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懿——这是一场耐力战



连续五次出师北伐，均无功而返，诸葛亮却并不心甘。他已经五十四岁的年纪，过度的操劳，使他渐感心力交瘁，所以他愈加不敢耽搁，他知道自己之后，蜀国上下，恐怕更没有谁能够引兵出战，恢复中原，完成先帝遗愿，实现自己一生的梦想。换句话说，他宁愿战死疆场，也不愿意在三国鼎立、大业未成之时，安坐京都享受一天的安稳日子。

事实却让诸葛亮无比痛苦。他常常独自于静夜之中，仰观天象。他发觉西川之气暗弱，中原之气旺盛。天不该魏灭！但是他此时宁愿不相信天时，他在心中暗暗鼓舞自己，人的力量是可以改变一切的。

诸葛亮再整兵马，准备出师中原。

太史官谯周上朝，苦苦谏阻。谯周说道：“臣如今执掌着天文台，近日观看天体运行，发现了祸福之事，不能不冒昧赶来禀报圣上。”

后主刘禅一脸狐疑，慢慢挥了挥手臂，说道：“我正与百官商讨北伐之事。你有何事，尽管奏来。”

谯周说道：“臣夜观天象，见那奎星躔于太白之分，彗星冲犯了太白，中原旺气正盛，如若现在伐魏，将大不利于西川。另外，近来黑鸟南飞，投湖而死，柏树夜哭，声音凄切，种种征兆都说明了伐魏不祥。”

皇上和众位文武官员闻言，无不动容。

诸葛亮在心中暗自想道：不能再等待，没有机会了。魏国人才杰出，又有一个司马懿，简直是老天为我派来的天敌。我诸葛亮五次兵出祁山，没有争得中原一寸土地，负罪非轻啊！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高声说道：“老臣也素知天文地理，可是哪能因为风云虚谬之兆，而放弃先帝宏愿呢。我意已决，即日起兵伐魏！”

诸葛亮吩咐众人设置太牢，祭祀先帝，而后于城外拜别后主。这真是生离死别。诸葛亮与后主各怀心事，相互放心不下，一遍又一遍叮咛，一次又一次相别又相送，执手相看，千言万语。天地阴沉，山川动情。

诸葛亮辞别后主之后，直奔汉中，集结众将，发兵前往祁山。

与此同时，魏国上下也正在分派兵马，准备赴前线御敌。司马懿拿出了与诸葛亮决战的架势，选派良将，集结大军，并向皇上举荐老将夏侯渊的四名虎子夏侯霸、夏侯威、夏侯惠、夏侯和随军。曹叡下令封司马懿为大都督，发布诏敕调遣两京以及山东、河南、河北、陇右各处兵马，皆听司马懿调派差遣。严冬天气，曹叡再次远送城外。临别，司马懿对曹叡说道：“皇上敬请放心，臣夜观天象，见利在中原，而弊在西川，诸葛亮逆天而行，自取败亡，我军不胜绝不返京。”一边说着，一边凑近皇上身边，悄然道：“臣分析形势，两军情形十分明了，待蜀军自灭，我军可以不战而胜。只是军中诸将大多生性急躁，恐怕有所闪失。”

曹叡一听，微微一笑，也悄声对司马懿说道：“卿之意图，朕已经明白。”于是即刻撰写手诏赐予司马懿。

司马懿接过来看，曹叡写道：

卿到渭滨，宜坚壁固守，勿与交锋。蜀兵不得志，必诈退诱敌，卿甚勿追。待彼粮尽，必将自走，然后乘虚攻之，则取胜不难，亦免军马疲劳之苦，计莫善于此也。

司马懿于是下马叩头接受诏书，口中大声谢过皇上手谕，又小声连连称谢：“知臣心机者，莫过于陛下。”曹叡走下龙辇，双手将他扶起。君臣相互信任、依依惜别之情状，令周围百官及众位将士，无不动容，既羡慕，又感动。司马懿辞别圣上，回身上马，率领三军扬尘遮道而去。干冷的天地之间，张扬出万千英雄豪气。

