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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北狩(1127—1135)

历史大观园 历史故事 2020-06-07 23:40:58 0


见上,深致我思念泪下之痛,父子未期相见,惟早清中原,速救父母。

——徽宗写的手诏,让曹勋设法逃走,并传信给未被囚禁的儿子康王

徽宗在他生命中的前四十五年几乎没有离开过开封,事实上,有一段时期,他甚至接连几周都留在宫城内。如此一来,他生命中最后八年的经历,与之前的一切都截然不同。他不仅被迫离开京城,而且不断被押送至距离他所熟知的文明越来越远的地方。尽管他基本上没有和普通百姓生活在一起,但也的确吃了很多苦头。

在一万四千名宋俘开始北迁前,粘罕传见了徽宗。当时徽宗身穿紫色道服、头戴逍遥巾从轿子中下来,粘罕走出军帐迎接他。七周前,徽宗第一次在青城见到粘罕时,曾大胆地表达了自己对女真人所作所为的愤慨。但此时,徽宗知道恐吓女真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意识到自己最大的希望在于尽量引起粘罕的同情,徽宗对粘罕说:“老夫得罪,合当北迁,但帝姬未嫁者,敢乞留,荷大惠也。”粘罕没有回答。后来,郑皇后进来了,她对粘罕说:“臣妾得罪,自合从上皇北迁。但臣妾家属不预朝事,敢乞留。”这一次粘罕点头允许了,郑皇后的亲属当天就被送回了开封。

第二天,三月二十八日,金兵终于从占领了将近四个月的开封城墙下来。得知两位皇帝、宗室和几千名宋俘即将北行,新登基的皇帝张邦昌率领百官和太学生,前往南薰门为钦宗和徽宗“遥辞”送行。徽宗、钦宗、亲王、嫔妃、公主和驸马也对着皇宫和宗庙的方向跪拜辞行。徽宗伏地后悲恸欲绝,甚至无法自己起身,景王赵杞只好将他搀扶起来。

徽宗和钦宗并不是第一位(也不是最后一位)作为囚俘被带到敌国领土的中国皇帝。徽宗肯定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境遇与947年被契丹灭亡的后晋统治者有相似之处。当时,契丹人将后晋都城劫掠一空,而且像后来的女真人一样,强行索要所有的宫女、宦官、工匠、乐器、文件、兵器、盔甲和绢丝等财富。后晋的统治者及大批亲属、宦官和官员被多次迁移,最后契丹人给他们一些土地,让他们靠种地养活自己。后晋亡国之君在囚禁中度过了十七年,直到964年去世。也许,徽宗在祈祷自己的命运别比他更凄惨。

北行队伍

押往金国的宋俘将近一万五千人,被编为七批队伍。第一批中有两千两百名男性宗室和贵戚,以及三千四百名女性宗室和贵戚。第二批人数比较少,只有三十五人,都是女人和小孩,包括康王的母亲和王妃(韦后和邢氏)、两位皇子、两位公主、两位皇子的女儿,以及徽宗另一个儿子的妻妾。这批囚犯由粘罕的儿子设也马和几名金将押运。第三批由粘罕的儿子斜保押运,队伍中有三十七名女性,包括钦宗的妻妾和两位公主。第四批有徽宗及其嫔妃、徽宗的两个弟弟、十九个儿子,以及孙子、驸马和众多侍女,共一千九百四十多人,由斡离不的弟弟额鲁观押送。第五批宋俘也全部是女人,包括一百零三位公主和各位亲王的妾,以及一百四十二名侍女,由斡离不押运。第六批队伍非常庞大,包括三千一百八十位女性和三千四百一十二名有一技之长的平民,如医师、工匠、艺人等。第七批由粘罕亲自押运,队伍中有钦宗及其子女,还有孙傅、何㮚、秦桧等十二名大臣,以及一百四十四名侍女。参见表17.1的总览。

前六批北行队伍从最东边的一条路线前往燕京,途经相对平坦的河北平原(参见图17.1),第七批队伍则取道粘罕军队原来走过的路线,经山西太原,再折向东边的燕京。

北行途中条件非常艰苦,很多人都未能活下来。在第六批的6592人中,有1892人(28%)没有坚持到燕京,有的人在途中去世,还有一些人,尤其是小孩子,他们赶不上队伍时,就会被女真人抛弃在路边。根据陶宣干的《汴都记》,这些宋俘被分为五百人一组,由几十名女真骑兵像赶牛一样往前撵。大部分宋俘都是城市居民,不习惯长途跋涉,如果他们落在后面,就会遭到毒打或被杀掉,因此,在队伍经过的沿途横尸无数。根据太学生丁特起的记载,钦宗在北行过程中骑了一匹马,周围有一百名骑兵看押。徽宗的两个弟弟,燕王赵俣和越王赵偲,都只能坐牛车,其他宗室则不得不步行。徽宗偶尔会骑马,但大部分时间似乎都坐牛车,他坐的车前面有五头牛拉着,赶车的是两名不会说汉语的女真人。

表17.1 1127年四月北行宋俘一览

宋徽宗——北狩(1127—1135)

参考资料:《宋俘记》244—250页,《开封府状》92—122页。

宋徽宗——北狩(1127—1135)

图17.1 徽宗北行路线(注:本图底图界线为今界,地名为古地名)

经过了第一天的跋涉,队伍终于安营扎寨,徽宗和女真统帅住两顶毛毡帐篷,其他宋俘则住在围绕着他们搭起来的四十八顶布帐篷里。其他几批队伍也差不多如此,这显然是出于安全的考虑。钦宗和儿子赵湛在睡觉时还会被捆住手脚,防止他们逃走。

根据曹勋的记载,女真人通常会在大营外设置木栅,木板间留有缝隙,供人窥看。有时小贩会过来售卖食物,女真人经常利用这些小贩,在宋俘中间传播谣言,让他们误以为自己可能很快被解救,这样就不会想着逃跑了。

