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中介绍戴宗本事的一段文字颇具神奇色彩:“原来这戴院长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出路时,赍书飞报紧急军情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五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因此人都称做神行太保戴宗。”
第三十九回戴宗晚上投客店安歇,“解下甲马,取数陌金纸烧送了”。第五十三回戴宗戏耍李逵之后,两人到客房里,“去腿上都卸下甲马来,取出几陌纸钱烧送了”。
甲马与纸钱一起烧送,可见甲马应是纸制品。
清代虞兆隆《天香楼偶得》中介绍:“俗于纸上画神佛像,涂以红黄彩色而祭赛之,毕即焚化,谓之甲马。以此纸为神佛之所凭依,似乎马也。”
史学家赵翼《陔余丛考》则说:“昔时画神像于纸,皆有以乘骑之用,故曰纸马也……后世刻版画以五色纸印神佛像出售,焚之神位前,名曰纸马。”说明“甲马”就是“纸马”。现在云南民间还流传一种古老的黑白木刻版画,称为甲马或甲马纸。这种东西其他地方则称为“神马”或“纸马”,其制作方法与赵翼所说吻合:在刻有各种鬼神形象的木模上蘸油墨,然后印在彩色薄纸上。
《东京梦华录》载,每年清明节时纸马铺都在当街用纸叠成楼阁之状。《梦粱录》则记载春节时临安的纸马铺印钟馗、财马、回头马等送给主顾。《清明上河图》上画有一家临街的纸马铺,门前竖着“王家纸马”的牌子。可见宋代纸马生意之兴隆。
由此可知甲马是供神灵升天时骑用之物,戴宗却能用此道术。但甲马不能白用。第三十回一首《西江月》词描写神行法:“顷刻才离乡镇,片时又过州城。金钱甲马果通神,万里如同眼近。”要烧“金钱”,甲马才能显“神通”。
所以每次用甲马之后,他都要用纸钱一起烧送。
但宋代人有戴宗本事的估计不多,宋代人出行怎么办?答案是驴。
驴给人的印象是温顺、能干、老实,但人却欺负老实驴,凡是涉及驴的词几乎没一个好的。
比如《水浒传》第十九回:“别的众人都杀了,难道只恁地好好放了你去,也喫你那州尹贼驴笑!”
第四三回:“却恨撞着那驴鸟,我如何敌得他过。”
第五一回:“有认得的喝道:‘使不得,这是本县雷都头。’白玉乔道:‘只怕是驴筋头。’”
另外,犟驴、蠢驴、笨驴等等,不一而足,简直是太糟蹋驴。
驴在古代尤其是唐宋时期平民百姓最常使用的出行工具。
李时珍说:驴脸长额宽,耳朵像长矛,夜晚鸣叫的次数与更次相应,有点儿神秘的味道。
驴还有一个奇特的名字叫“卫”,唐人尤其称驴为卫。
唐传奇中的名篇《聂隐娘》,清代人尤侗改编它时就将篇名定为《黑白卫》。
驴为何叫卫?
据宋高承的《事物纪原·虫鱼禽兽·卫子》说:“世云卫灵公好乘驴车,故世目驴为卫子。或曰,晋卫玠好乘跛驴为戏,当时称驴为卫子以讥玠,故有蹇卫之称。”
明王志坚的《表异录·毛虫》也说:“驴曰卫子,或言卫地多驴,故名。或言卫灵公好乘驴车。或言卫玠好乘跛驴。”
看来驴子叫卫不外乎和卫国与卫玠有关。
说起驴,必然要说另一种动物马。
与驴比起来,马要高大威武,但马对饲料和生长环境要求比较高,一般平民百姓养不起。
相对于马,驴就比较温顺了,也好养活。不仅在中国,在国外,民间也多用驴来做交通工具。
古代女子、老人出行一般多骑驴。比如著名的张果老倒骑驴。
骑驴似乎也是神仙和隐士的标配。《水浒传》引首中写道:那时西岳华山有个陈抟处士,是个道高有德之人,能辨风云气色。一日骑驴下山,向那华阴道中正行之间,听得路上客人传说,如今东京柴世宗让位与赵检点登基。那陈抟先生听得,心中欢喜,以手加额,在驴背上大笑,攧下驴来。
陈抟也是历史上确实存在的厉害人物。
实则古代民间男女老幼,还是骑驴的多。
早在西汉时期,宫廷贵族大多乘牛车出行。唐代虽然盛行骑马,但也多乘牛车。杨贵妃姊妹就曾“为一犊车饰以金翠,间以珠玉,一车之费,不下数十万贯”(《明皇杂录》)。
“犊车”即是牛车。
骏马难得,以马拉车总显得奢侈,还涉及级别的问题。
唐代就因为马匹奇缺且价格昂贵,赁驴业格外兴盛。
据记载:开元十三年(725年),东至宋、汴,西至岐州,夹路列店肆待客,酒馔丰溢。每店肆皆有驴,赁客乘,悠忽数十里,谓之驿驴。南诣荆、襄,北至太原、范阳,西至蜀川、凉府,皆有店肆,以供商旅,远适数千里,不持寸刃。
宋代马更是难得。中国自古能有条件养马的地方就是现在北京、陕西、新疆一带,宋称燕云、西北、西域。
北宋时期燕云之地被辽国占据,西北之地被西夏控制,更不用提西域了。
作为重要的战争资料,辽和西夏严格管控马匹对宋的出口,因此宋朝难以稳定的得到马匹供应。辽道宗时期,辽国拥有战马百万匹以上,几乎可以达到人手一匹;西夏有战马五十余万匹;宋朝战马数量最多的宋真宗时期也不过二十万匹。
所以打不过人家是有原因的,你的装备不如人家,拿什么打?