众臣以手遮目，翘首远望，好像即时就能等到三军凯旋的消息。

司马懿在长安，聚集各处军马四十多万人，一直来到渭滨安营扎寨。天气已经渐渐转暖，冰雪初融，河水潺潺流动，表现出最为鲜活的姿态，让人看着不免心动。远山之间，远远地有诱人的新绿，鲜亮逼人，赏心悦目。峭拔的山峰之间，有白云环绕，犹如团团白纱。司马懿跨马临水而立，这一片业已熟悉的山水，带给他的是百般复杂的感受。屡战于此，有胜有负，这里成就着他的事业，这里也深留着无数遗憾。他昂然而立，感受着征战杀伐的悲壮，同时也令他想起无数他喜欢的将士，他们把鲜血洒在了这片山水之间，有的已经长眠在这陌生的荒原边陲。战争的残酷让他更加坚定地认为，绝不作无谓的牺牲，要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把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

司马懿聚众商议，决定先分出五万军兵，横跨渭水搭起五座浮桥，命令先锋夏侯霸、夏侯威过渭水安营，又在大营之后的东原，筑起一座城池，以加强防固。另外命令郭淮、孙礼总督陇西兵马，依据北原安营扎寨，深沟高垒，按兵不动，做好严密防守之势，直等到蜀军粮草匮乏之时，再乘虚猛进。如此一一安排妥当，力求天衣无缝。

稍待几日，巡哨兵来帐中报告司马懿，说道：“诸葛亮三军兵马，分为左、右、中、前、后五路，直至剑阁，分屯军马，以为长久用兵之计。再令魏延、马岱引兵渡渭水，远取北原，令吴班、吴懿引兵扎造木筏，悄悄顺水烧毁我军浮桥，同时，王平、张嶷为前队，姜维、马忠为中队，廖化、张翼为后队，三路大军直奔我渭水大营。”

司马懿笑道：“诸葛亮如此布军，表面以取北原为名，却顺水烧浮桥，企图乱我后军，三军前来攻取我军本营才是诸葛亮真正意图。”随即命人传郭淮、张虎、乐綝入帐，细细吩咐，授以秘计，分头行动。

司马懿鼓舞众将道：“如此布置兵力，你等只待诸葛亮来送死吧。”又派两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各自领兵前往救应前营，他自己也做好准备，亲往指挥。

将近黄昏，司马懿亲自率兵，与郭淮引领的另一支兵马分左右埋伏在北原山下。这时，见魏延、马岱果然各自领兵渐渐走入包围圈中，心中窃喜，看看时机已到，忙命令身边军兵发出信号。一时之间，炮声隆隆。魏延、马岱早就感觉气氛不对，正要回头撤军，可是为时已晚，万千火把映红了山谷，映红了谷上苍天，映红了一带水面。魏军士气高涨，喊声震天，蜀兵见状，无心对阵，纷纷仓皇逃窜，但是四周除去江水，就是绝壁和重重敌兵，根本无路可逃，魏延、马岱虽然用尽平生之勇，蜀兵仍然大半死于刀下，淹没水中。左冲右突，看看杀出包围已经无望，魏延长叹一声道：“丞相不听我的劝阻，今天是把我们送上了绝路啊！”

马岱连忙说道：“将军此言千万不可与外人讲！”

魏延凄然说道：“都快要死的人了，哪里还顾忌人言？！”

二人正在无望之间，忽然前方一阵大乱，原来吴懿、吴班前来救应，二人大喜过望，精神猛振，会同吴懿、吴班向岸边冲去。吴班分一半兵力乘坐木筏去烧浮桥，却不知岸上早有张虎、乐綝埋伏，刚到桥边，忽然两边桥头之上，各涌出无数魏兵，手搭弓箭，一齐发射，顿时箭矢如雨，前面的蜀兵，一排排纷纷倒下，吴班也头部中箭落水而亡。