在北行途中,宋俘们要自己准备食物。曹勋记载,每天晚上扎营后,女真人会按人数给每人分发定量的大米,但宋俘必须自己准备做饭用的薪柴和水。由于不能出营地,宋俘们很快就学会了在行路过程中随时收集水和木柴,留到晚上做饭时用。他们来到邻近城市的地区时,也会有小贩来卖一些食物。但没有草料喂牛,而且牛也很难得到充分的休息或吃草的机会,在到达真定前的一个月内,就死掉了十之四五。死掉的牛会被宰了吃掉。有一次,曹勋拿了二两银子买吃的,但小贩听说这些食物是给徽宗的,坚决不收钱。

有些人亲历过北行路程,他们留下的记录保存了下来,其中一本著作是被派去为包括康王赵构的母亲和妻子在内的第二批宋俘担任汉文翻译的人撰写的。后来,第三批宋俘也与他们会合了,其中有钦宗的两位嫔妃和刚出生不久的女儿。他们于五月二十三日到达了目的地上京。文字以相当写实的方式记述了北行队伍所历经的各种艰难。例如:

二十九日,邢朱二妃、二帝姬以坠马损胎,不能骑行。

初二日早行,途次,朱妃便旋,国禄逼之,又乘间欲登朱后车,王弟鞭之。

初四日,渡而北,万户盖天大王迎候。见国禄与嬛嬛帝姬同马,杀国禄,弃尸于河。欲挈嬛嬛去,王以奉诏入京语之,乃随行。

十一午……千户韶合宴款二王,以朱妃、朱慎妃工吟咏,使唱新歌。强之再,朱妃作歌云:“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绝。”朱慎妃和歌云:“幼富贵兮绮罗裳,长入宫兮侍当阳。今委顿兮异乡,命不辰兮志不强。”皆作而不唱。

十八日,抵燕山。大王及王弟盖天、阿替纪均弗归府,居愍忠祠。燕人闻宋俘至,喧嚷已匝月。及是,大王眷属,下逮戚族男女咸集,如睹异宝,且与后妃等行抱见礼申敬。汉妇不习,惶窘万状。

二十八日出长城,至迁州界。沙漠万里,路绝人烟。

五月一日,入寺驻马,王及妃姬皆洗手焚香,妃姬辈倩成棣书疏,发愿期得还乡。王嗤其愚,亦弗禁。

初八日,渡梁鱼涡。此两日如在水中行,妃姬辈虽卧兜子中,驼马背亦湿透重裳。地狱之苦,无加于此。

其他几批宋俘的原定目的地都是燕京。有几位至少在一部分北行途中陪伴着徽宗的人记录了他们的经历。曹勋只陪着徽宗到了燕京,但他对这段行程的描述比较详细。蔡鞗陪伴了徽宗很多年,尽管没有对具体的事件提供太多细节,但对于徽宗在北方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他有最完整的叙述。另外还有赵子砥的记录,他与宗室一同到达燕京,但在一年后的1128年四月被释放。关于逐日发生的事件,最完整的资料是无名氏所著的《呻吟语》,显然,这本书的作者是经常在徽宗身边的宋臣。以下叙述主要来自这四部史料。

徽宗出发北行前,被带到斡离不在刘家寺的军营。斡离不让徽宗、郑皇后、亲王和公主都坐下来一起饮酒。通过一位翻译,斡离不试图让徽宗高兴起来,他对徽宗说,改朝换代是难免的事,就算尧舜也会把王位禅让给贤能之人。他还说,徽宗受到的待遇要比契丹统治者好得多,因为徽宗还可以把儿女留在身边,而天祚帝的儿女都被作为奖赏分给女真将士了。徽宗表示感谢,但他提出希望自己能代替儿子受过,认为他一个人应当承受所有过错的责任。“罪皆在我,请留靖康,封畀小郡。诸王、王妃、帝姬、驸马不与朝政,请免发遣。”斡离不说金国皇帝拒绝了这个请求,但他可以到燕京后再向皇帝提出来,并让徽宗相信“此去放心,必得安乐”。此外,斡离不还让徽宗将一位姓王的嫔妃封为公主,嫁给粘罕的次子,徽宗同意了。尽管斡离不在后来几天都没有见徽宗,但他派人每天给徽宗送食物,饭菜中有鸡、兔、鱼、酒和水果等。然而,乘车旅行使徽宗身体感到不适,无心饮酒和吃肉。

金兵在几个月前开始入侵宋朝时到过这个地区,但并没有真正占领。现在,不仅康王率领的宋军正在试图夺回这里,当地的流寇也成为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1127年四月初二,北进的队伍受到这些干扰,不得不停止前进两天。宋俘们一直希望宋兵能够来救他们,徽宗的一位贵妃还特意为他缝制了一身衣服,准备让他在有机会逃走时穿。

四月初五,队伍渡过了黄河。两天后,一名金兵强奸了一位后宫嫔妃,但徽宗能做的也只是告诫嫔妃们,以后不要和其他人分开单独行动。四月初八,队伍到达了相州的郊区,有一部分押送贡女的队伍在这里扎营。他们听说,由于连续几天下雨,贡女们乘坐的牛车被雨水淋透,于是一些女子去围在她们外面一圈的女真人营帐中避雨。但事实证明这是个错误的行动,因为避雨的贡女“多嬲毙”。

四月十五日,队伍来到了邢州城外。尽管连日暴雨,但他们还是继续行进,很多车辆都坏了,马也倒地不起。死于暴力事件的人数还在不断攀升。北行过程中的艰辛之一是宋俘会不断目睹身边发生的各种凄惨景象。在很多地方,宋俘的尸体被抛于荒野。囚俘们经常因为车辆倾覆而受伤,女性也常常遭强奸。四月十六日,徽宗的弟弟燕王赵俣去世,据说是饿死的。徽宗将他的尸体放在一个马槽中,由于马槽太短,双脚都露在外面。徽宗请求将燕王的尸体运回开封安葬,但被拒绝了,尸体只能就地火化。徽宗在余下的旅途中一直抱着装骨灰的盒子。那天晚上,当队伍停止前进时,徽宗悲伤地对着弟弟的骨灰说:“吾行且相及。”燕王的夫人在另一批北行队伍中,金人不让她过来参加燕王的入殓仪式。

