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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历史教训——宦官之祸

历史大观园 历史教训 2020-06-23 15:00:20 0


唐之亡,或云由方镇,或云由宦官,其实两者兼有之。然藩帅不恭,河北为烈,河北失于处置,怀恩之携贰实致之,怀恩得副雍王适,则又因程元振、鱼朝恩之沮子仪,推原祸始,方镇之乱,亦宦官所造成者。

贞观十一年顷屡遣阉宦充外使,妄有言奏,事发,太宗怒。魏徵进曰:“阉竖虽微,狎近左右,时有言语,轻而易信,浸润之谮,为患特深,今日之明,必无此虑,为子孙教,不可不杜绝其源。”太宗即诏自今已后,充使宜停。(《政要》五。并参《通鉴》一九五贞观十四年十一月韦元方事及岑仲勉《隋唐史》中唐史第十九节)

宦官揽权,酿于玄宗(见《隋唐史》中唐史十九节),而完成于肃、代、德。开、天之际,宦官几若无所不能,直开前古未有之奇局。尤甚者监军持权,节度反出其下(高仙芝征勃律,与边令诚同行)。后来愈变愈坏,“戍卒不隶于守臣,守臣不总于元帅,至有一城之将,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监临,皆承制诏委任”;(《宣公集》一八)例如河东帅严绶,贞元、元和间在镇九年,军政补署,一出监军李辅光之手。又如淮西之役,诸道皆有中使监阵,进退不由主将,胜辄先使献捷,不利又陵挫百端,苟非裴度奏请完全罢去,恐无成功之望。

肃宗时,李辅国以扈从灵武功,还京后拜殿中监,兼闲唐朝历史教训——宦官之祸 、五坊( 、鹘、鹰、鸡、狗为五坊)、宫院、营田、栽接总监、陇右群牧、京畿铸钱、长春宫等使;凡有刑狱,必诣取决,随意处分,皆称制敕。于是谮死建宁王倓(至德二),矫诏移上皇(玄宗)于西内(上元元),杀张后及越、兖二王(宝应元),以阉宦而官司空、中书令,渎秽朝纲甚矣。究其横行之由,则专掌禁兵实为之。

宠任宦官,汉、唐之弊政相同;汉以宦官典中书,是政权归之(汉初禁卫有南、北军,盖因方位而得名,与宦官无涉),唐以宦官典禁兵,则兵权归之,前者易制而后者难图。代宗身受辅国之逼,不能明正其罪而出以贼杀,既贼杀矣,犹复多方掩饰,追赠太傅,彼辈小人何惧而不作恶耶?程元振虽有翼戴功,然惩前毖后,假不再令专制禁兵,何至吐蕃入犯,诸道坐视,仓惶幸陕,府库荡空(广德元)。去一辅国,复养一元振,去一元振,复养一朝恩,宦官之害,遂根深蒂固,牢不可拔,故谓唐亡由于自杀,可也。

鱼朝恩初以观军容使莅九节度之师,卒致滏水(乾元二)、邙山(上元二)之败,宜若有所戒矣。及又令朝恩统神策军(本临洮西之军,禄山反后,卫伯玉率之赴陕)驻陕;只因陕州迎驾功 ,代宗回銮后,遂超擢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朝恩于是率神策军归禁中,自充将领,且收管好畤、麟游、普润、兴平、武功、扶风、天兴诸县,势力益盛。

唐代十六卫(左右卫及骁骑、武、威、领军、金吾、监门、千牛等七卫,后七卫亦分左右,故共成十六),本以府兵为基本队伍,府兵制渐坏,自须别谋补充;如高宗龙朔二年置左右羽林军,玄宗开元二十七年扩置左右龙武军(用唐隆功臣子弟充之),肃宗至德二载置左右神武军(因羽林军减耗寇难未息之故。《新唐书·兵志》称,禄山反,天子西驾,禁军从者才千人),仍不失为因时制宜之策,可议者,后来都付诸阉竖之手耳。羽林等军统称北衙六军,与原有十六卫对峙,故称十六卫为南衙;因此又常称宦官所领之兵为北衙。柳伉尝劾元振,兼及朝恩,请悉出内使隶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及朝恩既诛(大历五),内官不复典兵,其权本可以日削。讵泾卒溃变(建中四),德宗恨禁军本不集,仅得窦文场、霍仙鸣诸宦者从行,遂将左右神策,悉委诸窦、霍,特立护军中尉两员,则不悟其过在自己误用白志贞,初非外边武臣之全不可恃,猜疑成性,飞蛾投火,宜乎阉祸之卒不可纾矣。