天至二更，北原蜀兵已经惨败得不可收拾。但是前队的王平、张嶷并没有得到丝毫消息，浩浩荡荡直向魏营而去。月明星稀，夜风料峭，只见魏营一片死寂，连虫声都听不到一点。竟然没有一个兵丁！二人情知中计，慌忙引兵出帐，这时只见月影之中，四处旌旗挥舞，嗖嗖作响，无数魏兵拖着阴影直向中间围拢过来。王平、张嶷率众突围，仓皇逃出之后，兵丁已经所剩无几。

诸葛亮所走的每一步棋子都被司马懿算定，并且一一用计破之，获得了全面的胜利。出师大捷，魏兵军威大振，司马懿下令犒赏三军。

蜀营之中，诸葛亮却忧心忡忡。司马懿超人的才智成了他心头的一块心病。他每夜都独自走出帐外，望着浩瀚的天穹发愣，甚至渐渐开始怀疑此次出兵是否是飞蛾扑火。天时不可违啊！何况军中大将魏延与参军杨仪不和，矛盾日益激化，魏延时常口出怨言，难以驾驭，这些都让他久久放心不下。所以军中之事，不分巨细，他只好一一亲自过问。过度的操劳使他日渐消瘦，身体每况愈下。他感到了强敌面前获胜的艰难。于是，他想到了连横之计，派遣费祎出使东吴。

相比之下，司马懿就轻松多了。他只是聚兵却不出战，一切正在按照他的计划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耽搁的时间越长，自己越主动，相反诸葛亮兵马却正在由主动变被动，劳师远伐，军需渐渐匮乏，军兵都添忧虑，军威也就日渐淡弱。

费祎出使东吴，一切顺利。孙权答应即日起兵三十万，攻击曹魏东线的军事重镇合肥，同时令诸葛瑾与陆逊领兵进入江夏，出沔口，做出进军襄阳的架势，又令孙韶、张承领兵在广陵、淮阴一带排兵布阵。曹魏东西受敌，面临着空前的军事压力。

审视战局，曹叡为了不分散祁山方面的兵力，御驾亲征。孙权知道曹魏兵力强大，对取胜没有足够的信心，所以只是隔岸观火，并没有真正大举犯境。东线战场依然相对安稳。

司马懿没有寻到好的战机，于是高挂免战牌，拒不出战。诸葛亮心中急切，天天让军卒到阵前骂阵。无论言辞多么恶劣，魏营之中，就是毫无动静。诸葛亮知道司马懿是要等蜀军时间一长，自行涣散，想想日渐缺少的粮草，他禁不住忧心如焚。

一天，他去前方观察地形，忽然发现两山之间有一处状如葫芦，入口的地方最多能容纳千余人，两山夹峙，形成峡谷，可过往三五百人，背后两山环抱，只可以通过一人一骑。经询问得知此处名为上方谷，又称葫芦谷。诸葛亮久久凝望，忽然灵感涌动，为何不根据过去所学，研制“木牛”“流马”，从此处运粮？

没有多少时日，木牛流马相继制成。

诸葛亮知道司马懿平素多疑。所以他偏偏让运粮官在白天引领众兵士驾驭木牛流马辗转运粮。在司马懿的眼皮底下招摇而过。

探马迅速报知司马懿，说：“蜀兵用木牛流马运送粮草，人不劳顿，牛马不食。”

司马懿闻言甚为惊奇，他亲自带兵埋伏在山腰细细观看。“吱吱扭扭”的声音传来，顺着声响往前方看时，只见一队队稀奇之物正驮着粮草走过狭窄的山道，步态十分悠闲。司马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了揉双眼，再细细远望，那叫作木牛流马的东西已经轻松走过自己眼前，那些木制玩偶稍稍借助人力就能够行走自如，粮草特有的香味在微风中传来，司马懿并不相信神力，但是此时，他却在内心里边表示怀疑。

