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十年生聚



越王勾践进入吴国，先派范蠡去见伯嚭，再次送上珠宝和美女。伯嚭问：“文种大夫怎么没来？”范蠡说：“为我主守国，不能一起来了。”伯嚭随着范蠡去见越王勾践，越王勾践对他的荫庇之德深表谢意。伯嚭一口答应争取尽早让他回国，越王勾践心里这才稍微踏实点儿。

第二天，伯嚭押送越王勾践晋见吴王夫差。越王勾践袒胸露臂跪在台阶下面，夫人也随他一起跪下。范蠡把礼单恭恭敬敬地呈给吴王夫差。

越王勾践再次跪拜说：“越国奴臣勾践，不自量力，得罪了贵国，承蒙大王恕罪，让奴臣服侍左右，得以保全性命。如此大恩大德，不胜感激！越王勾践谨此磕头谢恩！”

吴王夫差说：“寡人要是想报先王的仇恨，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越王勾践又磕头说：“奴臣实在该死，还望大王可怜！”

伍子胥站在一边，眼里冒火，声音如同震雷，对吴王夫差奏道：“大王，飞鸟在晴空中翱翔，猎人还想拉弓把它射下来，何况这鸟儿已经飞到院子里？越王勾践现在成了釜里的鱼，小命掌握在厨师手中，这才低三下四、花言巧语，以求免去一死，保住性命。一旦不死，他日得志，便如放虎归山、纵鲸回海，再也制服不了他了！”

吴王夫差说：“寡人听说诛杀投降俘虏，就会祸及三代。寡人不杀他，并不是因为寡人喜欢越国，只是怕上天怪罪！”

伯嚭见伍子胥与自己对着来，便有点儿不满了，大声说道：“相国子胥目光短浅，不懂得安邦定国的大道，大王说的才是至理真言！”

伍子胥瞪了一眼伯嚭，见吴王夫差不听他的劝谏，便气冲冲地退了出去。自此，伯嚭与伍子胥之间便有裂隙了。

吴王夫差接受了越国敬献的礼物，派公孙吴雄在吴王阖闾墓旁修了一间石室，让越王勾践夫妇住在里面，脱去朝服，换上脏衣，蓬头垢面，干起养马的活儿。伯嚭常常私下送些食物过来，夫妇俩这才不至于饿肚子。吴王夫差每次驾车出游，越王勾践都要拿着马鞭在车前步行。吴国人都指着勾践说：“这就是越王！”越王勾践无奈，低头无语，装作不见。

越王勾践在石室中一住就是两个月，范蠡从早到晚一旁侍候，寸步不离。忽然有一天，吴王夫差召越王勾践与范蠡一同晋见。越王勾践跪在前面，范蠡站在后面。

吴王夫差没和越王勾践说话，而是对范蠡说：“俗话说，慧女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如今勾践无道，致使越国将亡，你们君臣一块儿当奴做仆，一块儿关在石屋里，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寡人有心赦免你的罪过，如果你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寡人一定重用你，让你抛弃忧患换取富贵，你看怎么样？”越王勾践一听吴王夫差说这话，趴在地上直流眼泪，生怕范蠡投了吴国。

只见范蠡跪拜答道：“范蠡听说，亡国之臣，不敢言攻；败军之将，不敢言勇。范蠡在越国不忠不信，不能辅佐越王多做善事，以致得罪了大王。幸亏大王见谅，使我们君臣能够互相依靠，一起服侍大王。范蠡已经心满意足了，哪还敢指望荣华富贵？”

吴王夫差说：“既然你矢志不移，寡人也不能勉强，你可以回石屋子去了。”

范蠡说：“谨遵王命。”吴王夫差起身，回转后宫。

越王勾践和范蠡回到石室以后，每天越王勾践铡草喂马，夫人除粪扫厩，范蠡拾柴做饭。三个人衣衫褴褛，面目枯槁，那份惨劲儿就别提了。吴王夫差时常派人来查，见他们君臣干活挺卖力气，没有一点儿怨恨，就连夜里也没发现他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便以为越王勾践君臣已无思乡之志，渐渐置之不理。

