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64年十月,宇文护征集了府兵二十四军、禁卫军以及秦、陇、巴、蜀等全国各地方部队,总计二十万人,兵分三路,大举出兵伐齐。
中路军由宇文护的表弟、柱国尉迟迥担任主帅,率齐国公宇文宪(宇文泰第五子)、柱国达奚武、柱国王雄等人,统精兵十万,直趋洛阳。
南路以江陵防主(江陵军区司令)、大将军权景宣为主帅,率荆州军从襄阳出发,进攻北齐豫州郡城悬瓠(今河南汝南)。
北路的统帅是邵州(治今山西垣曲)刺史杨檦(读biǎo),率军攻打轵关(今河南济源)。
宇文护的意图很明显,以中路军作为主攻方向,南北两路作为偏师,牵制洛阳附近的北齐各州郡,防止他们增援洛阳。
宇文护自己则坐镇弘农(今河南灵宝)担任总指挥。
除此以外,宇文护还命柱国杨忠兵出沃野(今内蒙古五原),接应突厥南下。
这次,宇文护出动了几乎倾国之兵,使出了几乎全部本钱,投下了几乎最大赌注,他要以泰山压顶之势,水库决堤之猛,牛刀杀鸡之快,一鼓作气,荡平北齐!
北周三路大军命运各不相同。
北路的杨檦是个老将,二十多年来一直在边境镇守,与北齐军经常交战,从未失利过,因此非常轻敌,这次他兵出轵关,一路孤军深入,没想到却中了北齐太尉娄睿(娄昭君之侄)的埋伏,全军覆没,自己也兵败投降。
南路的权景宣进展顺利,没过多久就攻下了悬瓠。
而作为主力的中路军,则在尉迟迥的指挥下一路势如破竹,很快把洛阳城围得水泄不通,同时筑土山,挖地道,百道攻城。
宇文宪、达奚武、王雄等人率军驻在邙山,与尉迟迥成犄角之势,随时准备阻击北齐援军。
听说洛阳告急,高湛不敢怠慢,马上派出两位大将率军前往救援,一位是大将军斛律光,另一位则是大名鼎鼎的兰陵王高肃。
高肃,又名孝瓘,字长恭,通常以字相称,是高澄的第四子。
他的身世扑朔迷离,生母是谁,我们至今不得而知。
他有兄弟六人,其余五人的母亲是谁,在史书中都有明确记载,唯有高长恭的生母连个姓氏都没留下——无论北齐书还是北史都这么说,兰陵王长恭不得母氏姓。
老五高延宗的生母陈氏出身极为卑微,为“广阳王妓也”,但史书依然记载了其姓氏,可见高长恭生母的身份可能更为低贱,甚至连官妓都不如。
也许正是这尴尬的身世,加上父亲的早逝,使他形成了和高家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低调内敛的性格。
高长恭是史上著名的帅哥,怎么个帅法呢?
这么说吧,随你什么版本的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十大美男的排名,如果少了高长恭,那就和世界名校排名少了哈佛、世界富豪排名少了比尔·盖茨、通俗历史类作者排名少了云淡心远一样——绝对是没人信的。
关于他的外表,《北齐书》《北史》等正史中的描述都是“貌柔心壮,音容兼美”,突出了“柔”和“美”,这两个字在当今似乎更适合形容美女;
《兰陵忠武王碑》中说他“风调开爽,器彩韶澈”;
《旧唐书:音乐志》中说他“才武而面美”;
《隋唐嘉话》中则说他是“白类美妇人”。
在我的想象中,高长恭长得似乎是这个样子的:瓜子脸(当然也有可能是鹅蛋脸),大眼睛,长睫毛,鼻梁挺拔,朱唇皓齿,皮肤白皙,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玉洁冰清,花一般娇,粉一般嫩,超凡脱俗,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至于淹死几条鱼、羞死几朵花、摔死几只大雁,对他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
但外表并不能代表内在。
水,看起来柔弱无比,却有着摧毁一切的力量;钻石,看起来像玻璃一样脆弱,却有着比钢铁还坚硬的硬度;高长恭,看起来阴柔得甚至有些娘,却有着一颗无比阳刚、无比铁血、无比Man的内心。
他熟读兵书,他精于骑射,他胆略过人,他壮志凌云,他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机会终于来了。
在564年正月对北周突厥联军的晋阳一战中,二十四岁的高长恭身先士卒,骁勇无比,一时大放异彩,战后他被叔叔高湛提拔为并州刺史,从此开始独当一面,成为北齐军界的后起之秀,并且与段韶、斛律光两位久经沙场的宿将一起,被合称为“北齐三杰”。
这次,高长恭又被高湛委以重任,和斛律光一起率军五万,前往援救洛阳。
然而到了洛阳外围,他们就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北周军有十万之多,比北齐援军整整多出一倍,在敌方早已做好迎战准备且敌众我寡——敌我比例是2:1的情况下贸然发动攻击,除非是2:1的谐音。
因此斛律光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与北周军远远地对峙,以寻找战机。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形势对北齐越来越不利。
斛律光焦急万分却束手无策。
高湛更是忧心如焚。
何以解忧?唯有段韶。
他向留守晋阳的段韶问计:我想让你去洛阳解围,但这边要防备北面的突厥人,也离不开你,你看如何是好?——言下之意,要是你可以分成两半使就好了。
段韶的态度很明确:北虏(突厥人)疥癣之患,西陵(北周人)乃腹心之病,请奉诏南行!——突厥人只是来抢劫,要的是我们的钱;北周人却是想灭国,要的是我们的命。当然是援救洛阳更重要!