四月二十三日,徽宗一行到达真定府,这是他们北行后第一次进入城市。徽宗和斡离不一起骑马进城,城内百姓知道他们的身份,因为队伍的引旗上写着“太上皇”的字样。曹勋记载,当地人都恸哭流涕,女真人也没有阻止。第二天,斡离不带着徽宗和郑皇后去看打球,显然是作为女真人的娱乐项目。有个侍卫要徽宗作诗纪念这一场景。徽宗说,自从开封沦陷后,自己一直都没有心致作诗,但还是勉强写了一首,以迎合主人的心意。徽宗这首诗翻译给女真人听后,他们纷纷表示称赞:

锦袍骏马晓棚分,一点星驰百骑奔。

夺得头筹须正过,无令绰拨入斜门。

押送徽宗的队伍在真定府停留了三天,并在这里更换了马匹和车辆。他们听说韦皇后那一批队伍在十一日前曾经来过这里。有一天,斡离不又举办了一次宴会,邀请徽宗和他的儿子们,还让郑皇后、公主和嫔妃在另外的房间一同吃饭。

四月二十五日,斡离不请徽宗与他一起去打猎。徽宗在那里遇到了两位投降金国的旧臣郭药师和张令徽。曹勋记载:

饭后,遣马并紫伞来迎,同行于田野中看围猎。已而马皆负所得狐、兔。忽有二人,在徽庙马前立。太子指曰:“此上皇故臣郭药师、张令徽。”

既见,二人皆再拜,令徽即退,药师独扣马跪奏曰:“念臣昔与上皇为君臣,向在燕京,死战数回,力不能胜,遂归金国,有负上皇恩德。”言讫泪下,又再拜。

徽庙宣谕曰:“天时人事,理合如此。但当日欠一死耳!”

太子曰:“药师煞忠于南朝。”

徽庙曰:“药师未尝抗御大兵,而收功过厚,豢养至此,卒贻大祸。”

太子曰:“此人不忠于天祚,则必不共于南朝。”

徽庙曰:“是,是!”

尽管女真人在六个月前攻打开封时途经河北,但他们当时没有停下来围攻大的城市,而是从旁边绕了过去。钦宗与金达成的协议中包括将这一地区割让给金,但并非所有的州郡守将都愿意不战而降。这些坚守的城市中就有中山府。四月二十七日,徽宗和斡离不单独前往中山。到达后的第二天,徽宗试图劝说中山的宋军守将投降,他说:“我道君皇帝,今往朝金帝,汝可出降。”守将拒绝服从,金将将其杀死,随后中山府沦陷。

在到达燕京之前,徽宗决定派人给儿子康王送一封信。他拆掉了一件衣服的衣领,在绢上写了八个字“可便,即真来救父母”,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衣服缝回去。康王的妻子和母亲所在的队伍显然也在同一地点扎营,因为徽宗找康王的妻子要一个信物,她拿出了康王送她的一支发簪。康王母亲韦太后也加了一张短笺。徽宗让曹勋将信交给康王,曹勋答应找机会逃走。正如本章题记中引文所示,在送走曹勋前,徽宗叮嘱他不要让他们在北行途中受到的苦难被遗忘。不过,在希望获救的同时,徽宗还补充说,收复中原和保存祖庙比救他更重要。至于事情如何会落到这般境地,徽宗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艺祖有约,藏于太庙,誓不诛大臣、用宦官,违者不祥。故七圣相袭,未尝易辙。每念靖康中诛罚为甚,今日之祸虽不止此,要知而戒焉。”徽宗还让曹勋提醒康王,不要忘记汉光武帝在1世纪成功光复汉室的例子。康王的妻子也让曹勋转告丈夫,母亲一直侍奉着四圣,要他代表母亲举行道教斋醮祈福。后来,曹勋成功逃出,在七月份到达了位于河南南部的宋朝南京,并将徽宗的御衣呈给赵构。赵构此时已经登基,以后便可以使用他的庙号“高宗”来称呼他。曹勋建议新朝廷征募一支海上的敢死队,通过海路营救徽宗,但这个想法被认为不可行,被拒绝了。曹勋在以后九年中也一直没有被朝廷任用。

除了曹勋之外,宋朝皇室的另一位成员,徽宗的第十八子、十七岁的赵榛也设法逃了出来。他先是在老百姓家中藏了一段时间,然后派人给马扩带了口信。马扩当时正在河北率领抗金军队,让赵榛作为名义上的军队统帅,还将赵榛的一封信带给高宗,请求给他们派出援兵一同抗金。高宗当时在扬州,马扩带着信到达时,高宗的宰辅担心皇子是假冒的,但高宗说他认识赵榛的手书,让他们放心。不过,另一位皇子有可能进入开封的消息还是让高宗的朝廷产生疑虑,因此并未派出实质性的援兵。不久,赵榛的军营遭金军袭击,赵榛再次成为金人的俘虏,被迫回到北行的行列中。

燕京

四月三十日,北行队伍已经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斡离不让徽宗和一些人先行,在五月十三日到达燕京。过了几天,斡离不带着剩下的人也赶到燕京。这一批共有九百多人,住在延寿寺,并受到了较好的待遇。他们在那里听说其他几批队伍发生的事:韦太后等二十多人已从这里经过,向上京出发,而朱皇后等三十多人住在愍忠寺。另一批最初有五千六百多名宗室的北行队伍在四月二十七日到达燕京。由于长途跋涉、日晒雨淋和饥寒交迫,很多人死于途中,不能骑马的妇女和小孩子也被沿途丢弃,最后到达燕京的人数还不足三千。在随后的两周内,又有大约一半人死亡。五月十九日,他们又听说,另一批包括三千名宫女、三千户工匠和两千五百车物品的队伍也快到了。在这批人到达后,一半人继续前往上京,在剩下的人当中,宫女和宦官被赏赐给女真军官,工匠被释放,自谋生路,而宫外妇女大部分被卖身为娼妓。

