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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兴起——大洗牌

历史大观园 通俗讲史 2020-07-10 00:34:58 0


禅宗兴起——大洗牌

搅局

丹霞天然和他的同学们跑江湖——在江西和湖南之间跑来跑去时,世界的江湖也在重新洗牌。其中至少有两件事特别值得一提:一是曾经的蛮族法兰克人此刻成了罗马教皇的保护伞,国王查理曼后来还被加冕为罗马皇帝;再就是以前属于罗马、今天由天主照看的西班牙,不但变成了阿拉伯穆斯林的国土,还与巴格达的阿巴斯王朝分庭抗礼。

这确实意味深长。

改换门庭并不奇怪。西班牙,或者说大西洋与地中海之间、法国之南摩洛哥之北的伊比利亚半岛(Iberian Peninsula)早就数易其主。它曾经属于一些古老民族,公元前19年成为奥古斯都治下罗马帝国的一个省,公元419年又变成了西哥特人的王国,两段时间分别为四百多年和三百年。

然后是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应该是渡海而来的,因为此前穆阿维叶建立的舰队早就让塞浦路斯不战而降。公元714年,阿拉伯人开始了西班牙的伊斯兰时代,将东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和文化知识带到了那里。756年,死里逃生的穆阿维叶后代又将科尔多瓦(Córdoba)定为“后伍麦叶王朝”的首都,并把它建设成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让所有人都叹为观止。

事实上那时的科尔多瓦也气象非凡,就连其他地方的穆斯林都相信它是帝国最美丽的城市之一。图书馆里的藏书多达四十万册,七百座清真寺美轮美奂,三百所公共澡堂星罗棋布,难怪它会与长安、君士坦丁堡和巴格达并称为世界四大都会,拜占庭皇帝和欧洲各国国王都要派来使节了。

中国人教给他们的造纸术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利用,希腊和其他民族的经典也像在巴格达那样被大量翻译。翻译家中有不少是犹太人,那些典籍则先由希腊文译为阿拉伯文,再用西班牙语译为拉丁文字,连同伊斯兰的其他文明成果一起传入欧洲。再加上西西里(Sicilia)也被穿绿衣服的法蒂玛阿拉伯人控制,便让基督教神学家圣托马斯·阿奎那(Thomas Aquinas)于数百年后,在意大利那不勒斯(Naples)的大学图书馆里第一次读到了阿拉伯文的希腊经典。

看来,洗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禅宗兴起——大洗牌

公元8世纪,拉赫曼一世征服西班牙,在昔日罗马神庙和哥特式教堂的遗址上,建造了这座大清真寺。当西班牙人重新夺回科尔多瓦后,要在原址重建教堂,但大清真寺的建筑实在太美,美到连信奉天主教的国王都不忍毁坏它。最终,在卡洛斯五世的直接干预下,保住了残留的大清真寺,为世界留下了这座罕见的混搭伊斯兰风格的伟大建筑。

得到好处的还有日耳曼蛮族。他们原先可是目不识丁和粗俗不堪的,根本不知文明为何物。按照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陀(Tacitus)的描述,这些欧洲“胡人”几乎是为了战争而来到人世,劝他们精耕细作比砍他一刀还要困难。对和平毫无兴趣的日耳曼武士认为,明明可以通过流血来获取却偏要去流汗,是懦弱无能、没有骨气和让人鄙视的;驰骋沙场和冲锋陷阵则不但无上光荣,而且非常好玩。

世界是他们的游乐场,战争是他们的嘉年华。

然而皈依基督以后,过去的蛮族便变得衣冠楚楚和彬彬有礼起来。非但如此,法兰克王国还成为抵挡伊斯兰狂飙的铜墙铁壁,日耳曼武士也逐渐变成基督教骑士。他们把剑放在教堂的圣坛上,然后由国王亲手佩戴,这样就可以为教会承认的正当理由进行圣战。威武的查理曼甚至在征战三十二年后给了战败的萨克森人两条出路:要么成为基督徒,要么沦为奴隶,然后运往帝国本土做牛做马。

萨克森人选择了前者,而且得到了公平待遇。

平等相待是基督教的主张,也是罗马帝国的政策。因此法兰克人的基督化其实就是罗马化,而罗马化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文化就是变化,也就是文明化。所以,历史上屡屡出现征服者反过来被同化的案例:征服了汉民族的胡人被汉化,征服了阿拉伯帝国的蒙古人被伊斯兰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文化也一样。

毫无疑问,被征服者也会向征服者学习,从他们那里获得新鲜血液。也许,这就印证了《周易》的哲学观念:世界永远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只不过在欧洲人眼里,不变的还有西班牙女郎,她们总是那么漂亮。

当然,阿拉伯人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美丽的西班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归属天主教。雪上加霜的是,科尔多瓦沦入敌手二十年后,巴格达也被蒙古军团攻陷。由于此前南大食早已灭亡,阿拉伯帝国便随着阿巴斯王朝一起终结。

不过,除了西班牙和西西里,原属于穆斯林的那些地区仍然回荡着悦耳的“邦克”声。成吉思汗所向无敌的孙辈们灭亡阿巴斯王朝仅仅三十七年,就由新可汗带头,集体地皈依了伊斯兰教。更何况,穆斯林只是失去了西班牙,罗马人却丢掉了大本营——拜占庭首都君士坦丁堡被忠诚于安拉的奥斯曼土耳其人攻陷。皇帝战死,罗马帝国彻底灭亡。

