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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英雄悲歌之李密

历史大观园 历史趣闻 2020-06-03 14:15:51 0

杨广死了,隋朝名存实亡,旧时代结束了,新时代即将来临。

但是,在这旧时代和新时代之间,却还吟唱着一首首的英雄悲歌,还有那一曲曲的枭雄离歌。

就让我们回到那样的时代吧!

英雄悲歌之李密Ⅰ——低级龙套

宇文化及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登上了历史舞台,就在几天前,我们谈论隋末局势时,都不会花一秒钟时间定格在他身上——当时我们谈论的,是夺取关中的李渊父子、在东都反复较量的李密和王世充、山东地区迅速崛起的窦建德、在江淮三足鼎立的杜伏威、李子通和左才相(后来是沈法兴)、在马邑啸聚一方的刘武周、在陇西称霸的薛举薛仁杲父子,如此等等。

但是,现在,我们却再也不能无视宇文化及了——因为,他干掉了杨广。

“弑君”,是中国历史上最严重的政治事件,也正因如此,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干出如此轰动事件的人物,也势必是一时雄杰。

从秦末的赵高到东汉的梁冀,从曹魏的曹丕到西晋的司马昭,从东晋末年的桓玄、刘裕到南北朝中期的萧鸾、萧衍,然后便是北周的宇文护、隋朝的杨坚;这些人物,不管我们如何评价他们,都至少得送上四个字——风云人物。

如今,宇文化及也加入了弑君者的行列,而且,因为《隋唐演义》的关系,他的名气比之前辈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他能不能跟前辈一样,无论胜败,也来领一时之风骚,执一时之牛耳呢?

我们接着来看弑君之后的宇文化及吧。

首先自然是大清洗,凡是不听话的,管你朝内大员还是皇亲国戚,管你年未弱冠还是耄耋之年,一律都是一个字——杀。

然后要处理的,乃是一个名分问题。叛军反是造了,皇帝也杀了,接下来怎么办?怎么跟天下人交代?很显然,宇文化及的心还不够绝,干掉杨广、诛杀异己之后,他没有立即选择称王称帝,而是拥立了杨广的侄儿、杨俊的儿子、秦王杨浩当皇帝。宇文化及这么干,无非还想表明,自己依然忠于隋室,不过,意义就如脱裤子放屁一样——多此一举。

接着呢?接着就是一个字——溜!叛军之所以造反,最重要的原因——想家;因此,行动计划早在造反之初就定下了——回家。宇文化及倒也不客气,就地“免费征用”了江都人家的舟楫,然后大摇大摆的沿水路西进。

这个“溜”字,决定了宇文化及的前途——龙套。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宇文化及选择了成功率最低的一种革命方式。

中国历史上的革命,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叫做“席卷式革命”。中国历史上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大部分都是“席卷式革命”。农民起义军浩浩荡荡的,一路所向披靡,见神杀神,遇鬼杀鬼,瞬间就占领了X州X县,然后形成N分天下有其一的态势;这种情形,就叫“席卷”。

打个比方吧,晚清末年的太平天国起义,便是一次很典型的“席卷式革命”,太平军发轫之初,那叫一个无人可挡,瞬间就坐拥了半壁江山。可惜啊,太平军最大的毛病,便是没有将“席卷”进行到底,粗俗点说,眼皮子太浅!

第二类革命,我们称之为“流窜式革命”。

“流窜式革命”的最大特点,就是不占地盘,打到哪算哪,没有固定根据地。

最典型的“流窜式革命”,便是唐末的黄巢起义了。朋友们,黄巢可是个牛人,此公坚持革命十多年,两渡黄河,四渡长江,在没有固定地盘的情况下,最后愣是杀进了长安,建立了“大齐”,堪称中国历史最牛逼的流寇。

另一个“流窜式革命”的大佬级人物,便是明末的张献忠啦,关于此公的脾性,问问四川人民,他们可有切肤之痛呢。

还有第三类,称作“割据式革命”。

关于这个“割据式革命”,历史上也是有真实的例子的,比如唐末的庞勋起义;但是,要说影响力大,妇孺老幼雅俗共知的,那就是《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了。关于梁山好汉替天行道的故事,请大家自行翻阅《水浒传》。

“割据式革命”,说白了,就是实力不够,既没有“流窜”的胆略,也没有“席卷”的能量,所以,就只能占山为王,混个温饱,过一天算一天了。

当然,梁山好汉的革命方式,在近代得到了突破性的发展,毛泽东同志就将其开拓创新,开启了割据式革命的新篇章。中国共产党,就是通过武装割据积蓄力量、保存自己,最终成功夺取天下,建立新中国的。

当然,或许还有第四种,非常特殊的一种——接力式革命。

接力式革命在历史上只出现过一次——推翻满清、建立民国的辛亥革命。

辛亥革命的大体过程,就是一群不知名革命小将偶然间在武汉放了把火,然后这把火迅速烧遍了全国,国内各派势力都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然后形成了各省纷纷宣布独立的局面。紧接着,一代枭雄袁世凯就耍弄起了他的权术,一面借革命党压清廷,另一面借清廷压革命党,随后又玩起了南北和谈,然后,稀里糊涂的,一个新政权就从谈判中诞生了。

辛亥革命很特殊,不具普遍性,所以,我们无需讨论它。

宇文化及的革命方式,应该是第二类——流窜式革命,不占地盘的革命。

历史证明,流窜式革命,没有最终成功的先例,大部分时候,都是胎死腹中,只有极少数的牛人,比如黄巢和张献忠,这种中国历史上一等一的枭雄,才能稍微搞出点气候,但最终也不免流于失败。

何以如此呢?因为,有固定的地盘,才有充足的后勤供应,而有充足的后勤供应,才可能支撑起强大的革命队伍——有地才能养人,有人才有胜利。

隋朝末年的枭雄们,除开实在另类的宇文化及,他们所做的事情,都并无二致——抢地盘。李渊在抢关中,李密在抢东都,窦建德在抢山东华北,杜伏威在抢江淮……甚至,在抢地盘而外,高明的战略家们,还会更进一步考虑——抢哪?杨玄感失败的例子就证明,光知道抢地盘还不行,还得知道抢哪。

宇文化及如今就反其道而行之,不要说考虑不到“抢哪”这样的高级问题,他甚至连“抢”都没有考虑,他选择了“溜”,所以,他选择了一条龙套的道路。

当然,事在人为,有时候,跑龙套也可以跑得很高级,黄巢同志,也选择无后方作战,最终的结局也是失败,在历史上,也是个龙套,但是,他这个龙套就是个高级龙套,因为,他跑了十一年的龙套,最终还杀进了长安,建立了大齐,过了几天皇帝瘾。而宇文化及呢?他能成为一个怎样的龙套呢?

我们来看看西归途中的宇文化及吧。

从江都出发没多久,宇文化及抵达了显福宫。然后,本着过把瘾的原则,宇文化及住了进去,然后就学习先帝,杨广是怎么玩怎么闹的,他就怎么玩怎么闹。当然了,他毕竟是叛军老大,军中大小事务,还是要处理,他每天倒是也升帐,而且也像模像样的朝南坐,同样还接见各路神仙,听取各方奏事,但是,在这个过程里,他就像尊佛像一样,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是一个反应——沉默。

“沉默”通常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此人心机很深,高深莫测,另一种就很低端了——其实想说话,但是,不知道怎么说,没主意。宇文化及属于哪一种呢?很遗憾,第二种;因为,在沉默之后,他会回到内殿,把事情丢给手下的参谋,让他们给出主意、拿主意。

当然,宇文化及的“沉默”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不露怯,让人看不透。不过呢,纸始终包不住火,宇文化及是真深沉还是装深沉,早晚一天会暴露。

如此这般,宇文化及沿着水路,抵达了徐州。然后,水路就走不通,只能走陆路,宇文化及一如既往的采取了“免费征用”的方式,从民间搞来了两千辆牛车——干啥呢?运东西;运啥呢?运财宝……

然后,宇文化及遇到了跟老爹宇文述当年东征时一样的问题¬——当年宇文述东征高句丽,要求当兵的人手负担80石的重量,结果士卒不堪其苦,在半道上偷偷挖坑把粮食埋了,导致到了高句丽,粮食已经所剩无几,最终造成了后来的惨败;现如今,宇文化及的手下,倒是不用背80石那么重,但是,铠甲要穿,武器要拿,负担也不轻。如果没有别的办法,倒也罢了,但是,眼下眼睁睁就有两千部牛车,负担是能够减轻的,但是偏偏,牛车没有用来减轻士卒的负担,而是用来运送供宇文化及享受的财宝……

如此这般,在漫长的行军之后,士卒们就只能是一个反应了——怒。

士卒们怒了,此前推举宇文化及的那帮造反将领们,却开始担心了。

司马德勘他们之所以担心,乃是因为他们终于看穿了宇文化及的真面目——原来,这哥们除了投胎投的好,基本一无是处,纯傻逼一个。这还了得?如今他们这几个,已经是天下共诛之的逆贼了,而在宇文化及的“英明领导”下,内部居然怨声载道、怒气冲天,照这架势,跑不到长安,他们就得挂呀。

宇文化及这个老大不合格,不能带领手下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司马德勘很担心,某天就找到了推荐宇文化及的赵行枢,表示:“君大谬误我。当今拨乱,必藉英贤,化及庸暗,君小在侧,事将必败,当若之何?”(瞅瞅你给我推荐的这货,就这么个水平,咱死无葬身之地啊)

当然,司马德勘这么说,也不只是对宇文化及水平的不满,他们的明争暗斗,从弑杀杨广之后,就渐趋激烈了。斗争的核心,自然还是那个字——权,于此二人而言,则再加一个字——兵权。

司马德勘原本是掌握兵权的那个人,此次造反,也是他最早提出而又实际策划的,也正因司马德勘位高权重,让宇文化及非常忌恨。不久之后,宇文化及就调整了司马德勘的官位,将其任为礼部尚书,明升暗降,削夺其兵权。司马德勘当然不傻,非常生气,于是,他转而投资宇文智及,意图从宇文智及手里,再夺回一部分兵权。宇文智及见财起意,于是将一万后军交给了司马德勘。

如今司马德勘找赵行枢,自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准备鱼死网破了。

赵行枢非常轻松,轻松到令司马德勘惊讶,他悠悠然的吐出了八个字:“在我等尔,废之何难!”(造反本来就是咱策划的,宇文化及也是咱找来的,咱能把捧起来,也能把他摔下去,有啥可担心的?)

然后,行动开始,赵行枢开始搞串联,准备借助司马德勘的那一万后军,先发制人,除掉宇文化及,推举司马德勘。

在政变之后再搞一次政变,按说不是小事,但是,赵行枢的轻松,自有他的道理——宇文化及只是闹得天怒人怨的傻逼,对付这样的傻逼,很难吗?

理论上说,不难,但是,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赵行枢至少漏算了一点——运气。宇文化及的运气非常好,赵行枢等人的阴谋,被许弘仁和张恺提前通报给了宇文化及,于是,宇文化及让他的弟弟宇文士及(就是杨广的女婿,宇文述的第二子)以游猎为名,来到后军。

司马德勘彼时还不知道事情败露,还亲自出营谒见宇文士及,然后就被逮了。

接下来,就是司马德勘和宇文化及这个反党的狗咬狗了。

在这种时候,一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宇文化及,突然嘴皮子变溜了:“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今始事成,方愿共守富贵,公又何反也?”

