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家族——马踏残金



1232年正月，完颜合达派出多路谍马打探拖雷军主力的动向，发觉拖雷军主力已经转移，害怕他们乘虚偷袭汴京，急忙跟着向北追赶，途中遇到杨沃衍、武仙两军，合兵步骑三十五万，继续追赶拖雷军，疾驰汴京进行救援。

拖雷已经选定了位于汴京西南、许昌西北的钧州（今河南禹县）南面偏西的三峰山作为剿灭金军主力的战场。三峰山，也叫文峰山，在禹州城南八里处，三峰屏列，翠色怡人，自古为禹州胜景之一，名曰“三峰晓青”。最高峰为西峰，海拔大约有三百三十米，山势较为平缓。

但金军人多臃肿，行军略微迟缓。偏偏拖雷亲自率领五千名铁骑兵埋伏在后面，采取避实就虚、灵活多变的战术，不断偷袭北上的金军。金军前进时，他们就在后面袭击，射箭攻击；等金军掉头还击时，他们又迅速撤离，就这样走走停停，害得金军没有休息的时间，极大地限制了金军的驰援速度。致使金军军需物资损失极为惨重，昼夜不得休息，等到达钧州地面时，已经疲惫不堪。

就在金军抵达钧州的次日，已经攻占郑州的窝阔台派口温不花前来与拖雷取得联系。拖雷约窝阔台率领中军南来三峰山，堵住完颜合达及杨沃衍、武仙等金军的退路。对此，窝阔台极不情愿，怕拖雷夺取此功，急忙遣三子阔出率两万骑兵昼夜驰赴。后来证明，阔出还是晚到了一步，拖雷抢先动了手，这让窝阔台怀恨在心。

偏偏天公不作美，正月十四、十五两天，接连下了两天大雪，风雪交加，导致行军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史称“须臾雪大作，白雾蔽空，人不相觌”。面对面都看不见，这样大的雪相当罕见，上天又一次眷顾了蒙古人。中午时分，右军的元帅拖雷走出军帐，迎来了他戎马生涯中最难忘的一个雪天。他登上三峰顶，向远处眺望，只见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笼罩在山头上，连降两日的雪把粗壮的青松都压弯了腰。到处是茫茫的大雪，天地间一片洁白。

蒙军长期生活在严寒多风雪的蒙古高原上，早已习惯了酷寒气候。而金兵早已不再是一百年前生活在长白山的女真人，因长期生活在中原地带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从未饱受过严寒和风雪的洗礼。而蒙军都穿着羊皮大衣，真丝内衣，牛皮盔甲，装备较好，习惯在寒冷的天气里作战。困在大雪中的金军十分凄惨，营帐被烧，身上披着铠甲，已经三天没吃过饱饭了，加上天寒地冻，士兵僵立于雪中，枪槊结冻如椽，“金人僵冻无人色，几不能军”，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雪霁初晴，灿烂的阳光将三峰山照得清清楚楚，将在雪地里或站或卧瑟瑟发抖的金兵也照得清清楚楚。此时，口温不花率军与拖雷军合兵，蒙军兵力依然没超过五万，而金军则有步兵十三万，骑兵二万，是蒙军的三倍还多。

蒙军在三峰山周围像口袋一样包围起来，等金军饿到第三天时，拖雷一声令下，向处于崩溃边缘的金兵发起围攻。蒙军犹如天将神兵，史载“大破之，追奔数十里，流血被道，资仗委积，金之精锐尽于此矣”。整个三峰山简直被号角声、火炮声，进军的呐喊声震动了。

完颜合达刚集合完营中士兵，就听到西南的败兵如山洪暴发般传递过来，溃逃的金军高声喊道：“快跑吧，蒙军杀过来了。”

看到眼前的这种阵势，完颜合达手持大刀，跨在马上，焦急地吼道：“兄弟们，不要惊慌，快拿起武器，随本将一起斩杀蒙军。”但为时已晚，潮水般汹涌而至的败军冲乱了刚刚集结完毕的队伍。完颜合达紧拽住战马的缰绳，气得哇哇大叫，可败军如洪，他连马头都难以掉转，在慌乱的人流中左冲右突了一番，才夹杂在败兵中逃遁而去。

