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济西之战



燕昭王对齐国吞并宋国的消息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形势正按照乐毅当初的分析进行着，向齐国人报仇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忧的是齐国人在拥有了宋国之后，会不会国力大增，军力大增，难以战胜了呢？

“乐毅先生，您看，现在咱们可以动手了吗？”燕昭王问。他一直这样称呼乐毅，以示对他的尊重。

“现在正是机会，一方面齐国人刚刚吞并宋国，宋国局势未稳，人心未定，另一方面齐国人几乎得罪了整个天下，我们正好合纵伐齐。”乐毅早已经拟定好了计划，当下一一道来。

“好，就这么干。”燕昭王决定。

十四

燕昭王派出了五路使者，分别前往赵国、秦国、楚国、魏国和韩国。

派往赵国的使者正是乐毅。

去见赵王之前，乐毅先去见了奉阳君李兑。关于李兑当初跟齐国人的私下交易，乐毅是知道的。

李兑和乐毅其实是老相识，两人当初在赵国的时候属于两个阵营，不过他们之间倒并没有直接的冲突，而李兑对于乐毅的才干其实是很认可的。所以，十多年之后再次相见，两人之间倒也没有什么芥蒂。

“乐毅先生这一去数年，如今荣归故里，不知有何见教？”李兑说，倒也很是客气。

“相国，咱们长话短说，乐毅此来，是想联合赵国攻打齐国。”乐毅开门见山，因为他知道这正合李兑之意。

果然，李兑眼前一亮。

“太好了，齐国太不要脸了，就该打他们。”李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仅答应了，还出主意。

不过，当李兑知道乐毅准备合纵伐齐的时候，不禁对乐毅另眼相看了，因为这比自己的主意要高明得多。

第二天，李兑带着乐毅去见赵惠文王，将伐齐的伟大意义说得天花乱坠，赵惠文王自然支持。

赵国搞定了。

前往秦国的使者也完成了任务。按照乐毅的布置，前往秦国的使者先见了魏冉，果然魏冉也正恨得齐国牙痒痒，听说要合纵伐齐，一拍即合。

“好，不仅秦国出兵，我们还帮你们把韩国也叫上。”魏冉迫不及待地说，并且主动承担了动员韩国的任务。

第二天，魏冉说动了秦昭王出兵。

前往韩国的使者稍稍有些波折。韩釐王哼哼唧唧不置可否。是啊，韩国与齐国根本不搭界，无怨无仇的，打人家干什么？就在这个时候，秦国使者来了，没别的事，就是请求韩国出兵伐齐的。

“咱不能给脸不要脸啊！”韩釐王这么想。秦国是他们惹不起的，不答应也得答应。

就这样，韩国搞定了。

前往魏国的使者也没有先见魏昭王，而是去见了孟尝君。

“齐王把您当仇人，您又何必把他当亲戚呢！”使者说，并且承诺帮助孟尝君夺回薛地。

“什么亲戚？本来就是仇人。”孟尝君根本不需要使者做思想工作，他早就对齐湣王恨得一塌糊涂了。

又是第二天，孟尝君劝说魏昭王加入合纵，魏昭王欣然同意。

唯一的问题出在了楚国。

“合纵可以，可是楚国要做合纵长。”楚顷襄王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虽然楚国已经被秦国打残了，可是总想着自己地大物博物产丰富什么的，说什么也要当老大。