时光如箭，日月如梭，转眼三年过去。一天，吴王夫差老远望见越王勾践和夫人端坐在一堆马粪旁边，范蠡拿着马鞭笔直地站在越王勾践夫妇左侧，仍然保持着君臣、夫妇之间的礼仪。

吴王夫差回头对伯嚭说：“越王勾践不过是一个小国之君，范蠡不过是个普通小吏，虽在穷困受难之地，仍然没有丢弃君臣礼节，寡人心里敬佩。”

伯嚭答道：“不仅令人敬佩，也实在让人可怜。”

吴王夫差说：“真像你说的那样，连寡人都不忍心看了。要是他们能悔过自新，你说能放了他们吗？”

伯嚭答道：“大王以圣明君主的胸怀，哀怜孤独穷困的勾践，对他们恩德有加，越国怎么能没有厚报？请大王快决定吧。”

吴王夫差说：“那就挑个吉日，放他们回国吧。”伯嚭偷偷派心腹把喜信儿报告给越王勾践。

越王勾践欣喜若狂，赶紧告诉范蠡。范蠡说：“请让臣为大王您算一卦。”范蠡取出四十九根蓍草，随机分成左右两堆。两手各负责一堆，经过左右手置换，得卦辞说：“天网四张，万物尽伤，祥反为殃。”范蠡说：“这卦辞的意思是，虽然有了喜信儿，也不值得高兴。”越王勾践听了这话，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脸上布满了愁云。

却说伍子胥听说吴王夫差要释放越王勾践，急忙来见吴王夫差，劝谏道：“从前商纣王拘押周文王而不斩，天道逆转，最后让周给灭了。如今大王囚禁越王勾践而不诛，只怕商纣王那样的祸就快到了。”吴王夫差听了伍子胥的劝谏，起了杀死越王勾践的心思，派人叫他前来。

伯嚭又急忙派人把这事告诉越王勾践，越王勾践大吃一惊，转告范蠡。范蠡说：“大王不必害怕。吴王已经关了您三年了，难道他三年都忍过来了，今天这一天就忍不下去了？去了肯定没事。”越王勾践说：“寡人之所以能勉强活下来，全靠你想主意了。”越王勾践进宫来见吴王夫差，一直等了三天，也没见吴王夫差上朝。伯嚭从宫里出来说道：“奉吴王命令，让越王勾践再回石室。”越王勾践觉得很奇怪，就问伯嚭为何。伯嚭说：“大王受了伍子胥的蛊惑，想杀掉你，因此才召你进宫。不巧，赶上大王患了风寒卧床不起，刚才我到宫里去探望，乘机对他说：‘要想消灾就得做点儿善事，如今勾践还趴在殿外等着挨剑，不如放他回石室，等您病好了再说。’大王听了我的话，这才让你先回去。”越王勾践一个劲儿道谢。

一晃过了三个月，越王勾践在石室里还没听到吴王夫差康复的消息，就让范蠡占一卦，看看吴王夫差的吉凶。范蠡又取出蓍草进行推算，算完了答道：“吴王夫差命不该绝，到己巳日病情就会减轻，到壬申日身体必定痊愈。大王不如请求前去探望，倘若能够晋见，您就要求尝尝他的粪便，看看粪便的颜色，再跪下给吴王夫差道贺，说出病好的日期。到时，吴王夫差的病真要是好了，一定从心里感激大王，释放我们就有希望了。”

越王勾践禁不住眼泪直流，向范蠡说道：“勾践虽然无才无德，也曾当过一国之主，怎么能负屈忍辱，为他人尝粪便呢？”

范蠡答道：“想当年商纣王囚禁周文王，杀了他的长子姬考，然后把姬考的肉烹熟了拿给他吃。周文王忍着悲痛吃下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肉。古今成大事者，往往受尽各种苦难。吴王夫差先说要赦免大王，又说要杀掉大王，阴晴变幻无常。大王您不这样办，又怎能骗取他的怜悯呢？”