什么“戮力同心”、“共守富贵”,当然是骗骗小孩子的。司马德勘自然不鸟这一套:“本杀昏主,苦其淫虐;推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获已也。”

竟然说老子连杨广都不如,有什么好说的?杀!于是,第二次政变破产。

宇文化及幸运的处理了弑君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危机,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这种流寇式的方式,终将遇到更大的危机。

英雄悲歌之李密Ⅱ——既生瑜,何生亮

宇文化及继续前进,然后,东郡(河南省滑县)通守王轨投降了宇文化及,再然后,宇文化及终于引发了东都的恐慌。

其实,只要了解了宇文化及,就根本不需要恐慌,因为,宇文化及对东都没有任何兴趣,也不想跟东都内外的各派势力有所瓜葛,如果可以,他只是想借个道,他对东都周边势力的唯一要求——行行好,别找我要买路钱。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不是么?但是,悲哀的是,不管东都内的政府军,还是东都外的李密,都不敢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宇文化及杀了杨广,制造了最轰动的政治新闻,脑子最简单的人,也不敢把宇文化及想的太简单。这小子杀杨广,只是因为手下人想家?他带着这么多人马浩浩荡荡杀向东都,只是为了借个道?拜托一下,不要把我们当傻逼,好不好?

当聪明人遇上傻逼,有时候就容易出现这样的问题,聪明人想的很多,傻逼想的很少,但是最后,做出错误判断的,却是聪明人。

不管怎么说,宇文化及的出现了,还是搅乱了东都的局势。

东都的局势,依然是李密和王世充这对宿敌间的对峙。李密在杀掉翟让之后,他又跟王世充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交火。

公元617年(义宁元年)十二月,由于李密对东都的长期围困,对三大粮仓洛口仓、回洛仓和黎阳仓的占领,东都已经陷入了粮食危机,有两三成的人,都死于饥饿。于是,东都城内人心惶惶,不免就有王世充的手下零星投降李密。

李密就问这些降兵:“世充军中何所为?”(王世充最近军中什么情况?)

降兵回答:“比见益募兵,再飨将士,不知其故。”(王世充军中在大肆募兵,而且还开宴会慰劳将士。这些降兵当然知道东都城内的粮食已经几乎告罄,所以,也就想不明白,为何王世充还要继续募兵,还要飨兵)

王世充的小算盘,自然瞒不过老对手李密的眼睛。李密很快就猜到了王世充的计划,他对裴仁基表示:“吾几落奴度中,光禄知之乎?吾久不出兵,世充刍粮将竭,求战不得,故募兵飨士,欲乘月晦以袭仓城耳,宜速备之。”(老兄知道不?我差点就被王世充那小子给算计了。我很长时间不出兵,对东都围而不攻,王世充的粮草将要告罄了。王世充求战不得,别无他法,所以才“募兵飨士”,想要在月底偷袭仓城,所以要提前做好准备)

于是——乃命平原公郝孝德、琅邪公王伯当、齐郡公孟让勒兵分屯仓城之侧以待之。李密摆好了阵势,就等着王世充乖乖入彀了。

十二月的月底,就是除夕;在除夕之夜,打了一年仗的士卒有所松懈,也是人之常情,所以,王世充打算选择这个时候偷袭,可说算有定策。但是,可悲的是,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管王世充怎么狡猾,他都被李密牢牢控制,李密总能看穿他的心思。王世充要是知道自己的计划再次被看穿,也就只能发出跟上次李密诛杀翟让时一样的感慨了——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

呜呼,既生瑜,何生亮!

当然,更可悲的是,王世充压根也不知道自己的计划被看穿了,除夕夜晚上,王世充果然按照原定计划率军出现。瓦岗军当然早就守候在此多时矣,王伯当率先出击,结果出师不利(有可能是诱敌深入)。王世充于是率军攀城而上,城守鲁儒激烈抵抗,将其击退。而王伯当此时则重新集结了人马,对王世充发起反击,于是,王世充再度大败——斩其骁将费青奴,士卒战溺死者千馀人。

这是王世充跟李密的第三次交战,结果跟前两次一模一样——败。当然,此时的王世充还不甘于承认失败,还在找客观理由,他认为,此番输给李密,乃是因为手下兵马太少,并把此意传达给了杨侗,杨侗于是增兵七万给他。

公元618年(唐武德元年)正月,在洛阳城外,王世充跟李密再度交战。此次交战的主题,乃是两个字——雪耻!

最先发动攻击的依然是王世充,此次,他得到了越王杨侗十万人马的增援,正欲报仇雪恨,于是抢先发难,进攻洛北,击败李密,一路推进,驻扎巩县北郊。

当然,小胜无法满足王世充,他的目标——击溃李密!

正月十五,王世充命令各军建造浮桥,意图渡过洛水,进攻李密。声势是浩大的,场面是震撼的,决心是坚定的,但是,王世充再一次犯了老毛病——太冲动。王世充同志,因为报仇心切,居然传出了这样的军令——各部不强求步调一致,谁先造好浮桥,谁就先出击,务必尽早干挺李密这丫挺的。

最先造好浮桥的,是大将王辩,他也是最先出击的。事实还证明,有时候胡来,可能是胡有理的——李密同志就被王辩的突然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外围的防御工事都被王辩攻破,李密军中一片大乱,眼看着,部队就要崩溃……然后?然后李密发现,王辩退军了……

王辩为什么会退军呢?因为,王世充同志,当时鸣金收兵了。王世充同志为什么要鸣金收兵呢?我估计,是因为他发现一开始的做法实在太冒险——冲动是魔鬼啊;于是,冷静下来之后,他决定狐狸不掉进同一个陷阱,为了稳妥起见,王辩你先回来,然后咱几十万大军一块杀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冲动确实是魔鬼,但是,在冲动之后冷静,是另一种形式的冲动,这比冲动还魔鬼。比战略冒进更严重的军事错误,叫做朝令夕改。

当李密发现王辩突然退兵之后,立马做出反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追!于是李密率领敢死队进行反击,这一追之下,反而把王世充给追乱了,一堆人夺路而逃——当然,没有路,只有桥,而且还是浮桥。浮桥当然不能保证让所有人都逃得掉,于是,在争抢的过程中,一堆人落水溺死——多少呢?一万余人。

可怜的王辩同志,眼看就要打胜仗了,因为王世充的瞎指挥,最终却被李密翻盘,战死沙场,而瞎指挥的王世充倒是命大,逃过了一劫,但是,他的部队已如惊弓之鸟,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王世充又一次败了,而且非常狼狈,比以往两次失败都要狼狈,他的自尊心告诉他,他已经没脸再去见杨侗了,没脸再回东都了,他选择北奔,去河阳(河南省孟州市)。屋漏偏逢连夜雨——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淹死万余,冻死万余,王世充仗打得也算很有才了)

一个字概括——惨!王世充雪耻不成,又添屈辱。

王世充逃到河阳后,上表请罪,表示此仗输那么惨,实在罪不容诛,要越王重加治罪。结果越王怎么做的呢?一如既往——优抚: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

有人说杨侗是不是太窝囊?应该这么说,这是一种聪明的“窝囊”。眼下,王世充虽然屡战屡败,但是,东都能跟李密对抗的,也只有他;因此,为了稳住王世充,为了不让他有异心,就算窝囊一点,也是没有办法的。

此战过后,李密的声势算是达到了真正的巅峰,拥军三十万,几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架势。当时段达、韦津就率军出击,结果还没打,一看李密军队那阵势,先吓怕了,然后就开溜,最后被李密一通掩杀,段达捡了条命,韦津战死了。

于是偃师、柏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窦建德、硃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

已经开始有人劝进了,尤其是窦建德也开始劝进了,但是,李密有没有接受呢?没有。为什么呢?因为没有攻下东都。

李密是个明白人,当皇帝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会成为众矢之的的,没有稳固的根据地,贸贸然就登基,只会有一个下场——死,所以,这种行为称之为——找死。这是政敌们的糖衣炮弹,李密当然不会被打倒。

李密的担心有没有道理呢?有。因为东都这个地方,乃是四战之地,在宇文化及领着江都骁果浩浩荡荡开过来之前,已经有另一派势力过来打了个呼哨——谁呢?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

英雄悲歌之李密Ⅲ——痛苦的主角

该年正月二十二日,李渊派他的两个儿子分别当左翼和右翼指挥官,前来东都“增援”。之所以用“增援”这个词,是因为李渊当时还没有彻底撕破脸皮,表面上看,他还是隋朝的忠臣,他只是丞相,他尊奉的皇帝是杨侑。

当然,“增援”这个词,也只有李渊有脸皮用,全天下的人,包括东都的政府部队,都知道,要李建成和李世民来“增援”,这叫引狼入室。于是,该年四月,当李建成率军抵达东都时,东都政府给李建成送上了一道名菜——闭门羹。

李建成倒也也挺牛逼,还派人去做说服工作,表示我们真是来“增援”的,但是好说歹说,东都政府也依旧认为,李建成不是来“增援”的,而是来“打劫”的,于是,接茬不理他们。

李建成来了,李密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但是,李密比东都政府高明得多,他看穿了李建成的心思——李建成此来,既不是“增援”,也不是“打劫”(东都政府显然还没傻到要把李渊父子当盟友的地步),而是来“试探”和“示威”的。所谓“试探”,是来看看东都的局面到底如何,有没有可能立即对关中形成威胁,现在的答案是——东都一团乱麻,显然没空管关中;所谓“示威”,是要让东都的各派势力看看,李家军不是好惹的,不要轻易去关中触霉头。

既是“试探”和“示威”,李建成就不会真跟李密大打出手,李密也不会真跟李建成决战,于是,李密只是派兵象征性的前去攻击李建成,而后,双方部队稍作接触,就各自撤退。李密此举是为了警告李建成——东都是我的地盘,你别来掺和;而李建成则回答——我就是来看看,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别担心。

但是,李建成和李世民的到来,终究还是给东都城内带来些影响。由于王世充屡战屡败,李密如日中天,东都政府的局势非常不理想,于是,就有一些人,准备抛弃隋朝这条破败的大船,转而去投效李氏兄弟。

东都城内有人要弃船,李氏兄弟准备接收吗?李世民给出的回答是:“新定关中,根本未固,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

李世民这番话就道出了他和老兄率军前来东都的本意——“新定关中,根本未固”,这意味着,在李世民看来,眼下他们的首要任务,是稳固根据地,而不是开疆辟土;“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这意味着,李氏兄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夺取东都,因为他们知道不可守;既是如此,他们来干什么呢?还是那四个字——“试探”和“示威”。

如今任务完成,东都这片是非之地,也不可久留,于是,李世民准备撤。在撤之前,李世民预测,东都方面一定不会轻易让他们开溜,一准儿出来追一追,于是,他提前在洛阳城西南,安排下了三道伏兵。

果不出李世民所料,他们刚撤,洛阳城内就由段达率军一万前来追击;同样不出李世民所料,段达被三道伏兵袭击,遭遇大败,而后李世民回军反击,一直杀到洛阳城下,干掉隋军四千余。然后,李世民还夺取了新安和宜阳二郡,安排部下驻守,以此作为日后平定东都的前线基地。

再然后,李世民就撤了。

李建成和李世民来而又返,让本就紧张的东都局势显得更为凝重。

困守东都的一部分将领,已经丧失了守城的意志,他们本打算投奔李家军,但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李家军眼下对东都根本没有兴趣,来看了看之后又走了;那该怎么办呢?段世弘等人认为——没有李世民,不还有李密么?于是,这帮人就开始秘密谋划,准备跟李密里应外合,在四月二十日晚迎接李密入城。

可悲的是,计划提前暴露,杨侗提前得悉,而王世充则奉命将其一网打尽,原本准备进城的李密,听说卧底暴露,也就取消了原定计划。

这是一次谋反未遂,但是,这次未遂事件,却意味着在东都的相持战中,李密开始慢慢占据了上风,而政府军日渐势弱,看起来胜负已分。

李密要赢了?至少连李密都没有这么认为。在东都跟隋军主力的反复相持,虽然李密逐渐占据了上风,但是,聪明的李密不会看不出,真正在过程中获利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冷眼旁观坐山观虎斗闷声发大财的人。