“可是，当初合纵伐秦的时候，楚国就是合纵长，结果呢？”燕国使者也没客气，一点不给面子。

“那我不管，反正当不了合纵长，我们就不参加。”楚顷襄王索性来个死不讲理，不仅不参加合纵伐齐，还向齐国通报情报。

现在的情况是，秦国、赵国、魏国、韩国和燕国五国伐齐，楚国不参加。

“爱参加不参加，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不少。”乐毅这样说。

乐毅对各国的军事实力做过一个排序：秦国第一，赵国第二，齐国第三，楚国第四，魏国和韩国已经被秦国打残，排在第五和第六。

那么，燕国排在第几？乐毅其实心里明白，十年练兵，燕国军事实力大为增强，基本上可以排在赵国之后，与齐国相当。

所以，有了五国合纵，有了秦国和赵国的加盟，乐毅根本不担心楚国参不参加。

按照约定，五国军队首先在赵国境内会合：燕国是乐毅领军，秦国是魏冉领军，赵国是李兑领军，魏国是孟尝君领军，韩国也是相国领军。

既然是五国联合出兵，自然需要一个统帅。

按照魏冉的意思，秦国军力最强，自然应该由他来担任统帅。

可是，其余四个国家的人都不这么想。

魏国人和韩国人都希望李兑担任统帅，毕竟赵国也是三晋国家，李兑担任统帅说得过去。乐毅的意思也是希望李兑来担任统帅。

不过，李兑的想法不同。他担心自己担任统帅会引起魏冉的不满，可是他绝对不想魏冉做统帅。

“这件事情是燕国发起的，因此这个统帅应该由乐毅担任。这样吧，我先作个表率，现在把赵国的相印交给乐毅，赵国军队交给乐毅统一指挥。”李兑作了个姿态，实际上是做给魏冉看。

李兑作出姿态之后，魏国和韩国干脆也就顺水推舟，都宣布把军队交给乐毅统一指挥。这下，魏冉没脾气了。

所以，乐毅成了公推的联军主帅，这倒是始料未及的。

十五

身为五国军队统帅，同时兼任赵国和燕国两国相国，乐毅暗中高兴，这倒不是因为这样一个名头，而是可以更顺利地实施预先的计划。

韩魏赵三家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因此三家走得很近，而他们对秦国都是敬而远之，既不敢得罪，也不愿意接近。

从感情上说，乐毅当然与三晋更亲近一些，不过这个时候也不能表现出对秦国的疏远。

乐毅作了一个简单判断，赵国这次是主力出动，单凭赵国的实力加上燕国的力量，已经足以战胜齐国。如今再加上秦军主力和魏军主力，齐国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所以，乐毅现在根本不去想如何战胜齐军，而是更多地考虑战胜齐军之后该怎么办？

乐毅最担心的是赵国或者秦国会乘胜追击，吞并齐国，那样的话，就等于自己白忙活一场，实际上为他们卖命了。不论是赵国还是秦国吞并齐国，他们都将变成巨无霸，对于燕国来说都是个灾难。所以，现在就要考虑怎样阻止他们吞并齐国。

乐毅首先拜会了李兑，对李兑力推自己为五国联军统帅表达了感谢，同时表示自己原本就是赵国人，也愿意为赵国出力。

“相国，身为一个赵国人，我想跟您提个醒。”乐毅神秘兮兮地说。

“您才是相国，您讲。”

“根据我们的线报，秦国人此次出兵可能留了后手，据说白起已经北出榆林，所以我有点担心他们会不会东西夹攻，攻打赵国。”

“哦？说得对啊，秦国人没什么道义，倒真有可能这样。如果这样的话，赵国可就危险了。”李兑大吃一惊，真没想到这个问题。

“不过，相国也不用太担心，如果秦国人真的要夹击赵国，燕国将会援助赵国，共同抵御秦国人。”乐毅表态。

有了乐毅的表态，李兑虽然放下心来，可心里还是不踏实，立即派人火速启程，提醒赵国西部守军小心在意，提防秦国人攻打。

搞定了赵国，乐毅再去拜会魏冉。

魏冉对乐毅明显不是太感兴趣，态度也只是礼节性的。乐毅知道，秦国人现在占据压倒优势，因此傲慢也就可以理解。

“相国千里迢迢前来帮助燕国讨伐齐国，乐毅深表感谢。”乐毅还是谦恭地说。

“无所谓啦，本来我们也看齐国人不顺眼。”魏冉倨傲地说。

乐毅又搭讪了几句，说了些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之类的话，然后起身告辞。

走到大帐的门口，乐毅似乎有些犹豫，转过身来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转身再走，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魏冉看得有些奇怪，似乎乐毅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想说的意思。

“乐相国，难道还有什么事要说？”魏冉问，心说这乐毅怎么扭扭捏捏，像个女人。

乐毅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回来，凑近了说话。

“魏丞相，我一向佩服您，您就是我的偶像。”乐毅说得肉麻，魏冉心说这不是想要我的签名吧。

“啊！”魏冉冷冷地出了一声。

“所以，我觉得我不能见死不救。”