尤无识者,唐廷之纵容宦寺,不徒付以兵,抑又听其贿。代宗时,内官使四方者求赂弗禁,某次,遣使赐妃族,所得颇少,代宗滋不悦。又建中二年,振武监军刘惠光贪婪,军士共杀之。夫内使恣苞苴,为守令者苟不能敝屣一官,持正守法,势必悉索以应;内官既可贪,外官宁复廉洁自葆,由是上行下效,重重剥削,民被压迫而生变,此必然之势也。

中唐以后,志清阉宦者有三人:其一曰王叔文。顺宗即位,叔文谋夺神策军权,用宿将范希朝为京西北禁军都将,其事殆与顺宗有默契 。顺宗在位,仅及七月,然甫继大祚,即禁宫市之扰民、五坊小儿之横暴,及盐铁使之月进,又出教坊女伎六百还其家,追左降官陆贽、郑馀庆、韩皋、阳城还京师,起姜公辅为刺史,德宗秕政,廓然一清,“人情大悦”(此语见《顺宗实录》),只此小小施行,已为李唐一朝史所不多见,躁进小人,岂愿办此?岂能办此?若叔文引用者如柳宗元、刘禹锡、陆质、吕温、李景俭辈,皆知名于时,非佥壬可比,而论者乃诋以居心不正(宋洪迈),冤枉极矣!《旧唐书》一八四,称赞俱文珍忠荩,尤为无识;此因唐末留下之记事,多属小人秉笔,史家不精别择,便昧是非。余尝著论云:“宪宗中宦者计,惑于不愿立太子之谮,切齿叔文(《十七史商榷》七四《程异复用》条,谓‘宪宗仇视其父所任用之人,居心殆不可问。’犹未澈见其私欲。刘禹锡《子刘子自传》谓,上素被疾,诏下内禅,宫掖事秘。功归贵臣 ,于是叔文贬死云云,即欲为叔文此案辩护;不过禹锡晚年深自引晦,故有匣剑帷灯之隐耳)。文人需次稍久,郁郁不得志如韩愈辈(清《陈祖范文集》一《记昌黎集后》云:‘退之于叔文、执谊,有宿憾,于同官刘、柳有疑猜’,正诛心之论,亦持平之论,吾人不能因彼负文名而从恕也),更诋以新进(按柳、刘同于贞元九年举进士,历十二年而授从六上之员外,尚非甚躁进者),从而群吠之,酿成君臣猜忌,旧新轧轹,阉寺乃隐身幕后,含笑而作渔人。然叔文暨八司马辈非真丑类比周、党邪害正(语本前引《商榷》条),大有公论在也。”(见《翰林学士壁记注补·自序》。八司马即韦执谊、韩泰、陈谏、柳宗元、刘禹锡、韩晔、凌凖、程异。又《顺宗实录》虽有改写,然观愈作《柳子厚墓志铭》,责宗元“不自贵重”,及不能“自持其身”,可推知《实录》固不以叔文为然者)

以论叔文个人,则尤有可纪者:“刘辟以剑南节度副使将韦皋之意于叔文,求都领剑南三川,谓叔文曰:太尉使某致微诚于公,若与其三川,当以死相助;若不用,某亦当有以相酬。叔文怒,亦将斩之,而执谊固执不可。”(《顺宗实录》四)此叔文遇大事而能不自私且有裁酌于其间者也。得韦皋之助,或足以抗宦官,然去宦官而长藩镇,则犹饮鸩止渴、拒虎进狼耳 。抑使无韦执谊之固执而终斩刘辟,又何至辟据蜀邀节钺劳朝廷征伐之师耶。