因此,在跟东都相持的同时,李密也在加紧政治攻势。

在李渊刚起兵时,李密曾经提出过要李渊亲往河内缔结盟约,当时李渊以“汾晋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为由加以拒绝,如今斗转星移,李渊已经入据长安,并且拥兵数十万,成为大敌;而在洛阳以东,窦建德等势力虽然口口声声表示拥戴,但是,李密也明白,此人拥戴是假,利用李密吸引隋军火力,默默积蓄力量、发展自己,才是真。长此以往,难保窦建德不会成为第二个李渊。

李密准备怎么办呢?也没什么好办法,跟当年对待李渊一样,派人前去说降,让窦建德前来面见李密,然后……

李密派去的使者,一如既往,是他手下的头号说客,房彦藻。

该年二月,房彦藻和郑颋从黎阳出发,向东挺进,开始他们的外交攻势。房彦藻最早说服的,乃是梁郡(河南省商丘市)郡守杨汪。

这位杨汪同志,跟李密乃是“老相识”了,更准确的说,“老冤家”了。想当年杨玄感兵败,李密流亡,他曾经一度投奔妹夫雍丘(河南省杞县)令丘君明,然后被藏到了江湖游侠王秀才家,还娶了王秀才的闺女,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能够逃脱隋朝政府的追捕,妹夫和岳父,都最终罹难;而当时对李密穷追不舍的政府官员中,杨汪就是其中一位。

因为这层关系,杨汪不免有所疑虑,于是,李密不免亲笔一封,打消他的疑虑:“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

这里李密用到了两个典故,第一个是春秋时期管仲和齐桓公的故事。

当时公子小白和公子纠争夺齐国的君位,而管仲则是公子纠的部下。为了帮助公子纠夺取君位,管仲曾请命前往莒国,堵截首先回国的公子小白。在途中,管仲曾一箭射中了公子小白的带钩,公子小白急中生智,倒地装死,管仲认为大局已定,公子小白已死,方率军返回。

当然,管仲还是被公子小白耍了,躲过一劫的公子小白快马加鞭,最终比公子纠提前抵达齐国,当上了国君,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齐桓公。

后来齐桓公意欲励精图治,请鲍叔牙推荐人才,鲍叔牙就推荐了他的好友管仲;而齐桓公也不念旧怨,重用了管仲;而管仲也不负所望,辅佐齐桓公开创了齐国的盛世,让其成为了春秋中的第一个霸主。

齐桓公和管仲的故事,就成为了不念旧怨的美谈,此之为“射钩”。

而“斩袂”,则是有关晋文公重耳和勃鞮的故事。

勃鞮是春秋时期晋国的宦官,他曾经被晋献公(晋文公的父亲)和晋惠公(晋文公的弟弟)连续两次派去刺杀重耳,但都被重耳躲过。其中第一次刺杀,他曾经割断了重耳的袖袍(所谓的“斩袂”)。

后来重耳当上了国君,成为了晋文公,勃鞮前去见他。由于有过两次刺杀的恩怨,重耳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原谅勃鞮,但是,最终,勃鞮还是以齐桓公和管仲的故事为例,成功让重耳原谅了自己。

事实证明,这次谅解非常关键,因为勃鞮迅速跟重耳透露了一个重大阴谋——齐国的大夫吕省、郤芮想火烧宫殿杀害晋文公。有了勃鞮的告密,重耳再次躲过一次危机,稳固了自己的地位。

因此,“斩袂”也跟“射钩”一样,成为了不念旧怨的典型。

李密用这两个典故,无非是想告诉杨汪,自己打算效仿齐桓公和晋文公,请你不要把以往的恩怨放在心上。

话说到这份上,杨汪自然不能不领情,也写信表示效忠。于是,李密任命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管。

然后,房彦藻就派人带着他的信,前去招降窦建德了,要求窦建德亲自来一趟,晋见李密。很快,窦建德回信了,这封信用《资治通鉴》的话说是“卑辞厚礼”,就是说不断给李密戴高帽,不断认小服软,扯了一通皮之后,真到了关键问题上,窦建德笔锋一转,表示最近军情紧急,幽州总管罗艺意欲南侵,他实在抽不出身,还请见谅云云。

窦建德很聪明,跟李渊一样聪明,他聪明的把李密高高抬起,又聪明的小心隐藏自己,他的聪明,意味着他终将成为隋末一个不可忽视的大人物。

房彦藻对窦建德的太极推手显然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只能就地返回了。结果,走到卫州(河南省淇县东),出事了……

狙击并杀死房彦藻的人,叫做王德仁,盘踞林虑山(河南省林县西北)的一个活土匪,没有什么政治头脑,也没有什么讲究,就是杀人掠货,占山为王。

房彦藻事件彰显了隋末局势的混乱,李密虽然派徐世绩前去讨伐王德仁并获胜,但是,内心的不安却仍在加剧——他这个主角,到底当得合不合算呢?

局势继续推进,很快,宇文化及弑君的消息传到了东都。国不可一日无君,东都方面决定推举越王杨侗当皇帝,是为皇泰帝。

然后东都形成了一个名为“七贵”的核心班子——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

又过不久,东都就迎来了那个令人不安的客人——宇文化及。

英雄悲歌之李密Ⅳ——傻人有傻福,恶人有恶报

不管是东都城内,还是东都城外,都对宇文化及的到来感到不安——在李密看来,宇文化及弑杀杨广,其志不小,是敌非友,眼下前有宇文化及,后有东都隋军,一人抵挡二敌,如之奈何?在东都政府看来,宇文化及弑君悖逆,是敌非友,近有李密长期对峙,远有宇文化及虎视眈眈,如之奈何?

于是,宇文化及一来,大家都慌了,李密慌了,杨侗也慌了。

怎样解开这个困局呢?有个叫盖琮的人,倒是很不怕死,上了一封“大逆不道”的奏疏,表示,宇文化及这个混蛋,自然是个大混蛋了,不能指望了,但是,李密这个混蛋,还是小混蛋,是不是考虑招降李密这个小混蛋,共同对付宇文化及这个大混蛋呢?这个建议实在是石破天惊,言人之不敢言。

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化敌为友”的建议确实很妙,确实是解决当今危局的唯一办法。所以,在有人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后,“七贵”中的成员,元文都,也开始应和起来:“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

盖琮说的是“化敌为友”,而元文都更进一步,说的是“鹬蚌相争”,此议得到了七贵中卢楚的支持,于是,杨侗派遣盖琮前往游说李密。

彼时的李密,已经跟宇文化及接上了火,地点则是在黎阳。

当时宇文化及率军杀奔黎阳,黎阳守将乃是徐世绩,看到宇文化及兵锋甚锐(宇文化及的部队叫做“骁果”,乃是隋军中最精锐的力量,尽管宇文化及脑子不好使,但是真要跟这支部队硬碰硬,谁都得掂量掂量),徐世绩也不免不敢轻易交战,乃引兵西撤,退守仓城。

宇文化及于是兵不血刃的攻取了黎阳,而后又分兵前来围攻徐世绩。此时,李密率步骑两万驻扎于清淇,与世勣以烽火相应,而后深沟高垒,坚守不出。此后,宇文化及屡次进犯仓城,李密都率军包抄其后,令宇文化及不甚其扰。

宇文化及攻击不力,而李密也没办法一口吃掉宇文化及,于是,双方准备效仿当日楚汉之争的项羽和刘邦,隔河喊话。

论起喊话的能力,李密自然是完爆宇文化及,他首先开骂:“卿本匈奴皁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

宇文化及听李密揭他的短,沉默了许久(估计是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低着头看着地上,良久之后,终于回话了:“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

好吧,我还是高估了宇文化及,事实是,他根本就没听出李密是在揭他的短,他不回答,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应,而是压根没听懂李密在说什么——这个混蛋,咬文嚼字的,真你娘不痛快,要干就干呗,掉什么书袋啊。

李密看宇文化及憋了半天,还以为能说出什么有分量的呢,结果搞了半天,敢情是没听懂,李密是被雷着了,对着手下表示:“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

当然,实话说,李密还是没弄懂宇文化及,尤其是,“忽欲图为帝王”的“忽”字,就表达了李密的不解。其实,事情没那么复杂嘛,李密想太多了,宇文化及仅仅只是想回关中,你跟他较劲,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李密不让路,宇文化及还是只能攻,不久后,就准备了攻城器具,逼向仓城,而徐世绩则针锋相对,在城外挖了很深的壕沟,以此自固;于是,宇文化及杀到城外一看——壕沟那么深,怎么过?

就在宇文化及在转动他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想着怎么从壕沟那儿过去时,突然,壕沟中冲出了大量的军队,宇文化及毫无准备,还以为徐世绩有什么妖术,能“地遁”呢,登时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好容易准备好的攻城器具,也都被烧了。

咋回事呢?原来,徐世绩的壕沟乃是一沟两用,地下还挖了地道,壕沟中突然出现的军队,不是会“地遁”,而是压根就是从地道里出来的。

仓城的相持战,李密虽然挫败了宇文化及,但是,他非常担心自己在跟宇文化及交战的途中,会被东都部队在背后偷袭,以此想的脑仁都疼。

就在此时,李密听说盖琮带着杨侗的诏书前来,不免大喜过望——即便是“鹬蚌相争”,也比“两面受敌”要好啊,不是么?于是,李密立即上疏给杨侗,要求投降,而且,他还立即送上了一份见面礼——宇文化及的部将于洪建。

杨侗自是乐得如此,对李密封官加赏之后,表示——搞定宇文化及先!

搞定宇文化及,这是一定的,杨侗不这么说,李密也一样要搞定;但是杨侗这么说了之后,李密就能心无旁骛,将所有的精锐兵力,投入到东线战场上来。

然后就是一场大战?然后是,李密派人去跟宇文化及和解……

看不懂么?至少宇文化及就没看懂。从一开始的坚壁固守,到如今的低姿态求和,宇文化及不怎么灵光的脑子,只能想出一种可能性——李密这小子,顶不住了,怕了他了。呵呵,认输就对了,省的哥哥动手。

当时,因为宇文化及乃是悬军远来,无后方作战,以此,在黎阳跟李密相持了多日后,不免就遭遇到了后勤危机——快没吃的了。正在宇文化及想着怎么解决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时,李密派人来求和了,于是,宇文化及乐了——既是如此,要吃要喝,李密自会供应,还担心啥?弟兄们,敞开肚皮,该吃吃,该喝喝,吃好喝好,吃饱喝足,造啊!

