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有病——吞鸦片殉国的北洋舰队

海通几百年来，只有两件西洋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

一件是鸦片，一件是梅毒，都是明朝所吸收的西洋文明。

——《围城》

鸦片来自罂粟，人所皆知，它是一种美丽的草本植物，花朵美艳惊人。在盛开季节，只见罂粟漫山遍野，多彩绚烂，热烈狂放。然而，其有如黑色小球的果实则是骇人的丑陋！

鸦片的身世与命运

这种反差不仅在生物形态上，更展现在黑果汁液炼制、熬成的鸦片命运上。鸦片制作方法，可见于明代做过甘肃总督的王玺在公元1482年编写的《医林集要》中，说：“罂粟花花谢结壳后三五日，午后于壳上用大针刺开外面青皮十余处，次日早津（白色乳汁）出，以竹刀刮在瓷器内，阴干，每用小豆大一粒……”即使是今日的罂粟，民间的制法亦大同小异。

鸦片别名叫“阿芙蓉”，据说这个美丽的名字，是从阿拉伯语中的鸦片一词音译过来的。鸦片膏成品其貌不扬，甚至可说很难看，干燥质硬，一坨坨的，或呈球状、团块状，因产地不同，呈黑色或褐色。《大明会典》又把它称为“乌香”。暹罗等东南亚国家经常向明朝进贡。从鸦片的身世看，人们一开始对它并无恶感，甚至还带有几分赞美之意。

没有人天生要当坏蛋，鸦片也是，最初它是以悬壶济世的中药之姿面世的。《唐本草》云：“主百病中恶，客忤邪气，心腹积聚。”《本草求原》说：“止痢、止痛、行气之效尤胜。”如果不是因为近代那些令人悲怆的历史故事，拯救过不少先民的鸦片在中华民族心目中的地位，该是和田七、人参不相上下吧。

在钱锺书的《围城》中，方鸿渐买了假博士文凭荣归故里后，家乡学校请这位“海归派”做一场中西文化方面的演讲。方鸿渐七拉八扯地说：“海通几百年来，只有两件西洋东西在整个中国社会里长存不灭。一件是鸦片，一件是梅毒，都是明朝所吸收的西洋文明。”

民间常说苦口良药，那些凡是作为药材的东西，大多要么气味难闻，要么口感恶劣，鸦片更是如此。鸦片膏气味恶臭，极其苦涩，甚至带一股尿臊的味道。不管是像服金丹那样直接吞食，还是和其他药煎汤服饮，没有点喜欢喝尿或者逐臭情趣的人是不会喜欢这种玩意儿的，直接吞服更需莫大勇气，但聪明而好闲的国人日后竟发现，把它当烟草一样点燃、吸食竟是一件解百忧、叹逍遥的乐事，且愈抽愈上瘾。这不但把鸦片的尿味给逼跑了，而且还从鸦片中诱发出令人陶醉的香味！这一抽，就是令人后悔不已的成瘾！于是晚明至晚清，原本靠外销茶叶发财的中国渐渐被鸦片吞噬了一箱又一箱的白银，而中英贸易之战则把古老帝国最后的遮羞布都扯下了。

北洋舰队的殉葬品

中国人痛恨鸦片又须臾离不开它，国家禁来禁去，战争打来打去，贩夫走卒、王公贵族里到处是它飘飘欲仙的鬼影。甲午战争，中国人又一次战败，而且是败给了一开始极其鄙夷的蕞尔小国——日本。黄海一战，尽管北洋舰队损失数艘军舰，但主力尚存，日本联合舰队也遭重创，清朝并未完败，却锐气全丧，最终龟缩躲进威海卫军港寻求自保。在日军的封锁下，北洋舰队提督丁汝昌、“镇远”舰管带林泰曾吞鸦片自尽，“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炸沉爱舰后吞鸦片自杀。偌大一支舰队，除了少数高级将领直接战死疆场外，其余困守在威海卫军港中。选用军人最壮烈的自戕方式——吞枪自尽的，好像只有护理左翼总兵兼署“镇远”舰管带（代理舰长）杨用霖一人。亚洲规模首屈一指的“现代化”海军舰艇上，怎么会有如此多鸦片烟？

有人辩说备藏鸦片是为药用。果真如此？当日军包围时，清军将领卢毓英和沈寿堃知道大势已去，怕被俘受辱，就想到自杀，又怕疼怕苦，希望找到一种舒适的死法，遂赶紧上岸购买“烟土”（鸦片）准备自戕。但两人购得后，眼看馋人的鸦片，自制力失控，旋即改变主意，决定先喷云吐雾再说，强敌、国耻、名节被甩在一边。由此可见，鸦片作为消遣品随处可见，军人购买鸦片易如反掌，那些泡过洋墨水的北洋舰队军官，对鸦片诱惑的抵抗力和他们的对战能力一样弱。

吸食鸦片的基本工具有烟签、烟灯和烟枪等，一般是将鸦片用锅在文火上熬成可用烟签挑起来的膏状物，即熟鸦片，再通过烟枪吸进呼吸道。到了近现代，用于止痛的药用鸦片都是片剂或者酊剂，说白了应该是药水或者药片。

末了，鸦片在饱受正人君子的指责唾骂之后，又堂而皇之地粉墨登场，成为败者殉国、殉节的陪葬品。军人一般只有力战到底，弹尽粮绝，才能赢得尊重，可北洋舰队呢？不过就是窝窝囊囊地不发一枪一弹，在孤立无援中，先把自己弄死。威海卫陷落时，已遭重创的“镇远”舰被日军俘获，编入日本联合舰队，参加十年后的日俄战争，1915年退役被拆解。幸好，宁死不降终究未损中国军人的气节。但鸦片也没能挽回代罪羔羊丁汝昌的声誉，他遭到朝野一片唾骂，直至清廷倒台才被平反。鸦片倒是帮助刘步蟾赢得嘉奖和体恤，可惜他的自我了断对敌军毫无影响。

鸦片的化学成分极其复杂，经过提纯，可以制造出海洛因等毒品。鸦片中的罂粟碱成分能解除胃肠道平滑肌的痉挛，因此，它能治疗腹泻。其吗啡成分能有效镇痛，且有高度的择取性，镇痛时，不但病人的意识未受影响，其他感觉亦存在。病人使用吗啡后，经常伴随疼痛的不愉快情绪也会被遮盖，疼痛也就更易耐受了。但吗啡过量则会抑制呼吸中枢，导致服食者呼吸抑制而死。丁汝昌、刘步蟾等人当然远远未知这复杂的现代化学药理，他们只知鸦片的表面功效，这就如同他们只知战败给日本，却不知为何战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