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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棋局中的袁崇焕

历史大观园 历史故事 2020-06-07 21:19:50 0


拯救袁家

阿敏败回沈阳,皇太极表面上怒不可遏,其实心中十分高兴,这本来就是他为阿敏设下的一个陷阱。在他看来,这次进击中原所以能够直捣北京,是因为明廷毫无防备,所以行动迟缓,兵不堪战。

但尽管如此,他也看到明廷敢战善战之兵绝非袁崇焕一支。有此教训,明廷必加强武备。明廷兵力尚厚,山海关雷打不动,占住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并不能使大金开疆拓土,只能徒耗兵力钱粮。派阿敏接防四城,就是要除掉这个蔑视大汗、觊觎大宝的大贝勒,让他不是死于明军之手,就是死于他自己丧土失地的罪名。

阿敏兵抵沈阳城外,却见城门城头重兵把守,多尔衮立马城门,见阿敏走近,立掌止住,大声道:“大汗有旨,兵士入城归家,诸贝勒大臣、总兵官以下,备御以上一律城外候旨!”阿敏措手不及,眼睁睁看着士兵欢呼着蜂拥入城,身边只剩下图尔格等几十名军官。

多尔衮一挥手,几十人立刻被团团围住,多尔衮又喝道:“卸下佩刀!”众人立刻听令解下战刀交出,阿敏看看左右,亦是无法,也只好解下。多尔衮阴笑道:“大贝勒,现在可以进城面君了。”此时阿敏已是无可奈何,只得跟着进城。

阿敏等人被一直带进大殿,见诸王公大臣都已在座,见他们进来,齐齐地看向他,个个表情凝木。与皇太极并排而坐的三张椅子上坐着代善和莽古尔泰,空着的一张椅子本来是他阿敏坐的,现在却只能低首站在下面了。

“跪下!”多尔衮大喝一声。声未落图尔格等人就跪下了,只有阿敏站着。

“大贝勒,你还不跪吗?”多尔衮语气中透着嘲谑。

阿敏一愣,三大贝勒是从来不跪皇太极的,但此时是戴罪之身,不敢强辩,便把眼看代善、莽古尔泰。代善、莽古尔泰素来不睦阿敏,但亦不想开大贝勒跪皇太极的先例,便不言语。

阿敏只好自己开口:“大贝勒‘不遽以臣礼待之,列坐左右,不令下坐’,可是大汗的金口玉言,为何要我下跪?”

皇太极语调沉缓:“要你跪,不是跪我,而是跪天下。四城降民,为汉人来降者瞩目。爱养来降官民,是为日后夺明收取人心。你接防永平,尽屠降民,使汉人百姓更加仇我,以后攻城略地,汉人官民必拼死自卫,你是有意坏我伐明大计!再有,明军围攻滦州三昼夜,你拥五旗行营兵及八旗护军坐守观望,只因那三旗精兵非你所属,便委敌而不顾,听其兵败城陷。”说到此,皇太极竟哽咽不能言,好一会儿才又道:“你不战而失永平,奔回时又不能妥善殿后,被马世龙穷追猛打,溃不成军,又折损数成。即便跪天下,能抵罪么?”

阿敏瞪眼道:“我要济尔哈朗与我同守永平,大汗为何不允?”

“济尔哈朗与我同征明京,大军回返后济尔哈朗又镇永平日久,他是你亲弟,你不但不念其劳苦,还对贝和齐、萨哈尔察说:‘我至永平,必留住济尔哈朗,若他不从,我就射死他!’贝和齐责你,你却说:‘我自杀我弟,谁能奈何我?’你连亲弟都要杀,两蓝旗之外的六旗当然更不在你眼里,杀汉人自然更是儿戏。”

“我杀汉民,只是因大汗攻明京数月不克而还,我不过是杀人泄愤而已。”

“你是责我劳民伤财,无功而返?”

多尔衮不耐烦了,大喊:“我大金痛击明军,直抵京师,扬威于朱明天子脚下,使那崇祯颜面失尽,怎是无功而返?大汗是不克而还,大贝勒,你是败绩而还,跪下吧!”大殿响起一片附和声浪。

此次战败,阿敏早知道回来不会有好果子吃,此时见已犯众怒,自己已是势单力孤,明白再顶下去后果堪忧了,回头看看一直跪着的图尔格等,就跪了下去。

“图尔格,”皇太极又道,“大贝勒所行多悖,尔等为何不谏阻?”

“回大汗,奴才等曾力谏,大贝勒不从,奴才等只能跟还。”

“哼,贝勒若投敌国,尔等也随了去?”图尔格等匍匐在地。皇太极转向众人:“你们说,大贝勒阿敏该当何种处置?”