完颜合达见大势已去，急忙召集移剌蒲阿商量如何突围，哪知移剌蒲阿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完颜陈和尚等人紧紧跟随着他。完颜陈和尚环顾一下地势，劝完颜合达不要朝钧州方向逃跑，会进入蒙军的圈套。不过以当时的形势分析，死守三峰山可能会导致全军覆没，逃入钧州城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于是，完颜合达和完颜陈和尚率领数百名残兵败将，沿着缺口向钧州方向溃逃，声如山崩。

金军被围攻的冰消瓦解，丢弃在战场上的武器盔甲堆积如山。见时机已到，蒙军三面包围，单独让开一条通往钧州的路，放金军北走。早在山路两边埋伏着蒙军，只等溃败的金军潮水般从这条山路上流过时，乘势夹攻，加快了金军的败亡速度。

这时，老谋深算的速不台劝谏拖雷，让他暂缓进兵，等窝阔台大军到了再一起攻打。速不台的用意很明显，是让拖雷把大功让给窝阔台，既保证一举消灭金军，又不至于功高震主给自己惹来祸患。

拖雷对速不台善意的提醒置之不理，认为战机稍纵即逝，未等阔出王爷赶来的援兵，便下达了向金军进攻的命令。于是，数万名蒙军发出“哦嗬、哦嗬”围猎般的叫嚣声，手持利刃和强弓，如狩猎般，向流水般的金军掩杀过去。二十万溃败的金军，比围场中的惊兽更加可怜，他们相互践踏，夺路溃逃，丢盔弃甲，如麦田中的稻草人一样任由蒙军屠戮。鲜血飞溅在雪地上，像绽开的朵朵红梅，格外触目惊心。

移剌蒲阿在逃奔的途中不幸被蒙军擒获，怒骂不止，被蒙军斩首。武仙率残部一万余人从西北突围，藏匿于邓州山中。钧州城外，史天泽在道路两侧设伏的弓箭手，见败军的潮流汹涌而至时，一声令下，箭矢如雨向金军倾泻而去，步兵一批一批倒下，侥幸没倒下的步兵，大多数被后面骑兵的马蹄踢飞。能够突破数道重围，成功逃入钧州城内的只有浑身披甲的骑兵。这里面包括完颜合达、杨沃衍各率数百骑北逃，经过拼杀，两人相继进入钧州城。

蒙军没有给完颜合达、杨沃衍留下过多喘息的机会，将钧州城团团围住。这时，阔出的增援部队也赶到了，加入攻伐钧州的战斗行列。

钧州城里只有几千名败兵，哪里能抵抗的住蒙军迅猛的攻势！二月下旬，钧州城被蒙军攻破，完颜合达在巷战中力竭被俘。拒降的金兵被蒙军搜集在一起，用乱箭射死，惨不忍睹。

完颜陈和尚没有趁乱突围，因其麾下的忠孝军已经全部被俘，即使突围成功也无颜面见完颜守绪。他与蒙军进行巷战，最后被俘。完颜陈和尚对蒙军士兵说：“我是金国大将，要见你们大将谈点儿事情。”

完颜合达和完颜陈和尚的头盔丢失，甲胄染血，披头散发，变得狼狈不堪，被蒙军骑兵数人推搡着，押解到府衙上。拖雷正坐在府衙内的白虎皮椅子上，见完颜合达被押上来，仰天长笑说：“完颜合达元帅，昔日阵前不也是威风八面吗，怎么落到今天的下场，你手典的二十万金军呢？”

拖雷的冷讥热嘲，把完颜合达彻底激怒，猛然抬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拖雷，冷笑道：“拖雷，你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被我军围困在三峰山上的滋味如何。不是你外有援兵，我军粮草屡次被速不台劫持的话，现在接受审讯的应该是你。”

拖雷面无怒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完颜合达，像猎豹打量着一只捕获来的猎物，说：“领兵布阵不存在那么多假设，事实胜于雄辩，不知完颜元帅临死前有何想法？”

完颜合达昂首凛然说道：“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饶舌，不过我倒想见识一下速不台将军。”

没想到完颜合达临死前提这个要求，不明就里的拖雷指着身边的一员衣甲鲜亮的将军，笑道：“速不台将军，完颜合达元帅临死前见你，是不是有托孤的嫌疑？”

速不台被点卯，应声起身，趋步向前，指着完颜合达，说：“大名鼎鼎的完颜元帅，我屡劫你军粮草，难道你要去阎王那里，告我一状不成？”

完颜合达傲慢地打量了一下速不台，冷笑道：“你被称为常胜将军，徒有虚名。将军还记得陕西蓝田倒回谷之战，就不想见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的将领的真面目，他就是与本帅一起被俘的完颜陈和尚。”

