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英雄记——两个秘书显神通



对于突然进入辅政大臣的行列，夏侯献和曹肇等人没想到这么好的事落到自己头上。

作为曹魏权贵一族，虽然他们不愁吃穿甚至荣华富贵，但权力的诱惑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论能力和功业，他们实在很平平，但又都有不安分的心。如今，大权即将在握，踌躇满志自不必说。

骤然登上权力巅峰的人，除非长久以来处心积虑，早已做足了思想准备，否则便容易张狂起来，夏侯献、曹肇等人自不例外。

一天，他们在宫里碰到了两个人，一看到他们，夏侯献和曹肇就有点愤愤不平。

远处有一只鸡栖于树上，夏侯献故意对曹肇说：“你看那几只鸡，它们还能蹦跶到哪一天（此亦久矣，其能复几）？”

说就说吧，你说鸡就盯着鸡说，他却瞟着那两个人。

夏侯献说话的声音还挺大，唯恐那两个人听不见。

这两个人确实听见了，大惧。

这两个人是谁，为何引起夏侯献、曹肇等人如此忌恨？

这两个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们就是在魏明帝身边执掌中枢机要的重臣刘放和孙资。

曹操在世时，刘放和孙资担任秘书郎，这是一个协助曹操处理公文机要的官职，品秩虽然不高，但非常重要。曹丕继位后，刘放和孙资还是秘书的角色，但职务已上升到秘书左右丞，不久刘放又升任秘书令。曹丕改秘书省为中书省，刘放是首任中书监，孙资任中书令，相当于中书监的一、二把手。

曹丕改秘书为中书是一项重要政治改革，目的是进一步集权，刘放和孙资的地位进一步变得显要。曹叡继位后，刘放和孙资更加被重用，成为他的左右手，日常政务和军事实际上都由他们二人掌管，魏明帝对他们言听计从，中书省成为曹魏权力最大的机构，其他各部门一听“中书”之名，都奉行而不敢违背。

老臣蒋济看不惯，曾上书魏明帝，认为中书省权力太重，每日侍奉皇帝左右，应加以提防，避免出现“恶吏专权”之弊，但魏明帝不听。

魏明帝下诏，加刘放和孙资散骑常侍，刘放进爵乡侯，孙资晋爵亭侯，二人没有任何军功，单靠一支笔杆子就得到食邑封赏，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事。

司马懿平定辽东后，刘放和孙资以“参谋之功”又同时晋爵，封本县，刘放为方城侯，孙资为中都侯，都是县侯。

在夏侯献和曹肇看来，这两个只会写写文章的人，却各封县侯，实权和封邑远在他们之上，心中既忌妒又怨恨。

夏侯献和曹肇的谈论让刘放和孙资深感震动。

他们知道，这些权贵子弟一旦上台掌权，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20年来，他们之所以能执掌中枢，不是他们有多大能耐和实力背景，只不过背后有文帝和明帝撑腰罢了。齐王曹芳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不是他们可以栖身的大树，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他们必须有所行动。

恰在此时来了机会，魏明帝任命曹宇为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大将军）的诏书下达后，曹宇上疏谦辞推让。

其实，这就是谦虚一下，无外乎说自己才疏学浅、天资不足、资历平平等，待天子驳回之后再上任，不至于落闲话。

但是，不知道是曹宇的奏疏写得过于真诚，还是曹宇那些谦虚的话本来就是实情，他真的不足以担当大将军这样的重任，总之，魏明帝看完曹宇的奏疏，竟然犹豫起来。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让刘放和孙资抓住了机会，他们立即进宫面见魏明帝。

魏明帝见刘放和孙资进来，顺便问了句：“燕王到底怎么样？”

刘放和孙资知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于是赶紧回答：“燕王不是谦逊，而是知道自己能力确实不行，所以推让。”

魏明帝听完有些发愁了：“燕王不行，那谁能担此重任？”

对于这个问题刘放和孙资早已商量好了，本来想找机会主动向魏明帝进言，不想魏明帝却主动问他们。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劭陵侯堪当此任！”

劭陵侯就是曹爽，也是五人辅政团队的成员。刘放和孙资推荐曹爽，原因只有一个：曹爽是这五个人里最笨最蠢的一个。

魏明帝于是诏曹爽来见，曹爽听说让他当首席辅政大臣，这家伙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吓坏了，一时汗流满面，不知所措。

刘放偷偷踩了他一脚，耳语道：“臣以死奉社稷！”

曹爽赶紧跪下说：“臣以死奉社稷！”

曹爽一走，刘放和孙资又劝魏明帝让曹爽和司马懿共同辅政，原因是曹爽毕竟资历有限，有司马懿相助，政权方可稳定。

这么大的事，魏明帝居然当场同意了。

将后世托付给曹爽，这是一个败笔，不过大家并不觉得惊讶，毕竟曹爽是宗室出身。

但对于后一项提议，也就是增加司马懿为辅政大臣，后世论者多觉得不可思议。长期以来，魏明帝对司马懿既重用又防范，用是无可奈何地用，防却是实实在在地防，怎么会突然放松警惕了呢？

也许，这是因为天不佑曹魏，文帝、明帝以来，曹洪、曹仁、曹真、曹休以及张辽、张郃等高级将领纷纷辞世，司马懿成为硕果仅存的深具军功与威望的统帅，他文武兼备，收孟达、拒诸葛亮、平辽东，哪一项单独拿出来都可谓不世之功。