蔡鞗和曹勋记录下来的很多事件表明,徽宗对那些比他生活更悲惨的宋俘颇富同情。根据蔡鞗记载,宋俘到达燕京时,与徽宗同行的人多半都生病了。徽宗拿出自己所有的衣服,让李宗言换成药品,配好后发给生病的人,据说病人十之八九都靠这些药物痊愈了。还有一次,徽宗听说住在另一座寺庙的很多宗室缺衣少食,便让姜谔将这些人的名字和品衔都列出来,然后把女真首领送给他的绢都分给了这些宗室,让他们作一些冬天的衣服。

在宋朝的领土上,情况也有了进展。张邦昌从来就不想当皇帝,因此女真人一离开,他就把被哲宗废黜后送入道宫的孟皇后迎进皇宫,因为孟皇后是留在开封的唯一一位与宋朝皇室有点关系的人。孟皇后指定康王赵构为继承人,使他的皇位继承具有了合法性。高宗认为进入开封不是明智之举,因此,他于五月初一在位于河南南部的宋朝南京正式登基。

关于徽宗如何得知高宗登基,有不同的说法。根据赵子砥的记载,他听说六月初二斡离不和粘罕之子斜保邀请徽宗及宗室观赏球赛与箭术表演。斜保亲自打球,并履行了一名女婿的礼仪,跪下请徽宗和郑皇后喝酒,这表明他娶了徽宗的一位公主。斡离不的态度显然也非常豁达,他交给徽宗一篇被人带到燕京的高宗颁布的赦文。徽宗随即召集嫔妃们庆祝,“喜动龙颜”。另一种版本的故事也许与前述相吻合,据说宋臣司马朴得到了一篇赦文,但当他想要拿给徽宗看时,被金兵发现了。蔡鞗还提供了另一种描述:徽宗派侍从出去买香,但侍从拿回来的黄色包装纸打开后是一纸赦文。洪皓也记录,他通过一名商贩将高宗登基的消息传给了徽宗和钦宗。当然,有可能几个人都想将消息带给徽宗,但他们不可能都是第一个传信的人,哪怕他们自己希望如此。

几天之后,徽宗的两个儿子从上京回到燕京,一同被带来的还有金人赏赐给他们的妻子,她们都是从战败的契丹宫中抢来的女子,一位是契丹公主,另一位以前是皇帝的妃子。由于徽宗的大部分嫔妃、宫女、女儿和儿媳都已经被犒赏给金人(余下的在随后几年里也被陆续赏赐出去),这些契丹新娘的到来,标志着与徽宗一同生活的那些人的性别结构将再次发生变化。在徽宗一生的大部分时间中,即他还住在皇宫时,身边的女人要比男人多得多。后来儿子们逐渐长大,然后搬出皇宫,但众多的嫔妃都一直陪伴着他。开始北行后,随着嫔妃数量大大削减,大部分女儿和儿媳也被送走,和徽宗住在一起的基本上剩下了一群他已熟知多年的男性,身边只有比较少的女性。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金人又赏赐给他的儿子和孙子们新的妻子,替代被抢走的妻妾,这就使徽宗身边的男女比例接近于一比一,但徽宗与男性的关系要比他与女性的关系密切得多。

蔡鞗记载,在陷北期间,徽宗写了一千多首诗。以下这首留存下来的诗,可以断定是徽宗在燕京所作,因为是刻在了当地的一座寺庙中:

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

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

下面是徽宗作的一首词,词的注释说明作于北行途中。它的第二段直接描绘了徽宗的经历: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1127年六月初十,斡离不安排住在愍忠寺的公主和嫔妃前往延寿寺向徽宗等人辞行,随后离开。不久之后,斡离不去世。另外,钦宗的北行队伍走了一条比较远的路线,又过了一个月才抵达燕京,被安排在愍忠寺住宿。

尽管有语言障碍,但宋俘与俘获者之间有时也会建立友好的关系,粘罕的儿子设也马与徽宗的儿子赵梃的关系就很不错。七月十二日,设也马同意了赵梃的请求,让所有皇子和公主前往昊天寺与钦宗、徽宗及皇后、皇太后聚会。根据赵子砥的记载,皇子们列队站在东边,驸马们列队站在西边。徽宗坐在左侧,钦宗坐右侧,皇太子面向西坐在钦宗的南边。这次聚会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中午,其间饮酒五巡。几天后,当郑皇后生病时,设也马又带着皇子们来到延寿寺向她请安。设也马还让皇太子、皇子赵梃和另外一位皇子搬到延寿寺住,但这样一来钦宗就更孤单了。

高宗现在所率宋军的作战能力比金军预期的强,因此女真人决定让徽宗和钦宗离开已经停留了四个月的燕京,迁往更北边的地区。九月十三日,他们从燕京的东门出发,当此时,南人(不久前从开封迁过来的宋人)和曾经在辽国统治下的燕京人均跪在路边,为他们送行。据说,当地居民在此后的几天联合罢市,以示抗议。

异域

本质上,燕京一直是一座汉人聚居的城市。自从徽宗在1127年十月十八日到达金中京之后,他就进入了自古以来一直由游牧民族占据的草原地区(参见图2.1和图17.1)。在中京,徽宗和钦宗分别住在相国寺的不同区域。当地物资匮乏,不得不每两月从燕京运来一批食物,供给共一千多人的宋朝皇室及随行人员,但这些食物永远是不够的。这一年春天,徽宗的嫔妃两个月内共生下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都相继夭折了,也许是被杀死的。这几名婴儿有可能是被强奸后生下来的,因为推算出来的受孕时间应当是在北行途中,而有的史料则明确表示,这几名婴儿并非徽宗的亲骨肉。