胜利了的土耳其人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将君士坦丁堡改名为伊斯兰之城,即伊斯坦布尔(Istanbul);再就是将圣索菲亚大教堂改为清真寺,后来又在穹顶竖起高达三十米的铜制新月,结果是整体建筑更加宏伟、庄严和肃穆。由于奥斯曼帝国横跨欧亚非三大洲,帝国境内的清真寺也都见贤思齐纷纷效仿,便让许多人误以为新月是伊斯兰的标志。

◎ 两大帝国的终结

?750年? ?唐天宝九载? ?阿巴斯王朝建立?
?756年? ?唐天宝十五载? ?后伍麦叶王朝定都科尔多瓦?
?800年? ?唐贞元十六年? ?查理曼加冕为罗马皇帝?
?843年? ?唐会昌三年? ?查理曼帝国一分为三?
?864年? ?唐咸通五年? ?基督教传入保加利亚?
?909年? ?后梁开平三年? ?法蒂玛王朝建立?
?950年? ?后汉乾祐三年? ?基督教传入波希米亚?
?967年? ?北宋乾德五年? ?基督教传入波兰?
?988年? ?北宋端拱元年? ?基辅罗斯皈依基督教?
?1008年? ?北宋大中祥符元年? ?基督教在瑞典确立?
?1054年? ?北宋皇祐六年? ?东西方基督教会分裂?
?1096年? ?北宋绍圣三年? ?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开始?
?1171年? ?南宋乾道七年? ?开罗法蒂玛王朝灭亡?
?1236年? ?南宋端平三年? ?穆斯林在西班牙的统治结束?
?1258年? ?南宋宝祐六年? ?阿拉伯帝国终结?
?1291年? ?元至元二十八年? ?十字军东征告终?
?1299年? ?元大德三年? ?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建立?
?1453年? ?明景泰四年? ?君士坦丁堡被攻陷,拜占庭帝国亡?

新月升起,十字架依然闪亮。

的确,伊斯兰教向外传播时,基督徒也没闲着。阿巴斯王朝建立一百年后,保加利亚、波希米亚、波兰和瑞典先后接受了传教士们的布道,斯拉夫人的基辅罗斯公国也皈依了基督。科尔多瓦被收回前,基督教已传入东欧和北欧。到君士坦丁堡改名时,就连十字军东征也成了遥远的回忆。

其实,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建立之日起,西方所谓“中世纪”就走到了尽头。这个时代的得名缘于它处在古希腊罗马与文艺复兴之间,所以叫The Middle Age,意思是“中间的世纪”。但如果以为中世纪是一潭死水或一团漆黑,那就大错特错。恰恰相反,光明的种子和生命的活力就蕴含在这数百年中,只不过人们往往看不见,也不知动力所在。

动力在罗马化了的日耳曼蛮族那里。查理曼大帝去世后不久,他的帝国便一分为三,这三个地方后来都成为欧洲近代思想解放运动的策源地:意大利有文艺复兴,德意志有宗教改革,法兰西有启蒙运动。这恐怕并非偶然。就连法西斯主义产生在意大利和德意志也不稀罕,更不用说光荣革命发生在英国,英国在北美的殖民地又会变成美国了。

蛮族,让欧洲脱胎换骨。

事实上,正是这些形形色色并不同族的日耳曼人,使欧罗巴(Europe)真正成为世界的一个洲;而在之前的希腊罗马时代,它是只能看作亚洲之半岛和岬角的。蛮族却将文明的范围从地中海扩展到整个欧罗巴,使欧洲各民族有了统一的身份认同,也有了再度联合的观念和机制。

欧洲文明,其实是日耳曼文明。

或者说,是罗马化了的日耳曼。

此前的希腊和罗马,则与其说是欧罗巴的,不如说是地中海的。实际上罗马帝国即便在其全盛时期,也只有部分领土属于欧洲,其余大部分是在小亚细亚、中东和北非。唯其如此,人们才说地中海是罗马的内湖。这样看,历史上所谓“古希腊罗马世界”(Graeco-Roman World),称作“地中海文明圈”(Mediterranean Civilization)才更为准确。

同样,或者照理说,基督教就该以地中海为圆心向欧亚非三大洲扩散,把地中海文明圈变成基督教文明圈。然而阿拉伯人的崛起却把这一进程打乱了,日耳曼人、突厥人和蒙古人的搅局更是迫使“环地中海地区”重新洗牌。于是一种新的格局终于诞生,并将一直影响到当今世界。

那么,这种格局是什么呢?