魏明帝始终面临着一道难题：不用司马懿用谁？

同时，魏明帝似乎也找不出来说得过去的理由去贬低司马懿。司马懿功劳虽然很大，但他始终没有居功自傲的行为，甚至没有流露出来任何不满，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没让干的事连打听都不会去打听。让干的事，再难干也想办法干好。对于这样的下属，就是给他个小鞋穿穿，都实在想不出办法。

对司马懿的态度，魏明帝常常处于犹豫不定之中，之前他曾就此与孙资进行过一次长谈。

那次谈话中，魏明帝问孙资：“我年龄稍长些，又历观书传，有一些想法。为图江山社稷万年之计，不如使宗亲广居要职，尤其是任兵之权。今射声校尉空缺，谁可堪此重任？”

射声校尉是北军五营之一，统率的是弓箭兵。

孙资回答说：

“陛下思深虑远，诚非愚臣所及。书传所载，都是前人至理之言。以前，假使汉高祖没有陈平、周勃这样的人相辅佐，他何以能安刘氏天下？文皇帝当年召曹真回来辅政，亲自召臣办理此事，及至文皇帝晏驾，陛下即登大位。

“当时，曹休也有内外之望，使他们各守其职。以此来看，亲臣贵戚，虽应当据势握兵，也应该分出轻重。如果宗室诸侯典兵，力均势平，宠齐爱等，那他们会互相不服。

“今五营所领之兵，常不过数百，选授校尉这样的事好办，陛下不必为此思虑，对于那些重要职务，应该认真考虑，选出像陈平、周勃、霍光、马日磾等那样的人，不必多，有一两个就行。”

魏明帝听完，又问道：“你说得不错，那么今日在我们曹魏，像陈平、周勃、霍光、马日磾那样的人，有谁呢？”

孙资直言不讳地说：“陈平当年初事汉祖，有人诽谤他有受金盗嫂之罪。周勃开始时吹箫是他的特长，事高祖时也未知名。汉高祖注意观察他们的言行，然后才决定交付给他们大事。霍光任给事中20多年，小心谨慎，才受到亲信。马日磾本是夷狄，因为质直，才被擢用，即使那样，左右还有人讥曰‘妄得一胡儿而重贵’。

“陈平、周勃、霍光虽建大功，但也难免受小人之谗，上官桀、桑弘羊与霍光争权，几成祸乱。从这些事可以看出，要做事确实不易，这是为臣之难。不仅如此，还要为陛下所亲，为陛下所信，这样的人，诚非愚臣所能识别。”

孙资这番话，没有一句是对魏明帝问话的正面回答，但他的观点很明确，选人不易，要求不能太高，真正的人才做不到面面俱到，干事的人难免会受到诽谤和猜疑，君王不必求全责备，用人不能划圈子。

孙资的这番话应该说很有针对性，他通篇没提司马懿一个字，但处处都是在说他，在孙资的眼里，不是没有陈平、周勃、霍光那样的人才，眼前的司马懿不就是吗？关键你是怎么看，又准备怎么用。

魏明帝改了主意，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曹肇的弟弟曹纂任大将军司马，他先听到了一些风声。

曹纂马上去见曹宇和曹肇等人，对他们说：“听说皇上正在犹豫不定，你们为何都出来而不在宫里？赶紧回去！”

但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们到了宫门，刘放和孙资已宣诏宫门守卫，任何人不得进入。

曹肇等人天亮了又去，还不得进。

曹肇平时胆小怕事，他越想越害怕，竟然自己跑到延尉那里请罪。

你其实也没干啥事，没有犯罪，没有造反，请的什么罪？

也只有这点儿出息！

夏侯献倒是见到了魏明帝，魏明帝对他说：“我已经定了，你出去吧。”

夏侯献无奈，只得流涕而出。

其实魏明帝的内心也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甚至中途又改变过主意。用曹爽还是曹宇辅政他没有太多意见，但让不让司马懿共同辅政，他内心里斗争了很久。

论军功、资历，司马懿都当之无愧。为了曹氏三代江山，司马懿不说鞠躬尽瘁、忠心耿耿，至少也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但是，司马懿深不可测，不仅执掌重兵，而且威望极高，一旦有二心，曹爽哪里是对手？

病榻上的魏明帝传出诏令，停止先前所议。

刘放和孙资闻听，赶紧再见魏明帝，力主维持原议。

事情就是那么神奇，魏明帝居然又同意了。

这是决定曹魏命运的一刻，竟然如此儿戏！大概魏明帝久病在床，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加上长年以来对刘放和孙资二人形成了惯性依赖，此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

刘放和孙资趁热打铁，以防再次生变，于是建议魏明帝立即下诏。

魏明帝对他们说：“我现在疲乏至极，回来再写吧。”

长期担任秘书的人，性格往往沉稳有余而勇毅不足，尤其在重大时刻到来时容易犹豫不决。但刘放的举动证明了他不是一般的秘书，他是秘书中的极品。

刘放上前就抓住了魏明帝的手，“帮助”魏明帝勉强写下了诏书，二人立即出宫当众公布。

二人还假传诏书（大言），对外称：“诏令免除燕王曹宇等人的官职，不得再进入宫省之中。”

在任何朝代，假传圣旨都是灭九族的大罪，但刘放、孙资知道魏明帝的生命已在飞快地倒计时，没有人有机会去核实真伪了。

就这样，曹宇、曹肇、夏侯献等人被罢了官，像过山车一样从天上坠落到地下，而他们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击，一个个只有含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