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更替——几家欢乐几家愁

李渊的机会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欢乐就有人愁，随着杨玄感的覆灭，清算杨玄感党羽的工作随之展开，在这个多事之秋，有一个人渐渐得到了皇帝的信任，这个人就是本朝表哥李渊。

李渊在外放任上顺风顺水，先后出任过谯、陇二州刺史，皇帝杨广继位后他又先后任岐州刺史，荥阳、楼烦太守。按照隋朝官制，岐州，荥阳都是上等的大郡，仅次于大兴、洛阳、江都这样的特别郡，李渊能做到岐州和荥阳的太守说明表弟杨广对他还比较信任。

然而表兄弟之间的信任并没有维持多久，在李渊出任荥阳太守后不久，他就被调任到了楼烦，从一个发达大郡一下调到了一个偏远小郡，说明表弟杨广开始不信任他了，而李渊的宦海生涯似乎也到了头。在这段时间里，李渊一直很郁闷，天天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日子里，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表弟会把他从大郡荥阳调到偏远的楼烦，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什么都不为，只因为皇帝杨广的猜忌心，嫉妒是杨家女人的天性，而猜忌则是杨家男人的天性。李渊的妻子窦氏曾经劝李渊送皇帝几匹马，李渊摇摇头拒绝了，他知道皇帝杨广的猜忌并不是几匹马可以去除的，他所能做的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后来，李渊被皇帝调回京城大兴，先后出任殿内少监（宫廷供应部副部长）、卫尉少卿（军械供应部副部长），跟以前地方大员的身份相比，现在的角色相当于宫廷打杂。人生的落差巨大，然而李渊也只能坦然面对，在他看来，假如你无力改变生活，那么不妨换一个角度，学会享受生活。

几年的宫廷生活下来，李渊适应了混在宫内的日子，如果不是杨玄感谋反，混子李渊可能还会继续混下去，而现在日子混不下去了，皇帝杨广要起用他。

在清算杨玄感余党的过程中，皇帝杨广认定弘化郡留守元弘嗣是叛徒斛斯政的亲戚，既然是亲戚那么就是同党（倒霉的亲戚）。盘算了一圈身边的人，皇帝杨广悲哀地发现，值得他信任的人根本没有几个，没有办法，只能起用那个长得像老太太的李渊了。

为什么说李渊长得像老太太呢？这里面有一个典故，还得从一次朝堂会见说起。

当时李渊正跟其他大臣一起朝见皇帝，杨广也很平易近人地跟大家聊天。大家正说的兴起，突然皇帝杨广死盯着李渊看，李渊顿时被他看得发毛，以为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朝廷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突然皇帝杨广大笑了起来，指着李渊大声说：“阿婆目！”意思就是说李渊的脸长得像老太太。

当时李渊的皮肤有些松弛，可能是因为饮酒过多。皇帝一笑，大臣们也跟着笑了起来，叫了起来，自此“阿婆目”的外号就一直伴随着李渊，一直伴随到他登基称帝。后世很多人怀疑李渊的能力，有一部分原因可能也跟李渊长得像老太太有关。

现在“老太太”李渊终于枯木逢春，皇帝杨广派他前往弘华郡逮捕元弘嗣，就地接替元弘嗣弘化留守的职位。弘化留守权力非常大，辖区下辖潼关以西的十三个郡，这十三个郡的军队全由李渊指挥，这样李渊的身份就从一个宫廷打杂变成了大军区司令，久违的春风得意终于又回来了。

上任伊始，李渊继续了自己的好人缘，很快就跟当地的官员和将领打成一片，然而屁股还没坐热，皇帝杨广的命令又来了：就地免去弘化留守职位，回京复职。得，做梦娶媳妇，醒来都是梦。

然而，事情一旦开头就不会结束，尽管皇帝杨广对李渊还是猜忌，但形势的恶化已经不容许他继续猜忌下去，两年之后皇帝杨广还是再次起用李渊，等待多年的李渊终于等到了机会。

机会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只要肯努力，总会有机会。

匪，越剿越多

静下心的皇帝杨广准备关注一下国内的剿匪大业，在他看来，剿匪不过是走个过程而已，以政府军的雄壮，拍打几只苍蝇绰绰有余。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轮拍打下来，苍蝇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方法不对！