据蔡鞗记载,徽宗在被囚期间有时非常沮丧,无心寝食,但书籍既能让徽宗消磨时间,又能从理智和情感上帮助他应对自己的处境变化。蔡鞗说,徽宗尤其喜欢读史书,还经常抱怨自从北行以来就很难找到书籍阅读了。有一次,他听说有人在卖书,就用自己的衣服换了一些。有位皇子得到了一本《春秋》,徽宗在位时很不喜欢这本书,认为它在政治上是很危险的,因为里面有太多弑君、弑父的故事。但蔡鞗强烈建议徽宗读一读。过了一些日子,蔡鞗再次见到徽宗,此时徽宗说,他非常后悔现在才读这本书,因为他现在对孔子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从那之后,徽宗经常翻阅《春秋》,希望从中悟出一些国家兴衰和君臣行为的道理,甚至精选了部分内容编纂成书。在一次为钦宗庆祝生日的宴会上,徽宗为钦宗写了一首诗,诗中用了很多《春秋》里的典故。还有一次,徽宗听说有人出售一本王安石的日志,便立刻买下。

读了这么多历史之后,徽宗有一次对蔡鞗说,他认为像自己这样命运发生如此大逆转的君王,史无先例。但通过阅读历史,他也产生了由高宗来复兴宋朝的一线希望,因此开始考虑通过某种途径来推动这件事。他起草了一份奏疏给女真皇帝,想让蔡鞗和秦桧帮他润色一下。蔡鞗回复说,徽宗的高妙文字是他和秦桧所不能及的。这封书信最后落到粘罕手中。信的开头先是礼貌性地感谢了金军统帅的仁慈大度,并为没有早一点写这封信感到抱歉。接着,徽宗谈到了伟大君主的职责是使国家的人民安居乐业。不过,他的核心论点是担忧中国与北方邻国的关系。在汉唐时期,双方相互合作,并努力克制着不把对方推上绝路,例如唐太宗向西一直攻下高昌后,与突厥合作防御北方边界,因此突厥在唐朝灭亡后继续战斗,要为唐朝雪耻。少数民族占据优势的例子是汉朝的匈奴首领冒顿单于。有一次,他将汉高祖围困起来,汉军粮草断绝七天,但考虑到百姓的长久利益,冒顿单于并未俘获汉高祖,而是将他释放,使汉室香火得以延续,与此同时,匈奴每年都能获得汉朝进献的岁币和绢。后来,在匈奴发生内乱时,汉朝派兵救出匈奴皇室。徽宗说,以上两例,统治者都是通过帮助对方而保护了自己的利益,他们的先例值得效仿。而一个反例是10世纪的契丹统治者耶律德光,为了惩罚石氏家族失约而举兵进攻开封,但最后也没有守住这片疆域。然后,徽宗又对近期发生的一些事件进行了解读:

先皇帝初理兵于辽东,不避浮海之勤,而请命于下吏。蒙先皇帝约为兄弟,许以燕云。适云中妄人(张觉)啸聚不逞,某之将臣巽懦,怀首鼠之两端。某以过听,惑于谬悠之说,得罪于大国之初,深自克责,去大号,传位嗣子。自知甚明,不敢怨尤。近闻嗣子之中,有为彼人之所推戴者。非嗣子之贤,盖祖宗德泽在人,至厚至深,未易忘也。

不审左右欲法唐太宗、冒顿单于,受兴灭继绝之名,享岁币玉帛之好,保国活民,为万世法耶?抑欲效耶律德光,使生灵涂炭,而终为他人所有耶?若欲如此,则非某所知;若不欲如此,当遣一介之使,奉咫尺之书,谕嗣子以大计,使子子孙孙永奉职贡,岂不为万世之利哉!

徽宗在信的结尾还引用了战国时期的一个历史故事,说明统治者倾听身边人意见的重要性。粘罕见到了这封信,但显然没有交给金太宗。

在中京停留了不足一年,徽宗、钦宗与随行人员再次被押往更北边的地方,这一次是去离今哈尔滨不远的上京,那里是女真人的一座主要京城。他们于1128年八月二十一日到达上京,几天后,被作为贡品带到了金太祖神庙举行的祭祀仪式上。他们进入祭祀现场时,看到了五面白旗,上面分别写着“俘宋二帝”、“俘叛赵构母、妻”等字,表明他们这些人各自的身份。

根据罗文(Winston Lo)的观点,前述仪式依据的并不是女真人的传统,而是由金朝的汉人专家拼凑出来的产物,目的是重现中国古代的受降场面。有一部史料描述如下:

黎明,虏兵数千汹汹入逼至庙,肉袒于庙门外。二帝、二后但去袍服,余均袒裼,披羊裘及腰,系毡条于手。二帝引入幔殿,行牵羊礼。殿上设紫幄,陈宝器百席,胡乐杂奏。虏主及妻妾、臣仆胡跪者再,帝后以下皆胡跪。虏主亲宰二羊入供殿中。虏兵复逼赴御寨,虏主升乾元殿,妻妾、诸酋旁侍,二帝以下皆跪。宣诏四赦,二帝受爵服出,与诸王坐候殿外小幄。后妃等入宫,赐沐有顷,宣郑、朱二后归第。已,易胡服出。

仪式结束后,仍然半身袒露的妇女就被分赐给了金人,包括韦太后和邢皇后在内的三百人被分到了洗衣院作为皇宫中的奴仆。其他人也分别赏赐给不同的人。不过,如果皇子或其他人需要奴仆,通常也能如愿以偿。

由于不堪其辱,朱皇后在仪式结束回去后企图自缢,尽管被人救了过来,但她最后还是投水自杀了。第二天,徽宗和钦宗被册封了两个极为屈辱的封号:昏德公和重昏侯。又过了一天,金人派二十名医官对宋朝宫眷进行检查,发现怀孕的就为她们堕胎,生病的就医治,准备从中挑选入宫的人。