君臣二人商量好后，越王勾践当天就去求见伯嚭说：“听说大王抱病在床，久久不愈，勾践一连几天寝食不安，想跟您一起去看望大王，以表达做奴臣的忠心。”伯嚭说：“你有这番美意，我怎么敢不转达给大王？”伯嚭就去求见吴王夫差，委婉叙说越王勾践想探望他的心情。吴王夫差正病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听伯嚭把越王勾践说得让人怜爱，就答应叫越王勾践进来。

伯嚭领着越王勾践进了吴王夫差的寝殿。吴王夫差强睁开眼看着越王勾践说：“你也看望寡人来了？”

越王勾践跪下，磕了个头说：“奴臣听说大王龙体欠安，就像被人打伤了肝肺，很早就想来探看大王您的病情。”还没容他把话说完，吴王夫差就觉得肚子胀得要命，想要大便，挥手让他们出去。

越王勾践说：“奴臣在越国曾经学过医道，一看人的粪便，就能知道病情。”于是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内侍把马桶搬到床边，搀扶着吴王夫差拉完屎。刚要出门，越王勾践揭开桶盖，用手取了些粪便，跪在地上尝了尝。左右内侍都用手捂着鼻子。只见越王勾践又磕了个头说：“奴臣给大王贺喜，您的病到己巳日就会有好转，到壬申日就能痊愈。”

吴王夫差问：“真的吗？”

越王勾践说：“夫粪者，谷味也。顺时气则生，逆时气则死。奴臣尝了尝大王的粪便，味苦且酸，正应春夏发生之气，所以知道。”

吴王夫差高兴地说：“你真是忠诚仁义啊！臣对待君，子对待父，又有谁肯尝粪诊病？”当时伯嚭在旁，吴王夫差就问他：“你能吗？”

伯嚭摇摇头说：“臣虽然非常敬爱大王，却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吴王夫差说：“不只是你，就是寡人的亲生儿子也做不到啊！”当下就叫越王勾践搬出石室，找个宽敞地方住下，并说：“等寡人病好了，就放你回国。”越王勾践跪拜谢恩后退出，就近找了间民房，仍然干着养马的差事。

吴王夫差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一切都像越王勾践所说的那样。吴王夫差感念他的忠心，刚能上朝理事，就派人摆设酒席，召越王勾践赴宴。越王勾践装作不知道怎么回事，仍像以前那样穿着破烂衣服赶来。吴王夫差一见，赶紧叫他去洗澡换朝服。越王勾践辞谢再三，这才去洗了澡，换上朝服。出来见吴王夫差时，又跪下拜谢。吴王夫差连忙把他扶起来，随即下令说：“越王勾践是个仁德的君子，怎么能老让他受委屈呢？寡人这就解除对他的拘役，免罪让他回国。今天让越王勾践坐在北面，大家要像招待客人那样对待他。”说完给越王勾践作了个揖，让他坐在客位，大臣们按次序坐在旁边。伍子胥看到吴王夫差忘了仇恨，把越王勾践当客人看待，心里十分气愤，不肯入席，一甩袖子走了。伯嚭说：“大王今天是以仁者的胸怀，宽恕仁者的过错。同声相和，同气相投。今天的酒宴，是仁者就应留下，不是仁者才应该离开。相国子胥刚愎鲁莽，不肯就座，是不是他有点儿自惭形秽啊？”吴王夫差笑着说：“你说得不错。”酒过三巡，范蠡和越王勾践一起站起来给吴王夫差敬酒，嘴里念着祝辞：“大王在上，恩播阳春；其仁莫比，其德日新；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吴王夫差听了兴高采烈，当即喝了个一醉方休。

吴雄把越王勾践送到馆舍，不再让他回到民房，并传吴王夫差的话：“三天之内，就送你们回国。”

第二天一早，伍子胥就进宫来见吴王夫差，奏道：“昨天大王用招待客人的礼节来对待仇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勾践内怀虎狼之心，外饰温恭之貌。其臣下毕恭毕敬，其国内日渐恢复。大王只贪图一时的阿谀奉承，不考虑将来的祸患，不听忠言，只信谗言，沉湎于小恩小惠而不顾深仇大恨，就像把羽毛放在炭火上烧烤，却指望它能不焦；把鸡蛋放在大石头下，却期待它能不碎，这办得到吗？”