皇帝杨广先后派出了三路人马，一路由左屯卫大将军吐万绪和光禄大夫鱼俱罗率领，一路由右候卫将军冯孝慈率领，另一路由心腹爱将、江都郡丞（扬州政府办公厅秘书长）王世充率领，结果三路人马，一路惨败，两路惨胜。

惨败的一路由右候卫将军冯孝慈率领，他败得很彻底，自己兵败被杀，全军惨败；惨胜的两路是吐万绪的一路和王世充的一路，尽管都是惨胜，然而过程却完全不同，吐万绪一路用的是力，而王世充一路用的则是诈。

吐万绪和鱼俱罗都是久经考验的大将，吐万绪南下平过南陈，北上征讨过杨谅，跟随皇帝杨广讨伐过高丽，总体来说是一个能力过硬、组织信赖的大将。

吐万绪的大将生涯比较坎坷，之所以遭受坎坷是因为他的人品比较好。大业三年，大将贺若弼因妄议朝政遭遇谗言，无奈之下贺若弼拉着吐万绪为自己作证，正义的吐万绪于是就用自己的人格担保：贺若弼清白，应该无罪。这次作证没有保住贺若弼的命，却罢了吐万绪的官，后来几经周折才又重新获得皇帝杨广的信任。

鱼俱罗也是一员猛将，长得很有特点，史载“目有重瞳”，就是说一般人眼睛只有一个瞳孔，而他比较特别，一只眼两个瞳孔，在中国历史上长相如此奇特的还有两个名人，一个是舜，一个是项羽，因此从长相上看，鱼俱罗就是个狠角色。

这个狠角色，“身长八尺，膂力绝人，声气雄壮，言闻数百步”，隋唐名将中绝对能排上号，在某个版本的“隋唐十八名将”中，鱼俱罗榜上有名！而在隋与突厥的边塞上，鱼俱罗更是成名已久，在这个地方，突厥人不怕死神，却怕鱼俱罗，没有一个突厥人能说清鱼俱罗长的什么样，因为见过他的突厥人都死了（够狠）。在突厥妇女哄孩子很好哄，只要说一声“鱼俱罗来了”，孩子立刻吓得乖乖睡觉，比催眠曲管用一百倍！

吐万绪和鱼俱罗接受命令后不敢含糊，与农民起义军连续对阵一百多天，战果也很明显，久经考验的政府军打得农民起义军没有还手之力。吐万绪的队伍连战连胜，所向披靡，按说这样的形势非常喜人，然而吐万绪和鱼俱罗很快发现了问题：匪不是越来越少，而是越来越多。

每次政府军进攻，农民起义军就四散逃去，政府军一走，农民起义军又回，而且漫山遍野，即使每次大开杀戒，下一次再去，农民起义军比上一次还多，而且杀都杀不完，杀到政府军已经筋疲力尽，农民起义军还是人声鼎沸。慢慢地吐万绪和鱼俱罗发现，如此剿匪不是往烈火中泼水，恰恰相反，泼的全是石油。

既然火一时半会灭不了，吐万绪请示皇帝，请求全军休整，让砍人砍累了的士兵休息一段时间。然而这个人性化的请求并没有得到皇帝的批准，反而受到了皇帝的责难：“不抓紧砍人，朕砍了你！”

没有办法，吐万绪只能率领全军加班加点剿匪，加班加点砍人，就在全军上下一心，齐力剿匪的时候，光禄大夫鱼俱罗有了活心眼。

原来鱼俱罗跟吐万绪一样，早就看出剿匪战役将会很漫长，没有个一两年根本就打不完，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想到儿子们还在东都洛阳，如果将来民变无法控制，道路不通，儿子们可就生死不保了。于是鱼俱罗就动了活心眼，想把儿子们接到身边，以后万一剿匪不利，皇帝追究下来，全家一起出逃也比较方便。

在鱼俱罗的安排下，他的家仆奉命前去东都洛阳接他的儿子们，同时还办了点小事，什么小事？

事也不大，也就是倒卖了几船军粮！当时东都缺米，米价居高不下，反正军粮放着也是放着，追求利润的鱼俱罗因此就顺便倒了几船米！

鱼俱罗算盘打得精，也没有皇帝杨广得算盘精，他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在这个敏感的时刻，鱼俱罗居然派人接家属，而且还倒卖军粮，分明是居心叵测！

