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家族——慷慨赏赐

窝阔台被拥立为蒙古帝国第二任大汗的第六天上午卯时，由长子贵由主持，把象征着蒙古帝国权力的成吉思汗处理政务的金帐和孛儿帖就寝的金帐，挪移了原地。这两座金帐装饰完全相同，都是金顶、圆形、围罩着毛毡，四椽高达一丈二，中心高达二丈五，地盘直径五丈多，坐落在好多木轮上，由二十头体魄健壮的黄牛分作两排拉着，缓缓移向西北八里的窝阔台家族驻地。

这一吉时是耶律楚材推算出来的，五天后的登基大典仪式烦琐而细致，包括各种礼仪、程序的制定及训练、彩排，等等，他和拖雷等人昼夜忙碌着。

此刻，被群牛缓缓拉动的两座金帐后面紧跟着扬眉吐气的贵由，贵由身后一左一右是负责护卫的两名怯薛歹。接着是耶律楚材和诸王、那颜，每排十人，步履整齐地跟随在金帐之后。最后一排是由一万名怯薛军组成的队列，也是每排十人，骑在马上，披甲持锐，威风凛凛。

这是首次把中原的仪式引入蒙古草原，显得威严肃穆、整齐划一，与平时蒙古草原上每逢喜庆节日时载歌载舞、喝酒叫嚣的气氛迥然不同，惹得附近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大概用了两炷香的时间，两座金帐终于停留下来，二十头牛被卸去牵走，由专人伺候。

窝阔台从金帐里走出来，眼睛被高悬的秋阳照得有点儿不适应，等用手揉搓了几下，才看清金帐的高台下毕恭毕敬地等候着几个人。拖雷牵着窝阔台的左手，察合台牵着右手，斡赤斤扶着腰部，肃穆地走向鹿椅，礼仪虽然显得烦冗，但窝阔台心里十分受用。他身体肥硕，却精神抖擞，眼睛犀利，端坐在鹿椅上，颇具帝王风范。

察合台和拖雷，按照耶律楚材教的礼仪，认真地向鹿椅上的窝阔台跪下行礼，高声喊道：“合罕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的诸王、那颜、部下也纷纷仿效察合台、拖雷，纷纷跪下，向窝阔台高声颂扬：“合罕万岁，万岁，万万岁！”

刹那间，一大片誓死效忠的人群全都俯身跪拜在窝阔台的脚下，像深秋的田野里被砍伐后的庄稼，看上去蔚为壮观。端坐在鹿椅上的窝阔台看到众多弓起的脊背，以及整整齐齐伏在地上亮光光的脑门，心里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带着丝丝的暖意和惬意。

其实，窝阔台是一个性格难以琢磨的复杂人物。连成吉思汗评价他“爱金钱、财富、安逸和高贵的风度”。史料中浓墨重彩地记载了窝阔台度量宽宏、公正慷慨的一面。在赏赐财物方面，几乎胜过了前辈。因为窝阔台天性慷慨大方，为人仁爱好施，喜欢广播恩泽。他把来自蒙古帝国远近各地的东西，常常不经司账和稽查登录就散发一空。

在慷慨乐施面前，窝阔台一视同仁，无论对商人、贵族、工匠、穷人，都一概如此。这足以证明当时汗廷帑藏充实，以满足他挥霍之需，但真正从他那里获益的仅是贵族和商人。

在登基大典仪式结束后，窝阔台接下来的一个举动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他取出钥匙，打开蒙古帝国的宝库，看到宝库里堆积着如山般的金银财宝。原因很简单，成吉思汗率领蒙军横扫欧亚大陆，不仅占领广阔的地盘。铁蹄所至之下，数十个王国的珍宝被搜刮而来。历史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像成吉思汗那样，有机会拥有如此巨额的财富。

成吉思汗生前，每次胜利返回蒙古草原后，这些满载而归的战利品，除按战功大小把一部分分给在疆场上厮杀的将士及诸王、那颜等，剩余的都分门别类储藏在宝库中，并委任重兵昼夜把守。成吉思汗像蒙古帝国的缔造者一样，把用麾下将士的生命换取的财富，都悉心珍藏着，似乎是他一生奋斗的全部证明。但在还没来得及消费享用时，便撒手人寰。

这一天，为了表达对其拥护者的谢意，窝阔台对所有参会者说：“守着这些金银财宝有啥用啊？随后传旨遍告臣民，想得到金银财宝的人，就赶快来宝库里任意拿走。”