闻听此言，速不台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目光如炬的完颜陈和尚，1230年的倒回谷之战令他不忍缅怀，缄默其口。

拖雷见速不台面露难色，不再言语，对完颜合达晓之以理，说：“金国本已病入膏肓，随时都有灭亡的危险，完颜元帅何必为此卖命。本王替天行道前来讨伐，念及你是个帅才，只不过生不逢时，你可愿意为蒙古帝国效力，饶你不死。”

见拖雷要放自己一条生路，完颜合达低头沉思良久，不时用余光瞅瞅身旁完颜陈和尚的态度。

完颜陈和尚见完颜合达犹豫不决，卖身投蒙的心迹已然暴露，便破口嚷道：“合达元帅，杀则杀耳，有何畏惧？”

见自己的生路被完颜陈和尚堵死，完颜合达被他的舍生取义的精神所撼动，遂收回投蒙之意，抬头对拖雷凛然说道：“我身为金国元帅，享受金廷俸禄，今日被俘，只速求一死。”

尽管拖雷有万般不舍，见完颜合达央求赴死，怏然地挥挥手，被侍卫拉出去枭首。

一起被蒙军擒获的完颜合达被戮，府衙内仅剩下完颜陈和尚。速不台佩服完颜陈和尚的将才，心犹不舍，抱拳对拖雷说：“完颜陈和尚为稀世勇将，微臣恳请王爷刀下留情，日后为蒙古帝国所用。”

对此，完颜陈和尚毫不领情，横眉冷对，怒目直视着速不台，大骂道：“速不台，不劳驾你白费口舌了，我身为金国大将，岂能变节偷生，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我若皱下眉头，老子就不是完颜陈和尚。”

见完颜陈和尚赴死之心已决，拖雷忍不住说道：“完颜陈和尚，识时务者为俊杰，要想活命唯有投诚。”

完颜陈和尚怒发冲冠，厉声道：“想得美，我生为金国人，死为金国鬼，何须废话，动手吧。”

“完颜陈和尚，给你留条生路你不走，偏要往刀口上撞，休怪本王不客气了。”拖雷被骂，拍案而起，怒吼道：“来人，先斫足折胫，看看他的嘴还硬不硬。”

几名彪悍的侍卫走上前，把完颜陈和尚按倒在地，只见刀光凛然一闪，咔嚓一声，双脚被齐崭崭地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一地。完颜陈和尚忍着剧痛，仍然咬牙切齿地说：“拖雷，你这个伺机谋权夺位的叛臣逆子，虽然眼下你威风凛凛，但我绝不会放过你，即使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啖你肉，喝你血。爷爷不幸落到你手里，算我倒霉，你还想要什么，尽管来取就行，两只脚算什么。”

拖雷被完颜陈和尚的诅咒所激怒，不由得怒火填膺，吼道：“把他的舌头割下，嘴豁开，看他还骂不骂？”

数名侍卫扑上前，撬开完颜陈和尚的嘴，用尖刀割下舌头，豁口从口部沿着双耳直接抵达脸部，鲜血淋漓，一脸的狰狞可怖。完颜陈和尚喷出一口鲜血，依然怒目而视，至死不绝。拖雷佩服他的忠义，以酒洒地祝祷：“好男子，他日再生，当令我得之。”

同年六月，当完颜陈和尚在前线英勇就义的事迹传入金廷，完颜守绪为表彰其忠烈义胆，诏赠镇南军节度使，并塑像立褒忠庙，刻石立碑纪其事迹。

多年以后，元代郝经留有一诗，凭吊三峰山之战：

三峰山行

短兵相击数百里，

跃马直上三峰山，

黑风吹沙河水竭，

六合乾坤一片雪。

万里投会卷土来，

铁水一池声势接。

丞相举鞭摔沾言，

大事已去吾死节。

彦章虽难敌五王，

并命入敌身与决。

逆风生堑人自战，

冰满刀头冻枪折。

一败涂地直可哀，

钧台变作髑髅血。

二十万人皆死国，

至今白骨生青苔。

三峰山之战，导致金国损兵折将近三十万，精锐几乎丧失殆尽，骑兵尽灭，其中阵亡、逃溃、投降约各占三成，尤其金国砥柱般的将领完颜陈和尚、完颜合达都血洒疆场。经此一战，蒙军取得了灭金决定性胜利。金国除了屯扎于汴京城内的四万守军外，再也没有雄厚的兵力与蒙古帝国抗衡了。

