为家里穷得活不下去才来投靠。

孟尝君问他：“先生有什么爱好？”

冯谖回答：“没有。”

孟尝君又问：“那有什么专长呢？”

冯谖回答：“也没有。”

孟尝君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吩咐下人好好招待他，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下人们看到这情形，这人显然是不受重用的呀，所以都不待见他，只拿粗茶淡饭勉强应付他而已。

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吃饱了饭，一个人靠在柱子上弹着自己的破剑唱歌：“长剑呀，咱们回家去吧，这里没有鱼给我们吃。”

下人们就去回报孟尝君，孟尝君吩咐：“给他添上鱼吧。”

又过了段时间，冯谖又弹着破剑唱歌：“长剑呀，咱们回家去吧，这里出门没有车坐。”

下人们回报以后，孟尝君让人配给他一辆车。

不料又过段时间，冯谖又在唱：“长剑呀，咱们回家去吧，没人照顾我们的家人。”

孟尝君亲自来问他：“先生有家人在外？”

冯谖回答：“只有老母独自在家。”

于是孟尝君让人定期送衣食给冯谖的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冯谖这才不抱怨了。

薛邑是孟尝君的食邑，也是他主要的经济来源，有一次到了收租的时间，孟尝君发出告示来，征一个懂会计的人去薛邑替他收租。

冯谖就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我对收账很了解。”于是孟尝君就派他去了。

临走之前，冯谖问：“请问公子，收到租金以后，需要买些什么回来吗？”

孟尝君说：“你看我缺什么就买什么吧。”

冯谖到了薛邑，到处催债，收到十万利钱，但还有很多人交不出租金。

冯谖用收到的利钱置办酒席，把当地的纳税人都召集起来，然后把大家的账本都搬出来放到广场上，先核对了每个人的缴纳情况，然后对大家说：“我们公子体谅大家生活不容易，特地吩咐在下来宣布，交得起租子的，我们订个日期，按期交租；交不起的，这次就给大家免掉。”说着命人一把火把那些账本全部烧掉了。

现场欢呼声震天，人人都称赞孟尝君的贤良。

冯谖回去向孟尝君汇报情况，孟尝君听后火冒三丈，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冯谖回答：“公子不是说缺什么就买什么回来吗？我看公子缺人心，所以替你买了人心回来。”

孟尝君无言以对，只好摆摆手：“罢了。”让他下去了。

后来孟尝君受到田甲事件的牵连，免官回到薛邑，当地老百姓听说以后，扶老携幼，走出几十里来迎接，孟尝君看到道路两旁摩肩接踵的欢迎人群，终于展开笑颜，对冯谖说：“我终于见到你买来的人心了。”

冯谖对孟尝君说：“狡猾的兔子要挖三个洞口（“狡兔三窟”）才能保命，现在公子才有一个洞口而已，还差两个，我再去行动。”

说完，让孟尝君赐给他五十乘马车，五百两黄金，他亲自带着这些财宝去魏国游说魏昭王。

冯谖对魏昭王说：“齐王免了孟尝君的官职，以孟尝君在国际上的人望，谁得到他，谁就能扩大自己在国际上的影响力，大王请速速行动，请孟尝君来魏国为相。”

魏昭王一听有理，当即让人开着百辆马车，带着千两黄金去薛邑聘请孟尝君。

冯谖早已经跟孟尝君说好了：“如此这般……一定要拒绝魏王的聘用。”果然，魏国的使者来了三次，孟尝君三次拒绝了他们的聘请，但国际国内都听说了他被魏国争抢的事。

这时候齐国朝堂上已经轰动了，齐湣王看到这么快就有人来聘用孟尝君，后悔自己赶走了他，于是也派人去薛邑请孟尝君，请他回到朝廷里继续执政。

冯谖对孟尝君说：“如此这般……要对齐王这样说。”

于是孟尝君对齐湣王提出，希望能把齐国先王的祭器搬到薛邑来，在薛邑建立齐国的宗庙，湣王答应了。

等宗庙建成以后，湣王再要攻打薛邑也会投鼠忌器，薛邑从此可以长保安宁，孟尝君也得以拥有了一个雷打不动的大本营。

冯谖到这时才对孟尝君说：“我替公子建的‘三窟’已经建成，公子从此可以高枕无忧了。”

于是在冯谖这位天下第一炒作高手的帮助下，孟尝君通过了重重险阻，成功保持了自己在齐国的地位。

不过传说归传说，现实要残酷得多。

现实是，孟尝君被免官回到薛邑以后不久，终于还是待不下去，只好离开齐国，到魏国去寻求庇护，并且立即受到重用。（“另一种说法是孟尝君离开齐国朝廷以后马上就去了魏国，没有回过薛邑，更没有什么“狡兔三窟”的故事”。）