地中海

新格局就是“划海而治”。

海,主要是地中海,然后是黑海和里海。其实看看地图就知道,两大宗教几乎一开始便以地中海为界:之南是伊斯兰的地盘,之北是基督教的天下。以后的走向也一样:基督教向北,然后向西传播到南北美洲;伊斯兰向南,然后向东传播到印度半岛西部、马来半岛南端和印度尼西亚。

因此,伊比利亚(西班牙)和小亚细亚(土耳其)的互换归属,恐怕就只能说是命该如此。于是,黑海也成为南北分界线,双方都不再越雷池一步。分隔欧亚大陆的里海则成为东西界碑,东边广袤辽阔的大片土地属于穆斯林,西边的欧洲则由东正教、天主教和新教三分天下。

看来,洗牌并没有白费工夫。

禅宗兴起——大洗牌

效益也确实是显著的。因为洗牌的结果,是并非两大宗教创造者的其他民族——日耳曼人和突厥人、波斯人、蒙古人等等,接过了罗马人和阿拉伯人手中的火炬。接手本身就意义非凡,何况这些曾经的蛮族还是要走向世界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想不成为世界宗教,恐怕都难。

这简直无异于“五胡入中华”。

实际上,那段时期就是地中海的南北朝,只不过之后并无隋唐。两大世界宗教没有也不可能统一起来,尽管他们有着共同的源头,甚至源头就在同一个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耶路撒冷。

耶路撒冷是希伯来王国的故都,也是三大天启宗教共同的圣地,耶稣基督在这里受难,穆罕默德在这里登霄。尽管这些事真伪难辨,基督徒和穆斯林却毫不怀疑。因此,耶路撒冷在历史上的重要性也就毋庸置疑。

实际上耶路撒冷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西是埃及,东是美索不达米亚,北是地中海,南是阿拉伯人的半岛。而且幸运的是,埃及和巴比伦这两个文明古国,都曾经是犹太人的居留地;不幸的是,他们在那里是奴隶和囚徒。这种罕见的经历让史学家们找到了解释希伯来文明的说法:一个灾难深重的民族即便不能多难兴邦,也该“多难兴教”的。

犹太教的兴起,往往被归结为此。

禅宗兴起——大洗牌

以色列王国时代,所罗门王在耶路撒冷摩利亚山建造了第一座圣殿,又称所罗门圣殿。公元前586年,新巴比伦王国摧毁耶路撒冷,圣殿被毁。波斯帝国推翻新巴比伦王国后,犹太人回到耶路撒冷重建圣殿。第二圣殿于公元前515年竣工。公元70年,罗马帝国将军提多围攻耶路撒冷,圣殿再次被毁,只剩下一道围墙,即哭墙。

遗憾的是,苦难似乎并不足以让唯一的神对这个民族青睐有加。要知道,比犹太人命更苦的数不胜数,只不过由于销声匿迹而鲜为人知。那么请问,为什么众多的民族都不知所终,失去祖国的犹太人却成为一神教的创立者呢?

这实在让人费解。

一神论也是奇迹。多神和泛神的观念并不奇怪,它甚至可以在儿童那里找到心理依据。小孩子都是天生的万物有灵(animism)论者。他们会跟花花草草说话,命令挡在前面的石头乖乖让路,等等。这不过是最朴素的将心比心。原始民族几乎无不多神崇拜,原因之一就在这里。

相信宇宙间只有唯一的神,却是相当高级的文明。因为唯一就得万能,万能就得无限,无限就不可言说。让一两个人相信这种不可言说的存在,或许能够做到;让一个民族长时间整体性地坚信不疑,其实很难。因此,犹太人的一神教就像希腊人的民主制,是人类文明史上的特例和个案。

也许真是天启了。也许吧,也许。

但可以肯定的是,正如使民主制成为世界潮流的不是希腊人,将一神论变成世界宗教的也不可能是犹太人。这不仅因为犹太人坚持他们的“特选”观念,坚持只有自己才是上帝的选民,从而将其他民族排斥在外;也因为真正具有世界性的一神教,背后需要强有力的哲学支持。

提供这种支持的是希腊人。

希腊人也是奇特的民族,他们似乎天生就有艺术气质和科学精神。而且正如本中华史第三卷《奠基者》所说,这看似对立的两面在希腊人那里却高度统一。因此,当犹太人独尊一神时,与耶路撒冷隔海相望的雅典可是另一番景象:希腊人在与奥林帕斯山上的众神眉来眼去打得火热时,探寻宇宙间之“唯一”的工作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只不过,这种探索被称为科学。

科学,至少希腊人的科学有两条原则:第一,真理肯定只有一个;第二,答案一定非常简单。它甚至简单到可以用数学(比如几个数字或一个方程式)来表达,就像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因为唯有简单明了,才可能接近正确。

事实上他们也这样做了。比如宇宙的真理和美,就被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学派表述为“数的和谐”。因此天体一共是十个,包括银河系、太阳、地球、月亮和金木水火土五颗行星。只有九个?对不起,为了凑足数字,毕达哥拉斯他们又发明了一个尚待寻找的天体,名叫“对地”。

这样的科学,已经非常接近哲学,甚至宗教了。实际上希腊人的科学和哲学就是他们的宗教,那多神的所谓宗教则其实是艺术。当然,他们也早就为未来的一神教做好了思想准备,那就是世界的精神实体和宇宙的终极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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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达哥拉斯根据勾股定理绘出的可以无限重复的图形,因为形似树,被称为毕达哥拉斯树。图中两个相邻小正方形面积的和等于相邻大正方形的面积;直角三角形两个直角边的平方和等于斜边的平方。毕达哥拉斯学派喜欢把数描绘成各种几何图形,正所谓“凡物皆数”。