看懂了么?智商正常的都应该看懂了。显然,李密的求和,乃是一个陷阱,他只是在麻痹宇文化及,只是在拖延时间,他在等待的,是宇文化及粮草用尽的那一天——这种战略,早在李密坚壁固守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开始实施了。只是,李密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这么初级的骗术,居然真能把宇文化及给骗个干净……

所以,李密搞定宇文化及,只剩下了时间问题?按照计划,是这样的。但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恶心的事情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宇文化及是个傻子,但是,有句话叫做“傻人有傻福”——当日赵行枢和司马德勘密谋政变时,他的“傻福”就让他躲过一劫;而今李密给他下了个套,眼看着他不日将亡时,“傻福”再度眷顾了他。李密的军队中,有人犯罪逃亡,此人投奔了宇文化及,然后,把李密的部署合盘托出……

此时,宇文化及的粮食刚刚吃完,闻听此言,不免暴跳如雷,于是立即率军渡过永济渠,向童山的李密大营,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李密万万没有想到,宇文化及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向他发动攻击,可以想见的是,他立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是瓦岗军在跟隋军的长期对抗中,总算训练有素,并没有立即就被宇文化及击垮,战事还是非常激烈,从早上七点,打到了晚上七点,然后,渐渐的,战事开始朝着有利于宇文化及的方向进展。

宇文化及的部下,乃是一群杀红了眼的饿鬼;而瓦岗军,不管如何训练有素,这场战事,终究还是仓促应战;这样的进展,自然并不意外。

李密本人则率军且战且走,然后,在战斗中,他中了箭,接着从马背上摔下,晕厥了过去,而他的左右侍从,看到后面追兵将至,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瞬间就没了踪影……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急促;杀声越来越响亮;暂时失去意识的李密,眼看着,就要永远失去意识……

此时,天神下凡了。

李密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走了,但好在,还留下了一个——秦叔宝。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秦叔宝一个人支撑起了大局,他如同当年的赵子龙一样,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休克的李密,逃出了生天。

更重要的是,很快,秦叔宝就收拢残兵败将,再次杀了回来,在血战多时后,终于奋力将宇文化及击退。

这场战事,于李密而言,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一场有断点的噩梦,直到他醒来的那一刻,他都未必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历史的奇妙总是如此,人算不如天算的事情,总是在不断的发生,所有人都不能从故事的开头,去预料故事的结尾。中国人将皇帝称为真命天子,虽不免有封建迷信和政治需要的成分,但是,我们必须承认——没有命,是当不了天子的。

李密几乎拥有所有的政治素质,但是,很可惜,他缺了最重要的一点——命。在正常情况下,李密几乎拥有99%的可能性,在不付出太大代价的情况下,搞定宇文化及,但是,历史上真正发生的事情——却在那1%中。

这场战事,《资治通鉴》只用了六十五个字,寥寥数笔,匆匆带过,但是,以后我们就会知道,这场战事对李密、对瓦岗军、乃至对整个隋末局势的影响,或许用六万五千字都无法尽述。

当李密醒来后没多久,瓦岗军大营中,却来了个意外的客人。

这位客人,叫做许敬宗,他是王轨的使者。这位王轨,是前东郡通守,不久前,在宇文化及率军到此后,他举城投降,还被任命为刑部尚书。这样的人物在这样的时刻,出现在这样的地方,确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当然,李密还是见了他。然后,许敬宗就表明了来意,很简单,很直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投降。

王轨之所以派人向李密投降,是因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理由——他再也忍不了宇文化及了。

据说,宇文化及同志在突袭李密、终于好歹出了口恶气之后,终于开始想要解决实际问题了——没有吃的,怎么办?当然,宇文化及的思维是直线型的,他脑中立即闪现出了一个字——抢。宇文化及先是进入了汲郡(河南省淇县东),开始搜刮军粮;然后,又派使节前往东郡,开始逮捕平民官员,对他们严刑拷打,要求他们提供军粮。东郡是谁的地盘?当然是王轨的。宇文化及在王轨的地盘上如此肆无忌惮,王轨的反应当然只能是五个字——滚你丫逼的。

于是,这就是王轨投降李密的全过程。

王轨的故事,能反应出一点——宇文化及死定了。

王轨事件表明,宇文化及的愚蠢,已经到了敌我不分的地步,而一个敌我不分的人,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众叛亲离,所以我们说,宇文化及死定了。

李密听闻此言后,当然立即接纳了许敬宗,还把他留了下来,当元帅府的机要秘书,跟魏征一起,掌管文书。

投降李密的,当然不只有王轨,很快,另有一个大人物,也跟着大部队,前来投奔李密了——谁呢?苏威。

苏威同志的背景,我们已经不需要解释了,但是,苏威如今的情况,我们需要解释一下。政治生涯跌宕起伏的苏威,人生中做过最有勇气的事情,就是此前我们说过的,献《尚书》来讽谏杨广。当然,这也是苏威人生中最后一次鼓起勇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此后,因为此事引发的政治迫害,彻底摧垮了苏威。

在被罢免为民后,杨广还是带着苏威去了江都,甚至一度感念老臣的不易,还想要重新启用他,后来还是因为苏威政敌裴矩和虞世基的阻力,这才打消了主意。然后,杨广死在了江都,而苏威,也没有兴趣跟着杨广殉葬,他投降了宇文化及,并被宇文化及任命为光禄大夫。如今,眼看着宇文化及惹得天怒人怨,不日将亡,他又果断的抛弃宇文化及,前来投奔李密了。

苏威什么资历背景,李密当然明白,一开始,对苏威这样的开国重臣,李密自然是尊敬有加。但是,很快李密就发现,苏威这样的老臣,似乎并不值得太多尊敬——因为,他自己就不尊重自己。

据说,苏威见到李密之后,只字不提隋末的乱局、杨侗的安危,好像隋朝亡或不亡,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与之相对的,他不停的盘旋舞蹈,然后,用很不恰当的方式,拍着李密的马屁:“不图今日复睹圣明!”

李密如今投降杨侗,自然是隋朝的臣子;既是隋朝的臣子,又怎能随便使用“圣明”这样僭越的词语?如果说苏威投降宇文化及还可以说是迫不得已,那么,在这样的时刻,用这样的方式试图博取李密的欢心,只能送上三个字了——贱骨头。以此,不仅李密对他观感大改,举国上下,都对苏威心生鄙弃。

沦落到如此境地的苏威,就是隋朝兴衰的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里,我们对这个短命的王朝,也只能是唏嘘不已了。

回到宇文化及吧。听说王轨已经投降了李密,宇文化及这才知道大事不妙,在恐慌之下,就率军撤出了汲郡,而后率军北上,准备放弃跟李密的较量,转而去夺取北方的领地。但是,宇文化及的大量部下,统率岭南骁果一万余人的陈智略,统率江淮短矛勇士的樊文超(樊子盖的儿子),统率江东效果数千人的张童儿,都投降了李密。因此,宇文化及北上的部队,也就只有两万余人了。

李密固然并不好惹,但是,宇文化及难道认为,北方的那些隋末枭雄,就很好惹吗?跟李密的较量,他或许是傻人有傻福,但是,运气不可能永远降临在他身上,部众日渐离散的他,终将有一天会知道,恶人还会有恶报。

英雄悲歌之李密Ⅴ——不想打和不敢打

宇文化及撤了,李密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他返回了巩洛,而后,留下徐世绩在黎阳一代,防备宇文化及的反扑。

看上去,东都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李密和政府军,在经年累月的相持后,终于因为宇文化及的催化,达成了最终的和解,如今,随着宇文化及的最终离开,战争结束了,和平终于降临了。以此,东都政府内部,陷入了一片欢腾,长久以来的折磨,终于成为了过去时。

然而,在这一片欢腾之中,有一个人,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非但兴奋不起来,他还为此感到十二分的担忧。

早在杨侗刚接受李密的投降时,此人的态度就很消极——彼时,提出了收编建议的元文都,因为和解达成,觉得灾难即将结束,不免欢欣鼓舞,于是在上东门摆下了酒席,请了文武百官前来庆祝,从段达以下,全都是喝着酒唱着歌跳着舞,庆祝得来不易的安宁;然而,在这样的气氛下,此人却偏要泼盆冷水,他对着起居郎崔长文表示:“这些人竟然敢把国家的名器,拿去送给盗贼,其心何在?”

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接纳李密,只有这个人不可能,因为,他是王世充。于王世充而言,他的存在,乃是为了对抗李密,为此,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尽管几乎输掉了底裤,但仍不轻言放弃——击败李密,乃是王世充生存的意义!一个大人物,要他放弃什么都可以,女人、金钱、权力,等等等等,但是,只有一样东西是不可能放弃的——生存的意义!

接纳李密,就是剥夺王世充“生存的意义”,所以,即便东都内部一片欢腾,人人庆贺,王世充也不可能展颜而笑。

王世充的这种态度,令元文都非常不快,但是,或许元文都也不明白,为什么王世充不愿意接受李密——此公甚至天真的认为,王世充是想把东都献给宇文化及。当然,中国人的处事逻辑,即便暗地里已经剑拔弩张,表面上,仍会是和和气气;王世充跟元文都便是如此,见到面,仍会打招呼,贤兄贤弟的乱叫一气,旁人看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在亲密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很快,表面的亲密,也要宣告终结了,因为,宇文化及要走了,按照杨侗的旨意,李密就要入朝为官了,就要跟王世充同列而站了,王世充的忍耐,终于到头了。于是,在朝内一次次因为李密传来的捷报而欢欣鼓舞之时,王世充却在秘密运作,煽动他的部众:“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

跟李密不共戴天的,不只有王世充,还有王世充的军士,相杀多时,恩怨已深,这帮人很怕李密的报复,而王世充,则果断抓住了这一点。

元文都很快得到了消息,为之大为惶恐——他毕竟是文官,王世充毕竟是武将,真要见个高低,完蛋的多半会是他;于是,他找来了同盟的卢楚等人,策划政变,准备借着王世充朝见之时,设下伏兵,将其诛杀,以绝后患。

元文都的想法是对的,此时此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而且,光靠他一个人,显然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局面;但是,他的做法却是错的,因为,他多找了一个人,一个他认为是盟友的人。

在李密归降东都政府的过程里,有一个人表现得很积极,他就是“七贵”中的段达,甚至,在元文都设下的庆祝宴会上,此公作为当朝第一大员,居然带着满朝文武,载歌载舞;似乎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他都是支持李密归服的那一个。元文都认为,光凭这一点,段达就是他重要的盟友,政变计划也会得到他的支持。

但是,元文都错了,错的原因是——他不懂段达。

在支持李密归顺的朝中大员中,大部分人的动机,都是受够了无休无止的战争,但是,唯有段达不是,他的动机是——终于不用在战场上碰到煞星李密了。“不想打仗”和“不想碰李密”,似乎是同义词,就算有区别,也只是细微的区别,但是,所谓的人性,往往就体现在细微的差别上——“不想打仗”,体现的情绪是烦躁,而“不想碰李密”,体现的情绪,却是害怕。

在王世充跟李密的四番战后,曾经,段达和韦津率军前往反击,但是,这次反击的过程却令人无语——段达老兄刚出城,刚看到李密的军队,就被那种气势所震慑,接下来,就不战而退了。段达,已经“不敢打”了,这个“不敢打”里,体现出他的特征,乃是怯懦和无能——这样的人,往往害怕变乱。

段达接受李密,是因为他认为,一旦如此,变乱就结束了;但是,当元文都找到他后,他却吃惊的发现,李密的归降,不是变乱的结束,而是变乱的开始,而且,是一场结果难测的变乱的开始,一场有可能葬送他身家性命的变乱的开始。

“安全第一”的段达,立即决定搞两面投资,一方面,他本人继续跟元文都一党虚与委蛇,另一方面,他派女婿张志前去告密。段达认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做法,不管最终获胜的是元文都还是王世充,他的安全都能得到保证。

“不想打”和“不敢打”的区别,决定了这次较量的结局。

得到密报的王世充,决定先下手为强。七月十五日午夜三更,王世充率军攻打含嘉门。元文都闻听事情有变,立即驰入皇宫,请杨侗出登乾阳殿,派兵抵抗,并命令各将关闭宫门。然而,战事的结局从这一刻已经注定了——因为,跟李密打了多次恶仗的王世充部队,其战斗力,远远强过宫内的这些没见过阵仗的部队。

很快,形式就朝着对元文都不利的方向进展——跋野纲率军出战,刚见到王世充,就下马投降;费曜和田阇也出宫迎击,但战况不利;元文都准备亲自率领禁军出玄武门,袭击王世充的侧背,结果,太监段瑜却声称找不到宫门钥匙,迟迟不给开门,如此这般,时间拖延,已是天色将明。元文都准备放弃玄武门,出太阳门(宫殿东门)迎击王世充,结果,元文都刚刚折回乾阳殿,王世充已经攻破了太阳门,杀入了皇宫。

元文都的盟友立即作鸟兽散——皇甫无逸抛妻弃子,砍开右掖门,一路西遁,奔往长安;卢楚躲到了厨房,结果还是被王世充党羽捉拿,随后被王世充下令乱刀砍死。于是,王世充杀向了紫薇门。

杨侗来到了门楼,询问王世充:“你带兵进宫,意欲何为?”