到达上京仅仅两个月,徽宗、钦宗和其他皇室就不得不再次向着更北的韩州行进,这段旅程用了两月的时间(参见图17.1)。在韩州,徽宗遇到了先行到达的904名宗室成员。这些宗室历尽艰辛。徽宗在一年前离开燕京时,他们仍然被留在燕京,但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升的粟米。由于燕京发生的未遂反抗,最后金人不得不将他们迁到更北的地方。金人在那里给了他们一些土地,希望他们能够种地养活自己。在询问了这些人的经历后,徽宗让人送给他们一些薪柴和大米,并帮助他们组织起来。由于他们很多人已经开始纷争不断,徽宗派人去负责,想基于长幼来重新建立秩序。此时,一直跟随着徽宗的官员也非常缺乏衣物,于是徽宗向金国上了一份奏表,请求赐给宋俘一些衣服,得到了应允。随后郑太后也贡献出了十匹绢。

徽宗在韩州时,金人要求他呈递谢表,感谢金国赐他留在上京、并为完颜宗室生下男孩的六位女儿封号,以及因此而收到的十匹绢礼。从三份存世的谢表可以看出,尽管徽宗凭借着多年阅读大臣们热情洋溢奏疏的经历,完全有能力亲自写出令金人满意的谢表,但他还是想利用这些机会,委婉地提醒金国统治者自己所遭受的苦难:

大造难酬,抚躬知幸。窃念臣举家万指(即一千人),流寓连年,自惟谴咎之深,常务省循之效。神明可质,讵敢及于匪图(意思是说自己不会构成威胁);天地无私,遂得安于愚分。惊涛千里,颠踬百端,幸复保于桑榆,仅免葬于鱼鳖。此盖伏遇皇帝陛下垂丘山之厚德……

在韩州,徽宗最喜爱的儿子赵楷去世了。在这里停留了一年半后,宋俘再次被迁到别的地方,因为在金国统治者眼中,韩州似乎还是不够靠北,不足以消除他们的担心。1130年七月,宋朝皇室乘船迁往五国城。途中,五百名宗室和三百名宫中内侍被押往别处。徽宗恳求金兵不要将他们分开,但无济于事。当他们不得不辞别时,徽宗泪流满面地说:“卿等相随而来,忧乐固当同之。但事属他人,无如之何。”最后,到达五国城时,这批人中只有与钦宗同辈的六位宗室仍然跟随着两位皇帝。1131年,宗室们又迁往上京,此时,他们的人数已减至五百多名。而其他被认为多余的宋俘,都在1130年按照十人换一匹马的价格,被卖到党项、蒙古和鞑靼等国为奴。

在到达五国城后不久,郑太后就去世了,终年五十二岁。徽宗在五国城又被囚禁了四年。根据蔡鞗记载,即使在那些艰难的环境下,徽宗也仍然坚持祭祖。他经常遥望着南方,问周围的人宋朝皇陵在什么位置。在宋朝先皇和皇后的忌日,徽宗都要进行斋戒,流泪祭拜。每当有一些新鲜食物,徽宗一定要先向祭台献贡,然后自己才品尝。此外,徽宗仍然非常重视子女们的教育。孩子每天来向他请安,他经常会让他们多留一会,甚至还和他们一起赋诗。

由于蔡鞗谈论了在徽宗被囚禁时期读书和写诗的重要性,他也许有意地很少提及徽宗在早年培养的一些别的兴趣爱好。徽宗也许无法维持他对建筑或园林的兴趣,这倒比较容易想象,但仅需要笔、墨和纸就可以进行的绘画和书法呢?徽宗的书法作品仍然很受欢迎。根据张瑞义的记载,徽宗被囚禁时,金国皇帝经常会送给他一些小礼物,就是想获得徽宗写的谢表。金人将这些谢表收集起来,整理成小册子,一直流传了几十年。但是,无论蔡鞗还是别人,都不曾记载徽宗通过书法或绘画来打发时间,或者为同伴们带来欢乐。而且,这些活动与作诗相比也需要更多的材料,就算是书法,也需要纸和好毛笔,因此,也许徽宗多年来已经习惯在优厚的物质条件下练习书画,而在这种物资匮乏的环境下,几乎很难激起他的兴致。

此外,也没有史料能够证明,徽宗从道教信仰或崇拜中获得了慰藉。尽管有的资料记载,在内禅前和被囚禁初期,徽宗曾分别向道教天神进献祷词,但没有其他道教活动的记载。据说徽宗有时会穿上道服,偶尔也会表达一些可能与道教有关的超脱俗世的思想,但这最多说明道教仍然是他生命中的重要部分而已。不过,他还是会继续和别人讲述他的梦境,以及从中发现的寓意。

对于支撑他的道教信仰的宇宙观基础,徽宗是不是也有所动摇呢?在过去很多年中,他经常看到众多预示王朝兴盛、长治久安以及健康长寿的祥瑞,如黄河水清、鹤群飞舞和发现芝草,等等。如果徽宗现在感到前朝皇帝都不曾沦落到他这样的凄惨境遇,很难想象他会认为那些现象都得到了正确的诠释。

五国城的生活似乎保持了一段时期的平静,至少直到1132年或1133年的年中。这时候,徽宗的一个儿子和一个驸马(他的第十五子、二十三岁的沂王赵枵,第十六女的丈夫刘文彦)控告说,徽宗与第十八子、二十二岁的信王赵榛及身边一些亲信密谋反金。徽宗将所有亲属和跟随的大臣召集在一起,讨论如何应对这场危机。蔡鞗记载,他在这次讨论中成功说服了众人保持坚定立场。当金派人来调查这件事时,徽宗让另一个儿子和驸马前去澄清事实。金使希望徽宗本人亲自前去解释,于是徽宗又派了钦宗、信王赵榛、驸马蔡鞗和宦官王若冲一起去辩护,并允许当地的金国官员问他问题。金使认定指控是诬告,请徽宗处置诬告人,但徽宗拒绝了,最后,金使宣布将控告徽宗的人赐死。金使调查这一事件时,徽宗肯定也十分担心,因为他烧掉了离开开封后所作的一千多首诗。后来,徽宗对蔡鞗说:“老夫自闻男枵等有诬告之事,深悟众叛亲离,反求诸己,罔知所措。若非洗心革虑,则何以全身远害!寡悔寡尤,顾惟一体,其害尚轻。”