这时身边将领劝他火速组织兵马截住敌兵“牛马”，下山抢粮。司马懿迟疑片刻，果决地摇了摇头，声音沉闷地说道：“速回营寨。”其实司马懿何尝不想阻止蜀军运粮，他之所以拒不出战，就是有意要等敌兵粮草断绝。但是他宁愿相信诸葛亮所用的乃是诱敌之计，不远处必然设有大队伏兵。所以他只能心怀绞痛，眼睁睁看着大批粮草运往诸葛亮营中。

回帐之后，众将脸上都有埋怨之色，只是没有谁敢言语，司马懿看在眼里，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不如干脆派一小队兵马前去劫粮。夜色深沉，一支魏军屏住呼吸，悄然埋伏在道口，等到木牛流马沉重的吱扭声近在身边时，他们急忙点炮出战，劫得蜀军不少粮车。运到营中看时，却不见一点粮草，装载之物，都是泥沙。

但是魏军却有一个收获，就是可以研究一下木牛流马到底是什么了。司马懿叫人请来了能工巧匠，小心翼翼地将木牛流马一一拆开，精心测算，几经琢磨，终于得出造木牛之法：

方腹曲头，一腹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载多而行少，独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三十里。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垂者为牛舌，曲者为牛肋，刻者为牛齿，立者为牛角，细者为牛鞅，摄者为牛鞦轴。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人不大劳，牛不饮食。

不长时间，工匠又得出造流马之法，列成清单，交给司马懿观看：

肋长三尺五寸，广三寸，厚二寸五分，左右同。前轴孔分墨去头四寸，径中二寸。前脚孔分墨去头四寸五分，长一寸五分，广一寸。前杠孔去前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长二寸，广一寸。后轴孔去前杠孔分墨一尺五寸，大小与前同。后杠孔去后脚孔分墨二寸二分，后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长一尺八寸，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后杠与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长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广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从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后同。上杠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长一寸五分，广七分：八孔同。前后四脚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长四寸，径面四寸三分。孔径中三脚杠，长二尺一寸，广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

司马懿兴奋异常，忙吩咐左右：“快快将木牛流马拼装起来。”

不一会儿，木牛流马就站立在眼前了。用人力稍加牵引，就能够行走自如。

众人惊呼木牛流马的奇妙，与司马懿一道，都为破译了诸葛亮的神话而高兴得鼓起掌来。正在高兴之际，忽然探马来报：“都督，大事不好，诸葛亮率兵在北原地带劫取了我军粮草。”

司马懿闻听大怒，立即吩咐出兵，迎战诸葛亮。谁知兵马刚到北原山口，山峰两侧几乎同时飞出两彪人马，直取魏兵而来。司马懿盛怒之下，匆匆出兵，没有想到会遇到诸葛亮伏兵，措手不及，只能仓皇撤兵。

司马懿回军之后，依然坚持只守不战。众将被诸葛亮兵卒骂得心中火起，纷纷要求出战。司马懿心中忧闷，独自在帐中徘徊，盼望总有一天，能够率兵反击，尽情发泄胸中的闷气。

这时，长子司马师悄然走了进来，默然良久，试探着问道：“蜀兵劫去我许多粮米，如今又与我国边民一齐屯田于渭滨，欲作长久之计，已成国家心腹大患，父亲为何不与诸葛亮约定时间，大战一场，决一雌雄？”

司马懿说道：“为父并非不如诸葛亮，只是此时苦于没有良策。”

司马师冲动地说道：“有智用智，无智使力，父亲统领百万之众，为何却偏偏害怕一个诸葛亮？！”

司马懿长叹一声，沉下脸来，幽幽地说道：“为父几次教导你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此是圣人之言。我们应当以损少胜多为念，怎能凭一时之怒，而不顾大局呢？”

司马师见父亲心情十分不好，没敢再多言语，为父亲添了一杯热水，悄悄走出帐外。

这时，众将吵吵嚷嚷，一齐涌了进来，争先说道：“都督，贼将魏延在帐外骂阵，我等身为大将，强烈要求出阵迎战敌兵。我们只愿为国捐躯，战死疆场，也绝不能在帐中受辱！”