王世充回答:“元文都和卢楚等逆贼,想要将我置于死地,陛下只要诛杀元文都,我就任凭陛下处置。”

一旁的段达立即命人抓来了元文都,送给王世充。元文都对着杨侗哭道:“早上我死了,晚上就会轮到陛下!”杨侗也随之大哭,但是,一边哭,他一边催着元文都出宫——在这样的时候,即便是晚上死,也比跟着元文都早上死强。元文都刚出宫门,王世充所部立即一拥而上,乱刀砍下,将其剁成了肉酱,而后,元文都和卢楚的儿子们,也均遭诛戮。

段达又传达杨侗旨意,命令打开宫门,迎接王世充入宫。在控制了各处要害后,王世充进入乾阳殿,晋见杨侗。杨侗怒道:“你专权独断,擅自诛杀,可曾奏报?这是为人臣子的道理?你依仗手中兵权,可敢杀我?”

王世充立即跪了下来,连连磕头,痛哭道:“我蒙先帝提拔,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元文都等心怀奸诈,打算召唤李密,危害朝纲,痛恨我不与之同流合污,日夜累积,心怀猜忌。我为了救命,所以未能及时奏报。如果心有诡诈,辜负陛下,天地日月可做见证,使我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看着王世充这声泪俱下的痛诉,仁慈的杨侗,也不免有些心软,认为王世充乃出于至诚,今日之事,实为迫不得已;于是命他升殿,与其详谈。许久之后,二人一同入后宫,晋见刘太后。王世充乃解开头发,披散两肩,对天发誓,声称绝不敢有二心。于是,杨侗命王世充为左仆射,都督内外诸军事。

此次政变,成为了王世充掌控东都政局的开始——他很快便开始清除异己,扶植亲信,将王家子弟分布朝野,控制要害,一时之间,声势喧天,举朝上下,无不侧目。而至于仁慈而又可怜的杨侗,则彻底失去了权威,成日里枯坐宫殿,无所事事,再也没有任何皇帝的权威了。

演技派王世充,彻底降服了皇泰主杨侗,这位枭雄,或许是为了保命才发动了政变,但是,这位枭雄,绝不可能仅仅因为保命,而发动政变。

失去了元文都一党的制衡,年幼软弱的杨侗,已经无力继续控制王世充;当然,失去对王世充的控制,只是杨侗悲剧的开始,而这个悲剧之所以还没有落幕,仅仅只是因为,东都城外另有一股势力,在制衡着王世充。

李密!你等着!

英雄悲歌之李密Ⅵ——利益之争与路线之争

公元618年七月,刚刚击退了宇文化及的李密,正准备去东都受任,然而,行至温县,却听到了元文都被杀的消息,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运气还算不错;而后返回金镛城。东都的相持战,仍在继续。

东都内外的局势,如今是镜子的两面——东都城内,如今粮食将尽,一斛米居然要八九万钱,买不起的人,自然只能饿死,当然,买得起的人如果买不到,也只能饿死;与之相对,东都城外,却是什么都缺,只是不缺粮食。

为了收买人心,李密在占领洛口仓之后,就开仓放粮。最初的时候,粮仓没有任何管理,是无政府状态,谁来了都能进去搬粮食,无需出示任何文件,而且,想搬多少,就可以搬多少。

于是,洛口仓外围,出现了这样的场景——一堆人拖家带口的过来搬粮食,而且,大概是饿疯了的缘故,很多人都极端贪婪,不顾自己的能力,拼命的搬,直到离开之前,才发现根本带不走这么多,于是,大量的粮食被抛弃在大街小巷。自仓城到外城郭门,地上铺满了厚达几寸的粮食,以此,这些洒落在地上的粮食,遂被来来往往的人流和车辆,大量糟蹋。

当然,李密至少还是收买到了人心,各地变军拖家带口前来搬运粮食的,几有百万,很多人没有瓦罐木盆,遂用荆条编的箩筐淘米,于是大量的粮食漏出,洛水两岸十里之内,一眼望见,俨然是一片白色的沙滩。

洛阳城的军民登城远望之时,看到此情此景,他们内心是何情绪?

李密很得意,当日他曾对翟让表示过夺取洛口仓的重要意义(今百姓饥馑,洛口仓多积粟,去都百里有馀,将军若亲帅大众,轻行掩袭,彼远未能救,又先无豫备,取之如拾遗耳。比其闻知,吾已获之,发粟以赈穷乏,远近孰不归附!百万之众,一朝可集,枕威养锐,以逸待劳),如今,他的设想已经成为了现实。

然而,一旁的贾闰甫却若有所思:“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民所以襁负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无爱吝,屑越如此!窃恐一旦米尽民散,明公孰与成大业哉!”

贾闰甫认为,要打持久战,有粮食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爱护粮食,否则,粮食都糟蹋完了,李密要靠谁来夺取天下?李密是个聪明人,于是,他任命贾闰甫去管理洛口仓,解决粮食的浪费问题。

当然,东都城外,所有的也只有粮食了。民以食为天,但是,食毕竟只是基本需求,在吃饱喝足之后,所有人,都还会有更高的需求。李密手下的将领士卒便是如此,当日他们投奔李密,是因为李密能让他们吃饱喝足,为了一顿饭,他可以不惜一死而战,现如今,吃饱喝足不再成为问题,要让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就需要更大的刺激——换句话说,得有硬通货。

然而,李密手里,只有粮食,没有硬通货,每当军队打了胜仗,要论功行赏时,李密却什么都拿不出来,没有钱币,也没有绸缎。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这对军队的作战意志,无疑是种巨大的摧残。

此外,李密本人也开始为他的功业感到沾沾自喜,他不再像以往一样体恤士卒,而且,相比安抚老人,李密也将更多精力,放在了招降新人上——每当有人来投奔,李密总是大加优待;这也不免让跟着李密出生入死的老人们,感到不快。

徐世绩就看到了这个问题,他曾在一次宴会上向李密提出警告,但是,李密无法接受,反而将徐世绩派往了黎阳,外示优崇,内显疏离。

东都城外的种种暗流,正在逐渐腐蚀着瓦岗军的战力,但是,向来清醒的李密,在这样的时候,却被连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

李密的乐观,来自于大环境的有利——东都军队屡战屡败,如今又爆发了内乱,而粮食又即将告罄;似乎,东都的败亡,也只是早晚了。

然而,李密却忽略了一件事,至关重要的一件事——队伍的凝聚力。

儒家圣贤孟子强调“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网友们强调“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说明,从圣哲到凡人,都意识到,队伍内部的向心力,才是决定一场较量的胜负的关键。

在形势一片大好之下,李密隐藏着的,却是最致命的一个危机——人心。

人心的离散,其实从李密诛杀翟让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是的,在诛杀翟让之后,李密迅速的安抚了翟让集团的各部将领,让瓦岗军恢复了先日的平静,然而,很显然,平静只是表面的,喧嚣才是深层的,瓦岗军再也不可能恢复到此前的和睦团结铁板一块了——从徐世绩的遭遇上,我们就能看到这一点。

徐世绩,乃是瓦岗军的草创人物之一,翟让集团的骨干人物,在那场大动荡中,徐世绩被砍到了脖子,差点丧命。后来,李密把他招入幕下,亲自为之傅创,以示厚遇。然后,这件事就成为了李密的心结,此后,尽管徐世绩对李密忠心耿耿,为之肝脑涂地,但是,在李密内心,始终认为,徐世绩不是真心诚意效忠于他,他总是认为,徐世绩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

因为这种顽固的念头,当徐世绩对李密“厚待新人而忽略旧人”的政策提出质疑时,李密却无法就事论事。在李密脑中的语境下,“新人”无非是暗示李密集团,而“旧人”无非是暗示翟让集团;李密认为,徐世绩这么说,乃是借题发挥,表达对翟让集团失势的不满。所以,李密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内心对徐世绩的这番发言,却心存疑惧,于是,就将其发配去了黎阳。

以后我们会知道,徐世绩根本不是李密所想的那个意思,但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往往就是心结,这可以制造偏见,也可以摧毁理智。

李密对徐世绩的心结,昭示着瓦岗军内部潜藏的动荡。

如今,瓦岗军的老人们对李密“重新人轻旧人”的做法有如此强烈的反应,也或明或暗的跟当日的翟让被杀事件存在着关联。这些人内心深处,都若隐若现的有着“昨日翟让,明日为谁”的心结,他们都很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翟让,下一个被李密清洗的对象,所以,每当李密展示出对新人的重视对旧人的忽略时,他们内心的疑云就会扩大一分,他们的不满就会加深一分。

集团内部的火并就是如此,它存在着难以言叙的极为细微的后遗症,这些消极因素,可能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成为整个集团最终覆灭的引爆点。

当然,也许有人会问,瓦岗军集团的内乱,会成为削弱集团凝聚力的消极因素,难道东都政府的内乱,不会也因此削弱东都集团的凝聚力么?

李密本人或许就是这么想的,但是,李密想错了。原因非常简单,同是内乱,但是,瓦岗军存在的是利益之争,而东都集团存在的,却是路线之争。

中国历史上,路线之争出现最频繁的时期,乃是中国共产党的武装革命时期。彼时,党内陆续出现了陈独秀的右倾投降主义、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李德博古的消极防御、王明的左倾盲动,等等等等。中国共产党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路线斗争中发展起来的,而且,现在我们知道,路线之争非但没有削弱中共的竞争力,相反,几次关键性的路线之争都成为了中共前进道路上重要的催化剂,都改变了中共的命运,最典型的就是八七会议和遵义会议。

而反观中共的竞争对手国民党,党内的政治斗争同样激烈,但是,国民党没有像中共一样越斗越强,而是越斗越弱。究其原因,无非是各派系之间的争斗,都是很典型的利益之争——比如说,蒋介石和汪精卫早年的斗争,延续了整个后孙中山时代的蒋介石和李宗仁的斗争,等等。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利益之争乃是无规则无差别的斗争,可以发生在任意两个发生了利益冲突的人身上,利益之争的激烈,会极大程度摧毁集团内部的凝聚力;而路线之争,则是有规则有差别的斗争,是集团中的一个政见压倒另一个政见的斗争,起到的主要作用是统一思想,对于集团内部的凝聚力反而是种助力。

王世充和元文都的斗争,就是典型的路线斗争,是主战派和主和派的斗争,最终,主战派战胜了主和派,东都集团的政治意见达成了统一,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王世充贯彻他的政治意图了,他也就可以放开手脚大战一场了。

所以,东都要完了?李密同志需知,形势可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哦。

英雄悲歌之李密Ⅶ——少数人的真理

东都的相持在继续。

最先出击的,一如既往,还是王世充。不过,这次出击,不是跟李密约战,而是要求跟李密谈笔交易,交易的内容是——东都城内出衣帛,东都城外出粮食;大家互通有无,各取所需,公平交易,何如?

好交易吧?至少看上去是好交易。但是李密的回答却是干净利落的一个字——不。至于为什么不,李密可能也没完全想清楚,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王世充这小子,歪脑筋一大堆,指不定又有什么花花肠子,不能中了他的计。

但是,这笔看上去还不赖的交易,却让瓦岗军内部有些人留了口水,邴元真同志就觉得这交易挺靠谱,干吗不做?

别的什么人对李密提出反对意见,李密都可以不鸟他,只是这个邴元真,李密还真得给他三分面儿——因为,邴元真是瓦岗军的老人儿,翟让集团的骨干人物,而李密对翟让集团的态度,向来是外崇内忌。

所谓外崇,就是在表面上,对他们是尊重有加的,看上去是重用的,这位邴元真就被李密任命为长史(秘书长),镇守洛仓,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李密还想对外表现出自己一碗水端平的态度,来稳定人心;但是,外崇之外,就是内忌,有什么不满,都是暗地里下功夫,对徐世绩不满,就是暗地里下功夫,将他排挤出权力中心,将他外放,去镇守黎阳。

因为这一贯以来的对翟让集团的态度,此次邴元真表示交易挺靠谱后,李密也不免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建议,同意交易。

然后,李密就发现了,王世充这小子,果然有歪脑筋,这交易,果然他妈的存在猫腻。朋友们,所谓双赢的交易,对双方而言,也未必是对等的,因为,总有人赢得多,有人赢得少——王世充和李密的双赢交易就是如此,王世充赢得多,李密赢得少。原因?吃饱肚子,永远比衣衫光鲜更重要!

