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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味战国——子产的执政智慧(下):维持稳定很不易

历史大观园 百家争鸣 2020-07-11 09:44:49 0


公元前526年秋天,一场旱灾席卷中原。这一年的《春秋》记载:“九月,大雩(yú)。”雩即求雨的祭祀,一般以童男童女各八人起舞,祈求天降甘霖。大雩则是最高规格的雩,如非旱情严重,鲁国也不至于使用大雩来求雨。

郑国的灾情也很严重。郑伯派大夫屠击、祝款和竖柎(fū)前往桑山求雨。这三位仁兄到了桑山,就地取材,砍了数十棵大树搭台祭祀。结果雨没求下来,三个人都被子产撤了职,没收了封地。罪名是:“派你们去山里祭祀,就是要培育山林,蓄养水气,你们却砍伐树木,还有比这更大的罪过吗?”

直到第二年,旱情也没有缓解,反倒是出现了种种不祥之兆。夏天“日有食之”,也就是日食;冬天则“有星孛于大辰”,即有彗星扫过心宿二(又名大火),彗星的长尾西及银河,蔚为壮观。

日食发生的时候,鲁国的祝史(祭祀官)向叔孙婼请示用什么牺牲祭祀土地之神,叔孙婼说:“按照周礼,发生日食的时候,天子不吃丰盛的菜肴,在土地庙里击鼓;诸侯则在土地庙里祭祀,在朝堂上击鼓。这些事情都有成文规定,这还用得着问吗?”

彗星经过的时候,鲁国大夫申须夜观天象,感叹道:“好大的扫把星!这是老天用来除旧布新的吧?你看它现在将大火星完全遮住了,等到大火星重新出现的时候,必定散布灾难,天下恐怕难免有火灾了!”

“确实如此。”大夫梓慎说,“去年我就关注到它了,现在它变得更加明亮,岂能不兴风作浪?如果发生火灾的话,恐怕主要在宋、卫、陈、郑四国。”

几乎与此同时,郑国的星象学大师、著名的乌鸦嘴裨灶也预测到了火灾的发生,他对子产说:“下臣夜观天象,预料宋、卫、陈、郑四国将同日发生大火。此火五百年一遇,所到之处,玉石俱焚,无所幸免。但是,如果您将宗庙里的玉杓交给我来举行祭祀,可以确保郑国躲过这一劫。”

子产笑了笑,拒绝了裨灶的建议。

大夫里析,已经七十多岁了,见多识广,颇有人望。他也跑去找子产说:“天象异常,恐怕有大事发生,人民会受到惊吓,国家将面临灭亡。”

子产说:“您也这么认为吗?”对于年迈的里析,子产总是保持特别恭敬的态度。

里析说:“我活了那么多年,应该不会看错。灾难正在到来,只不过当它来临的时候,我这个老头子恐怕已经不在世上了。”说着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子产赶紧伸手搀扶住他,他一把抓住子产的手,说:“事关郑国存亡,请您认真考虑一下,实在不行的话,迁都如何?”

“这……迁都非同小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子产打了个马虎眼,将这件事搪塞过去了。

公元前524年五月七日,大火星刚刚出现在夏夜的天空,那天傍晚突然刮起了持续大风。梓慎再一次警告:“这是所谓的融风,乃是火灾的前兆。七日之后,火灾必至!”

两天之后,风势转大。十四日晚,风更大。梓慎登高远望,迎面扑来一股热浪。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天火已经降临了,不出我所料,正是宋、卫、陈、郑四国。”

身边的人将信将疑。果不其然,数日之后,四国均派人来曲阜通报:十四日发生罕见大火,烈焰焚城,生灵涂炭!

火灾发生的时候,子产一如继往地沉着冷静。他将各位卿大夫召集起来,有条不紊地发布了几道命令:

第一,由他亲自将晋国公使从东门送出,取道安全的地方回国。

第二,派外交人员前往边境,谢绝一切来访的客人。

第三,封锁各国使馆区,派重兵把守,不许任何人进出,保证使节的安全。

第四,派子大叔的儿子游吉巡视各处祭祀的场所直至宗庙,派大夫公孙登将占卜用的大龟迁到安全地带,派祝史(祭祀官)将宗庙里安放神位的石匣搬到相对安全的周庙。

第五,严令各级官吏恪守岗位,派大夫商成公负责警备宫廷,将先君留下来的年纪较大的宫女安置在安全地带,年轻的则坚守宫中。司马、司寇等人则奔赴一线指挥灭火救灾,城外的驻军也列队进城维持秩序,防止有人趁火打劫。

第六,命令各大家族发放武器,武装族兵,登上城墙,加强守备。

第七,大夫里析刚刚过世,尚未下葬,派三十人为其抬棺,搬到安全的地方。

子大叔有点担心:“您刚送走了晋国的客人,现在又摆出一副备战的架势,难道就不怕晋国误会?”