吴王夫差责怪道：“寡人得病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没听您说过一句安慰的话，这是相国的不忠；没见您送来一样好东西，这是相国的不仁。做臣子的不忠不仁，要他有什么用！瞧这勾践，抛家弃国，大老远跑来归顺寡人，献出财物，甘做奴仆，这是他的忠心；看寡人生病，亲自尝粪诊断，一点儿怨言都没有，这是他的仁义。寡人要是按您的意思把他杀了，上天从此再也不会保佑寡人了！”

伍子胥说：“大王这话可就说反了。老虎弯腰，是为了攻击；狐狸缩身，是为了猎取。越王勾践到吴国来受罪，是把怨恨埋藏在心里。他为大王尝粪诊病，实际上是摸透了大王您的心思讨好您。大王您要是察觉不到，中了他的奸计，吴国早晚就会成为他们的盘中之物。”

吴王夫差不耐烦地说：“相国别说了，这事寡人已经决定了！”伍子胥知道再劝也没用，就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第三天，吴王夫差命人在蛇门外摆酒设宴，亲送越王勾践出城。大臣们都来饯行，唯独伍子胥没来。吴王夫差想了想伍子胥所说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就对越王勾践说：“寡人免了你的罪，放你回国，你应该记着吴国的恩德，可不要怨恨吴国呀。”

越王勾践跪拜道：“大王可怜在下孤苦无依，让在下生还故国，在下一定世世代代竭力报答。苍天在上，可以证明在下的忠心。如果背弃吴国，上天不饶！”

吴王夫差说：“君子一言为定，你这就起程吧。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越王勾践再次跪拜，泪流满面，似同依依不舍。吴王夫差亲自把越王勾践扶上车，越王勾践夫人也再拜谢恩，然后由范蠡驾车，一直向南而去。

归心似箭，范蠡驾车，不敢怠慢，一天多的时间，就到了越国境内的钱塘江。越王勾践只觉得山川重秀、天地再清，不由感慨道：“寡人本以为当初一别，就会永远离开越国百姓，把尸骨抛在异域他乡，哪会想到还能再回越国重掌国政！”说完和夫人相对而泣，身边百姓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文种接到越王勾践回来的消息，便率领守国众臣和城里的百姓，在钱塘江边跪拜迎接。越王勾践到了后，岸上一片欢腾。

越王勾践心里总想着要报会稽之仇，就想在会稽建一座新城，以便时时提醒告诫自己。范蠡观天文，察地理，规划了一座新城，把整个会稽山都包容在里面。在城的西北面卧龙山上，建了一座飞翼楼，以象征天门；在城的东南面凿了个石洞，以象征地户。外城的四周，独缺西北角，对外声称：“越国已经是吴国的属国，不敢堵塞进贡的道路。”实际上是为将来出兵伐吴打开了方便之门。

新城刚修好，城里忽然拱出了一座山，周围有好几里，形状像个乌龟，山上草木繁盛。有人说这座山原来是琅琊的东武山，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飞到这儿来了。范蠡对越王勾践说：“臣建的新城，正好和天上的星象相对应，所以天上降下‘昆仑’，以昭示越国称霸的开端。”越王勾践听了，十分振奋，就给这座山取名怪山，又叫飞来山、龟山。在山顶上建了一座三层高的灵台，以乞求神物下凡。

等新城里的一切都按规划修建好，越王勾践就把都城从诸暨迁到这里，对范蠡说：“寡人实在无德无才，以致国破家亡，给人当了奴隶，要不是您和诸位大臣的扶助，怎么能有今天？”范蠡说：“这都是大王的洪福，并不是我们的功劳，但愿大王时时刻刻不要忘记石室中的苦难，越国一定能复兴，吴国的仇一定能报！”越王勾践说：“寡人一定记住您的教诲！”越王勾践让文种处理国务、范蠡训练兵马，自己尊贤礼士、敬老安贫，百姓无不欢欣鼓舞。

越王勾践自从尝粪以后，常患口臭。范蠡知道城北有座山，山上出产一种草药，名字叫蕺，可以食用，就是茎和叶有腥味。范蠡派人采来，让满朝官员每人都吃上几口，以混乱朝堂里的气味。后人因此把那座山，叫做蕺山。