于是,有人用脚在“温”和“饱”上投了票——此前,在交易没有发生时,洛阳城内投靠瓦岗军的,每天以百计数;而交易发生后,投靠的人员就越来越少,到后来,就变得人丁寥落了。

当然,李密觉得事情不对后,就果断终止了交易。

王世充明白,必须马上发动决战了。

但是,因为王世充跟李密较量多次,每次都是大败而回,如今,王世充的部队,都对瓦岗军产生了恐惧心理,还没打呢,光想一想,就觉得怕,这样的情况,当然是打不赢的。所以,第一步——提升士气。

王世充用了一个很诡异的做法——周公托梦。王世充宣称,有个叫张卫通的已经好几次做梦都梦见周公了,周公转托他告诉王世充,灭亡瓦岗军的时机,已经到来了。周公乃是民间解梦的神祗,周公的托梦,尽管难登大雅之堂,但是,民间人士却对此笃信不疑,因此,消息传出后,王世充所部精神为之振奋。

前面我们就说过,宣传这玩意儿,最重要的不是“合理”,而是“对路”。对“合理”的人“合理”,对“迷信”的人也要“迷信”,总之要对症下药。

然后,王世充就给周公盖了座庙,此后每次出征,都要先行祭拜周公。

此外,王世充还请了个巫师,让这位巫师做法,并对军士宣称,说周公命令王世充立即出击攻打李密,战则必胜;如若不然,则必会瘟疫横行,士卒死光。

王世充的这帮手下,南方人居多(王世充是从江都发迹的,他的手下,也是扬州一带人士),而当时南方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如北方人,因而,南方人也被称为“蛮子”,而没文化的另一面,就是迷信,不可思议的迷信。因而,尽管王世充的宣传手法说实话很不靠谱,但是,谁让这帮手下更不靠谱呢?

再说一次,宣传的关键词,是那两个字——“对路”嘛!

在成功提振了士气后,接下来,就是出击了。

此次,王世充从军队中优中选优,精中选精,集结精锐两万余,军马两千余,九月十日,王世充发动攻击,军旗上号令鲜明,印着两个字——永通。

“永通”听着像是票号的名字,王世充为什么选这名儿,老实说,我也不懂。

次日,王世充所部抵达偃师(河南省偃师市),在洛水南岸扎营,而后,开始修筑桥梁,准备渡河作战。眼见老对手大军压境,李密不敢怠慢,令王伯当驻守大本营金镛城,自己则率精锐挺进偃师,封锁邙山要道,严阵以待来敌。

而后,为了研究如何应付来势汹汹的王世充,李密开了个作战会议。

会议上出现了两派意见,首先发言的是裴仁基:“世充悉众而至,洛下必虚,可分兵守其要路,令不得东,简精兵三万,傍河西出以逼东都。世充还,我且按甲;世充再出,我又逼之。如此,则我有馀力,彼劳奔命,破之必矣。”

裴仁基的作战方式,乃是正面牵制,侧背捣虚。这逼向东都的三万精兵,就是瓦岗军所用以控制王世充的机动兵力,有这三万机动兵力在,王世充就会进退失据,前进,一找不到战机,二后方危殆;而一旦后退,则前功尽弃,疲于奔命;加之其兵少粮尽,自然很容易就被击破。

李密赞同裴仁基的建议,并继续做了说明——今东都兵有三不可当: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我但乘城固守,蓄力以待之;彼欲斗不得,求走无路,不过十日,世充之头可致麾下。

当然,还有第二派意见,代表人物是陈智略、樊文超和单雄信,他们表示:“计世充战卒甚少,屡经摧破,悉已丧胆。《兵法》曰‘倍则战’,况不啻倍哉!且江、淮新附之士,望因此机展其勋效;及其锋而用之,可以得志。”

如果说裴仁基的作战方式,是以“稳”为主,强调的是掌握战略主动;那么,陈智略、樊文超(这二位都是从宇文化及那里投奔李密的,属下都是江淮骁果,李密待他们不错,但可惜至今为止寸功未立,难免为瓦岗军旧人不服,如今自是想借此机会立下大功,在瓦岗军中站稳脚跟)和单雄信(翟让集团的骨干),则都表示要“凶”,理由是,咱比王世充人多那么多,打过那么多胜仗,怕怎的?

在这两派意见的交锋中,主张“凶”的,占了七八成,李密虽然最初更赞赏裴仁基,但众意难违,加之自己也心存侥幸,还是选择了第二种战法。

裴仁基对此极为不忿,苦争未果后,用剑击地,悲叹道:“公后必悔之!”

李密到底会不会后悔呢?答案是——会;原因是——历史屡次证明,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稳”还是“凶”,其关键的核心,在于正面交锋,到底谁更占优势。

激进派认为,是瓦岗军优势,因为很简单,人多,而且打过的胜仗多。这种看法,当然是肤浅的,因为,人多未必足恃,而屡胜也未必可全胜。

人多未必足恃,是因为,部队之间交锋,最重要的是一个字——势。

历史上很多经典的以少胜多的战例,就是因为占据了“势”。项羽破釜沉舟的巨鹿之战,韩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井陉之战,都是个中经典。中国有句俗语,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强调的就是这个“势”。

一般来说,输不起的一方,没有退路的一方,占据着“势”;因为,唯有获胜,他们才有一线生机,在此情况下,所有人都会激发出全部的潜能,其爆发出的战斗力,是令人无法想象的。

项羽的巨鹿之战,就是将这种没有退路的“势”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史记》生动的描述了当时各方诸侯观战的情况:当是时,楚兵(楚军就是项羽的部队)冠诸侯。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馀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

没有退路的“势”可以让部队的战斗力,发挥到连旁观者都心惊胆寒的地步,在这样的情形下,人多亦或是人少,已经成了次要的因素了。

其实,李密本人已经很好的分析了这个“势”,他认为,王世充的部队,有三个不可挡——兵仗精锐,一也;决计深入,二也;食尽求战,三也。比之瓦岗军,王世充的部队没有退路,所以人数虽少,但却难以抵挡。

然而,很可惜,因为那一点点侥幸心理,李密将自己的准确分析抛到了脑后。

而屡胜未必可全胜,是因为另一个词——哀兵必胜。

失败是一个人最好的老师。王世充本人也是一世枭雄,能耐虽不如李密,但也相去不远;这样的人物,在屡次的交战失败中,已经汲取了大量的有益经验,此番作战,也必然是有备而来,这一点,从他的宣传手法,就可见一斑。

所谓“哀兵必胜”,就因为屡次失败之后,他们对对手的了解,远甚于对手对他们的了解;他们能够准确的摆正自己的位置,以低姿态的方式去跟对手较量,而对手,却在屡战屡胜之后,失去了平常心,开始低估对手。

以此二点而言,正面交锋,没有退路而又哀兵必胜的王世充,已然占据上风。因而,如裴仁基所说,李密会后悔的。

然而,裴仁基的话还是轻了,因为,他还是将此战当成了此前多次例行公事般的王世充和李密的作战,所以,他认定李密会“悔”,但是,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李密“悔不起”。

在前线将领争成一团时,后方的文官们,也并没有闲着。

当时在李密军中当书记的魏征就对着郑颋表示:“魏公虽骤胜,而骁将锐卒多死,战士心怠,此二者难以应敌。且世充乏食,志在死战,难与争锋,未若深沟高垒以拒之,不过旬月,世充粮尽,必自退,追而击之,蔑不胜矣。”

此魏征就是彼魏征,就是后来成为李世民那面镜子的魏征。

魏征就准确的判断到了局势,他看出了王世充的没有退路,看出了他的部队所拥有的势,看到了王世充部队的难与之正面交锋;当然,除此而外,他还提到了另一个问题——瓦岗军精锐多死的问题。因而,魏征认为,必须以稳为主,坚壁固守,打消耗战持久战,坐等王世充粮草用尽。

魏征提出的这个问题存在吗?答案是——存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呢?让我们把目光投向多日以前的“童山之战”吧——彼时,因为宇文化及上了李密的恶当,愤怒之下,对童山的瓦岗军发动了奇袭,在那场《资治通鉴》用了64个字就描述完了的战事中,瓦岗军遭遇了重创。李密当时在战场上休克,而瓦岗军也几乎溃不成军,要不是秦叔宝力挽狂澜,瓦岗军可能就此崩溃。

就是在这场战事中,瓦岗军损失了他们大量的精锐。而这一点,也正是王世充认为可以尽快决战的决定性因素——密破宇文化及还,其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世充欲乘其弊击之……

然而,魏征的建议,却受到了郑颋的鄙视,认为这是“老生常谈”;魏征立即反驳,认为这分明是“奇计”,怎会是“老生常谈”,话不投机之后,魏征一怒之下,居然拂袖而去。

争论结束了,李密选择了“凶”——他输定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李密根本输不起。

英雄悲歌之李密Ⅷ——缺什么,别缺“命”

战斗迅速打响。

程咬金率领内翼骑兵部队随同李密在北邙山上筑营,而单雄信则率领外翼骑兵逼向了王世充的阵地——他在偃师城北筑营。然后,王世充就以数百骑兵为先锋,渡过洛水,杀向了单雄信大营——大战,就此到来。

李密立即派出裴行俨和程咬金前去增援单雄信。但是,一代猛将裴行俨却出师不利,上来便为流矢所中,而后跌落马下;程咬金见此,立即冲上前去,连杀数人,见王世充所部不敢进逼,便一把将裴行俨从战阵中抢了出来,然后将其放在自己的马背上,二人骑着同一匹马,飞奔而回。王世充所部岂会让程咬金轻易脱逃?很快,程咬金便遭遇了对手骑兵重重的堵截。

程咬金不断的躲避对手的攻击,但还是防不胜防,被一名骑兵用长矛刺穿了铠甲,程咬金立即转身,一把抓住了长矛,然后怒喝一声,用力一折,竟将这支长矛当即折断。这位骑兵当时看了个目瞪口呆,但是,已经由不得他吃惊了,正在他惊疑不定之时,他的脑袋,已经被程咬金砍下。

如此这般,程咬金带着裴行俨,终于杀出了重围。

此战,双方一直战至日暮,而程咬金和裴行俨的狼狈,也成为了李密军作战不利的缩影——李密军中勇将孙长乐等十余人,都为此身受重伤。

然而,纵是如此,李密仍然没有把王世充放眼里,夜晚宿营,居然没有营造防御工事——王世充这小子,可敢来袭营?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李密想对了,王世充没有来;但是,袭营也不是打赢的唯一办法。

在那天晚上,有两百多个骑兵,暗中进入了邙山,埋伏在山谷水涧之中;而后,王世充命令全军喂饱战马,养足精神(连早饭都在床头吃)。到了次日早上,王世充开始训话:“今日之战,非直争胜负;死生之分,在此一举。若其捷也,富贵固所不论;若其不捷,必无一人获免。所争者死,非独为国,各宜勉之!”

这段训话可以用四个字就概括——没有退路!