司马懿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随后又补上了一句：“本帅自有道理。”

众将却没有一个离开，他们面面相觑，又异口同声说道：“蜀将不仅辱骂我军鼠辈无能，还辱骂都督畏敌如虎，是个只能龟缩在炕头上的元帅。他们还用枪挑着都督上次撤军之时丢弃的帽盔叫骂！”

司马懿侧耳听着，却仿佛毫无怒意，说道：“本帅帐中有皇上的手谕，叫我等以坚守为主，且不可轻易出战，你我谁敢违抗圣命？你们尽管退下，不许多言。”

众将愤愤退出。司马懿展开地形图，反复测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悄然走出帐外。天上下起了蒙蒙春雨，细如牛毛，若有若无，远处山峰的轮廓笼罩在雨雾之中，像宣纸上的水墨画一样，洇向天边，消融在天地之间。蜀兵的叫骂声仍然在雨雾之中弥漫着，如雨丝一般若有若无，却让司马懿感到心烦意乱。阴云仿若直接笼罩住他的心灵，抑郁憋闷，不得排解。他看看四下无人，用脚猛地踢起一块鸭蛋大小的石头。石头砸往远处，发出一声遥远的闷响，司马懿撇了撇嘴角，自嘲地笑了。他随即转身进帐，唤来两位棋手，开始雨中对弈，消磨难耐的时光。

诸葛亮见蜀兵坚守不出，日日观察地形，测算天象，深思熟虑，准备用计击杀司马懿。他早就看准了葫芦谷乃是用兵之所，盛夏来临，南风拂吹，天气干燥炎热，如果能把司马懿引入葫芦谷，用火攻之法，司马懿必然丧身火海。只是，怎样才能吸引生性谨慎的司马懿钻入虎口呢？思忖良久，诸葛亮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司马懿久不下令出战，众将越发焦躁。忽然一天，兵丁来报，说：“诸葛亮见我军坚守不出，于是想用长久之计。如今，诸葛亮只留少数军兵驻守观风，其余的都四散结营，垦田种地去了。”

夏侯霸、夏侯威兄弟闻言即刻就请求出战，直视司马懿道：“都督此时若再不发兵讨伐诸葛亮贼兵，必将成为国家的罪人。”

司马懿说道：“我并非不想出战，只是你等能相信诸葛亮千里远征，劳师北伐，会把主要兵力用于屯田，而不用来打仗吗？”

众将默然。恰在这时，军兵押解上来几个蜀兵，说是刚才在山野之间巡逻捉到的。司马懿叫人给俘虏松了绑绳，问道：“你可知道诸葛亮现在何处？”

蜀兵回答道：“我们依照命令，每天把粮草运往葫芦谷存放，只听说丞相现在不在祁山，早就搬到葫芦谷中安营了。”

司马懿心中暗喜，叫人押来另两个蜀兵，分别仔细审问，所言与前者一模一样。司马懿不再心疑，当下决定进军祁山。然而，他的本意并非攻取祁山，而是用调虎离山之计，赚取蜀国大军救援祁山，然后乘机征调主力，兵发葫芦谷。

司马懿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妙计，所要走的每一步棋，都早已陷入了诸葛亮的圈套之中。

诸葛亮已经探听到司马懿与两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共同率领精兵强将直取葫芦谷，另外几位将军声势浩大，兵发祁山。他担心司马懿会半路变卦回兵，特意安排魏延在中途等候。司马懿父子三人行军途中正好与魏延军相遇。司马懿一心想生擒魏延，双方立刻展开了战斗。只一刻工夫，魏延就佯装不敌，回马引领“败军”向葫芦谷方向逃去。司马懿没有疑心，反而更加认定诸葛亮就深藏在葫芦谷，所以丝毫没有顾得上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的提醒，率领大军一直追去。