越王勾践立志报仇，夜以继日苦身劳心，磨炼自己。眼睛困得都快睁不开了，就滴上有辣味的蓼叶汁；手脚冷得不敢往外伸，就偏泡在凉水里。冬天经常怀里抱着冰；夏天经常在屋里烤火。晚上不铺褥子也不盖被子，就躺在柴草堆上睡觉。又在屋子里吊上几只苦胆，吃饭、睡觉前都要尝一尝。每到半夜，一想起在吴国受辱的日子，就不觉悄悄流下眼泪来。擦干了泪水，就大声呼喊，不停地叫着“会稽”两个字。

越国的疆域，总共百里见方。越王勾践召集父老兄弟宣誓道：“寡人听说，古时有贤明君主，四面八方百姓都来归附，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如今寡人无能，只能带领男女百姓繁殖人口。”下令年轻力壮的男子不许娶老年妇女，老年男子不能娶年轻妻子。姑娘到了十七岁还不出嫁，她的父母就要判罪；男子到了二十岁不娶妻，他的父母也要判刑。孕妇到了临产，向官府报告，官府就派医生去看护。如果生男孩就赏两壶酒、一条狗；生女孩，就赏两壶酒、一头猪；一胎生了三个孩子，由官府派给乳母；一胎生了两个孩子，由官府供给口粮。嫡子为国事死了，免去他家三年徭役；庶子死了，免去他家三个月徭役。那些孤老、守寡、患病、贫困、无依无靠的人家，官府就收养他们的孩子。那些知名之士，官府就供给他整洁的住舍，分给他华丽的衣饰和充足的粮食，激励他们为国尽力。对于到越国来的各方有名人士，一定在庙堂上接见，以示尊重。越王勾践还亲自用船装满了粮肉到各地巡视，遇到那些漂流在外的年轻人，就供给他们饮食，还要询问他们的姓名。越王勾践本人也亲自参加劳动，不是自己种出来的东西就不吃，不是自己妻子织的布就不穿。众臣都是吃饭不见肉，穿衣不绣花，为的是节衣缩食，每月按时给吴国进贡。国中百姓也是辛苦勤劳，男耕田练兵，女采葛织布。到山中采葛之妇感伤越王勾践用心良苦，于是，唱歌道——

我君心苦命更之，尝胆不苦甘如饴。 令我采葛以作丝，女工织兮不敢迟。 越王悦兮忘罪除，吴王叹兮飞尺书。 群臣拜舞天颜舒，我王何忧能不移？

吴王夫差得到越国晋献的大量黄色葛丝之布，大喜，于是增加越国土地。越王勾践大悦，赶忙给吴王送去了大量的蜂蜜、狐皮、毛竹，作为答谢。吴王夫差很高兴，又赐越王勾践羽毛之饰和诸侯之服。伍子胥听说了这些事，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吴王夫差见越国忠心不贰、甘心称臣，对伯嚭更加信赖。一天，问伯嚭：“眼下国里已经没什么让寡人操心的事了，寡人想多盖几处宫殿玩玩乐乐，你看什么地方合适呢？”伯嚭说：“国都以外，风景名胜要数姑苏山，但是前些年造的那些台阁亭榭，已经显得有点儿寒酸了。大王不如建造一座姑苏台，让它高得可以看一百里，宽得可以容纳六千人，再把歌童舞女聚集在台上，那才称得上极乐世界呢！”吴王夫差听了，直拍伯嚭的肩膀，当即派人造台。

文种听说了这件事，就对越王勾践奏道：“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渊之鱼，死于芳饵。如今大王立志向吴国报仇，那就一定要先投其所好，然后才能把它置于死地。”

越王勾践说：“请细细讲述。”

文种便继续说道：“有七种办法：一是继续送金钱财物，以取悦吴国君臣；二是高价买进吴国粟米，以减少吴国积粮；三是多送美女，以消磨敌人斗志；四是把能工巧匠和优良木材送去，帮他们多建宫殿，以削弱吴国财力；五是派能言善辩之人，去给吴王夫差拍马屁，并花言巧语扰乱他们的决策；六是设法让吴王夫差仇视吴国的正直大臣，以除掉吴王的臂膀；七是积财练兵，等待敌人露出破绽，乘机进攻。”