“死罪。”代善道。

“对,应处死,家人罚为奴。”莽古尔泰道。

阿敏瞪大眼,看看代善,又看看莽古尔泰,再看看皇太极。

皇太极没看阿敏,叹口气:“大贝勒毕竟是我堂兄啊。”

“堂兄又怎么样?”多尔衮又嚷嚷起来,“叔父当年曾背太祖,出走黑扯木,自立为国,大贝勒极力怂恿,追随左右,被追回后,若不是众兄弟说情,早被父汗处死了!后父汗感于兄弟情,又给了他大贝勒的名号。他不但不感恩戴德,还目无新汗,行事乖戾,屡违汗命……”

阿敏是努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的次子。舒尔哈齐能征惯战,居功甚伟,渐渐不满于屈居兄下。他两次率使团进京朝贡,受到明廷高规格接待,并授他都指挥使。舒尔哈齐甚为感激,并大开眼界,渐渐倾向明廷,兄弟二人对抗逐渐明朗化。万历三十七年,努尔哈赤解除了舒尔哈齐的军权,舒尔哈齐遂带着三个儿子和少数部众出走浑河上游的黑扯木,与兄决裂。努尔哈赤发兵击舒尔哈齐,杀其长子阿尔通阿、三子扎萨克图,囚舒尔哈齐。皇太极等人为阿敏求情,方免于一死。舒尔哈齐囚死后,努尔哈赤念及手足之情,封阿敏为贝勒。

“别说了,”皇太极抬手止住多尔衮,他不想当着众人面再提这段往事,“大贝勒阿敏囚禁,两蓝旗军官一律免死复官。”


礼部尚书成基命急匆匆赶往孙承宗府第,虽然乘的是一顶凉轿,还是满身大汗,一则是天儿太热,二则是心急如焚,从里往外烧。赶到孙府,见门口跪着十几号人,看打扮都是知事、总旗等下级军官。成基命不等通报,就穿堂入室,直奔书房,见了孙承宗,草草问了礼,就道:“贵府外跪了许多人,怎回事?”

孙承宗摇摇头,叹口气:“都是元素在京的旧属。自元素下狱八个月来,他们轮番来跪,愿以身代,赎出元素。”

“为何跪到这里,不去跪三法司、刑部?”

“去了还不是大棒撵了走,闹大了也就抓了去?是老夫劝他们不要去。”

“明白了,既是元素旧属,也就是你孙老大人的旧属了,所以来求你转奏圣上。大人代奏了么?”

孙承宗再摇摇头,叹口气:“御史罗万涛为元素申辩,都被削职下狱,何况这些人,还不是白送了命?唉!老夫要他们进来,他们不进也不散,只是跪着。”说罢摆摆手,示意成基命坐下,送了送茶碗:“不说了。成大人亲履敝府,一定是有要紧事了?”

“是,圣上刚在暖阁召见了辅臣,元素怕是没救了。”

孙承宗张开嘴合不拢,半天才道:“变卦了?圣上可是说过‘鞫问明白即着前去边塞立功’的话的。”

“老大人,你可知道谢尚政?”

“谢尚政?知道呀。”

“是老大人、元素、梁廷栋的老部下,元素密友,元素曾说谢尚政是他结交的死士。就是这样一个元素以为可以以死相托的人,竟捏造伪据,将元素卖了!”

孙承宗瞪大眼:“所以圣上变卦了?”

成基命点点头:“不止一个谢尚政,老大人先看看这个吧。”说着将一份奏章顺桌面推到孙承宗面前。孙承宗拿起打开,是山东道御史史范的一份奏疏,往下看,竟是弹劾钱龙锡的:

龙锡主张崇焕斩帅致兵,倡为款议,以信五年成功之说。卖国欺君,其罪莫逭。龙锡出都,以崇焕所畀(bì)重贿数万,转寄姻家,巧为营斡,致国法不伸。应命法司从实严讯,以查明龙锡私结边臣、擅权主款、蒙隐不举之罪。孙承宗使劲儿一掼:“放他娘的狗屁!”想了想,抬头道:“史范是逆案中人,因职位微卑而未受牵涉。龙锡是定逆案之人。他是要将袁、钱定为逆案而翻旧案!”说着抖了抖奏疏,“圣上就信了?”