须臾，已到葫芦谷口，魏延忽然踪影不见，司马懿抬头见谷口甚小，未免心疑，连忙派人前往细细哨探，自己还亲自领兵上山巡视，远远见到山谷之上一片草屋相连，在夏日强烈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迷离的诱人的金色。司马懿的心中一阵胜利的冲动犹如水上微波漾过心间。这时，哨探回报：“山上尽是茅草房屋，并未发现丝毫伏兵迹象。”司马懿闻言大喜，左右看看两位爱子，说道：“这里一定就是诸葛亮屯粮之所，我等大事可成于今日，诸将请随我长驱直入！”

司马大军越过狭窄的谷口，成包围之势，迅速接近蜀寨。仔细看时，却发现草房内外并非粮草，却堆满了干柴。司马懿恍然大悟，惊呼道：“我误中诸葛亮火攻之奸计也，天将丧余！”

二子大惊，急忙靠拢过来把父亲保卫在中心。这时，四面山头之上喊杀之声震耳欲聋，早就埋设好的地雷接连炸响，山头火把、火箭如急雨般纷纷射下，干柴噼啪声响，烈火含怒般疯狂喷发，葫芦谷口已经被牢牢封住。军兵欲喊无声，相顾无暇，烈日盛火之中，各自绝望地如无头苍蝇般来回乱撞。

司马懿贴身兵将为他扑打着烈火，向着葫芦谷口的方向挣扎前行。透过漫天的浓烟烈焰，他仿佛看见诸葛亮在山头之上，手摇羽扇，扭曲的脸上满是狰狞；穿过各种难以忍受的声响，还有蒸腾的热气，他又分明清晰地听到了山头之上无数蜀兵放肆的夸张的狂笑。这真令人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前面大火根本无法穿过，几次前冲，都不得已急忙退回，身上已被大火烧着，只好下马翻滚，压灭火苗。

司马懿彻底绝望了，他双手分别搂住两个儿子，老泪纵横：“我们父子今日命丧此处，倒也罢了。只是无人抗拒诸葛亮，中原堪忧啊！”

二子也都跪在父亲面前痛哭失声。

忽然狂风大作，黑云漫天，只见天空正上方龙盘蛇舞一道闪电刺人眼目，随之一声炸雷在群山之间爆响，还没等司马父子回过神来，黑色的天幕之上就如裂开了口子，大雨倾盆而下。炙烤的空间顿时被一阵凉爽的气息侵袭。司马懿猛然推开两个儿子，匍匐在地，连连叩首，涕泪横流，泥水满面：“苍天有眼啊，救仲达父子一命！苍天有眼……”

又一道闪电，斗折蛇行，再一声炸雷，震撼天地，仿佛与司马懿不知是悲是喜的嘶喊之声相呼应。大雨更加疯狂地浇灌下来，火势在明显减小。魏军兵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个个不知所措，见都督父子长跪于泥水之中，叩首不止，也都匍匐在地，叩谢苍天救命之恩。

滂沱大雨一直下了一个时辰，忽然天气响晴，长虹西挂。司马懿长揖之后，站起身来，匆忙一望，视野之内，除了灰黑的泥水，就连一点火星也寻觅不见。他振臂呼道：“众位兵将，不乘此时杀出，还待何时？！”

话音未落，司马师、司马昭一齐挥刀奋起，率兵杀出。驻守谷口的马岱兵少，在这突然的变故之中，不敢贸然猛追，诸葛亮在山头之上，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泼得茫然失措，他无力地摇头叹息道：“天不该灭司马，亦即不该灭魏，人力又复能如何？！”于是，不再派兵阻击、追杀。

其实，诸葛亮此次所用乃是连环之计，不仅要灭司马懿，还要乘机除掉魏延。大火焚烧之时，蜀国大将魏延也被困谷中。无奈天降大雨，魏延也得以生还。两张在握的胜券就这样丢失在一场暴雨之中，诸葛亮的心情由峰顶直坠入谷底，他的全身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虚脱。四轮车缓缓地被推下山坡，大军退回到祁山一带寻找地方安下大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