精神实体在柏拉图(Platon,拉丁文,下同)那里叫“绝对理念”。他的观点是:世界先有理念,然后才有实体,实体不过是对理念的模仿。比如木匠模仿桌子的理念,就造出了桌子。我们的世界则是“巨匠”(dēmiourgos)所制。巨匠模仿的是什么呢?最高理念,或者绝对理念。

这样的真理,也非常接近真神。

亚里士多德(Aristoteles)的方法是找原因。原因无非四个:质料、形式、动力、目的。比如要盖房子(目的),就得通过劳作(动力)将泥土(质料)变成砖头(形式)。砖头高于泥土,因此形式高于质料。房子又高于砖头,所以低级形式是高级存在的质料。层层类推,都一样。

如此这般地推演下去,按照逻辑,一定有一个不能再高的形式,一个没有任何质料的纯粹形式。它是一切形式的形式,一切目的的目的,一切动力的动力。作为目的,它是“终极目的”;作为动力,它是“第一推动力”。那么请问,这样的纯粹形式该是什么,又能是什么呢?

当然是神,只能是神,而且是唯一的神。

难怪亚里士多德哲学被认为是“神学目的论”了。事实上绝对形式也好,最高理念也罢,都跟基督教的上帝和伊斯兰教的安拉一样,无形无象,无所不在,无所不能,而且既超自然,又超世俗,只不过一为哲学,一为宗教。

合流却指日可待。

把两希(希腊和希伯来)文明装进了同一个篮子的是罗马人,那个名叫“地中海文明圈”的篮子则硕大无比,还极其包容。这种包容性是海洋文明特有的,因此与同样包容的中华文明不尽相同。至少,罗马帝国不但文化多元,还实行双语制,这正是我们民族所不具备的土壤。

于是,第一种具有世界性的一神教便在罗马的偏远省份兴起,新增部分则用通俗易懂的希腊“白话文”写成。因此可以说,正是地中海孕育了基督教。但即便如此,它成为国教也要到帝国迁都君士坦丁堡之后。其中奥秘,除了在《两汉两罗马》一卷中讲过的政治因素外,说希腊语的小亚细亚更适合基督教发展,恐怕也是不能忽略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样一来,政治中心和宗教中心就分家了。这就为后面的洗牌埋下了伏笔。与此同时,基督教文明的影响力离阿拉伯半岛也更近了。因此,当强劲的海风沿着希贾兹商道吹进沙漠,另一颗沉睡的种子便会被温柔地唤醒。地中海文明圈也将被新锐的力量撕破,由一个篮子变成两个。

这股力量就是伊斯兰。

走向世界

穆斯林是高喊着“安拉乎艾克白勒”(Allahu Akbar)奋勇前进的。在半岛,在地中海,在世界各地,都如此。

这是阿拉伯语。意思是:真主最伟大!

真主确实伟大,伊斯兰教的发展也突飞猛进。犹太教至今仍然还是民族宗教,基督教在耶稣去世后多年都没有什么起色,穆罕默德却在有生之年便成就大业,归真之后的事业更是日新月异蓬蓬勃勃。从麦地那乌玛到哈里发国家只用了短短十年,成为当时史上最大的帝国则不到百年。如此惊人的速度,大秦帝国和罗马帝国也望尘莫及吧?

何况全盛时期伊斯兰帝国的疆域之广,势力之强,文化之先进,影响之深远,几乎无人可及。亚历山大和罗马帝国只是把地中海变成了内湖,穆斯林却还要加上印度洋,尽管控制了印度洋的已经不再是阿拉伯人。但不管怎么说,西起阿曼、也门、索马里,东至马来半岛和印度尼西亚,包括阿拉伯海和孟加拉湾,都在伊斯兰的旗帜之下。

结果是什么呢?是逼得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实际上那些航海家的初衷就是想绕过穆斯林的海上控制区,另辟通往印度的蹊径。由此可见,当时的伊斯兰何等强势。这种光焰万丈的强势甚至让许多人都黯然失色,以至于印度和罗马的两项发明竟被分别称为“阿拉伯数字”和“土耳其浴”。

没错,两件事都张冠李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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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在穆斯林看来,当然证明了真主的伟大,而且这种伟大又来自安拉的至仁至慈,阿拉伯语叫拉赫曼(Rahmān)和拉希姆(Rahīm)。这也是安拉九十九个美名中处于首位的两个。正是这仁慈,让皈依伊斯兰的人越来越多。

那么请问,是这样吗?

恐怕是的。与许多人的想当然相反,伊斯兰教并不是或主要不是通过战争来传播的。战争确实存在,主动挑起争端的战事也为数不少。但,除了立足未稳的传创之初,战争的标的几乎从来就不是宗教信仰的改变,而是政治统辖和经济需求。只要能够达到这两个目的,阿拉伯人并不在乎被征服者信什么教。像查理曼那样,要求被征服者在皈依与为奴或死亡之间做出选择,即便有过,也极为罕见。

于是宽容的政策便泽被臣民:首先是“有经”的犹太人和基督徒,然后扩大到信仰琐罗亚斯德教的波斯人。他们被允许享有完全的宗教自由,并免服兵役。附带条件则只是不挑衅帝国的权威,安分守己并缴纳人头税和财产税。

这就让阿拉伯征服者大得人心。

其实,哈里发和他的统治集团并不欢迎其他民族皈依伊斯兰教。在他们看来,先知得到的天启原本只属于高贵的阿拉伯人。这是统治者的宗教,因此信仰真主应该是阿拉伯贵族和武士的特权。先知说得很清楚:所有的穆斯林彼此都是兄弟。那么,怎么可以有不是阿拉伯人的兄弟呢?