虽然马匹紧缺,但首都的马匹供应还是可以的。孟元老的笔记体散记文《东京梦华录》卷4《杂赁》记载:“寻常出街市干事,稍似路远倦行,逐坊巷桥市,自有假赁鞍马者,不过百钱。”也就是说当时在京师城内乘坐出租马,大概最远不超过100文即可。
熙宁五年(1072年),正是宋神宗时王安石变法的前期,有一个日本僧人叫成寻的来汴京访问。他把这次访问写成了一本书《参天台五台山记》,记载了他此行的很多事情,对汴京的交通情况记录得也比较详细。
到京师开封后,他租马代步。从住处到皇宫,一行8人加翻译租了9匹马,付钱900文,合每匹100文。“马人人与钱九百文了,各百文有也”。
一文钱大约相当于今天三五角左右,也就是短途三五十元,和现在出租车差不多。
数日后又一天租马9匹,参拜了几处大寺院,付钱1贯500文。“今日借马九匹,与钱一贯五百文了”。每匹约167文,大概属于包天的价格。
次年正月又两次租马,每匹约支付100文。“借马九匹与九百文毕”。
三月,又租马到显圣寺,价钱是70文。“马各七十文毕”。
又一次,“三藏共行寿圣院尼大师斋所,通事、小师二人同去。路极远,三十里,北门外院也……马人与一百五十文”。这次路途较远,一匹150文。来回60里,每里平均2.5文,看来起步价不高。
不过宋代从宫廷命妇到平民百姓出行多坐牛车,牛车听起来虽然不够高大上,速度也较马车缓慢,但牛的负重较大,车厢可以造得宽阔些,行车也平稳,如果不追求速度,坐起来反倒比马车更舒适。
《东京梦华录》中还记载:“命妇王宫士庶,通乘坐车子,如檐子样制,亦可容六人,前后有小勾栏,底下轴贯两挟朱轮,前出长辕,约七八尺,独牛驾之,亦可假赁。”该书记载还有“赁轿之家”。
宋代汴京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独牛拉的厢车,满载六人,还可以供租赁,算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出现的“出租车”了。宋代商业发达,租赁行业更是跟进。
马适合短途或者公务需要,如同现在租个奔驰宝马。多数情况下还是牛车,牛车安稳,但是速度太慢,只能短途使用。毛驴吃苦耐劳,抽上一鞭子,也能跑上一大段。所以对于平民百姓来说,陆路最好的交通工具还是驴。宋周煇的《北辕录》中记载一种驴拉的细车:他在出使金国时,路过淮北见过细车,每车役用十五匹驴子,有五六个人把车,赶车者不用鞭子,而用巨梃击打驴子。由于役用驴子较多,赶车者又舍得打驴子,因此车速极快。
“其震荡如逆风,上下波涛间”,可见其速度之快。
乘驴出行,驴拉车在北宋的很多名画,比如范宽的《溪山行旅图》等名画上都经常出现。
《清明上河图》卷轴的右端就是一群毛驴进城的景象。
如王安石那样的宰执大臣,退下来后仍旧是骑头毛驴在金陵转悠。
驴作为骑乘工具,速度比牛快,耐力比马好,便于饲养,价格便宜,各种道路都可以走;而且驴的性情也较马温顺,骑起来也安全,不仅车可以租赁,“租赁驴”也应运而生。
陆游就时常租赁驴子出行,其诗歌《野兴》中有“闷呼赤脚行沽酒,出遣苍头旋僦驴”;《剑门道中遇微雨》中又有“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宋代女子骑驴一般要戴上盖头或是“羃”(古代遮蔽脸部的巾)以遮蔽面容。贵族妇女大多会乘轿子出行。