三军会合后，开始对金国都城汴京的攻伐。窝阔台见到拖雷后，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如果没有你，不可能打这场漂亮的大胜仗。这次伐金，你是首功。”

拖雷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此次大捷全靠大汗运筹帷幄、指挥有方。”

这时，诸王及随军将士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齐呼道：“拖雷战神！战神拖雷！”

拖雷自恃英勇善战，锋芒毕露，不肯把战绩留给窝阔台，使窝阔台的汗位受到严重威胁。窝阔台纵使再宽宏大量，绝不会冒着丧失汗位的危险。因此，三峰山大捷给拖雷带来的唯有死神的降临。

此后，蒙军乘胜追击，连下金国黄河以南十余州郡，兵锋直指汴京城。完颜守绪不敢怠慢，急忙调遣潼关守将徒单兀典、纳合合闰、完颜重喜等率兵驰援。援军十一万、骑兵五千，从虢调军粮数十万斛，用二百余艘船沿渭河运入同州、华州、阌乡。徒单兀典在奔赴邓州的途中，遭遇蒙军的袭击。行至铁岭（今河南卢氏县北部），战不能战，退不能退，完颜重喜首先降蒙，被立斩于马前，几日后，徒单兀典、纳合合闰均被蒙军骑兵擒杀，十余万金兵不战而溃。

四月，拖雷见大势既定，从河清县白坡渡河南下，在郑州与窝阔台会合。窝阔台派速不台、塔察儿等将领率军十万继续围攻距东北一百五十里的金国都城汴京，后则与拖雷北返，经真定、中都，然后北出居庸关，赴官山避暑。

窝阔台动身北返前遣使进入汴京城将谕降的文书送到完颜守绪手里。文书曰：“你所仰仗的不过是黄河和完颜合达，现在我渡过黄河，杀了完颜合达，你只有投降了。”

当拖雷在三峰山歼灭金军十五万兵力的消息传来时，完颜守绪知道败局已定，眼看着祖宗创下的江山社稷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他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其实，完颜守绪正如自己所言，并没有犯过大的错误。但作为一国之君，倘若生逢盛世外无忧患，可以平平庸庸，不需要多么高超的治国之术，但生在乱世，又缺乏励精图治、力挽狂澜的铁腕，逆转金国灭亡的命运，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可是完颜守绪接手完颜珣的皇位时，正值金国国力式微之际，而蒙古帝国正处于强盛时期。完颜守绪想摆脱灭国的命运，黔驴技穷。他知道相持下去，也不会有好下场，便封荆王完颜守纯的儿子完颜讹可为曹王，令尚书左丞李蹊把曹王作为人质送往蒙军阵营，并派使者议和。

然而，老将速不台连日攻城不止，不敢有丝毫松懈。先命俘虏及妇女用柴草填平护城河，又在开封城外筑起城围一百五十里，城上设有垛口楼橹，并有深达一丈左右的壕沟。城围外每隔三四十步设有一个兵铺，每个兵铺派百余兵力昼夜把守，将周长一百二十里的汴京城围得层层叠叠。

窝阔台下令攻城，将制造的石炮运到汴京城下，城池每角放置石炮百余门，交替发射，昼夜不息。蒙军炮火齐鸣，发动了进攻，发射的炮石数不胜数，“不数日石几与里城平”。几十斤重的炮石，如无数只昏鸦，掠过云头，向汴京城垣上飞去，所落之处，声震寰宇，砸得城垣上烟雾缭绕。

由于汴京城池为五代时周世宗修筑，用牢虎土叠墙，坚硬如铁，虽饱受炮石的轰击，城池墙壁略微损伤，并没有洞穿。加上完颜守绪命大臣白撒、赤盏合喜等人分守四城，并亲自走出端门激励守军士气，军民备受鼓舞。城内守军则使用当时最先进的火器震天雷、飞火枪，使蒙军造成极大伤亡，战况之惨烈，无法用语言描述。与蒙军连续血战十六昼夜，城内外尸积如山，依然牢不可破。

速不台见久攻不下，便与金国议和。完颜守绪派户部侍郎杨居仁出城犒劳蒙军，除了丰盛的酒肉外，还有琳琅满目的金银、绸缎等珍稀物品。速不台方指挥蒙军退守在黄河、洛水之间，对汴京做战略包围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