南方传来的消息一直很难送到五国城。高宗与他派出的宋使做了无数次努力,希望能与徽宗和钦宗取得联系,但金国经常扣留高宗的宋使,甚至禁止他们返回宋朝,更不要说往北边看望宋俘了。1131年,徽宗在一份感谢女真人送给他两套衣服的谢表中,先热情洋溢地赞扬了金国统治者的慷慨,然后说:“惟臣去家万里,未达尺书。”蔡鞗记载,使节带来南方的消息时,徽宗非常高兴。

1135年初,徽宗已经在五国城被囚禁了四年,此时他的老对手金太宗(吴乞买)驾崩了,终年六十二岁。继承皇位的不是吴乞买的儿子,而是阿骨打的孙子,庙号为熙宗(1135—1150年在位)。新皇帝比较精通汉语,即位不久就将韦贤妃和六名女子从洗衣院放出来,并将她们送到五国城。几个月后,1135年四月二十一日,徽宗在五国城去世。他在遗言中请求将自己安葬在宋朝的土地上,但被拒绝。燕京的宋臣都穿上丧服,一直被金人扣留在燕京的宋使洪皓还为徽宗举行了道教法事。两年之后,1137年年底,这一代金国统治者中的最后一个人粘罕被金国皇帝赐死,成为内部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1142年五月,宋高宗与金国议和,双方同意将徽宗、郑太后和高宗第一位妻子邢皇后的灵柩,以及高宗的生母韦太后送回宋朝。运送灵柩的队伍到达燕京时,洪皓率领宋朝以前的大臣出城在路边迎接,以示哀痛。在这之后,钦宗受到的待遇也多少有所改善,被迁往稍稍靠南的金国新都上京。而对高宗来说,将父亲的灵柩和母亲接回来是一件重要的孝行,他命人将这件事绘成一幅画,现仍存世(见)。

各地寺观曾被指定庆祝徽宗的生日,如今依然在徽宗的生日和本命日时敬献贡品,高宗也是以此来让父亲留在记忆之中。当听闻父皇驾崩的消息后,高宗将这些道观改名为报恩广孝观,并命令继续举行法事。甚至在高宗去世后,很多宫观还一直为徽宗供奉香火。

家庭成员的命运

在徽宗的家族成员中,几乎所有能被女真人找到的人都与徽宗一起北行,包括开封府或附近的宋朝宗室,以及徽宗已经出嫁的女儿和她们的丈夫。很多人都在随后几年中死于虐待或轻怠,尤其是对女真人用处不大的宗室。到了1128年七月,在被囚禁的宗室和妇女从燕京迁到韩州时,最初的五千六百名宗室中仅存活了九百人,而三年后,在宗室被迁到上京时,就只剩下五百多人了。

徽宗的直系亲属境遇稍微好一些。1127年时,徽宗共有二十六个儿子在世,除了高宗之外,其余二十五人都被虏掠北行。六岁以下的皇子全部在途中去世,甚至那些已经十几岁的皇子也备尝苦辛。徽宗只有十六个儿子活着到达五国城。五国城是北行经过的五个地点中条件最艰苦的一个,在到达后的第一年,就有三位皇子去世,接下来的两年又有两位去世(其中一位是自杀)。这样,徽宗去世前就只剩下了十一个儿子在世。这些活下来的皇子在五国城都被赐妻,并生下了后代。钦宗一直活到1161年,其间他的弟弟宋高宗从来没有为他付过赎金。和父亲徽宗一样,钦宗的子女也被囚禁,直到1195年,在金人控制的地区仍然生活着徽宗的后裔。

徽宗的女儿们在1127年从开封被金人掳走后,就几乎与徽宗失去了联系。1127年,徽宗共有二十二个女儿在世,但有三个不久就在开封府外斡离不的军营中去世了。还有几个在离开开封前赐给了女真大将,而剩下的公主,尤其是比较年幼的,被带到燕京成为宫中奴仆,最后有六人被赐予封号或升为嫔妃。金军统帅曾提出让嫁给蔡鞗的福金公主与金和亲,但后来公主在1128年死于女真大将兀室的军营中。徽宗还有一个女儿在1137年逃离了粘罕的军营,但又被抓了回来,流放到五国城,当年在五国城去世。

被女真人掳走的还有徽宗诸子的三十四个妻妾和未婚妻,其中大部分都被赏给了女真将军,还有一些成为宫中的奴仆或嫔妃。由于这些人比较分散,尽管她们被送到哪个军营都有记录,但对每个人的去世时间则记录不全。

1127年,徽宗已经有了十五个孙子和二十九个孙女,大都很年幼。他们的存活率很低,只有两个男孩活着到达了五国城,而活下来的女孩则成为宫里的奴仆或宫女。

在徽宗的嫔妃中,包括郑皇后在内的五人被女真人列为他的妻子。她们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女真人不感兴趣。最后她们都到达五国城。郑太后在1130年到五国城后不久就去世了。此外,女真人还掳掠了三十一位高级嫔妃、四十一位中级嫔妃、六十七位低级嫔妃,以及五百零四名宫女。和公主的遭遇一样,这些女人也有很多在离开开封前被赐给女真军官。在燕京时,除了有五位交还给了徽宗外,其他人都被赏给女真军官或送入宫中作奴仆。徽宗被囚禁之后,他的嫔妃又为他生下了十四个儿女。由于这时宋朝已在南方重新建都,而徽宗及其家人处在遥远的北方,女真人似乎并不担心徽宗新出生的孩子会为宋朝皇位增加更多的继承人。