“嗯？”

“我昨天去拜会李兑，恰好三晋的相国们都在，我在门口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什么关门打狗之类的话。看见我进去，就什么也不说了。啊，我只是听说，丞相珍重啊，乐毅告辞了。”乐毅说完，也不等魏冉说话，匆匆走了。

魏冉有点发愣，他是个聪明人，这三晋说要关门打狗，那肯定不是说打齐国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准备把秦军拦截在齐国，三国协力消灭秦军的意思了。

“咦！”魏冉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三晋未必真敢如此，可是万一呢？

“来人。”魏冉不敢大意，立即派人火速回秦国，要秦国大军随时待命，一旦远征军被三晋拦截在齐国境内，立即攻打三晋。

“乐毅，好人哪！”魏冉感慨，内心里倒觉得刚才慢待乐毅有些不好意思了。

一切铺垫完毕，五国大军向齐国挺进，轻松攻克灵丘，向临淄挺进。一路杀到齐国的济西，也就是济水以西。在济西，齐国大军已经严阵以待。

对于齐军的战斗力，储子的心里是明白的。齐国虽然和秦国号称东西双雄，似乎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但是以军事实力来说，齐国别说比秦国，就是比赵国都要差一些。

“相国，你看你看，吞并了宋国，却招来了五国讨伐，如何是好？”齐湣王问，似乎对储子有些不满。

储子心说你要是当初听我的，怎么会得罪这么多人，怎么会招致这么多国家来讨伐呢？虽然这样想，不能这样说。事到如今，只能尽力去挽回了。

“大王，五国来伐，恐怕有些麻烦。以我的想法，不如暗地里派人去找李兑，将陶封给他，再找块地盘封给魏冉，再把薛地还给孟尝君，再把当年抢夺燕国的国宝还给燕国……”

“啪！”没等储子说完，齐湣王已经一拍几案，跪坐起来，“储子先生，你是齐国的相国，还是秦国赵国魏国燕国的相国啊？你怎么出的都是卖国的主意呢，啊？我们辛辛苦苦夺来的地盘和宝物，你都要送出去，这不成了我们掏钱给人家逛大妓院了？”

“大王，齐国虽然强大，可是面对的是五个国家啊！”

“五个国家怕个屁，当初还六国讨伐秦国呢，最后怎样了？”

储子不愿意也不敢再争辩下去了，他知道争辩不会有什么用处，对于齐湣王这样的吝啬鬼来说，让他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确实不太可能。

“那……我们好歹等到楚国人来吧？”储子说。

原来，齐国已经向楚国求救，楚国答应出兵，并且派出大将淖齿北上救齐。

转眼过去了一个月，齐军坚守不出，等待楚国援军。可是，楚国人在抵达齐楚边境之后就停了下来，根本无意援助齐国。

“他奶奶的，楚国人怎么还不来？想当年六国伐秦的时候，他们就是第一个撤军的，楚国人真不靠谱，真不要脸！”齐湣王很生气。

储子没有说话，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担心楚国人会是这样，毕竟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样。之所以他没有附和齐湣王，是因为他想起当初六国联军讨伐秦国的时候，齐国人还不如人家楚国人。好歹人家还杀到了函谷关下，齐国压根就没进入秦国境内。

“蝲蝲蛄不叫，咱还不种地了？算了，他们不来，咱们也能干掉五国联军。相国，寡人命令你与五国联军约战，三日后决战。”齐湣王看上去信心满满，竟然主动出击。

“大王，万万不可啊！敌人远来，利于速战。只要我们坚守不战，敌军不用多久就会撤军。”储子有些急了，他知道目前的唯一办法就是坚守。

“坚守？”齐湣王怒了，又是一拍桌子，“相国，我看你是怕了！吞并宋国是你出的主意，吞并了宋国，招来了五国，这不是你的责任吗？寡人告诉你，如果不能击退五国联军，寡人就要拿你开刀。”

这一刻，储子有些想哭。自己兢兢业业为齐湣王拿下了宋国，如今不仅没有得到奖赏，反而背上了黑锅，这到哪儿讲理去？如今，出战必败，必将死在敌人手中；不出战，则死在齐湣王手中。