听了这番话后,高湛也不再犹豫,马上命段韶先率精骑一千火速南下,驰援洛阳,自己则率大军随后出发。
五天后,段韶与斛律光、高长恭两军汇合,随即渡过黄河。
由于连日来雾气弥漫,能见度极低,北周军对北齐军的到来竟然完全不知。
过河后,段韶率帐下三百名骑兵和诸将一起登上邙山,观察形势,在太和谷遇见了北周军。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在段韶的指挥下,北齐军悉数上了邙山,段韶自领左军,高长恭坐镇中军,斛律光为右军,在山上摆好阵势,严阵以待。
北周军则在宇文宪、达奚武、王雄的率领下在山下与北齐军对峙。
段韶对北周军大声说道,宇文护才得其母,却不思报恩,反来进犯,得了便宜不卖乖,是何道理?
宇文宪等人一时无言以对,只好厚着脸皮说,这是上天派我们来,有什么可说的!
段韶的回答掷地有声:天道赏善罚恶,上天是派你们送死来的!
宇文宪自觉理亏,便不再废话,一声令下,北周军像潮水一样涌向邙山。
山地作战适合步兵,因此北周军以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向山上仰攻。
段韶佯装不敌,且战且退,把北周军引向预先设好埋伏的有利地形。
北周军前面的步兵又要爬山,又要攻击,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手也酸了,腿也软了,呼吸也急了,步法也乱了,队形也散了……
看到北周军进了埋伏圈,段韶下令所有骑兵全部下马步战,向敌军发起猛攻。
北齐军地利占优,体力也占优,如山洪暴发般势不可挡。
北周军的步兵哪里抵挡得住?
他们纷纷败退,后面的骑兵也被裹挟着一起后退,乱成一团,很快就全线溃败,被杀死的、掉下山谷摔死的不计其数。
更精彩的一幕发生在洛阳城外!
洛阳已被尉迟迥率领的北周军围困长达一个月之久,形势岌岌可危。
守军几乎已经感到绝望。
突然,他们看见了让他们永远无法忘怀的一个画面:
一员骁将,头戴铁面,身披重甲,一马当先冲入围城的北周军中,紧随其后的是五百铁骑,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硬是杀出了一条血路,一直杀到洛阳城下,让城中守军派人接应。
守军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同意。
因为这些人全是重甲骑兵,从头武装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根本看不出他们是什么人。
万一这是北周军的阴谋呢?
大批北周军随即从四面向这五百铁骑涌来。
形势万分危急!
千钧一发之际,这名将领摘下了自己的头盔,抬起了自己的头。
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在战火纷飞的硝烟中,在紧张到爆的空气里——一张白皙清秀、柔美绝伦的脸,露了出来。
这是怎样的一种惊艳?
犹如茫茫沙漠中碧绿的湖水出现在眼前,也像漫漫长夜里璀璨的烟花照亮了天空。抬头一看百媚生,宛若天仙下凡尘……
那种独一无二的美让守军一下子认出了他。
兰陵王!
援军来了!
兰陵王来了!
洛阳城沸腾了!
守军士气大振,但由于北周军近在咫尺,他们没敢打开城门,而是派出大批弓箭手从城头坠绳而下,不停地向周军放箭,支援高长恭和他麾下的五百勇士。
北周军终于支持不住,开始后退。
看见形势有利,高长恭把手一挥,再次率军突入敌阵,洛阳守军也随后杀出,合兵一处,北周军阵脚大乱。
此时,宇文宪等人在邙山大败的消息传来,北周军无心恋战,很快就解围退走。
高长恭率军乘胜追击,斩获甚多。
战场的形势错综复杂,在段韶和高长恭高歌猛进的时候,北齐军的另一名主将斛律光却陷入了险境。
他的对手是五十八岁的北周老将王雄。
王雄是当年的西魏十二大将军之一,和杨忠、达奚武等人齐名,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他集中自己的优势兵力,率军猛冲斛律光的军阵,斛律光的部队被冲散了,马槊也不知哪儿去了,身边只剩一名亲兵,手中只剩下一支箭,只好仓皇败逃。
王雄手提长矛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斛律光了——两人相距只有一丈远。
看到自己胜券在握,王雄有点得意忘形,对斛律光说,我不杀你,要生擒你见天子!
斛律光没有答话,他只是憋气,憋气,憋气,并且坚持不放屁,然后猛回头使出必杀技——射出了他手中唯一的一支箭。
一箭致命!