既然没有退路,那就上吧!当隋军出现在李密大营外时,李密才刚刚出营,还没等瓦岗军列阵,隋军一拥而上……

王世充此次出动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都是江淮的勇士,其战力足堪惊人,只见战斗开始后,这些人在阵中杀进杀出,呼号震天,竟视对手于无物。

战事已经渐入佳境,隋军开始逐渐占据了上风。就在此时,王世充命人从阵前牵过了一个人,而后左右欢呼鼓噪:“抓到李密了!”闻听李密被擒,本就杀红了眼的隋军,更是欢声雷动……

当然,此人不是李密,只是个酷似李密的人,王世充一早就准备了这个人,将他捆起来,放在了一个秘密的场所,而现在牵他出来,是早就安排好的戏码。

从“周公托梦”,到而今“生擒李密”,王世充将他在战场上的狡诈,体现的淋漓尽致——王世充为此战,已经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

李密大军已经渐渐不支了,然后,那支埋伏在山谷间的伏兵,也就在此时,突然杀了出来,居高临下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向了李密的大营,而后纵火焚烧,瞬息之间,李密大军的侧后,通红映天,已成一片火海。

前线遭遇强敌,后面大营被烧,李密大军陷入了绝境,于是终于陷入崩溃。张童仁、陈智略投降,而李密则率一万残兵败将,退往洛口。

是夜,王世充率军包围了偃师。驻守于此的郑颋本想做最后一搏,但无奈他的部下已经不愿意再做抵抗了,一堆人出城请降,王世充遂轻松入城。

入城后,王世充泪流满面的发现,他失散了许久的家属——他的一个哥哥,三个儿子,都在城内。原来,王世充的家属本在江都,在宇文化及弑君后,就跟着宇文化及一块西归,而后,在滑台投降了李密;而李密,则试图以此为筹码,招降王世充,因此将他的家属,安置在了偃师。

李密丧失了筹码,而王世充,则得到了筹码——在偃师,王世充俘获了李密的大量亲信,并在杀向洛口的路上,又擒获了一些李密亲信的家属,尤其是,他得到了一个关键人物的家属——邴元真的妻子儿女。

邴元真的背景,前面已经说过,他本是一个小公务员,因为贪污,投奔了翟让,是瓦岗军的草创人物之一,并被翟让视作亲信,后来李密设立幕府,精选幕僚,翟让就推荐邴元真当秘书长。邴元真其人,贪婪而又粗鄙,李密一贯看不上他,但是,翟让的面子又不能不给,所以,李密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

当然,李密对邴元真的态度,是所谓外崇内忌,尽管让他当秘书长,但实际重要军事事务,从不让他参与。这次偃师战役,李密同样没有让邴元真参加,但是,李密终究百密一疏,让邴元真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洛口仓。

李密或许从没想到自己会输,在他眼里,镇守洛口仓是个实在闲得不能再闲的任务,正好可以安置邴元真这样不用不行大用也不行的人物;但是,很可惜,李密输了,如今,洛口仓则成为了重要的不能再重要的地方——这是李密的根本!

对于邴元真,其实李密的部下宇文温很早就警告过他,劝他早日除掉此人,否则必有祸患。只是,李密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邴元真身份太特殊了,他不能因小失大,彻底将翟让集团逼上绝路,所以,当时的李密,也只是笑而不语。

然而,到了现在,李密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因为,邴元真出手了。

在李密手下混得不如意,如今又听说有人怂恿李密除掉他,而他的家人,又都被王世充俘虏,邴元真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一个办法了——反水。

当然,李密也不是凡人,他对邴元真也不是毫无防备,邴元真要反水的消息,李密也提前从部下杨庆那里得知,但是,李密的反应,却令人惊讶——按兵不动。

李密的“按兵不动”,其实是“将计就计”,他的目的是——“反败为胜”。

李密跟王世充较量多次,有好几次,都是反败为胜,这次,他不过是想故技重施。拿下邴元真,这当然很容易,但是,在李密看来,这根本无助于扭转战局,毕竟,偃师一败,强弱之势已然逆转,如果按部就班,李密必败无疑。如今,邴元真秘密跟王世充接洽献城,这对于李密是个机会,李密只要佯装不知,趁着王世充渡河的当口,给他来个半渡而击,那么,形势就会再度逆转!

半渡而击!又是半渡而击!历史证明,半渡而击乃是把双刃剑,古有苻坚,近有尉迟惇(具体请见上册《文帝篇·天命所归·纸老虎》),都是试图半渡而击,但却最终一败涂地。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个战法有个关键点——时机,英文中的一个词,或许更精确——timing。

所谓半渡而击,首先要观察到对手的“半渡”,而后,要抓住这个timing,立即发动攻击,否则机会转瞬即逝,形势就会立即逆转。

这个时间点很不好抓,因此,历史上存在着很多“半渡而击”失败的例子,但是,为了一举扭转败局,李密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然后,我们就要再一次为李密唏嘘了,因为,他的运气,再次跌至谷底。

李密派出的侦察兵,在王世充军队抵达洛水北岸时,居然毫无察觉,而等到他们终于发现王世充部队,而后向李密通报时,一切为时已晚——王世充已经全部渡河,半渡而击的timing彻底失去,而李密,则彻底陷入绝境。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种时候,除了邴元真按照原定计划献出洛口仓之外,以单雄信为代表的翟让旧部,也拒绝接受李密的调遣,选择各自为战;于是,李密终于战无可战,退往了虎牢。

单雄信的叛变,早在一个人的预料之内,只是,这个人已经死了——房彦藻。作为瓦岗军的重要将领,单雄信为人勇武,擅使长矛,威名盖世,然而,在房彦藻看来,他却缺乏一个很重要的素质——政治忠诚度。所以,房彦藻活着的时候,曾劝李密除掉单雄信。只是,李密又能如何呢?就算明知道单雄信不可靠,李密又能如何呢?李密的人生,最悲哀的地方,不就是总是面临着这样根本无从选择的选择题吗?这不是李密的错,这是李密的命!

李密濒临绝境,败局已经注定,接下来,他无非只能考虑一件事——逃去哪?李密打算去黎阳,去投奔徐世绩。然而,立即有人站出来表示反对,反对的理由是,徐世绩在当日翟让事件中差点丧身,如今李密兵败投奔,又怎能保证安全?

彼时,王伯当放弃金镛城,退往河阳,李密也暂且退到了河阳,然后,他召集将领们开会,提出了他的意见——南以黄河为界,北以太行山为界,东接黎阳,先保住自己,而后徐图东山再起。

显然,李密还不想放弃,但是,他的想法却得到了将领们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如今大军溃败,人心惊扰,如果继续停留于此,恐怕过不几天,人就会全部逃光。人心如此,不愿再战,我们不会成功的。

在李密的政治生涯中,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尝到失败的滋味。李密的对手王世充,此前失败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失败后,他都重新站了起来;然而,李密仅仅失败了一次,却已经到了山穷水尽,部下们不愿再战的地步。

我们不禁要问,李密何以如此输不起呢?

其实,道理并不复杂,用我们此前一章的标题来说,这是“空降兵的悲哀”。

跟王世充不同,李密没有自己的子弟兵。李密当年因缘际会进入瓦岗军时,他只是孤身一人,单枪匹马,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尽管到了后来,他让瓦岗军发展壮大,他成为了隋末反军中的头号人物,他似乎什么都有了,但实际,他有的东西,远不如王世充的东西来得牢靠。

在瓦岗军中,李密始终是个外来客,他虽然后来经营起了自己的势力,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无法摆脱翟让集团的掣肘。翟让活着的时候如此,翟让死后更如此——这个掣肘,让他只能停留在东都,而不是杀向关中;这个掣肘,让他难以处理集团内部纷繁复杂的矛盾,他不知道如何处置翟让的旧部;这个掣肘,让整个瓦岗军集团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赢得起,却输不起……

李密有争雄天下的能力,在隋末唐初,除了李世民,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李密相提并论,但是,李密缺的,是争雄天下的基础。

李渊父子、王世充、窦建德、杜伏威,他们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驰骋江湖,而李密,归根结底,他依靠的,是别人的力量。

别人的东西,终究是不如自己的东西来的可靠的。

李密什么都不缺,他缺的,只是那最重要的一点——命!

一个人可以击败很多东西,但是,只有一点,他是无法击败的——命!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李密的失败,是因为偃师之败前后他暴露出来的种种自傲轻敌的情绪,但是,这只是最表层的原因,胜败乃兵家常事,有哪个人可以保证自己永远都能赢呢?历史上有太多成就大事的英雄,都经历过惨痛的失败,即便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也有过十三翼之战惨败于古尔汗札木合的经历;成功者之所以成功,并非是因为他们永远不输,而是因为他们总是可以东山再起。

李密的失败,并不在于他在偃师输掉了决战性的战役,而是在于,在这场决定性的战役之后,他居然丧失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所以,李密最终输给的人,不是王世充,而是掌管着他的命运的命运之神。

英雄悲歌之李密Ⅸ——豪杰与纯臣

部下们不愿再战,李密感到从未有过的悲怆,他感到,他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对部下表示:“我所倚仗的,无非是大家的拥护,现在大家不愿继续作战,我已经走到绝路了。”说毕,李密意欲拔刀自刎,以此向部下赔罪,王伯当则死死的抱住了李密,痛哭流涕,以致晕厥,李密的部属,无不黯然泪下。

许久之后,李密发话了:“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跟着我一起去投奔关中吧,我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至少可以保证大家的荣华富贵。”

一旁的柳燮接话道:“主公与唐公乃李姓同族,当日也曾结成同盟,虽未与他并肩作战,但也在东方牵制了隋军的主力,断绝了隋军西上的道路,以使唐公能够兵不血刃,就袭取关中。这难道不是主公的功劳么?”

大家异口同声:“确实如此啊。”

李密回过头来转向王伯当:“将军,你的家族如此庞大,这次怎能陪着我这个败军之将一块西行呢?”

王伯当哭道:“从前,萧何率领萧家子弟追随刘邦,我恨不得让兄弟们全部参加,怎么会因为一时的挫败,轻易离开呢?就算我会被荒野分尸,也在所不惜!”

王伯当一席话说完,左右诸人无不感动落泪,于是计较已定。

不久后,李密离开了他奋斗多年的关东,踏上了西行关中的道路,追随李密西上的,足有两三万人。没有追随李密西上的,大部分都投降了隋军。

十月,李密的西行部队,即将抵达长安。一路上,李渊派来接待的使节,前后相继,络绎不绝。刚刚经历了人生重大挫折的李密,也不免为如此盛况而展颜一笑,他豪情满怀的对着部下说道:“从前我手拥百万大军,如今投奔唐王朝,但山东(崤山以东)的数百个城池,知道我在这里,我派人前往征召,也会全部回归。比起东汉的窦融,我的功劳并不小,难道还不能拿个宰相的位置么?”

窦融的故事这里我们需要简单讲解一下。

窦融是西汉末年东汉初年人士——王莽篡政时,他当时投奔了王莽;而后绿林赤眉起义爆发,他审时度势,又投奔了更始政权(更始帝刘玄是绿林军的老大,光武帝刘秀和他的哥哥刘演都曾是绿林军的将领);而后更始政权衰败,他又据境自保(当时他拥有河西五郡);他一度追随割据陇西的隗嚣,后又见刘秀实力强盛,于是跟刘秀接触,后在建武五年投奔了刘秀。

有趣的是,转换过多个东家的窦融,在东汉混得风生水起,当时他家“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而且,窦融的后世也是风光无比,我们前面说过的,开了外戚专权的坏头、但也有过“勒石燕然”的巨大功绩的窦宪,就是窦融的曾孙。

李密拿自己比作窦融,显然是幻想着能有个好的归宿。

十月八日,李密终于抵达了长安。然后,李密发现,他所预想的种种美好的前景,瞬间被现实击得粉碎。

跟迎接入关时的热情不同,来到长安的李密,受到的,却是不断的冷遇——随他入关的部属,在长安饱受冷眼,甚至整天都得不到饮食,这些人的不爽自是可以想见;而后,李渊任命他为上柱国、封他为邢国公,似乎还不错,但是,给他的实际职务,却是光禄勋(管宫廷膳食的),李密的不爽,自也无需多言;更惨的是,政府官员对他也很轻视,甚至还有人借机勒索……如果说在这种种不愉快中,还有一些愉快的话,那就是,李渊待他似乎还不错,言必称“老弟”,还把表妹独孤氏嫁给了他。

理想总是跟现实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窦融之所以得势,是因为他于刘秀有用(用以牵制格局一方的隗嚣),而又实力有限,不成大器;而李密呢?他是李渊的竞争者,他所能奉献给李渊的城池越多,就意味着他对李渊的威胁越大,以他这样的情况,又怎能指望成为下一个窦融呢?