怎么办？

你不仁，我不义。

三日之后，济水以西，齐军与五国联军决战。

从兵力来看，齐军十万，联军十五万。其中，除了韩国，各国均是精锐主力。

联军主帅乐毅以赵军为中军，因为除了秦军，赵军实力最强，将他们放在中军也是对赵军的尊重。燕军担任上军，魏军和韩军为下军，其中韩军基本上就是打酱油的角色。秦军为后军，并不直接参加战斗，只是作为策应。

为什么实力最强的秦军反而作为策应呢？

乐毅这三天来注意到了秦军官兵的眼神，他发现秦军已经开始进入亢奋状态，眼神有些奇怪，看人不看全身，只看脑袋和脖子，而且盯着脑袋傻笑。乐毅知道，这是他们在想着提着脑袋去领功了。

尽管乐毅率军攻打齐国是为了替燕国报仇，可是也不愿意看到齐军被秦军屠杀的惨状。而且，如果让秦军疯狂地在前面砍头，恐怕其他国家的士兵会受到惊吓。

所以，乐毅将秦军安排在后面，不到万不得已不用他们。

对这样的布置，魏冉倒是很高兴，这样至少可以避免被三晋军队在后面袭击。所以，魏冉认为这是乐毅对他的照顾，从内心里感激乐毅。只不过，秦国士兵们都很失望，因为立功升官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齐军储子指挥中军，齐湣王在中军，匡章指挥上军。

联军布阵完成，一通战鼓，准备出击。

齐军没有任何反应。

到这个时候，齐湣王发现储子不见了。

“相国在哪里？”齐湣王大声问。

“相国刚才说他拉肚子，匆匆走了。”有士兵回答。

临阵拉肚子？战事在前，就算拉在裤裆里，也不应该擅离阵地啊！

齐湣王傻眼了，主帅临阵脱逃，怎么办？

没等他想明白，联军第二通战鼓响了。

三军无主，齐军开始骚动。

联军第三通战鼓响起的时候，齐湣王就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命。

齐湣王的战车调转车头，拼命逃走了。

齐湣王逃走，齐军大哗。

联军开始冲锋，赵军、燕军和魏军个个奋勇争先，齐军根本无力抵挡，直接崩溃。匡章战死，齐湣王逃走。

济西一战，齐军主力崩溃，战死被俘者不计其数。唯一可以安慰的是，秦军没有加入，因此避免了漫山遍野无头尸体的惨状。

储子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联军大获全胜，之后就地解散。

韩军先撤，理由是韩国国内来报，楚国准备偷袭，必须立即回国。其实，这只是个借口，韩国撤军的真正理由是担心秦国偷袭。此外，这里没有韩国的任何好处，为什么还要待下去？

赵国占领了济西，李兑宣布不再前进，主要原因是担心秦国偷袭，其次则是已经占领了齐国大片土地，可以心满意足了。

魏国则兵锋一转，前去占领从前宋国的大片土地，对齐国本土没有兴趣。此外，孟尝君分兵抢占薛地，将自己的封地夺了回来，此后立即收兵，也是为了提防秦军偷袭。

魏冉则率领秦军抢占陶，占领陶之后，立即撤军，防范被三晋关门打狗。

送走了韩军，送走了魏军，再送走了秦军，乐毅的心情轻松了许多。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该送走的都送走了。

“相国，这块相印要物归原主了。”乐毅亲自登门向李兑归还相印，同时表示感谢。

“乐相国大才啊，又有爱心，出走燕国，实在是赵国的损失啊！”李兑接过相印，衷心吹捧乐毅。

“各国出兵，均有所得，不过，乐毅受燕王之命，要报当年杀父灭国之仇，没办法，还得继续推进。”乐毅说得似乎很无奈，其实从一开始就计划了要吞并齐国。

“乐相国勉之了，赵国要全力提防秦国，不能跟随相国了。”李兑似乎有些歉意，却不知道乐毅原本最担心的就是赵军继续推进。

从李兑那里出来，乐毅仰望星空，长出一口气。

燕国人的表演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