不偏不倚,正中王雄的额头。
王雄也是个硬汉,他强忍疼痛,掉转马头,勉强抱着马脖子,策马飞奔,到了北周军大营门口,他终于支持不住,一头栽下马来,气绝身亡。
这一战,北周军大败,连退三十余里,从邙山到谷水(洛河的支流,绕洛阳城而过),全是北周军丢弃的兵器辎重。
二十一岁的宇文宪年轻气盛,不甘心失败,他收集残兵,安抚部下,准备明日再战,达奚武提醒他说,军心已散,难以再战,如果现在不撤,到了明天,恐怕想走也走不了了。请殿下考虑一下将士们的生命!
宇文宪沉默了,显然如今大势已去,连达奚武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都已失去斗志,何况普通士兵呢?
他只好长叹一声,下令拔营退兵。
临走前,他狠狠地发誓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锐利的目光足以击落一只正在飞舞的苍蝇。
北周三路大军,北路和中路都失败了,南路的权景宣孤悬敌后,自然也不敢再战,慌忙放弃悬瓠,撤回国内。
邙山大捷之后没几天,高湛也到了洛阳,听到胜利的消息,他非常兴奋,立即加封段韶为太宰,斛律光为太尉,高长恭为尚书令。
尘沙起兮铁蹄扬,破敌胆兮兰陵王!
这一战让高长恭名声大噪,他的如花美貌,他的英勇无敌,他的飒爽英姿,被人们到处传颂,越传越神,越传越玄,一下子成了所有北齐人心中的偶像。
战后,能歌善舞的鲜卑将士们根据高长恭率领五百铁骑冲入敌阵、在洛阳城外脱下铁面的传奇情节,创作出了流传千古的舞曲《兰陵王入阵曲》——在悠扬的音乐声中,扮演兰陵王的演员头戴面具,模拟指挥、刺杀等各种动作,载歌载舞,潇洒自如……
此曲旋律流畅,动作优美,很快就红遍全国。隋朝时,它被列入宫廷舞曲,但由于中唐时的唐玄宗将其定为“非正声”,下诏禁演,以后它逐渐失传。
不过,虽然这一曲子不复存在,戴面具的表演形式却在之后的舞台上风行起来了,后来演变成了京剧中的脸谱。
讲到这里,同学们一定会感到遗憾,可惜《兰陵王入阵曲》听不到了。
非也。
在日本听得到。
正如佛教起源于印度却在本国衰亡而在中国发扬光大一样,此曲自唐初传入日本后,就极为风行,且长盛不衰,日本人对其十分珍视,每逢重大节日都要演奏,一直流传到现在。
再说北周大将杨忠奉命从沃野镇(今内蒙古五原)出发接应突厥,但没过多久,就遇到了麻烦——军粮供应不上,眼看就要断炊了。
但这难不倒杨忠。
他召集当地稽胡部落的酋长,要他们提供粮草。
这些酋长都找出种种借口,不肯答应。
这一切都在杨忠的预料之中,他对此早有安排——让部将王杰在会场外擂起了战鼓。
酋长们突然听见外面马蹄铮铮,鼓声阵阵,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赶来,顿时大惊,心跳得和外面的鼓声一样激烈。
杨忠却微微一笑:大家不必惊慌,这是大冢宰(宇文护)派来的援军前锋到了。大冢宰已经攻下了洛阳,准备与突厥联手,讨伐稽胡人中那些不听话的……
话还没说完,酋长们就已经改变了态度,纷纷表示:宁可自己吃草,也要让北周军吃饱。
很快他们就送来了大批军粮。
随后,杨忠准备继续进军和突厥人会合,此时却从后方传来了北周军在邙山战败,宇文护命令撤兵的消息,他只得无功而返。
而突厥人这边呢,这次倒也配合北周出兵了,知道并州的段韶不好惹,因此他们转而向东攻打幽州(治所今天津蓟县),但在那里他们却遇到了另一个强劲的对手——北齐幽州刺史斛律羡(斛律光的二弟),结果他们又一次被揍得鼻青脸肿,只能垂头丧气地退回老家。
至此,宇文护的计划彻底破产。
这次的失败让宇文护颜面扫地,毕竟这是自东西魏分裂三十年来的几次战争中,他们下本钱最大的一次,也是败得最惨的一次。
迫于舆论压力,宇文护也不得不放低身段,向皇帝宇文邕请罪。
宇文邕当然不可能惩罚他,反而找出种种理由,为他开脱:此次失利,完全不是大冢宰您的问题,要怪就怪天气太坏、雾气太大、空气太差、北齐人运气太好、将领们暮气太重、突厥人出力太少……
但无论如何,此次空前的惨败对宇文护的威信影响很大。
药品好不好,不能看广告,要看疗效;食品好不好,不能看外表,要看味道;股票好不好,不能看介绍,要看年报。
同样,一个领导好不好,也不能看他吹出的牛逼,要看他做出的成绩。
这场失利之后,人们也难免会对宇文护的能力感到怀疑,他这个人的水平真的足以担负起北周这样一个大国的领袖职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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