皇帝怒发冲冠，后果自然很严重，盛怒之下杨广下令斩鱼俱罗，召吐万绪面见训话。

吐万绪接到诏书，胆已经被吓破，他知道皇帝的肚量，也知道皇帝的手段，这次面圣会是什么结果呢？会不会落得跟杨积善一样的下场呢？

吐万绪用他的行动证明，人是可以愁死的。在从前线返回大兴面圣的路上，吐万绪忧愁悲愤，于半路上病逝，说白了，是被皇帝的诏书给愁死的，看来，想当杨广的手下，心理素质一定要过硬。

鱼俱罗被斩，吐万绪病逝，这一路政府军的剿匪虽然获胜，也只能算是惨胜。

吐万绪的这一路已经指望不上了，皇帝杨广又派出了他的心腹爱将、江都郡丞王世充。

王世充，其实不姓王，就跟安禄山其实不姓安一样。王世充的祖上其实是西域人，本姓支，祖父支头縟早逝，祖母就带着他的父亲改嫁到了霸城的王家，因此本来应该姓支的王世充就姓了王。

王世充这个人非常聪明，涉猎经史，泛读兵法，还会占卜算命。大业中，王世充混到了江都郡丞兼江都宫监的职位，从而与杨广有了近距离接触。江都宫监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扬州国宾馆总经理，职务之便使王世充有了在杨广面前表现的机会，结果聪明的王世充很得杨广赏识，剿匪的重担也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同吐万绪用蛮力不同，王世充用的是诈。

王世充调动江南淮南军队数万人再去攻打农民起义军，结果还是政府军大胜，反政府武装惨败，四散逃去。取得大胜的王世充并不满足，他还要一网打尽，只有一网打尽，他才能获得杨广的充分信任。

王世充召集最先向他投降的起义军士卒，大家一起在佛像前盟誓，王世充发誓对起义军一律从宽处理，既往不咎，只要放下武器，政府还当大家是黎民百姓，给大家一条生路。得到这个利好消息，四处跑路的起义军士兵不跑了，准备改行当海盗的也不改行了，毕竟只要有条活路，谁愿意往死路上走呢？

消息越传越开，向王世充投降的起义军士兵也越来越多，大家都相信这个王大人跟以前的官员不一样，他们相信，王大人会给他们一条活路。

按照王世充的安排，投降的起义军士兵被集中到了一个叫黄渟涧的地方，已经投降的起义军士兵以为只是办一个投降仪式，再看看黄渟涧这个地方，两边道路都是通的，应该是条活路。

然而几分钟之后，活路变成了死路，王世充的士兵迅速封锁了四周，然后开始屠杀起义军士兵。

砍杀过后，三万多投降的起义军士兵变成了三万具仍带有余温的尸体，他们所信任的王大人没有给他们活路，给他们的依然是死路。

王世充虽然使诈成功，然而对于隋朝而言却是惨败。自此，政府在起义军眼中再无信任可言，招抚已经成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匪却越剿越多。

民心可用，但民心不可欺！

强弩之末，再战辽东

尽管国内的剿匪大业还如火如荼，而皇帝杨广的精力已经游移，在他看来，匪终究成不了气候，有聪明的王世充在那顶着，剿匪只是时间问题。皇帝精力游移，再一次游移到了辽东，对于辽东，他一直有个心结，在他的脸上始终有三个字：不甘心。

想想也是，前两次征辽东都是因为各种问题无疾而终，第一次征辽东失败是因为宇文述、于仲文上了人家的当，第二次征辽东失败是因为杨玄感在后方造了反。这两次失败让杨广始终不甘心，所以他还要进行第三次。杨广用他的行动证明，人可以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三次。

大业十年（公元614年）二月三日，皇帝杨广下诏命文武百官会商征讨高丽事宜。诏书一出，满朝沉寂，一连几天没有人提征讨的事情，甚至连“高丽”两个字都不提。谁都知道此时的皇帝已经成了一根筋的疯驴，谁不识趣拦他，那是找踢外加找灭门。

沉默了十几天，皇帝杨广一看，没有人表示反对，那就是都同意了！二月二十日，杨广下诏全国紧急动员，再征辽东。

皇帝杨广一路向北，而手下的士兵却一路向南，不断地逃跑。前两次已经有三十多万人战死沙场，天知道这一次又会有多少人战死异国他乡呢？尽管皇帝杨广象征性地斩杀了一批逃跑的士兵，本来希望杀鸡给猴看，结果鸡杀了，猴却跑得越来越多。