何况成为穆斯林是有好处的。除了免税,还能光明正大地参加圣战。在阿拉伯帝国,当兵是令人羡慕的职业:战功赫赫的能成果丰硕,光荣牺牲的则能升入天园。如果听任其他人混入,蛋糕岂非不够分配,天园岂非拥挤不堪?

呵呵,宽容的背后也有种种考虑。

可惜青山遮不住,新皈依的原住民还是越来越多。他们叫做麦瓦里(mawali,阿拉伯语,下同),与阿拉伯穆斯林同工不同酬,纳税多而收入少。这就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并导致帝国的改朝换代,新王朝则很快就调整了政策:皈依不再受限制,所有人不论民族都得缴纳相同的土地税。毕竟,任何国家都一样:可以没有宗教信仰,不能没有财政收入。

但,宽容作为一种精神却建立起来。

宽容来自先知的开明、罗马的传统和基督教的教训。当年穆罕默德率军进入麦加时,就只流了一点点血,也没有进行报复。麦加的贵族和居民轻轻松松就成群结队地皈依了新宗教,先知则大度地接纳了他们,尽管之前穆斯林的军队曾横扫半岛,穆圣的成功也首先是战场上的。

禅宗兴起——大洗牌

图为来自摩洛哥的犹太教诗文板,其作用是提醒信徒们神的存在,通常被挂在犹太会堂东墙。在伊斯兰帝国,尽管会受到一些限制,犹太人和基督徒仍然可以继续信奉自己的一神教,并被称为“有经人”。

只不过,那要称为“吉哈德”(Jihād)。

吉哈德往往被理解为圣战,其实不然。它的阿拉伯语本义是奋斗,用于伊斯兰教则是“为主道而奋斗”,包括但并不特指战争。何况为真主而战只是“小吉哈德”,让安拉喜悦才是“大吉哈德”,比如萨拉姆(Salaam,和平)就是。这就要在适当的时候放下屠刀,尽管谁都不可能完全避免战争。

因此,阿拉伯人堪称温和的征服者。他们扩张,但没有破坏;占领,但没有迫害。他们的统治比拜占庭帝国和波斯萨珊王朝的苛政更容易让人忍受,结果是许多地区的基督徒在穆斯林军团到来时放弃抵抗。因为他们早就得知,伊斯兰旗下叙利亚的同教派兄弟比自己过得更好。

这就是教训。

教训让人成熟。伊斯兰教之所以蓬勃发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基督教在前面蹚路。我们知道,伊斯兰教和基督教一样,源头都在犹太教,而犹太教是既苛严又高贵的。唯其高贵,所以苛严;唯其苛严,所以高贵。这才会对教徒的生活作出那么多的明确规定,而且那些名目繁多的清规戒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保持民族和信仰的纯洁性。

这种高贵感和纯洁性,使犹太人在地中海文明圈里成为特立独行的异类。要知道,把宗教当作艺术的希腊人决不道貌岸然。只要好玩和开心,他们并不在乎伤风败俗。打个比方说,犹太人就像佛教的律师,希腊人则有点像禅师。

对希腊文明亦步亦趋的罗马人也一样。

因此,当基督教作为犹太教的一个分支独立出来,尤其是大量外邦人皈依时,就面临一个难题:还要不要一丝不苟地坚持和延续犹太教的仪轨?比如,要不要割去新教徒阴茎的包皮?犹太人是要的,因为那是与上帝立约的证据。何况犹太人的想法跟我们并不相同。物以稀为贵。未能成为世界宗教在我们看来是个遗憾,他们却没准引以为豪。

决心革故鼎新的基督教却不能这样想问题。相反,新宗教必须在信仰体系、教徒来源和生活方式三个方面都与老大哥画清界限。最后,占上风的意见认为,基督的牺牲和爱已经把我们从戒律中解放出来。新宗教不再是犹太人的,而是所有人的。与上帝签约的技术性问题也不难解决,那就是用谁都可以接受的洗礼替代让成年男子难堪的割礼。

宽容才能壮大,改革才有前途,这就是结论。

基督教迈出了走向世界的关键一步,却又陷入了异端与正统的长期纷争。如前所述,正是诸如基督究竟只有一性还是二性之类的争端,把帝国和教会都拖入了泥潭。结果是基督教文明圈自毁长城,阿拉伯穆斯林乘虚而入,异端教派阵前倒戈,西部东部分道扬镳,想想真是何苦!