越王勾践说：“这些办法太好了！七大办法，当先用哪种？”

文种答道：“如今吴王夫差正要建造姑苏台，应该派人到深山里选伐巨木，献给吴国。”越王勾践听从文种的计策，派出三千多人，到山里去伐巨木。

文种带人顺着江水，将巨木送到吴国。吴王夫差见送来的木头十分巨大，又惊又喜。伍子胥劝谏道：“从前商纣王造鹿台，劳民伤财，以致灭亡。越王勾践对内卧薪尝胆，励精图治；对外要害吴国，才送来这木头。大王可千万别接受。”

吴王夫差说：“越王勾践得到这样好的木材，自己舍不得用，献给了寡人，这是他的一片好心，寡人怎么能拒绝呢？”命人把这些木头送去建姑苏台。

经过数年的木材积蓄和日夜施工，姑苏台终于建起来了。它高三百丈、宽八十四丈，登上顶层，一眼能看出二百里地。为建此台，累死、伤残的百姓不计其数。

越王勾践听到消息后，就对文种说：“你说的送木头的办法，我们已经用过了。现在姑苏台上，一定缺少能歌善舞的女子，我们要想办法给吴王夫差送去。但是如果没有绝色的美女，也还是不能迷惑住吴王夫差。这事，你还得替寡人想个办法。”

文种答道：“吴国灭亡，天数已完，怎愁找不到美女？只是要从民间选美，恐怕会惊动百姓，臣有一条计策，可以遍挑全国女子。请大王派出身边内侍，让他们在国内寻访探察，发现容色艳丽的女子，就记下她们的家庭住址，然后再从中挑选。这样一来，我们何愁找不到绝色女子进贡呢？”越王勾践又听从文种的计策。

半年之间，寻访者共报上美女二十多人，越王勾践又派人去复视挑选，最后选出了两个容色最美的女子。这两人，一个叫西施，一个叫郑旦。西施是苧萝山下樵夫之女，苧萝山有东西两村，两村人大多姓施，她住在西村，故称为西施。郑旦也住西村，她与西施比邻而居。两人每天一道到江边浣纱，花容相映，如同并蒂芙蓉。越王勾践让范蠡各用百枚越国戈币将她们征召到都城会稽，城中百姓闻听二人美色，都想一睹两人的芳容。

范蠡见人多拥挤、道路堵塞，便将西施、郑旦安排在城外馆舍，并让人传话：“要想观看美人，须先交纳戈币一枚。”顷刻之间，戈币就塞满了钱柜。两位美人在郊外停留了三天，范蠡所得戈币上万，全部上缴国库。

越王勾践命人教习两位美人歌舞礼仪，待两人艺成，越王勾践再命人用珠宝装饰两位美人，让她们乘坐着宝马雕车，随范蠡来到吴国。

范蠡入宫拜见吴王夫差，叩头说道：“勾践感激大王的饶命之恩，特派人在境内四处寻访探察，找到两位能歌善舞的美人，特派臣献给大王。”吴王夫差见她们美如下凡仙女，不由心神俱醉。

相国伍子胥在一旁奏道：“臣听说商朝因妲己而灭，周幽王因褒姒而亡。可见美色女子实是亡国之物，大王万万不可接受。”