子产说:“送走晋国客人,是怕他们万一有个闪失,成为晋国责难我们的口实。加强戒备,是怕别的国家趁乱而入。请问这有什么不妥吗?”

第二天早上,新郑城内的火势基本得到控制。子产又命令各地的治安官加强管理,约束各地征发的徒役,确保社会稳定。派祝史前往城北筑坛,向玄冥(水神)、回禄(火神)祈求平安。派官吏登记被烧毁的房屋,减免这些家庭的税赋,并发给他们重建家园的材料。新郑城全体市民致哀三天,停止一切交易活动。形势稳定后,才派外交官向各国通报情况。

不久之后,晋国的边境官吏果然给郑国送来一封责备的信。信上说:“郑国遇到重大灾害,晋侯和大夫都深感不安,又是占卜祷告,又是打探消息,为此花费了大量的钱财也在所不惜。郑国的灾难,就是寡君的忧患啊!但是听说贵国摆出一副打仗的样子,派人登墙戒备,这是打算向谁问罪呢?我们对此感到担忧,不敢不问个明白。”

子产回信:“诚如您所言,郑国的火灾就是晋侯的忧患。子产不才,执政不力,所以上天降罪于郑国,才有火灾发生。又害怕坏人趁火打劫,加重郑国的灾难,那就是加重晋侯的忧患了,所以才派人加强戒备,这也是为晋侯着想呀。所幸现在问题已经解决,郑国依然屹立不倒,有一些小小的误会也是可以解释的。如果郑国不幸灭亡,就算晋侯为我们操心,也于事无补了。郑国既然侍奉晋国,怎么敢有二心?请您明察。”

晋国人对这个解释表示接受,没有再拿这件事做文章。倒是裨灶再度提出要借用玉杓来祭祀祈祷,而且警告说:“不听我的,郑国还会有火灾发生!”

子产还是拒绝了他的建议。

子大叔得知此事,劝道:“宗庙里的宝物,是用来保民平安的。如果再一次发生火灾,国家就要灭亡了,您为什么爱惜区区一个玉杓而不在乎国家的安危呢?”

子产说:“事情如果真像裨灶说的那样,为了国家的安危,就算要我的性命也无妨,怎么会吝惜宝物呢?只不过天道幽远艰涩,人道则切近易懂(天道远,人道迩),凡夫俗子又如何看得透天道?您认为裨灶懂得天道吗?我看他只不过是话说得多了,偶尔有一两次说中罢了!”

话虽如此,同年七月,子产还是大兴土木,修建土地神庙,举行祭祀向四方之神祈求平安和丰收。同时,为了提振民心士气,还挑选精锐部队在新郑城举行盛大的阅兵。

阅兵需要场地。不巧的是,子产圈定的进场道路正好穿过子大叔的宅子。具体来说,子大叔家的宗祠——游氏宗庙在路南,住房在路北,两者之间的庭院又小,不足以清理出一条大道。子大叔突然面临很多现代人经历过的噩梦——拆迁!而且为了保持道路笔直,必须拆掉宗庙而不是住房。

回想起来,这已经是游氏宗庙第二次遇到拆迁问题。

前一次是在公元前530年郑简公去世的时候。当时为了给郑简公送葬,要清除道路障碍,游氏宗庙就被列为拆迁对象(可见这宗庙的选址也确实有些问题)。子大叔当然不愿意,命令家人拿着锹、镐之类的拆迁工具站在宗庙旁边,就是不动手,交代说:“如果子产过来,问你们为什么不动手,你们就说这是安放祖宗神位的场所,不忍拆除,但是上命不可违,我们不想拆也得拆了。”这一招果然奏效,子产听到子大叔的家人这么说,便命令施工队绕开游氏宗庙。

