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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爱谈十二星座

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05-27 23:14:36 0

十二星座入中国

我身边有许多年轻的朋友、同事,平日坐下来聊天时,特喜欢聊十二星座,用十二星座给你分析性格、预测运程。几乎没有一个年轻人会谈十二生肖,尽管在传统的相书中十二生肖也是算课之一。仿佛谈十二生肖太low,而谈十二星座则显得很时髦、洋气、现代。但其实,十二星座的话题并不洋气,也不现代。为什么?因为1000年前的宋朝人,已经跟你一样在谈论十二星座的运程了。只不过那时候不叫十二星座,叫“十二星宫”。

十二星座最早来自古巴比伦的天文记录。古巴比伦的天文学家将黄道十二等分,分割成十二个星宫,并记录在一部叫作《当天神和恩利勒神》的泥板书上。随后“黄道十二宫”传入古希腊,再从古希腊传到天竺(印度),被天竺僧人吸纳进佛经中。大约在隋朝时候,“黄道十二宫”随着佛经传入了中国。

将十二星宫带到中国的天竺僧人叫那连提耶舍。隋朝开皇初年,他从印度带来一批梵文佛经,并着手翻译成中文,其中有一部叫《天乘大方等日藏经》,里面便提到十二星宫:“是九月时,射神主当;十月时,磨竭之神主当其月;十一月,水器之神主当其月;十二月,天鱼之神主当其月;正月时,特羊之神主当其月;二月时,特牛之神主当其月;是三月时,双鸟之神主当其月;四月时,蟹神主当其月;此五月时,狮子之神主当其月;此六月时,天女之神主当其月;是七月时,秤量之神主当其月,八月时蝎神主当其月。”

可以看出来,隋朝时候十二星宫的排序跟现在的十二星座是一样的,名字也大同小异,如双鱼座写成“天鱼”,白羊座写成“特羊”,金牛座写成“特牛”,双子座写成“双鸟”,处女座写成“天女”,摩羯座则写成了“磨竭”,这应该是因为当时译名尚未统一,所以有时候又写成“磨蝎”“磨碣”。

佛经中的十二星宫学说很快又被中国本土的道教吸收,《道藏》中也有黄道十二宫的记载,并跟中国传统历法中的“地支”与“十二次”对应起来:“子名玄枵,又曰宝瓶(水瓶);亥名娵訾,又曰双鱼;戌名降娄,又曰白羊;酉名大梁,又曰金牛;申名实沉,又曰阴阳(双子);未名鹑首,又曰巨蟹;午名鹑火,又曰狮子;巳名鹑尾,又曰双女(处女);辰名寿星,又曰天秤;卯名大火,又曰天蝎;寅名析木,又曰人马(射手);丑名星纪,又曰磨蝎(摩羯)。”

到宋代时,十二星宫的说法已经广为流布,图像史料、文献记载与出土文物都可以证明宋朝的民间社会已广泛知道十二星宫。

有一部刊刻于北宋开宝五年(972)的《炽盛光佛顶大威德销灾吉祥陀罗尼经》(现藏于日本奈良寺院),卷首图就是一幅环状的十二星座,如果从正下方的宝瓶座算起,按逆时针方向,依次为双鱼、白羊、金牛、双子、巨蟹、处女、天蝎、天秤、射手、摩羯。可能因为刻经的工匠粗心大意,漏掉了狮子座,天蝎座与天秤座的顺序也出现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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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盛光佛顶大威德销灾吉祥陀罗尼经》卷首图

日本京都教王护国寺收藏有一幅佛教占星图像《火罗图》,绘于天皇永和二年,即南宋乾道二年(1166),是一张根据中国佛经原版仿制的摹本,图上也绘出了十二星宫图案,以十二星宫代表十二个月份:一月鱼宫(双鱼),二月羊宫(白羊),三月牛宫(金牛),四月夫妻宫(双子),五月蟹宫(巨蟹),六月狮子宫,七月双女宫(处女),八月平宫(天秤),九月蝎宫(天蝎),十月弓宫(射手),十一月摩羯宫,十二月宝瓶宫(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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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京都教王护国寺所藏《火罗图》

人们还在苏州的宋代瑞光寺遗址发现了一份北宋景德二年(1005)刊刻的《大隋求陀罗尼经》(苏州博物馆藏),上面也画了一幅环状的十二星宫图,图案非常清楚,跟我们今天看到的十二星座形象几乎没有差异,天秤宫的图案还是西式的天平,而不是中国传统的杆秤。唯摩羯宫画成龙首鱼身的有翅怪物,与今天常见的羊首鱼身图有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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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求陀罗尼经》十二星宫图