吴王夫差说：“喜好美色是人之天性，越王勾践得到这两位美人自己不享用，却派人进献给寡人，这是他对吴国尽忠的明证，您就不要再乱猜疑了。”遂将两位美人收下。

西施、郑旦都是天下绝色，吴王夫差对她们二人十分宠爱。西施妖艳，独得吴王夫差欢心，得以居住在姑苏台上，与吴王夫差形影不离，出入的礼仪车仗也犹如吴王夫人。西施喜爱梧桐树，吴王夫差便在姑苏台四周广泛种植。吴王夫差问西施：“《诗经》里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你就是寡人的凤凰，你喜爱梧桐树，寡人也喜欢。”西施善媚，笑答道：“妾因为爱吴王，所以爱梧桐。先飞来‘金凤凰’，后才栽上梧桐树呢！”吴王夫差哈哈大笑，更加喜爱西施。郑旦住在王宫，嫉妒西施独受宠爱，郁郁不得志，一年后去世。吴王夫差更加珍惜西施，命吴雄专为她修建了富丽豪华的内宫，又为她建了一处响屟廊。屟是木板拖鞋，将廊下的土地凿成瓮形大坑，上面用厚木板覆盖，让西施和婢女穿上屟在上面行走，从而铮铮有声，所以取名响屟廊。吴王夫差终日沉溺于歌舞声色之中，不再上朝听政，平日身边只有伯嚭和吴雄侍奉，连相国伍子胥求见，也往往遭到拒绝。

越王勾践闻听吴王夫差宠幸西施、荒废国政，便将文种召来商议。文种说：“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年我越国粮食歉收，民间米价上涨，大王可向吴国借粮来赈济饥民。如果上天要使吴国丧邦，必定会让他们答应借粮给我越国。”越王勾践便派文种用重礼向伯嚭行贿，伯嚭引文种到姑苏台拜见了吴王夫差。

文种叩拜完毕，向吴王夫差说道：“下属越国今年风雨不调，五谷歉收，境内百姓饥饿困苦不堪，现在想向大王借粮万石，赈济百姓，等明年粮食收获，定当如数奉还。”

吴王夫差听完说道：“越国臣服吴国，越国百姓受饥，就等于我吴国百姓挨饿，寡人怎能爱惜仓中粮米而见死不救呢？”

伍子胥听说越国有使节到来，也连忙来到姑苏台拜见吴王夫差，当他听说吴王夫差要借粮给越国，连忙劝谏道：“万万不可！今日形势不是吴国吞并越国，就是越国吞并吴国，臣看越国派使节前来，并不是真的因饥荒而来求粮，而是为了阴险地将吴国粮仓弄空。这粮食给他们不能增加两国友谊，不给他们也未必会使两国成仇，大王不如将此事推辞。”

吴王夫差说：“昔日勾践兵败亡国，被寡人囚禁在吴国，天下诸侯无人不知。如今寡人让他回国，恢复了他的权力，对他可说有再造之恩，难道他还会背叛寡人吗？”

伍子胥答道：“臣听说越王勾践每日早起晚睡，勤于政务，一心想向吴国报复昔日的冤仇，如今大王又要用自己的粮食帮助他们，臣看吴国大难之日已不远了！”

吴王夫差不信道：“勾践早已向寡人称臣，哪有为臣的率兵攻打为君的道理？”

伍子胥说道：“周武王伐商纣王，不就是臣子攻打天子吗？”

伯嚭在一旁厉声喝道：“相国说得太过分了，你怎么能将我们大王和商纣王相提并论呢？”又转身向吴王夫差奏道：“救助邻国饥荒，本是一国诸侯应有之举，当年秦国就有泛舟之役。越国已经向我吴国进贡称臣，更应受到照顾。只等明年粮食收获，让他们如数偿还即可。这样一来，我吴国不仅丝毫无损，还会因此有恩于越国，这种事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吴王夫差听从伯嚭的意见，将一万石粮食借给越国，并对文种说：“寡人不听诤臣劝谏，借粮给你们，你们明年可不能像当年晋国那样失信不还！”

文种叩头拜谢道：“大王圣明仁慈，肯借粮米给我们，对越国百姓来说，实有救命之恩，越国怎么敢不按期归还？”文种押运粮米回国，越王勾践大喜。

第二年，越国粮食大获丰收，越王勾践问文种：“如果不偿还吴国粮食，会失去信誉。如果守信偿还，则会损伤越国而有利于吴国。你看我们究竟该如何处理此事？”文种想了想答道：“应该选取生长饱满的稻谷，蒸熟后送还吴国。吴国珍惜这些稻谷，必会留下它们作为粮种，这样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越王勾践听从文种的计策，如数将煮熟的稻谷归还吴国。