次为文宗。宪、敬两宗之弑,唐廷无一人敢抗言其事。大和二年,刘应直言极谏试,策凡五千余言,其切论黄门太横,则言:“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群臣莫敢指其状,天子不得制其心,……其恶如四凶,其诈如赵高,其奸如恭、显,陛下又何惮而不去之耶?”其论贪官污吏,则言:“人之于上也,畏之如豺狼,恶之如仇敌,今海内困穷,处处流散,……官乱人贫,盗贼并起,土崩之势,忧在旦夕。”又主张“斥游惰之人以笃其耕植,省不急之费以赡其黎元。”考官惮宦官,不敢取,物论皆为叫屈(《旧书》一九〇下)。大和末文宗谋去宦官,未始不为刘之言所感动。换言之,此一举措,文宗实主其事,郑注等不过居辅成地位(昭宗天复《昭雪王涯等十七家诏》,有云:“并见陷逆名,本承密旨”,可证),阉寺处此,上无所施其主君摇惑,下无可扇其两派交争,洎杨承和、韦元素、王践言流徙远州,陈弘志杖杀,王守澄赐鸩,王守涓被诛(弘志即弑宪宗之人,皆大和九年事),事机日逼,兔死狐悲,遂不得不铤而走险,是酿甘露之变。《十七史商榷》九一《训注皆奇士》条,辨《新唐书》本传诡谲贪沓之说,语最公允。当日阉人势盛,士夫固多为作鹰犬者,《新唐书》仅据旧籍转录,正王氏所谓史官曲笔,不可尽恃也。《通鉴》二四五云:“训、注本因守澄进,卒谋而杀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训、注之阴狡”;又二六三评训、注二人云:“况李训、郑注反覆小人,欲以一朝谲诈之谋,翦累世胶固之党”;按处变用权,圣贤所许,因守澄而进,固未能定训、注终身。旧说谓训、注反覆,无非为其谋杀守澄,充彼辈之说,则邪正不分,示人以从恶须终,而绝人自新之路,其为悖理,无待蓍龟。文宗既与郑、李有密谋,(见《通鉴》二四五)则请问头巾书生,应背守澄以诛奸恶乎?抑应念私恩而忘国事乎?大义尚可灭亲,以谋守澄而目郑注曰反覆,直不啻为宦官泄愤。行谲诈之谋,犹不克翦,而谓凭三数人之公言(充其量不过一刘 ,于国事无大补救),可以翦恶乎?狄仁杰荐张柬之,论者极称其保唐有功;夫五王(柬之与袁恕己、敬晖、桓彦范、崔玄 ),武后所用,而幽武后者五王,未闻责五王之背武后也。司马光之论郑、李,与《新唐书》之论叔文,同一鼻孔出气,质言之,迂儒不可与言大事而已。然阉宦之怒郑、李、王(涯)、顾(师邕)诸君子,犹未息也,即《翰林学士壁记》之小小留题,亦芟除务尽 ,藉口曰“文字昧没”,美称曰“粉绘耀明”(皆丁居晦《翰林学士壁记》中语),读史者稍一失察,便为居晦之曲笔所蒙,阉寺之用心,不既阴且狠乎!阉寺之手段,不既毒且辣乎!文宗得不至灭烛之弑(敬宗),少阳之幽(昭宗)者,徒以外乏奥援(如泽潞刘从谏表请王涯等罪名),有所顾忌耳。幸奸邪虽炽,正谊终存,寺人之阴狠、毒辣,可以掩当日之目,不能盲后世之心,可以钳百官之口。不能断史家之腕,吾人生千百年下,犹得发其覆,揭其私,使郑、李、王、顾诸君子之名,不至终于“昧没”。(“阉寺处此”以下一大段,原见前引《壁记注·序》,惟字句先后,略有更动)李潜用记甘露之变,谓之《乙卯记》,李商隐诗只题《乙卯年有感》,都不敢显斥其非(《渔隐丛话》前二二引蔡宽夫《诗话》。大和九是乙卯年),可见当日宦官横行,人敢怒而不敢言之状。