那时一同列为拆迁对象的,还有几位司墓(公墓的看守者)的房屋。如果拆掉,则灵车可直达公墓,清早即可下葬;如果不拆,则灵车必须迂回进墓园,须延迟至中午方可下葬。子大叔不厚道,保住了自家宗庙,便不顾他人的居所,向子产建议说:“拆吧!否则的话,要诸侯的使臣等到中午,恐怕他们不乐意。”

子产说:“诸侯既然派人来会葬,又怎么会在乎等到中午?不拆也没什么影响,而且也不会给民众带来麻烦,那为什么非要拆不可?”于是一并不拆,郑简公的灵车因此兜了远路,只能“日中而葬”。《左传》对此评价很高,认为子产知礼,“所谓礼,就是不为了成全自己而损害别人”(子产于是乎知礼,无毁人以自成也)。

事隔六年,游氏宗庙第二次面临拆迁,子大叔驾轻就熟,故伎重演,又是派几十个家人拿着拆迁工具站在宗庙的外边,交代说:“如果子产过来检查,命令迅速拆除,你们才真动手。”

三天之后,子产上朝,经过子大叔家,看到房子还好好的,几个巨大的“拆”字分外刺眼,不觉大怒,问是怎么回事。子大叔的家人见了,拿起镐钎,朝着宗庙的外墙“乒乒乓乓”就干起来。

子产边走边看,走了不到半里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命随从:“快回去,命令他们住手!”

“啊?”

“还愣着干啥?要他们拆北边的房间,不要拆南边的宗庙,快去!”

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出,子产为政宽猛相济,大原则不动摇,然而在细微处又体察人情,尽量不损害别人的利益,由此可见一斑。

公元前523年,郑国六卿之一、驷氏家族的族长驷偃去世。

驷偃的嫡妻是晋国人,为他生了嫡子驷丝,当时还未成年。驷氏家族的几位头面人物聚在一起商量,决定立驷偃的弟弟驷乞为族长,继承卿位。

这件事当然需要得到子产的支持。但是子产的态度很暧昧,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主要原因,一来子产憎恶驷偃的为人,懒得去管他的身后事;二来父死子替,兄终弟及,既然有驷丝这个嫡子在,轮不到驷乞插队。

在这种情况下,驷家人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另一方面,由于觉察到儿子的继承权受到威胁,驷丝的嫡妻也写了一封信给晋国的娘家,希望娘家人在这个关键时刻帮外孙一把。娘家人把这事捅到了晋昭公那里。于是,同年冬天,晋国派出使者访问郑国,直截了当地质询驷家的事。

晋国使者来势汹汹,郑国朝中无人敢应对。为什么?理亏啊!人家正儿八经的嫡子,为什么不能继承家业呢?驷乞顶不住压力,想要逃走,被子产制止;想请求祝史占卜凶吉,又被子产拦住。卿大夫们也很紧张,专门开了一个会来讨论对策,商量了半天却没有结果。子产在一边冷眼旁观,讨论的时候没有说一句话,最后才说:“诸位大夫就此打住,此事不用再议,就由我这把老骨头去对付吧!”

子产亲自跑到宾馆去见使者,说:“上天不保佑郑国,寡君的几位臣子都不幸早死,现在又轮到驷氏家族遭遇丧事。更不幸的是,驷家的继承人年龄尚幼,他的几位叔伯兄长怕宗族因此衰落,私下商量,想立他的叔叔。这件事情非常棘手,连寡君也难以定夺,私下对我们说,‘也许是上天故意扰乱世间的秩序,我们又能做什么呢?’这是上天的安排啊!谁敢去问为什么。现在您代表晋国来问这件事,我实话告诉您,寡君根本不支持这件事,也不敢支持,别人当然就更不敢插手了。”一句话,驷家的动乱,是他们自己的事,与郑伯无关。

子产接着说:“平丘之会上,晋侯与诸侯重温过去的誓词,强调说‘不要失职!’如果寡君的臣子不幸去世,晋国就伸长了手来干涉其继承之事,这不是把郑国当作晋国的一个县,甚至一个乡来对待吗?那样的话,郑国还像是一个国家吗?寡君岂不是失职吗?我这个执政岂不是失职吗?”言下之意,驷家的事,再怎么说也是郑国的内政,轮不到晋国人来插手。

晋国使者无言以对,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同年十二月,郑国气候反常,冬天竟然发生洪灾。有人看到两条龙在新郑南门外的洧水中争斗,自然认为这是洪灾的原因,于是请求举行祭祀,祈求平安。子产不同意,说:“我们争斗,龙不看;龙争斗,我们为什么要凑热闹跑去看呢?就算我们祭祀祈祷,那洧水本来就是它们的居所,岂能因为我们祭祀就离开?我们对龙没什么要求,龙自然也就对我们没什么要求,祭祀大可不必!”