伊斯兰教就要简单得多。首先,他们明确宣布穆罕默德是人不是神,也不是神之子,这就没什么可争。其次,他们也没有特选观念,而是代之以安拉的普慈和特慈,即拉赫曼和拉希姆。拉希姆(特慈)就是在后世对穆斯林中的信仰坚定者和生前行善者独赐恩惠,拉赫曼(普慈)则是在今世对所有人都普施仁慈。普施仁慈就大公无私,独赐恩惠就赏罚分明。既有特殊性,又有普遍性,而且简单明了。

简单是最接近真理的,简单也是最容易实行的。希腊的科学,中国的禅宗,都得益于简单。但,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成为世界宗教,中华文明成为世界文明,又没有那么简单。至少,与政治的关系就是问题。

王权与教权

与政治关系最深的是基督教。

犹太教就没有这个问题。首先,犹太人很早就失去了自己的祖国。国家都没有,哪来王权与教权之争?其次,犹太人也没有教会,无法形成与政权对抗的力量。因此,尽管他们在罗马人的眼里是精灵古怪和团结一致的,却又同时是易于识别和安分守己的,帝国对他们大可放心。

基督教则不一样。他们一开始就打破了民族界限,以信仰实现身份认同。结果,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基督徒,任何地方也都有可能出现基督徒。重要的是,他们居然还有自己的的组织,而且教会的号召力还不亚于政府。那些基督徒甚至宁可被扔进角斗场喂狮子,也不肯为帝国服兵役。

罗马不能不镇压,尽管他们总体上是宽容的。

当然,帝国和教会最后还是“咸与维新”了。前者发现一神教其实更有利于自己的统治,后者则表示愿意支持“正义的战争”。可惜基督教并非救命稻草,教会这只大猫更不是可以饲养的宠物。因此,虽然握手言欢对双方权力的增长都不乏推动之功,但在度过一个不长不短的蜜月期后,有着自己财政收入、法律法规、行政体系和众多民众的教会便开始与帝国分庭抗礼,并被恰如其分地称为“教廷”。

之后,借用中国的名词,便是教廷与朝廷的明争暗斗甚至公开翻脸,那些心怀鬼胎的封建领主和独立自主的大小城镇则扮演了墙头草的角色,哪边有利就倒向哪边。斗争也从来就没有过压倒性的胜利,教廷和朝廷都小心翼翼地恪守着底线:教皇不会说自己是皇帝,帝王也不以教皇自居。

当然,这种争风吃醋只发生在欧洲,君士坦丁堡的规矩却是最高主教(牧首)由皇帝指派并管辖。拜占庭后来变成伊斯兰的地盘并不再回归基督教,这可能是原因之一。

宗教改革之前的历史,大体如此。

然而正是罗马帝国的“失误”使西方受益无穷。王权与教权的鹬蚌相争,让王室与教廷之外的其他各种集团和势力渔翁得利。包括宗教改革能够在德意志顺利进行,也都因为钻了这个空子。这才有了城市经济,有了市民阶级,有了资本主义,有了西方现代文明,尽管这是后话。

阿拉伯帝国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首先,在伊斯兰教兴起之前,阿拉伯人没有国家。也就是说,他们是先立教后建国的。而且,先知穆罕默德既是宗教领袖,又是政治领袖;既是宗教的传创者,也是帝国的缔造者。以后的阿拉伯帝国也都政教合一,阿巴斯王朝的维齐尔(宰相)则只是行政权力的代理人。等到苏丹成为实际统治者并架空哈里发时,帝国也变成突厥人的了。

其次,穆罕默德是封印先知。以后的哈里发都只能继承遗志,再也不能接受天启。这就从理论上永久性地排除了任何人充当“人神中介”而被神化的可能。所有的穆斯林都只听命于安拉,只顺从安拉的旨意。如果说有什么人能够指导他们的思想的行为,那也是已经归真的最后先知。

这就导致了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又一重要区别:没有教士阶层,没有教义机构,没有教会组织。当然,伊斯兰教也有乌里玛(阿拉伯语‘Ulamā),即教法学家和神学家。但他们只是正统观念和社会准则的监护人,没有直接干涉穆民生活的权力和手段,何况他们的机构还是国家控制的。

因此阿拉伯帝国不存在颠覆上层建筑的基层力量,这在其创始之初就已经确定下来。伊斯兰教则在麦地那乌玛建立后就自上而下地传播,并非基督教那样先在基层发酵,然后才自下而上地夺权,又岂会出现二元结构?

这可与中华有得一比。

跟阿拉伯帝国一样,中华帝国从来就没有过教权和王权的同时并存,平分秋色。不同的是,后者从东汉末年起就有以宗教为名义和号召的反政府武装斗争。只不过,从黄巾起义到太平天国,争取的都不是教权,而是政权。

事实上,中国人从来就不知教权为何物,也不知教会为何物。即便有组织,也是帮派,不是教派;有领袖,也是帮主,不是教主;有规矩,也是帮规,不是教规,尽管打着宗教的旗号。同样,中华皇帝也会皈依某教,但如果某个和尚或道士胆敢自称教皇,他的脑袋就会立即搬家。

更何况,中华皇帝即便自称弟子,那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弟子,甚至被认定为佛陀转世或天尊下凡。得道高僧和成仙道士也只有礼拜赞颂的份,哪里还能平起平坐?何况更多的时候皇帝还是孔夫子的好学生,佛教和道教能够敲敲边鼓分一杯羹,就已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

难怪儒释道三家混战多年,合流或并存以后仍然要以儒家为首,以儒家为主。说白了,就因为儒学不是宗教,儒生不是教士阶层,儒家也没有教义机构和教会组织,而且永远都不会有。当然,他们更不会变成敌对势力,或者让统治者感到头皮发麻,就像打着净土宗旗号的白莲教。

