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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的检讨——盛世之累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05 17:24:01 0


当是之时,中国正处于“康乾盛世”:“至矣哉!自唐虞三代之盛,未有过于此日者。洵足光列圣之贻谋,而永裕万年之福祚者矣”。 [1]

自三代以来,类似的“盛世”在历史上并不多见。可惜的是,即使是在“盛世”,在实际生活之中,仍有许多难以令人满意之处,足以成为“盛世之累”。乾隆初年,虽曾力行宽仁之政,祛除弊端,但不久就发现,旧的问题未能彻底解决,并不断有新的问题发生,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乾隆元年正月丁酉,命督抚务休养、戒废弛,谕曰:

累民之事,往往而有,无怪乎民多不得自安其生业,而朝廷之德施,终不能尽致闾阎于康阜也,如催征钱粮,而差票之累,数倍于正额;拘讯讼狱,而株连之累,数倍于本犯;抽分关税,而落地、守口、给票、照票,民之受累,数倍于富商巨贾。至于查拏赌博、黄铜,以及私宰、私盐之类,胥役营兵,因缘为奸,佐贰杂职,横肆贪酷,一案而化为数案,一人而波及数人。如此等者,不可枚举。

二年七月戊子,户部议覆:乾隆元年七月议准御史蒋炳奏陈漕弊案内,通饬有漕各省严革蠹役留难刁蹬,踢斛淋尖等弊。乃甫及一年,给事中马宏琦又奏有浮加斛面,自一指、二指、以至三指等弊。

闰九月庚申,户部右侍郎赵殿最奏:州牧县令、守土之官,出境迎送上司,前奉世宗宪皇帝严切申禁,载入则例。今臣奉命查勘直隶河东等处河道,所过地方,知府牧令,每于数十里外迎送,旷废职守,莫此为甚。嗣后正印各员,非有公事传询,不得轻率出城。

乾隆四年三月戊午,谕:

朕访闻得各省营缮修筑之类,其中弊端甚多,难以悉数,或胥役侵渔,或土棍包揽,或昏庸之吏限于不知,或不肖之员从中染指。且有夫头扣克之弊,处处皆然。

即如挑浚河道一事,民夫例得银八分者,则公然扣除二分。应做工一丈者,则暗中增加二尺。或分就工程,用夫一千名者,实在止有八九百人。以国家惠养百姓之金钱,饱贪官污吏奸棍豪强之溪壑,其情甚属可恶。

六月乙酉,谕:

广东征收粮米,支给本省兵食,名为兵米,闻向来州县官,皆折收银两。每一仓石,照时价多收银六七钱至加倍不等。收银之后,另买稻谷,碾米给兵。其买谷,或派富户,或派米铺,每石又照时价短发一钱,或数分不等。甚至有富家希图结交,因事请托,并不领价者。似此一出一入之间,多收少发,小民何堪赔累之苦。

六年六月,署两广总督王安国奏:乾隆四年奉旨查办广东征收粮米之弊,至今各项陋规,总未革除。请严饬广东各官两年来奉行不实之罪,彻底清查办理。

乾隆五年三月,河南巡抚雅尔图奏:现在豫民之累,如上司经临过往或州县公事下乡,一切夫马草料,皆令乡保供应。非苦累被事之家,即科派村镇之内。再如使用工匠夫役,向有当官名色,每日止给以饭食之资,令其供役。又如州县买办米、薪、布、帛各项什物,不问时值,止给官价,亏短实多。再驿站草料,派令承应,仅给半价,复用大斗大秤收量。家人经承,更加需索,小民含怨莫伸。再州县私给印帖,准人承充牙行,在州县不过贪得些微帖费,而乡村之内,虽零星蔬菜,肩挑小贩,无不需索牙用,细民受累无穷。再州县凡遇绅衿富民,有争产告继户婚田土细事,讦讼到官,动辄议罚。以致温饱之家,日渐消乏。再,豫省各衙门挂名冗役,倍于他省。遇事生风,吸民膏血,弊难究诘。

乾隆七年三月己巳,命稽查关榷弊端:

自御极以来,于蠲租减赋外,豁除各省关税,不下百万。又令将税课规条,刊刻木榜,遍行晓谕,不许额外征收,近闻各关过往商旅,尚不能普被恩施,怨声啧啧。究其由来,皆因司榷之家人胥役,巧立名色,重戥征收,勒掯需索,弊端百出。不饱其欲,则逗遛不肯放行。

六月乙卯,谕:

朕闻得粤西地方,看守城门之兵丁,往往借盘诘为名,遇小民肩挑薪蔬米豆等物入城货卖者,必攫取些须,以资食用。民间嫁娶,经由城门出入者,则先期需索酒食,方无阻滞。

又分防塘汛之兵丁,每驱使近村民人,薙草取水,并令轮值代送公文。或塘房破损,即令村民出钱,承揽代为粘补,以余资入已。通省皆然,而偏僻之地为尤甚。

又如赌博一节,辄自恃身充营伍,差役不敢擅拏,而同类人多,风信便捷,即拏亦易于走脱。以致开设赌场,引人入伙,肆无忌惮。

七月丙子,户部议准,御史王兴吾奏称:收粮百弊丛生,乞敕下各督抚严饬地方有司,务令粮户豫备好米,开仓即收。

八月甲寅,谕:

福建盐课,颇有苦累商民之处,盖有司于应征银两外,辄以杂费无出,藉端加派,习以为常。如每盐百觔,加增钱二十文至七八十文不等,名之曰长价。……皆巧取陋规。

九月辛未,谕大学士等:

近江西巡抚陈宏谋奏称,江省积棍,每年尾随学臣按试各郡,假冒学臣亲戚内幕,哄诱士民,朕思一省若是,他省谅亦相同。著各督抚等于学臣按试之前,将此等掉包患骗之弊,详明晓谕。

乾隆八年六月己巳,饬戒驿递扰累。

己卯,禁衿监充认牙行。

七月丙午,给事中锺衡奏请除征漕坐仓之弊:州县征漕,每佥派书役,因恐伊等朋比作奸,遂令内署亲戚家人长随等,坐仓看收。不肖书吏,暗通贿赂,彼此交结,致粮户交纳,分外刁难。

乾隆九年正月,湖北巡抚晏斯盛奏:楚省征催钱粮,每乡每里各有里书、册书,盘踞乡曲,包揽侵收,飞洒诡寄,以及需索册费等弊。

二月壬申,甘肃巡抚黄廷桂奏称,甘省向缘版籍脱讹,户口混淆,州县多无实征底册,花户并无易知由单,以致里甲包收代纳,随意作奸。

是月,湖北巡抚晏斯盛奏,关税银多官吏染指,胥役侵渔。

七月,福建巡抚周学健奏:闽省各属积年拖欠钱粮甚多,固缘户籍不清,苦于赔累。亦有粮户离城辽远,不能自赴缴纳,以致胥役揽收代完,因而假印假串,滋弊多端。

十二月丙辰,协理山东道御史胡蛟龄奏称:各省散给狱囚衣粮,有名无实。请勅下督抚严饬所属,毋使吏役人等侵蚀中饱。至有病监犯,务令刻速医治,分别取保散禁。如有病故,捏供率报详结者,即行指参。

十年五月戊戌,刑部右侍郎彭启丰按行温台诸郡,闻兵丁往往藉端凌虐穷民,不曰巡盐而曰搜盐。挨户搜查,灶前床下,稍有食盐存积,多方吓诈,得钱方行释放。苟不遂欲,即指为私煎私售拏送。甚或一家之盐无多,并数家之盐,扳指获送。

九月戊寅,太常寺少卿邹一桂奏称:律载狱具全图,自有定式。近因日久弊生,禁卒人等创立非刑。凡遇囚徒,无分多寡,概令排卧一头,于镣铐中横穿长木,锁逼两头,压住手足,狱囚缘此毙命者不少。

十一年二月壬子,湖广道监察御史沈景澜奏:顷奉恩旨将直省地丁银两蠲免一年,朝野额庆。查向来蠲免地丁清册,州县造报藩司,书吏藉端勒派,视县分大小,自数十金至数百金不等。总吏派之里胥,里胥派之甲户,不遂其欲不止。

十二月丙戌,御史朱士伋奏称:外省州县经征钱粮时,多有不贮外库,存贮内署,以便挪用。因而起解耽延,以致仓库钱粮亏额。一闻道府盘查,非搬取于邻封,即勒借于境内。

不但以前花大力气解决的并未见其解决,雍正年间已经解决的问题,又复发生。这就特别令人难堪,既感无奈,又觉气恼。

尤其是本以为民的粮政努力,却产生了新的扰民现象,就使人备感失望。

形形色色“官累”的存在,使吾人对“康乾盛世”的说法,恐怕都不得不打些折扣。不过,这也并非意在简单的否认“盛世”。许多证据表明,这类现象在任何时代都是可能存在的。它或许表明,我们对人世苦难的深邃,也还了解得不够。

问题在于,这些弊端为何屡禁而不止?它难道不是由于“吏偷”——官吏不能实心任事所造成的?


[1] 《世宗实录》卷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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