出土的宣化辽墓(墓主张世卿卒于辽国天庆六年,即1116年)壁画也有一幅十二星宫图,按顺时针方向,依次为白羊宫、金牛宫、双子宫、巨蟹宫、狮子宫、处女宫、天秤宫、天蝎宫、射手宫、摩羯宫、宝瓶宫、双鱼宫。除了金牛宫图案被盗洞破坏,其余十一宫的图案都保留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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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化辽墓壁画中的十二星宫图

敦煌莫高窟第61窟的甬道南北壁上,也分别绘有大约是西夏时期留下来的炽盛光佛图,图中炽盛光佛坐于车上,周围簇拥九曜星神、二十八宿与黄道十二星宫。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有些星宫图已风化剥落,但天蝎、巨蟹、金牛、摩羯、双鱼、天秤等星宫图还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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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莫高窟第61窟的炽盛光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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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第61窟炽盛光佛图中的星宫图

宋人爱谈十二星座

开元古寺金代铁钟上的十二星宫图。图片来自马伯庸先生的微博

在河北邢台的开元古寺,今天还可以看到一座铸于金代的大铁钟,铁钟上也铭刻有十二星宫。其中天秤宫的图案变成了中国传统的杆秤;双子宫被刻成日月图案,这是因为中国人又将双子宫写成“阴阳宫”,一些工匠便用日月图案来表示阴阳;摩羯宫则被当时的工匠刻成石碑图形,大概因为“摩羯”又写成“磨碣”,金代的工匠便将“磨碣”想象成了碑碣。

在宋人的著作中,十二星宫的说法也不鲜见。如北宋人傅肱写了一本《蟹谱》,收集了一堆跟螃蟹有关的典故,其中说到,“十二星宫有巨蟹焉”。又如南宋人陈元靓写了一部家居日用百科全书《事林广记》,在天文类中提到一张《十二宫分野所属图》,将十二星宫与中国十二州相搭配:宝瓶配青州,摩羯配扬州,射手配幽州,天蝎配豫州,天秤配兖州,处女配荆州,狮子配洛州,巨蟹配雍州,双子配益州,金牛配冀州,白羊配徐州,双鱼配并州。文人就爱玩这种文字游戏,南宋末诗人陈恕可填过一首咏螃蟹的《桂枝香》小词,中有“秦星夜映,楚霜秋足”之句,这里的秦即为秦地雍州,借指螃蟹。

可以想象,宋朝文人在聊天时肯定会谈论十二星座,以显摆自己的学问。你要是没点十二星宫的知识,穿越到宋朝,碰上宋人雅集,持蟹把酒,大谈“秦地”“雍州”,你还真会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可怜的摩羯座

当然,跟今天的小资一样,当宋朝人说起十二星座时,更多时候是用十二星座来推算命格与运程。成书于北宋庆历年间的军事著作《武经总要》就运用十二星宫“推步占验,行之军中”,如撰写者相信,“夏至,五月中,后六日入巨蟹宫,其神小吉”。

宋人朱翌在他的《猗觉寮杂记》记载说:“星辰家以十二宫看人命,不知所本,然其来久矣。”宋代流行一种相术,叫作“占五星”,即应用到十二星宫的知识。成书于南宋的《灵宝领教济度金书》称:“欲课五星者,宜先识十二宫分名及所属。寅为人马宫,亥为双鱼,属木;子为宝瓶,丑为磨羯,属土;卯为天蝎,戌为白羊,属火;辰为天秤,酉为金牛,属金;巳为双女,酉为阴阳,属水;午为狮子,属日;未为巨蟹,属月。”

苏东坡苏大学士学问庞杂,对十二星座也是颇有研究。他曾不止一次发感慨:我与唐朝的韩愈都是摩羯座,同病相怜,命格不好,注定一生多谤誉。(苏轼《东坡志林·命分》:“退之[即韩愈]诗云:我生之辰,月宿直斗。乃知退之磨蝎为身宫,而仆乃以磨蝎为命,平生多得谤誉,殆是同病也!”)

原来韩愈写过一首《三星行》诗:“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奋其角,箕张其口。牛不见服箱,斗不挹酒浆。箕独有神灵,无时停簸扬。”意思是说,我出生之时,恰值月在斗宿,牵牛星耸动其角,箕星大张其口。不见牵牛星拉豪车,不见斗宿装美酒,唯有箕宿独显神灵,致使自己颠簸一生。按唐宋时的占星学,二十八宿的斗宿正好对应黄道十二宫的摩羯宫,月亮所在的星宫为“身宫”(相当于月亮星座),可知韩愈的身宫正是摩羯。苏轼读了韩氏《三星行》诗后,念及自己的生辰年月与半生命运,不禁心有戚戚焉。

苏轼出生于北宋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用万年历回溯,可知他的阳历生日为1037年1月8日,太阳恰好在摩羯宫,此时出生的人“命宫”(相当于太阳星座)即为摩羯。我们今天所说的某人星座属摩羯座,意指出生当天的太阳位置就在摩羯座上——苏大学士确实是摩羯座无疑,而韩愈则是“月亮摩羯”。