这倒是有点像伊斯兰。

伊斯兰教与儒家思想不乏相似之处:都可能是国家意识形态,都是族民或臣民从小就要接受的教育,都注重道德修养和道德情操,也都从头到脚影响和规范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举止,还都主张与人为善和孝敬父母。先知甚至这样传达他得到的天启:我(安拉)曾命人孝敬父母——他母亲弱上加弱地怀着他……你应当感谢我和你的父母。

孝敬父母,已是仅次于信仰真主。

先知也非常务实。他没有提出玄奥莫测的教义、难以完成的目标,所有的训示教诲都通俗易懂,所有的宗教义务也都简单易行。这就不但像儒家,也像禅宗。换言之,伊斯兰教和儒家思想都是实践理性的,是世俗和人间的。

唯其如此,伊斯兰教才不仅是宗教信仰和意识形态,也是生活方式和社会制度。也因此,它的维持和发展仅靠自身机制就能实现,可以完全不受王朝兴替的影响。

这才真叫“长治久安”。

那么,如果伊斯兰教抢先一步传入中国,会不会也像佛教那样中国化,改变中华文明的走向?不会的,因为跟儒学太像。太像就没有互补性,也就没有必要重复。何况伊斯兰教是信仰极为坚定的宗教,他们在全盛时期的宽容也只是允许其他民族自行其是,并不等于放弃自己的原则迁就和融入其他文明。这也是所有一神教的共同特点。

能够中国化的,只有佛教。

佛教却是奇葩。作为三大世界宗教中最早的一种,佛教诞生在原本不该它诞生的地方——印度的主流意识形态是种姓观念,而佛教主张众生平等。因此,当世俗的权力(比如孔雀王朝)支持它时,也能兴旺发达盛极一时。一旦社会政治发生巨变,新宗教(印度教和伊斯兰教)强势兴起,佛教在本土就没有了容身之地,只能墙内开花墙外香。

离家出走的佛教选择了与犹太教不同的道路,这也并不奇怪。因为犹太教不仅是民族宗教,而且是犹太民族唯一的宗教。教在,则族存,保教就是保族。因此,尽管犹太人分散在世界各地,却必须顽强地保持犹太教的纯洁性,才能保证犹太人的独立性,从而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佛教却没有保族的使命,因此完全不必考虑与印度文明保持一致。何况印度也不存在统一的民族,它的文明是多元多样多种族的。所以,佛教在坚持基本原则的同时,也会设法适应当地的土壤。这其实是明智的选择。因为尽管结出的果子会发生基因变异,却也毕竟是丰硕成果。

比如禅宗。

错失良机

禅宗诞生在中国,原本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因为无论人们怎样强调禅宗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货,却无法否认它是佛教的一个宗派。既然还是佛教,那就跟印度文明脱不了干系;而印度文明与中华文明,又实在是相去甚远。

不妨看看印度。

历史上所谓印度文明,是在公元前1400年以后由雅利安人(Aryans)创造的。这些移民来自突厥斯坦(Turkestan,在今哈萨克斯坦南部奇姆肯特州),文明成果被称为吠陀(Vedic),意思是“神圣的知识”。既然如此,他们实行种姓制度,掌握神圣知识的祭司婆罗门位居第一等级,提出吠陀天启、祭祀万能和婆罗门至上三大纲领,就都不奇怪了。

然而印度也没有教皇。

这里面的原因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首先,印度的婆罗门就像中国东晋的士族,社会地位虽然高,却没有组织,不是集团,当然也没有领袖。其次,宗教在印度是轮流坐庄的,婆罗门教、佛教、印度教和伊斯兰教都曾经成为主流意识形态,耆那教和锡克教也势力不小。第三,古代印度屡遭外敌入侵,侵略者有的掠夺而去,有的入乡随俗,有的还带来了自己的宗教。如果要教皇,请问选谁?

实际上印度半岛是一块动荡的土地。英国人实行殖民统治之前,它几乎没有被真正统一过,分裂和断裂倒是家常便饭屡见不鲜,可谓铁打的印度,流水的王朝。事实上,它的面积过于广袤,人口过于密集,文化过于多元,力量又过于分散,实在无法形成中华或罗马那样的大帝国。

没有统一的帝国,就不需要统一的思想,也不需要统一的宗教,当然更不需要教皇。于是,从未有过安宁的印度便只好变成“宗教博物馆”,还是没有馆长的。

这倒不难理解。奇怪的是,虽然印度盛产宗教,印度人也充满宗教情感,却只有佛教走向了世界,印度教、耆那教和锡克教都不迈出国门一步,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只能说佛教是异类。

佛教很早就走出了国门,而且还是公派出国。在中国的韩非子竭力宣扬法家学说时,梵文名叫无忧(Asoka)的阿育王派出高僧到各地弘扬佛法,足迹所至东到缅甸,南到斯里兰卡,西边甚至到了叙利亚、埃及和希腊。