也许子产是这么认为,一切神仙鬼怪,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他就拿你没办法,你有事没事去祭祀他,他就给你找麻烦了。这一点,倒是与孔夫子的“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不谋而合。

说来也怪,自此之后很多年,郑国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水火灾害。

第二年,也就是公元前522年,子产去世了。

子产驰骋政坛四十余年,以“宽猛相济”而闻名,行事作风有儒家的仁爱,有法家的严厉,有外交家的灵活,还有改革家的勇气与智慧。当人们不理解他,在背后议论他的时候,他总是淡然处之,“不毁乡校”而倡言论自由之风,气度委实罕见;“铸刑书”是子产在当时最受争议的举动,即便是后世儒家也颇有微词,却是从人治走向法治的标志性事件,至今仍有现实价值;在外交上,子产坚持不亢不卑,致力于维护国家的独立,保护国家的权益,赢得了广泛尊重。

《史记》记载:子产执政期间,郑国的儿童不用下田干活,年轻人作风正派,老年人可以安度余生;市场上买卖公平,物价稳定;社会和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子产去世后,郑国的青壮年失声痛哭,老人像孩童一样哭泣,说:“子产离我们而去了啊,老百姓将来依靠谁!”似乎天都要塌下来了。更有野史记载:子产去世,郑国的男子不佩玉器,妇女不戴首饰,停止一切娱乐活动,痛哭悼念了整整三个月。

听到子产逝世的消息,还有一个人很伤心,那就是孔子。他大哭流涕,称子产为“古之遗爱”。在孔子给同时代人的评价当中,这个评价无疑是最高的。

孔夫子对子产最钦佩之处,还是“宽猛相济”。他说:“子产确实是善于治国。政策宽大百姓就容易产生轻慢之心,轻慢则用严厉的手段加以纠正。但是严厉又会伤害到百姓,又必须以宽大来安抚他们。只有宽猛相济,不急不慢,不刚不柔,从容不迫,才会政通人和。”

孔子如此尊崇子产,后世学者自然跟风膜拜,历朝历代对子产都是推崇备至。甚至有人说:“春秋的前半段,管仲唱主角;春秋的后半段,子产挑大梁。”更有人说:“后半段春秋,全靠子产生色。”言下之意,如果没有子产,后半段春秋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当然,也有人对子产颇有微词,孟子就是其中一位。据传,郑国发大水的时候,子产命车夫驾着自己的马车,在洧水帮助百姓渡河。坐过他的车的人都感恩戴德,孟子却不以为然,说:“子产也就知道用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却不知道怎么治国。提早两个月搭好桥,民众渡河就不会有困难了,哪里用得着马车?他一辆马车,能够让所有人都渡过河吗?君子只要能够治理好国家,就算出行的时候命令百姓都回避也没什么不妥。要想人人都说他的好话,只怕他活一万年都不够!”

孟子的话,说得也有道理。国家总理这个级别的干部,关键是要抓好大事,保证国家不出乱子,而不是在小事上体现所谓爱民之心。但是从子产的实际表现来看,孟子的指责又过于严厉,毕竟,在子产当政期间,郑国社会稳定,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诸侯不敢轻视——大事,他也抓好了。

子产弥留之际,子大叔陪侍左右。子产对子大叔说:“我死之后,您必定当政,有句话想送给您——这世上唯有有德之人能够以宽厚来使百姓服从,否则就不如采取严厉的手段。严厉就像是猛烈的火,人们一看就害怕,躲得远远的,自然不会被烧死;宽厚就像是温柔的水,人们容易轻视它,淹死的就很多。宽厚,毕竟是一件很难掌握的技巧啊!”

子大叔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干脆说我无德不就行了?子产死后,子大叔果然执政,他也学着子产那一套,“不忍猛而宽”,希望以德服人。结果不到半年,郑国盗贼四起,甚至有人在萑苻(huán fú,地名)啸聚山林,拉起了武装,公然跟朝廷对着干。子大叔追悔莫及,派军队进攻萑苻的盗贼,将他们赶尽杀绝,郑国的治安才稍有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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