于是乎，这些参会者中，有支持他的，也不乏反对他的。此时，当初的反对者也变成拥护者，都成为他的臣民。得到窝阔台的旨令后，他们便成群结队地涌入蒙古帝国的宝库，像在集市上争抢白送的货物一样，争相选取金银财宝，最终每个人都满载而归。

这些从战场上掠获来的不计其数的财富为窝阔台提供了阔绰、慷慨的物质奖励，不过是在骆驼身上拔几根毛而已。窝阔台在心里敬佩起积累下海洋般财富的成吉思汗来，正是得益于父汗的先见之明，才解决了如何奖励大家这个棘手的难题。

随后，窝阔台又命人把成捆成捆的蟒纹绸缎抬出来，裁剪成合适的尺寸，披在马和骆驼上，营造出登基大典的喜庆气氛。不仅如此，他还让人把金碗、银筷、镶着宝石的酒樽都统统搬出来，充当露天宴席的器具。用完也不及时收回，谁用过的归谁所有。

夜幕时分，当车轮般的夕阳降落在草原西方遥远的地平线上时，秋风习习，送来草原草木植物成熟的馨香。盛大的露天宴席开始了，无论男女，身上胡乱缠着绣着美丽花纹的丝绸，显得不伦不类，把装满马奶酒的酒坛一缸一缸地抬出来，等星星点点的篝火遍布在附近草原时，手持酒碗的人们便围着火堆跳起欢快的舞蹈，吃着手扒肉，喝着马奶酒，不亦乐乎。乳白色的马奶酒在碗里荡来荡去，酒香夹杂着烤肉的香味在草原的上空弥漫开来，草原上形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吃完了肉喝完了酒继续载歌载舞，等唱累了跳累了再吃再喝，直到烂醉如泥，脚下打绊了，歌唱不成调了，便一个个倒在草地上酣然入睡，不知不觉间，天光大亮。

拖雷带着一身酒气，悒悒不乐地回到自家的斡耳朵里。倒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登上新汗之位，而是窝阔台甫登上汗位，便挥霍无节，把成吉思汗用生命换来的财富大度地散尽，借以收买人心，令他十分疼惜。在他掌握实权摄政监国的两年里，克勤克俭地保护着这些财物，不该花的坚决不花。就像他节省下来，只为这一刻让窝阔台尽情挥霍，收买人心一样。

其实，挥霍的当场就有很多大臣曾劝窝阔台不要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金钱，可窝阔台却回答道：“你们太不聪明了，财物不能保我辈不死，而我辈死后又不能复生，聚财何益？不如散财寄于民心！”在窝阔台看来，金银财宝皆为“浮云”。

知道拖雷今天去参加窝阔台登基大典仪式，肯定喝多了酒才回家，唆鲁禾帖尼便准备好一碗咸奶茶。拖雷刚步入帐内，唆鲁禾帖尼便把咸奶茶递给他。拖雷吹拂着飘溢在奶茶上面的茶沫，刚想探头喝时，二十一岁的蒙哥风风火火地闯进帐来，手持一个碗底刻有“大唐贞观”字样的鎏金碗，显摆似的在他们面前晃了晃，说：“额吉、阿瓦，你们看看我今天在宝库里得来的宝贝。”

拖雷喝了一口奶茶，极不耐烦地扭头训道：“一个破碗，就值得你如此高兴吗？”

蒙哥的个头已超过拖雷，不解地望着他说：“阿瓦，您今天怎么了，这是新任的合罕赏赐的，我当然高兴了。”

旁边的忽必烈看到拖雷的脸色阴沉得更加厉害，忙把欲言又止的蒙哥拉到一边，把中指往嘴巴上一捂，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等拖雷喝完奶茶，唆鲁禾帖尼又倒了一碗咸奶茶递过去，看着忽必烈把嘴伏在蒙哥的耳畔正悄声嘀咕着什么，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把疑窦丛生的拖雷拉到椅子上坐下，说：“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你不如蒙哥做得好。”

“何出此言？”拖雷把茶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撴，叫嚷道：“我拖雷家虽然说不上富甲一方，但也不差那一个金碗。你没发现三哥拿着父汗积攒的基业在收买人心吗？倘若父汗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其实，你这是吃河水管得有点儿宽了。”唆鲁禾帖尼说，“三哥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他既然继承了汗位，他愿意处理蒙古帝国的东西就由他处理好了，关我们啥事。”

拖雷没有说话，持起桌子上的空茶碗，赌气似的又往嘴里倒了一口。

唆鲁禾帖尼继续开导，说：“另外，靠你的鼎力相助，三哥才荣任新汗，你要表现得高兴点。你整天阴郁着脸，他以为你对他即位心怀怨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