此时的李密,就如当日被削夺了楚王位置的韩信,他看不起别人,而别人也不待见他,他始终游离于整个唐朝主流圈之外。

整个唐王朝(在公元618年五月,李渊接受了杨侑的“禅位”,正式建立了唐王朝)中,只有一个人,是李密看得上的——李世民。

该年十一月,李密被李渊派去迎接李世民。当时的李密,自恃自己的才智和功业,看不起任何人,甚至见到李渊本人,都不免露出傲慢的神色,但是,当李密第一次看到李世民时,却顿时收起了他的傲慢,当时他对殷开山私下表示:“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祸乱乎!”

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吧。只是,李密这个英雄,如今,也只能屈居于李世民这个英雄之下了——如果说隋末唐初的大乱世,我们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这对旗鼓相当的对手,从来没有机会能够正面交锋。

李密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有个重要的原因——他没有选择投奔徐世绩。

在李密降唐后,他原先的一些部下,李育德、刘德威、贾闰甫、高季辅等,都投降了唐朝,而另有一些部下,投降了东都隋朝政府;而后,这道选择题,就落到了镇守黎阳的徐世绩的头上,当时的徐世绩,占据着李密原有的大部地盘。

该年十一月,徐世绩接到了一封信,这是他的一个老熟人寄来的——魏征。当时魏征跟随李密降唐后,许久不能得到重用,于是便主动请缨,要求去说降迟迟没有表态的徐世绩;李渊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乘坐政府的驿马,前往黎阳。

徐世绩跟魏征关系不错,接到了他的来信后,又听说李密也降唐后,终于打定了主意,准备西归了。然而,在西归之前,徐世绩对他的秘书长郭孝恪说了这样一番话:“这里的人民和土地,都是魏公所有,我如果上疏呈献给唐公,是利用领袖的失败,贪天之功为己有,这种行为,我会感到非常羞耻。而今应该开列郡县、户籍、人口、马匹的数目,报告给魏公,让他自行呈献给唐王朝。”

于是,徐世绩派遣郭孝恪前往长安,而后,又运送粮食供应给淮安王李神通(李虎的孙子,李渊的堂弟)。

接下来,让李渊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徐世绩的使节已经入京,李渊很早就知道了,他也一直在等待这位使节递上呈文,请来觐见,但是等来等去,这位使节居然根本对他不理不睬,后来经过调查,此公入京后,居然只见了一个人,而且递上了一份报告——李密!

李渊内心且惊且疑,然后,立即召见了郭孝恪。李渊问他,你这是怎么回事呢?郭孝恪遂将徐世绩的说法向李渊一一言明。李渊大为震动,叹道:“徐世勣不背德,不邀功,真纯臣也!”

请注意两个字——纯臣。中国历史上,忠臣或许有很多,烈臣或许也有很多,但是,能够当得起“纯臣”二字的,却寥寥可数。

什么是纯臣?顾名思义,就是纯粹的臣子。

政治是一个非常残酷的舞台,在这里打滚的人,几乎都是利己主义者,这些人,早就跟“纯粹”二字毫无关联,他们的心思太复杂,城府太深沉,算计太精细,他们的所有行为,几乎都有一个相同的出发点——保住自己的地位,获取自己的利益。乱世之间的战将和谋士,就多是此辈。

当日陈平分析刘邦与项羽的优劣时,曾直截了当的对刘邦说起了他在人才方面为什么相对项羽有优势:“项王为人,恭敬爱人,士之廉节好礼者多归之。至於行功爵邑,重之,士亦以此不附。今大王慢而少礼,士廉节者不来;然大王能饶人以爵邑,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亦多归汉。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然大王恣侮人,不能得廉节之士。”

陈平在这段话里,两次谈到了刘邦“不能得廉洁之士”的情况,前一次,是说明了刘邦的现状,而后一次,则断定了刘邦的前景。换而言之,尽管陈平认为要取天下,需要两方面的人才都有(诚各去其两短,袭其两长,天下指麾则定矣),但是,他深知刘邦的脾气秉性,明白廉洁之士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都不能得到。

刘邦所能得到的,只能是“士之顽钝嗜利无耻者”,也就是我们说的“利己主义者”,实际上,说这番话的陈平,就是这类人。

但是,现在我们知道,正是这些“利己主义者”,帮助刘邦击败了拥有廉洁之士的项羽,取得了楚汉之争的胜利。

陈平说的很直白,但这就是现实,政治的现实。所以,可想而知,当李渊听到居然还有那么一个臣子,在自己的老大遭遇惨败时,还能够有如此的表现,他的内心是如何的波澜起伏——他遇到的这位纯臣,乃是绝世之宝!

仅仅因为郭孝恪的一番话,在还没亲自跟徐世绩见面的情况下,李渊将徐世绩赐姓为“李”。赐姓乃是封建帝王对一个臣子最高级别的奖励,这意味着,他把这位臣子当成了自己人。而后,李渊任命徐世绩全权经营虎牢关以东的事务,徐世绩所攻下的土地,也由他自己任命官吏,他李渊绝不掣肘。

李渊感叹自己得到了一个宝贝,而李密,在郭孝恪带着那个名簿找到他时,他的内心,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清楚的了。

李密的不满在增加。作为一个当惯了老大的人,作为一个此前认为自己对唐朝有大功的人,作为一个将自己类比于窦融的人,现在这样的状态,实在让李密无法开怀。某天,中央开会,而李密,作为宫廷膳食部长,被要求统筹安排递酒上菜的工作——一边是朝廷显贵觥筹交错,共议朝政;另一边,则是厨子、太监和丫鬟们,不断的前来请示李密,心高气傲的李密,深深的感到了屈辱。

会毕,心情郁结的李密找到了王伯当。彼时的王伯当出任左武卫大将军(正三品的禁军将领),也深感不得重用,于是,就跟李密表达了他的意见,他认为,李密仍有机会,主要是因为两个人——黎阳的徐世绩,罗口的张善相。

听到徐世绩这个名字,李密心中那隐隐闪现的火苗终于燃烧了——是啊,还有徐世绩,此人依然忠诚于我,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几天后,李密找到了李渊,表示自己寸功未立,却得高官厚禄,内心不甚惶恐,想要有所报答。他又表示,山东(崤山以东)的起义军,多是他从前的部属,请陛下让他东下招抚,相信有唐王朝的威望,一定可以让他们闻风而降,而后生擒王世充,不过是如拾草芥。

李渊召集群臣讨论此事。大部分人,都表示反对,李密乃一世豪杰,如让他东下,无异于纵虎归山,蛟龙入海,再便难以制御。但是,李渊本人,却对此有些心动,因为,如今山东的局势仍很混乱,李密虽败,然仍有很多旧部不愿投降王世充,眼下,确实是只要李密一声号令,就可以让山东局势为之一改。

李渊想赌一把,他赌的是——李密不会反。

十二月一日,李渊找来了李密和贾闰甫(此人是李密要求带去山东的),为他们践行。为示亲信,李渊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亲自为他们倒酒夹菜;在敬酒时,李渊表示,我对贤弟(李密)一片赤诚,旁人难以离间,也请贤弟好好努力,建立功业,我们饮下这杯酒,请神灵见证我们三人同心。

然后,李密出发了。为了防范李密,李渊让李密同行之人,一半留在华州(陕西省华县),一半随李密出关(潼关)。

然而,李密刚出发不久,李渊就受到了一封密疏,是长史张宝德寄来的,此人此次也在出关之列,但是,他生怕李密一去不返,让自己受到牵连,所以立即呈上一封密疏,痛切的表示,李密此行,必反无疑。

这是前线传来的情报,话说的斩钉截铁,赌徒李渊,知道自己的赌本很可能血本无归,他不想继续赌下去了,他立即征召李密入京。为了不让李密起疑,他让李密的大部队继续前进,又假称说有其他任务要给李密。

当然,不管李渊如何谨慎,如何隐藏意图,他的意图,都已经被李密猜到了,要知道,李渊面对的人,可是李密!

彼时的李密已经抵达了稠桑(河南省灵宝县北),得到让他返回的命令后,他找来了贾闰甫,表示李渊已经起疑,自己返回,必定难逃一死。不如干脆就此攻破桃林县(灵宝县东北),募兵征粮,北渡黄河。只要能到黎阳,大事可定。

李密之所以要求贾闰甫跟他同行,一定是认为此人跟他心意相通,愿意随他东山再起,但是,令李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贾闰甫此时却一把鼻涕一把泪,坚决反对李密的意见,他认为李密没有机会,熊州的唐军随时可以进击桃林县,他要求李密进京面见李渊,表示只要剖明心迹,一定无妨。

李密乃是败军之将,“阶下之囚”,如今的他,除了那虚无缥缈的黎阳,什么都没有——试问,贾闰甫权衡利弊,又怎会愿意跟李密一起造反?更何况,李渊临行践行的话语音犹在耳,有这样好的新主人,还要旧主何用?

路遥知马力,患难才见人心!

李密懵了,懵了之后,他怒了,盛怒之下,他甚至想要杀掉贾闰甫。

贾闰甫并不买账,他哭着表示,如今你是败军之将,狼狈不堪,有几个人愿意听从你的号令?诛杀翟让,让全天下都认为你忘恩负义,又有几个人愿意再把部队交给你?非惟如此,你的旧部害怕你的出现,还会联合起来进行抵抗。如今天下之大,哪还有你的容身之地?这是我一片赤诚之语,不是心腹之人,谁敢如此直言相告?还请魏公三思!如果一定要杀我,我又何惧一死?

贾闰甫这番话,算是戳中了李密的软肋,不管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不愿追随李密造反,至少,他对李密前途的分析,并无错失。李密已经完了,贾闰甫是对的,没人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完蛋,但是,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无法更改!

李密不愿意承认自己完蛋了,他拔刀砍向了贾闰甫,王伯当拼命劝阻,贾闰甫才躲过一劫,不久后,贾闰甫就逃向了熊州(河南省宜阳县西)。

不同意的不只是贾闰甫,王伯当也不同意。大概王伯当也被贾闰甫的那番慷慨陈词给打动了,此前心存不满的他,如今清醒过来了,降唐确实憋屈,但是,憋屈不也比送命强么?然而,李密已经听不进去了。跟贾闰甫不同的是,即便王伯当认为跟着李密造反一定完蛋,但是,他还是愿意跟着李密一起完蛋。

谁也改变不了李密的心意了。李密斩杀了唐朝的使者,于十二月三十日凌晨进入桃林县,而后让勇士改装易容扮成家属,而后袭取桃林县衙;接着携裹部众,奔向南山(熊耳山),一路沿着险路进发,又派人去通知张善相(此时任伊州刺史,今河南省汝州市),令他派兵接应。

李密率部穿过了陕州(河南省三门陕市),他认为,最危险的路段已经走完了,他带着部队缓缓前行,不久后翻越熊耳山南下,准备投奔张善相。

再然后,大部唐军突然漫山遍野的出现,有如神兵天降,李密的部队瞬间被拦腰切断,首尾不能相顾,于是……

李密死了,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事实上,他的意图,早就被熊州的房彦师看透了,他曾对外散布消息,说要去洛阳,但是,房彦师却认为这是虚张声势,他的目标,只可能是张善相的伊州。因此,房彦师早就在李密的必经之路上,在山谷深涧中埋下了伏兵,在李密走向南山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难逃一死。

李密死了,时年三十七岁,随他陪葬的是王伯当。

李密的复出,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宣告终结;一代英雄,以如此的方式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道路;李密值得更壮烈的死法,但是,他死得却如此悄无声息。

李密之死的信息,很快传到了黎阳。徐世绩请求为李密收葬,李渊同意了,在葬礼那天,全军缟素,徐世绩以君臣之礼相送,葬之于黎阳山西南五里,坟高七仞,当日,全军哀嚎,声震动天,不少人哭至呕血。

呜呼!一代豪杰蒲山公!呜呼!一世纯臣徐世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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