轿子在唐代及以前有“辇”和“步舆”两种。辇原来指有轮的车,舆是无轮之辇,后来基本通用,因抬的方式不同,又分为“肩舆”和“腰舆”。
顾名思义:“肩舆”是由抬者扛在肩上行进,“腰舆”则是抬者双手下垂,提着把手,将轿子的高度放到腰间行进。
步舆在唐朝是极尊贵的交通工具,只有皇家贵族才能乘坐。从著名的绘画作品《步辇图》即可知道。古代对步舆的使用也很严格。武则天游万安山时,“以山径危,欲御腰舆而上,以王庆谏而止”(《近事会元》)。可见连皇帝也不能随便滥用步舆,留下劳民伤财之议。
到了宋代多称“轿子”。
宋代由于经济繁荣,商业发达,思想也相应放宽,对乘轿的禁令渐渐放松。轿子用的是人力,而且是以人力代替畜力,还有个体面问题,所以雇个轿夫应该还是不便宜的。而且当时人对乘轿还是表示了极大的不适应。比如王安石还拒绝乘轿出行,认为这是极不人道的做法:“古之王公虽不道,未尝敢以人代畜”。
到了宋哲宗时期,有些富商大户都乘四人大轿招摇于汴京街市了。到北宋后期,汴京还有专门出租轿子的店铺,依路途远近,价格从几十到几百文不等。
南宋迁到临安后朝廷正式将乘轿合法化,允许官员乘轿上班。民间也流行新娘出嫁乘花轿的习俗。还出现了封闭的“暖轿”以及通风的“凉轿”,无论风吹雨打,都可端坐其中。
朱熹曾言:“自南渡后至今,则无人不乘轿矣!”
除了驴、马、车和轿子等,船也是古代重要的大型交通工具。船借助水流风力,一艘船能坐不少人,又能实现“千里江陵一日还”之速度,是理想的远程大型交通工具。因而古代造船技术发展很快,唐代已十分成熟。
《唐语林》卷八记载,大历、贞元年间,有“俞大娘航船”,规模之大,简直能自成一座城镇,其中有街巷交错,“居者养生、送死、婚嫁悉在其间”。简直可以和现在的大型邮轮媲美。
宋代造船工艺更加先进。宋徽宗遣使出使高丽,为了宣扬国威,特地造了两艘“神舟”,长达百米以上,水手就需要数百人。船队起航之时,“巍如山岳,浮动波上,锦帆鹢首,屈服蛟龙”,到达高丽时,更是“倾国耸观,欢呼嘉叹”(《宣和奉使高丽图经》)。
南宋海上贸易繁荣,大型船只更是纵横海洋。
本文是从驴说起的,我们再回到驴。
唐传奇有篇《板桥三娘子》很有意思,里面一个家伙竟然把一个女巫变成驴子骑了三年。
不仅唐宋,元明清直至民国,驴子一直担负着交通工具的重任,有时人记录为证。
清人曹贞吉《宿泰安和壁间韵》:“神巫还击鼓,山客尽骑驴。”
顾嗣立《新泰道中》:“瘿妇骑驴投午集,秃翁驱犊趁春耕。”
金志章《嶅阳》:“骑驴夸妇健,行役笑人忙。”
曹一士《东平州》:“野妇骑驴度,邨童拾橡趋。”
民国缪镛楼《游灵岩》诗序:“灵岩距万德车站十八里,大道淹于水,小路涧溪错杂,乱石嶙峋,男跨蹇驴,女乘小车,逡巡其间。”
最有意思的是《清稗类钞·动物类》所记的“槽子驴”:“山左岱麓道中,有赁驴代步者,言明交半价,或竟不交价,则任客骑之而去,不以人随,多则百许里,近则十数里,不虞歧途他遁也。客不识途,则任驴自行,至其地,屹然止,虽力鞭之,不动矣。自有人牵之去,视笼口纽系,即知欠价几何,客不能遁欺也。号槽子驴。此亦练习之熟所致耳。”
这槽子驴,简直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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