七月十四日，皇帝杨广抵达了怀远镇（辽宁辽中县），从这里再往东就是高丽地盘，三征辽东大战如箭在弦。

从十三岁出任晋王以来，皇帝杨广南征北战已经有三十三个年头了，对于带兵出征他从来没有含糊过，而这一次似乎与以往不同。以前大隋的军队都是士气高涨、阵容整齐，而这一次却给了他杂乱无章的印象。在行军路上零零散散跑掉一部分，而由于各地民变的阻隔，还有一大部分应该出征的军队没有赶到怀远镇，即使赶到的士兵士气也非常低迷，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们不想建功立业吗？皇帝杨广摇了摇头，他想不明白。

三征辽东的计划跟以往一样，采取两路进发战略，一路大军从怀远镇出发一直向东，一路大军由来护儿率领从山东莱州出发在辽东半岛的毕奢城（辽宁省大连市）登陆。来护儿大军在毕奢城没有受到多大抵抗，全军很快向北推进，一直推进到鸭绿江边。按照战略部署，这一路大军将渡过鸭绿江直逼平壤。

来护儿大军驻扎到鸭绿江边，高丽国王高元终于撑不住了。前两次交战都是侥幸获胜，然而事不过三，以高丽的弹丸之地对抗隋朝，实在力不从心。既然隋朝皇帝只是想要一个面子，那就给他一个面子：高丽主动请求投降。

七月二十日，高元派使臣前往隋东征军大营请求投降，为了表示高丽百分之百的诚意，他们还给皇帝杨广带了一件礼物，这个礼物是个活人，这个活人的名字叫做斛斯政，原隋朝兵部侍郎。

看着高丽国的投降书，再看看他们的礼物——斛斯政，皇帝杨广紧皱几年的眉头终于舒展了，折腾了这么半天不就是等高丽的投降书吗？有了这道投降书，自己就能超越自己的父亲，站在巨人的肩膀之上。

接受投降书后，皇帝杨广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派人通知已经到了鸭绿江边的来护儿：“哥几个都回吧，高丽投降了！”

然而“高丽投降”这样的说辞骗骗皇帝杨广还可以，骗来护儿这样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大将就差了点意思。在来护儿看来，这不过是高丽的缓兵之计，日后必定还会反复，怎么能轻易接受他们的口头投降呢？

来护儿坚持全军渡过鸭绿江挺进平壤，然而部将们全部反对，一是如此孤军深入没有取胜把握，再者这么做是违反皇帝命令，既然皇帝想要和平，那做属下的还是跟着享受和平吧。其实以上两条理由都是说辞，最根本的原因是大家都已经厌战，前两次失败的阴影还在眼前徘徊，何必再去找第三次呢？

在部将们的一致反对之下，少数派来护儿只能服从大多数的意见，既然皇帝说撤，那咱就撤。

此时的隋朝和高丽都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同两个体力耗尽的拳击手，任何一个人只要举起拳头就可以把对方击倒，只可惜双方都再也没有举起拳头的力气。

八月四日，皇帝杨广下令班师回朝，三征辽东干打了两声雷，下了几滴雨，以高丽口头投降收场。在班师路上，皇帝杨广心情很好，在他看来，他已经完成了媲美汉武大帝的功业，即便没有在高丽直接设置郡县，但这同样也是了不起的战绩，一个足以告慰祖庙的战绩。

十月二十五日，杨广回到大兴，把高句丽使节和斛斯政都送到祖庙，以此告慰祖先，后人杨广终于做到了前人没有做到的事情，大隋终于把高丽“打败”了。

此情此景，杨广有些熟悉，恍然间他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那一年也是在这里，他向祖庙献上了南陈的亡国君臣。那一年他才二十岁风华正茂，而今他已经四十八岁白发斑斑，真是岁月无情催人老。

皇帝杨广的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不久他下诏要求高丽国王高元到大兴朝见，然而这次诏令却迟迟没有得到回音。原来皇帝杨广的诏书早已被高元扔进了垃圾堆，“投降”，那就是逗你玩！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烟是假的，酒是假的，连投降都是假的。

王八倒是真的，可还叫一个倒霉名字：“甲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