除了妻妾和子女,徽宗最亲近的家庭成员就是他的两个弟弟赵俣和赵偲,二人在开封与女真人谈判时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他们的家人也被女真人掳获,但至少已经出嫁的女儿都幸免于难。赵偲和妻子都在韩州去世,他的两个儿子到了五国城,一个女儿进入金国皇宫,家中别的女人,包括赵偲的妾和儿媳,都在北行途中去世,或是送往宫中为奴。前文提到过,赵俣还没有到燕京就死在路上,他的妻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一个孙女和一个孙子到了五国城。他的妾都入宫为奴,有一个女儿或孙女做了宫女。

徽宗和北行队伍中的其他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呢?现存史料中通常对这些宋俘处境的具体细节保持一定程度的缄默,尤其是两位皇帝及其皇后的经历。蔡鞗也许预料到,他的文字肯定要先通过金人的审查才能流传下来,因此对这些事情没有留下很多负面的描述。而曹勋是在南方写下的记录,当时徽宗和钦宗尚在人世,他也许不想使人们惊慌失措,或卷入高宗朝廷应如何应对金国的争议之中。相比之下,后世一些明显带有虚构情节的著作,如《南烬纪闻》和《宣和遗事》,都不断强调两位皇帝每天只能吃一顿简陋的饭菜,没有足够的衣服御寒,以及不得不住在逼仄潮湿的房间里,等等。这些叙述大量引用现存的史料,以及一些显然已经失传的资料,因此很难确定有些细节究竟是作者自己杜撰出来的,还是引用现在已经失传的一些史料,但我怀疑,很可能大多是作者自己的演绎。

1126年,钦宗还在开封时,作为皇帝,地位要比父亲徽宗高,徽宗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但当他们都成为金人的俘虏时,徽宗在家谱中的长辈地位似乎优先于他们之前的政治排名,大多数作者都将徽宗视为宋俘群体中地位最高的人。

在陷北期间,徽宗还是保留了一定的尊严。迁往韩州前,队伍中一直有很多宦官,因此肯定有些人会作为侍仆照顾徽宗的生活。到韩州之后,队伍中应该仍有一些宦官,因为女真贵族向他们索要了两次。第一次是一位金国皇子提出的,他索要两名能干的、聪明伶俐的仆人,徽宗别无选择,只能服从,但在回信中强调了他们离开开封后所经历的各种苦难。第二次是一位女真官员的妻子提出的,徽宗拒绝了她的要求,理由是他自己也仅剩下了一两名内侍。此外,徽宗的女婿们似乎也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小朝廷。这些人当然都曾被封以宋朝官职,蔡鞗称为“随行群臣”,他们的住处被称为“行宫”。蔡鞗还称赞徽宗对他们的尊重,“无论大小,未尝名呼”。至少从蔡鞗来看,徽宗有一位非常忠实的追随者。

那么,他们是否有充足的衣服等日用品呢?有部金国史料收录了1131年徽宗和钦宗在各自收到两套衣服后呈递的谢表。如果这是整个宋俘队伍收到的衣服,那显然是不够的,尤其是在五国城这种非常寒冷的地方。不过,从赐予衣物的诏书中看,尽管这份诏书只残存一部分,似乎还提到了十块银锭的赏赐。

能够说明宋俘处境艰难的最有力证据是他们的死亡率,而从中似乎也能看出,身份地位不同的人所处的环境也可能非常不同。其中,宗室的死亡率非常高,以至于人们禁不住怀疑,金人就是为了消灭他们。当时,开封官府之所以帮助女真人在全城搜刮财宝,一个重要原因是女真人承诺不杀城中居民,如果金人将宗室带走,然后在开封的郊区有计划地屠杀他们,那开封百姓可能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服从金人的命令了。然而,一旦这些宗室远离开封,他们就不再是一种资产,而是负担了。女人,尤其是那些对金兵有足够吸引力的年轻女子,有她们的用处,存活率自然比男人更高,但她们通常都处于屈辱地位,自杀可能是她们面临的最大危险之一。

在宋俘被女真人长期扣留在北方期间,洪皓了解到宋俘日常生活条件的一些情况。洪皓的儿子洪迈根据自己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内容,描述了宋俘的境遇,无论官职大小,均被视为奴隶:

自靖康之后,陷于金虏者,帝子王孙、宦门仕族之家,尽没为奴婢,使供作务。每人一月支稗子五斗,令自舂为米,得一斗八升,用为餱粮。岁支麻五把,令缉为裘,此外更无一钱一帛之入。男子不能缉者,则终岁裸体,虏或哀之,则使执爨,虽时负火得暖气,然才出外取柴,归再坐火边,皮肉即脱落,不日辄死。惟喜有手艺如医人、绣工之类,寻常只团坐地上,以败席或芦藉衬之。遇客至开筵,引能乐者使奏技,酒阑客散,各复其初,依旧环坐刺绣,任其生死,视如草芥。

洪皓的描述可能非常符合那些大量死亡的宗室,或许也适用于一些别的群体,例如到达燕京后被卖到宫中的宫女和艺伎,但这些描述可能并不适用于和徽宗一起生活的小群体,包括嫔妃、皇子及其妻子和儿女。徽宗和钦宗都活到了五十多岁,说明他们的基本生活条件还是有保障的。但另一方面,与徽宗一起被囚禁的儿子中,仅有不足一半的人活得比他久,很多在十几岁或二十几岁就去世了,而那时应该是他们最强壮的年龄。他们似乎大部分时间都和徽宗住在一起,因此,他们的生活环境不可能不同样地影响徽宗和钦宗。也许徽宗和钦宗的身体更加强壮,足以抵御在北行队伍中肆意传播并夺走无数性命的疾病。那些到达五国城后前几年成功活下来的皇子,通常都娶妻生子,而且他们的孩子也存活了下来,说明即使当时的条件并不舒适,但至少足以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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