第三人为崔胤,别见下文。

宪宗英武,视肃、代、德三宗稍胜,故元和之治,陵驾中唐,如斥刘光琦之分遣敕使赍赦书(元和三年),允许孟容之械系神策吏李昱(四年),抵许遂振于罪(五年),赐弓箭副使刘希光及五坊使杨朝汶死(六及十三年),杖死王伯恭(六年),听裴度言,撤回诸路监军(十二年),又吕全如擅取樟材治第,送狱自杀,郭旻醉触夜禁,即予杖杀,未尝不奋其刚断,振彼朝纲;然宠任吐突承璀,始终不悟,卒死小人之手,复何闵焉。

自宪宗而后,除敬宗以太子继位外,无不由宦官拥立:

穆宗 梁守谦、王守澄等。

文宗 梁守谦、王守澄、杨承和等。

武宗 仇士良、鱼弘志。

宣宗 诸宦官。

懿宗 王宗实。

僖宗 刘行深、韩文约。

昭宗 杨复恭、刘季述。

宦官之中,又以神策派占多数,握兵权也。穆宗之立,神策军士每人赏五十千,六军人三十千,金吾人十五千。敬宗之立,神策军士犹每人赐绢十匹,钱十千,视藩镇之拥立留后,曾无以异,夫何怪复恭有定策国老、天子门生之夸语,而文宗至于泣下沾襟也。(《新唐书》二〇七《仇士良传》)

注释:

1广德元年吐蕃退出长安,系传说子仪将至,永泰元年则败于回纥、子仪之合兵,梁思成云:吐蕃两次进犯长安,鱼朝恩都以神策军平定了大局,(《文物参考资料》三三—三四期八七页)殊非事实。

2《旧唐书·韩愈传》言,韦处厚撰《顺宗实录》三卷,愈所撰繁简不当,拙于取舍,颇为当代所非,穆宗、文宗均尝诏史臣添改。又《路隋传》言,愈撰《顺宗实录》,书禁中事太切直,宦寺不喜,訾其非实,有诏摘贞元、永贞间数事为失实,余不复改云云。案经数朝,显与宦者有关,今传之韩撰《顺宗实录》,或有一部分已非真迹。

3白居易《陵园妾》序:“托幽闭,喻被谗遭黜也。”陈寅恪以为寄慨者“其永贞元年窜逐之八司马”,(《元白诗笺证稿》二五四页)所见甚的。叔文为之魁,别无大恶,被谗亦可想,韩、白同时而臭味不相投,非特文章致力处之各走一途已也。白赞刘“文章微婉”,(《长庆集》六九)即在此等处着眼。

4《韩昌黎集》三《永贞行》,“小人乘时偷国柄”,目叔文为小人(《新书》一六八承其说),已论失其平;又曰“侯景九锡行可叹”,则正欲加之罪矣。至于“夜作诏书朝拜官,超资越序曾无难”,无非发自己的牢骚。平心言之,韩此诗直是党宦口气,与禹锡不党宦者臭味迥异,而陈氏《述论稿》竟谓禹锡“所言禁中事亦与退之相同”,(九七页)盖犹未窥《子刘子自传》之真意也。

5范仲淹《论叔文》云:“刘禹锡、柳宗元、吕温坐叔文党,贬废不用,览数君子之述作,礼意精密,涉道非浅,如叔文狂甚,义必不交。叔文以艺进东宫,人望素轻,然传称知书好论理道,为太子所信,顺宗即位,遂见用,引禹锡等决事禁中,及议罢中人兵权,牾俱文珍辈,又绝韦皋私请,欲斩之(按此“之”字衍)刘辟,其意非忠乎。皋衔之,会顺宗病笃,皋揣太子意,请监国而诛叔文,宪宗纳皋之谋而行内禅,故当朝左右谓之党人者,岂复见雪。《唐书》芜驳,因其成败而书之,无所裁正,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吾闻夫子褒贬不以一毫而废人之业也。”(据绍兴卅二年严有翼《柳文序》转引)

6《资暇集》下云:“大和九年后,中贵人恶其名(注子)名同郑注,乃去柄安系……目为之偏提。”可见我谓《翰林院壁记》之改修,系宦官欲削去郑注、李训、王涯、顾师邕诸人之名,并非臆测及深文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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