这里插播一句:摩羯座的“摩羯”,其实有两种形象,一种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羊身鱼尾”怪物(Capricornus),相传是古希腊神话中牧神潘恩的化身;另一种是印度神话中的河神,传说是长着长鼻、利齿、鱼身的动物(Makara)。“摩羯”随着佛教进入中国的时间,比十二星宫的传入还要早得多。南北朝的《洛阳伽蓝记》已有关于“摩羯”的记载:“河西岸有如来作摩竭大鱼,从河而出,十二年中以肉济人处,起塔为记,石上犹有鱼鳞纹。”之后十二星宫才传入中国,中国人描绘的摩羯宫图案,来自印度的Makara,是一只“龙首鱼身”的怪物,跟西方的“羊身鱼尾”摩羯座图案有很大差异。

据说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卷》便绘有摩羯的形象。不过《洛神赋图卷》原作已失传,传世的《洛神赋图卷》多为宋人摹本。从辽宁省博物馆藏的宋摹本《洛神赋图卷》来看,摩羯的长相是比较狰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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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摹本《洛神赋图卷》中的龙首鱼身怪物即为“摩羯”

到了唐宋时期,摩羯造型已经完全中国化,跟中国传统吉祥动物鱼、龙的形象相融合,常常被描绘成很萌的龙鱼状,并且作为装饰性图纹广泛画到瓷器、铜器、漆器上,许多瓷器、玉器、金银饰品还制成摩羯的形状。这当然是因为摩羯已被唐宋人赋予了吉祥的涵义。以摩羯为造型或图纹的唐宋文物,在博物馆中比较常见:辽宁省博物馆收藏有宋代耀州窑青瓷摩羯形水盂,四川博物院也收藏了一件南宋铜摩羯笔架,陕西历史博物馆藏有一件唐代的摩羯戏珠纹金花银盘。

有意思的是,尽管摩羯已经成了吉祥物,但“摩羯座”在宋朝却是最不受待见的星宫——宋人很爱“黑”摩羯座,正如今人特别爱黑处女座(弄得我这个处女座非常不爽)。话说苏轼的朋友马梦得也是摩羯座,苏大学士便故意嘲弄他(同时也是自嘲):“马梦得与仆同岁月生,少仆八日,是岁生者,无富贵人,而仆与梦得为穷之冠;即吾二人而观之,当推梦得为首。” 取笑马梦得的命理比他还要倒霉。

许多摩羯座的宋朝人还写诗或在致友人书中自嘲星宫不如意,如南宋人方大琮写信给朋友说:“惟磨蝎所莅之宫,有子卯相刑之说,昌黎值之而掇谤,坡老遇此以招谗。而况晩生,敢攀前哲?” 生活于南宋理宗朝的牟 也在致友人的书信上自黑:“生磨蝎之宫,人皆怜于奇分。” 差不多同时代的于石亦写诗自我解嘲:“顾予命亦坐磨蝎,碌碌浪随二公后。”(二公指韩愈与苏轼)

当过宰相的南宋人周必大也在一首赠友人的诗中说:“亦知磨蝎直身宫,懒访星官与历翁。”周必大一直以为自己的身宫是摩羯,但研究星座的学者却考据出,周必大生于靖康元年七月十五日巳时,阳历为1126年8月5日,其时月亮落在宝瓶座,差几天才是摩羯座,所以周必大的身宫其实是宝瓶,并不是摩羯。 但宋朝人“黑”(和自黑)摩羯座已成了习惯,感叹命运多舛的周必大也就坚持认为自己的月亮星座是摩羯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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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耀州窑青瓷摩羯形水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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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铜摩羯笔架

宋人爱谈十二星座

唐代摩羯戏珠纹金花银盘

宋代之后,还有不少诗人写诗“黑”摩羯座,如元诗人尹廷高的《挽尹晓山》:“清苦一生磨蝎命,凄凉千古耒阳坟。”元末人赵汸的《次陈先生韵》:“谩灼膏肓驱二竖,懒从磨蝎问三星。”明代学者张萱的《白鹤峰谒苏文忠》:“磨蝎谁怜留瘴海,痴仙只合在人间。”诗人认为自己与苏轼同病相怜。清代大学者赵翼的《子才书来,惊闻心余之讣,诗以哭之》:“书生不过稻粱谋,磨蝎身偏愿莫酬。”诗题中的“子才”是袁枚,“心余”是蒋士铨,这首诗让我们得知蒋士铨原来也是摩羯座。清末人黄钧也有一首《新年感事》诗:“渐知世运多磨蝎,颇觉胸怀贮古春。”

看,摩羯座简直已经被“黑”成了“磨难座”。

总而言之,十二星座并不是一个多么现代而洋气的话题,只不过是前人的唾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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