孟尝君的离去，使齐国放弃了“合纵抗秦”的策略，开始实行“孤立主义”外交，一切以自身利益为出发点，不讲道义，只讲利益，这是齐国对外政策的一次重大转折。

孟尝君甚至可能在齐国受过很严重的政治迫害，所以后来对齐湣王非常愤恨，余生所有的时间都在跟齐国作对，这也使得齐国在国际上更加孤立。

至于魏国为什么会收留孟尝君？因为他们现在已经变成了齐国的敌对国家。

这之前不久，韩襄王和魏襄王先后过世，新上台的韩厘王和魏昭王没能延续跟齐国的友好关系。

多种因素综合的结果就是：齐国放弃了跟韩、魏联合称霸国际的战略，转身跟秦国眉来眼去，秦、齐关系从敌人变成了竞争对手，而他们争夺的猎物就是韩、魏。

不久以后，已经崛起的赵国也加入战团，跟秦、齐争着分食韩、魏两块大蛋糕。

于是韩、魏就很惨了，两个小国根本无法抵挡三个大国争先恐后的撕咬，一次又一次地被打倒在地，国土也一遍又一遍地被蚕食，国家在恐慌中无可挽回地坠入深渊。

战国后期的大规模杀戮正式来临。

三晋哀歌

从公元前295年开始，韩、魏两国失去了齐国的保护。秦昭襄王看准机会，对韩、魏发起了一系列的战争，这些战争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抢夺土地。

公元前295年，秦国夺取魏国的襄城。

公元前293年，伊阙之战爆发，秦国“死神”白起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在伊阙大败韩、魏、东周国联军，活捉犀武（“公孙喜”），斩首二十四万。

公元前291年，秦国夺取韩国的宛城。

公元前290年，韩国被迫割让包括武遂在内的两百里土地，同时，魏国割让河东郡四百里土地。

公元前289年，秦国夺取魏国大小六十一座城池。

公元前287年，秦国夺权魏国的新垣和曲阳。

公元前286年，秦国攻打魏国，魏国被迫割让曾经的首都安邑，秦国赶走安邑全部居民，只要地，不要人。

公元前283年，秦国夺取魏国的安城，然后全力围攻大梁，燕、赵两国联手救援，秦军才最终撤走。

公元前276年，秦国派出白起，夺取魏国两座城池。

公元前275年，秦国再一次围攻大梁，打败韩国援军，攻占两座城池，魏国被迫割让温城。

公元前274年，秦国夺权魏国四座城池，斩首四万。

公元前273年，秦国白起、魏冉联手出击，在华阳大败魏、赵联军，斩首魏军十三万，把俘虏的两万赵国士兵扔进黄河。

……

公元前283年到公元前276年间曾有几年空缺，是因为秦国正在打赵国和楚国。秦国这台杀戮机器一刻都没有停过。

这是一段恐怖的历史！

史书上每一行短短的小字，背后都是数万人伏尸荒野的惨祸，是数万个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

他们的家园变成了自己的坟墓，他们的鲜血渗入自己曾经耕作的土地……这一代人，从出生开始就在秦人的屠刀下瑟瑟发抖，而最终也未能摆脱被屠杀的命运。

这是韩、魏民族的血泪史。韩、魏最大的错误是离秦国太近，最大的罪过是太弱小，这两个因素决定了他们任人宰割的命运。

当年那个骄傲的、霸气的晋国，那个统领中原两百年的强大国家，可能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后人会有这样一天。

韩、魏的国土已经被压缩到极限，人民几乎已经无法生存，整个国家已经彻底失去了抗争的勇气，甚至连仇恨的力量都不再有了。

从那时起，国际上基本听不到韩、魏的声音了，这是两个沉默的国度，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死亡……

对于这个惨烈的结果，齐国有很大责任。

齐国是山东六国里面唯一能跟秦国抗衡的国家，但他们却选择了隔岸观火的策略，没有扛起抗秦的大旗，甚至跟秦国一起，对韩、魏这些小国施加压力。

齐湣王本人的自私和短视在这中间起了很大作用。

不过，天道轮回，齐湣王自以为聪明，可以高枕无忧地看戏，却不料别人也在看他的好戏。就在他抛弃两个小伙伴，眼睁睁看着他们坠入深渊的时候，别人也在打他的主意，而且目的相当明确——消灭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