不能确切地知道阿育王的想法。也许在他看来,好东西就该与人分享。让更多的人在佛光普照之下得到解脱,则无疑是功德无量的事情,也体现了菩萨心肠。

后来兴起的印度教却显然没有这个兴趣。他们跟犹太教一样,更愿意坚持自己的民族性,甚至阶级性。这个新的综合体虽然吸收了佛教和耆那教部分教义,本质上却仍属婆罗门。三位伟大的神——梵天(Brahmā,梵文,下同)、毗湿奴(Visnu)和湿婆(Siva)分别作为世界的创造者、保护者和破坏者共存于顶级,然后繁衍出众多的神。

这是符合印度国情的。等级森严符合种姓制度,多神崇拜符合多元文化,因此很快就占了上风。无法回到祖国的佛教只好继续远行,到异国他乡去寻找出路。

幸运的是,他们来到了中国。

中国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不但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还是宗教的真空地带。何况佛教来得正是时候。没过多久,中国就像印度一样陷入长时间的动乱和分裂,此为天时;传播路线主要经由少数民族居住的西域,此为地利;北方胡人视其为同类,南方士族视其为知音,此为人和。

这就不但能落地生根,还能做转口贸易。

当然,这里面其实存在问题:中华和印度两大文明毕竟异质,就像希腊和希伯来。好在文明史上并不乏此类奇怪的组合,比如罗马教皇与法兰克人的联盟。可见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政治如此,文化亦然。

何况佛教与中华文明并非没有相通之处。实际上从宗教的角度看,文明无非四种:一神、多神、泛神、无神。多神教很难有世界性,最典型的就是印度教。一神教虽然有可能走向世界,但前提条件是:新皈依者表面上多神崇拜,实质上是泛神论者,原本并没有坚定的信仰,比如埃及人、突厥人和蒙古人。当然,如果他们之前已有一神倾向,也不妨顺水推舟地改宗更为纯粹的一神教,比如波斯人。

佛教和华人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含糊其词的。你可以说他们无神,因为佛陀和祖宗都是人,不是神。同样,也不妨称其为多神和泛神,因为这些崇拜对象具有神性,能够赐福于子孙后代和芸芸众生。正是这种不确定,使双方都有了各自表述的空间和余地,难怪能够共建文明。

文明的混血势必产生巨大的能量,大唐也因此具有了毋庸置疑的世界性。事实上,从中国传播到朝鲜半岛、日本和越南的佛教,是作为中华文明的组成部分,跟儒家学说等等一起漂洋过海的,这里面当然也有禅宗一份功劳。

但,禅宗也让我们错失良机。

禅宗兴起——大洗牌

作为汉传佛教史上最伟大的译经师之一,玄奘留学印度十七年,糅合十家学说编译而成一部《成唯识论》(简称《唯识论》)。图示书影为明万历海宁陈瓛重刊本。

机会是佛教带来的,玄奘法师取回的真经其实包含着中华文明稀缺的资源,这就是作为印度哲学“五明”之一的因明(Hetuvidyā)。明(Vidyā)就是知识、智慧、学问,比如声明就是音韵学和语言学。因(Hetu)则是推理依据,所以因明就是逻辑学和认识论。认识论又叫量论,研究对象则是现量和比量,也就是直觉知识和推理知识。

可惜最后被欣然接受的却主要是声明。它被运用到文学创作中,由此产生了格律诗。因明却很少有人知道,因为禅宗的主张是顿悟成佛,那又何必要什么逻辑推理?

于是连同因明背后的科学精神也被拒之门外。事实上遍检禅宗的公案和机锋,你会发现那更多的是抖机灵,而非爱智慧。要知道,智慧和爱智慧可是两回事。没有希腊人那样对智慧的爱,最后就只会剩下文字游戏和耍嘴皮子。

包容精神属于地中海,科学精神属于雅利安,因明在本质上是西方的。所以这一次的擦肩而过,就给我们民族留下了永久的遗憾。因为技术进步可以依靠劳动人民,科学研究和国民教育却只能依靠知识阶层。如果知识阶层集体地对逻辑推理不感兴趣,这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就实在堪忧。甚至就连阿Q精神也多少要由禅宗负责。试想,人生天地间,大约本来有时也未免要游街示众等等,不也颇有禅意吗?

看来,反思是必须的,却又只能留待将来。

现在可以做总结了。似乎可以这么说:自从隋炀帝打通南北大运河,穆罕默德在麦加得到天启,世界就进入了洗牌的时代。洗牌风起云涌地延续了好几个世纪,从阿拉伯人建立世界大帝国,日耳曼蛮族成为欧洲新主人,直到成吉思汗的蒙古旋风横扫欧亚大陆,奥斯曼土耳其成为伊斯兰世界的主宰,拜占庭作为千年帝国落下帷幕。

这就是文明的走向。

在这浪潮激荡的岁月,中华文明一方面与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另方面则按照自身的趋势走向巅峰。灿烂辉煌的唐宋,是世界文明圈的时代。之后,是盛极而衰,是起伏跌宕、日薄西山和浴火重生。中华帝国由扩张而收缩的转折点,则正是看似与禅宗无关的怛罗斯战役和安史之乱。

于是就有了一系列的问题:为什么西方人眼中黑暗的中世纪,却反倒是伊斯兰和中华文明的黄金时期?为什么这两大文明,后来会有不同的道路?为什么禅宗的兴起,也会成为历史的分水岭?其中奥秘,究竟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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