吴王夫差见越国守约还粮，心中十分高兴，赞叹说：“勾践真是个注重信约的好人！”他见越国所还的稻谷又肥又大，便对伯嚭说道：“越土的粮种好，我们可以把这些稻谷留给百姓种植。”于是吴国农人把越国的稻谷作为粮种，但稻谷播下后不出芽，吴国全境发生饥荒。吴王夫差心里想：难道这稻谷也会水土不服？根本未去想越国送来的是蒸熟的稻谷。

越王勾践闻听吴国饥荒，便想派兵进攻吴国。文种劝谏说：“我们不出手则罢，一旦出手，就要又准又狠，雷霆万钧，摧枯拉朽，给吴国以毁灭性的打击。当前时机尚未成熟，因为吴国忠臣还在台上。”

越王勾践又将范蠡召来询问，范蠡答道：“攻打吴国的日期已经不远了！臣抓紧时间操练兵马。”

越王勾践问道：“作战兵械备齐了吗？”

范蠡答道：“已经备齐，但要想战胜敌人，必须要有精悍的军士。精悍的军士必须有过人的武艺，大到剑戟，小到弓弩，非得请名师指教不可。臣打听到南林有位越女，精通剑术戟法；又见我国境内有一位楚人，名叫陈音，精通箭术。大王可将二人请来，帮助我军训练军士。”越王勾践即命范蠡快去聘请，范蠡派人携礼分头去找南林越女和楚人陈音。

南林越女无名无姓，从小生长在野外荒林，对剑术无师自通。使者来到南林，向她转述了越王勾践的命令，南林越女当即动身随使者赶赴都城会稽。行到山阴的道上，一位白须老翁当道而立，向南林越女问道：“来人是不是南林越女？你有何惊人剑术，竟敢接受越王的邀请？老夫想与你比试比试！”南林越女说：“小女不敢藏拙，请老丈多多指教。”老翁随手从林中折下一根青竹，以竹为剑向南林越女刺来，竹枝刺到半途突然折断。南林越女飞身前跃，未等竹枝落地，一把把它抢过来，然后抬手向老翁刺去。老翁飞身后跃，跳上大树，不见了踪影。南林越女只看到一只白猿，长啸而去。

南林越女拜见越王勾践，越王勾践向她赐坐，询问剑术的精髓。南林越女答道：“外表安逸，内心警惕；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真气遍布全身，随心而发；变幻身形，纵横飞跃，使敌人目不暇接。大王的军士若能学得此技，一人可敌百，百人可敌万，大王如若不信，可让人与小女比试一番。”越王勾践叫来百名军士，让他们挺戟与南林越女打斗。南林越女出手如电，将军士手中的长戟一一夺过，随手扔到一旁。越王勾践十分敬佩，便请南林越女留下来传授武艺。三千名越兵接受南林越女的训练。到了年末，南林越女告辞返回。一个月后，越王勾践派人再去相请，却已找不到此人的踪迹。当地百姓说：“上天想要亡吴兴越，所以才派这位神女下凡，传授剑术。”又有百姓说：“南林神猿挑战神女，没一个回合，就不抵而去！至今不敢再回南林。”

再说楚人陈音，因杀人避仇来到越国。范蠡见他每射必中，有百步穿杨之技，便奏明越王勾践将他聘请来担任越军的射师。陈音向越军推广新式弓弩，越王勾践问陈音：“寡人想听听弓弩的由来，你能否讲解一下？”陈音答道：“黄帝之子，观察天上弧星，设计出了弓。因为他功劳卓著，便被封为‘弓长’，成为张姓之祖！楚国有琴氏，见诸侯攻伐征战，弓的力量不够，不足以制服敌人，便在弓上加装机栝，增加了箭矢的力量，这就是机弩。机弩力量强劲，一旦发出，鸟来不及飞去，兽来不及逃走。臣在楚国，学得此术，并加以改进，可在越军中推广。”越王勾践听后大喜，当即下令从军中抽出三千人，命他们在北郊随陈音学习弓弩射术。三个月后，军士射术学成，但陈音却染病而死。越王勾践命人将他厚葬，将其所葬之山命名为陈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