“只一个温体仁就连上五疏,力主杀元素!温体仁圣眷正隆,怎能不信?”成基命袖中掏出卷轴递过去,孙承宗一看知道是圣旨,双手打开,双臂伸直,眼距字有一臂距离,这是眼睛有些花了,为了看真切的缘故。

崇焕擅杀逞私,谋款致敌,欺藐君父,失误封疆,限刑部五日内具奏。龙锡职任辅弼,私结边臣,互谋不举,下廷臣会议其罪。

“既是廷臣议决,当有转圜余地。”

“老大人啊,”成基命站起身,背着手溜达,“天心严谴,做臣子的如何回天?当今这位皇上可不比前代,不但说一不二,而且容不得臣子反对。如果硬要违背圣意,不但救不得袁、钱二位,自己也要搭进去。其实圣上早起了重处之心,圣上有圣上的难处啊。老大人想一想,高第、王之臣无能,毕竟边关未破,换了个能人袁崇焕,却被人家打到家里来了,圣上颜面何在?总得有人担这个责吧?谁?只有两个人,一是身为蓟辽督师的袁崇焕,一是任用袁崇焕的皇上!皇上是圣明天子,袁崇焕曾有大功,用他并没有错,错只在袁崇焕!再说,圣上果真担责承认错用了元素,元素又会是什么结果?左右都是一死!举荐元素的许誉卿、钱龙锡本就脱不了责,更何况元素的一切策划钱龙锡都知情且未报。”成基命站住,看住孙承宗,“此次京师之难,圣上痛彻肺腑,心中怨怒为人臣者应能体味。如果只追究袁、钱二人,就是皇恩浩荡了!”

这番话说得孙承宗哑口无言,端茶缓缓咂着,好一会儿才道:“是啊,只怕不只是钱、袁二人,原抱奇弹劾老韩爌被贬一秩,并不甘休,又再疏劾曹于汴,史范现在又把钱龙锡姻亲也扯进来了,像是有谋划啊!钱龙锡亲家是谁?”

“锦衣卫左都督徐本高。”

“徐本高?可是徐阶长孙的那个徐本高?”

“是。徐本高已上疏否认,说钱龙锡以大学士致仕,皇上亲赐驰驿而归,恩礼优容,无疑无虑,又何必轻弃细软资财于他人呢?圣上朱批‘原参称系风闻,置不究’。可史范疏中并无‘风闻’二字,可见圣上心思应是只及钱龙锡,不涉他人。”

孙承宗沉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徐阶可是一代名相啊,除严嵩而扶张居正,才有万历初年的海晏河清。神宗承位之初也是圣明之主啊!”

成基命听出了孙承宗的弦外之音,神宗初年在张居正的辅佐下也是睿智而勤政,可张居正一死,这位神宗皇帝就变糊涂了,还抄了张居正的家。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在大位还未坐稳、又无张居正这样的大臣辅助的局面下就翦除了其权其恶都超过严嵩的魏忠贤,其智其勇又超过神宗,可他没有徐阶张居正,又年轻,办糊涂事就难免,你们这帮辅臣就不能做个徐阶、张居正吗?

成基命心说这崇祯可不是万历,他是有贤臣而不能用,就是徐阶、张居正在也没用。成基命来找孙承宗,就是想请他出面说句话,现在只有孙承宗的话皇上还能听进。

孙承宗德高望重,不但以前累有战功,而且此次京师之战又立有大功,大败阿敏,收复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逼得阿敏开遵化北门逃回沈阳。孙承宗说句话,即便皇上不采纳,也决不会迁怒于他。但想到外面跪着的那些人的请愿,孙承宗竟不敢转呈,而且把责任推到辅臣头上,就知道此行无果了,再想到韩爌更是德高望重,不照样卷铺盖?钱龙锡历事四朝,不照样倒霉?也就不再说话,抬手告辞。

成基命离了长安右门南面的中军都督府,就奔了兵部坐等梁廷栋。余大成见是成基命,立刻问:“结果如何?”

成基命掏出张纸推过去:“自己看吧。”余大成拿起抖开:

斩帅虽龙锡启端,而两书有‘处置慎重’语,意不在擅杀。至讲款,倡自崇焕,龙锡亦未之许。然军国大事,私自商度,不抗疏发奸,何所逃罪。

余大成二目圆睁,抖着纸道:“这就是你们议出的结果?”成基命不回答,余大成又问:“那给他二人定了什么罪?”

“圣上命梁廷栋主持会审,众人意见不一,故尚未定罪。审后他将王永光、温体仁留下了,怕是由他三人商量出个结果了。”又等了一会儿,梁廷栋回来了,成基命迎上去,劈头就问:“袁崇焕定何罪?”

“原来是成大人。”梁廷栋作个揖,转身进里屋,“一谋逆欺君,二擅主和议,三纵敌误国。”

“梁廷栋,你明明知道这都是莫须有!”

梁廷栋冷冷一笑:“擅杀毛文龙是莫须有么?这可都是圣上的金口玉言。”

“……处何刑?”

“夷三族。”

成基命闻听怒火攻心,一拍案角,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是公报私仇!”

“大人这叫什么话?下官主持袁案会审,可是皇命!”

“不错,本阁部正要禀报圣上,你曾在辽东与袁崇焕共事,妒其能,忌其权,而不相协。借主持会审之机,假天命而行私,是欺君之罪!”

梁廷栋也一拍案角站起身:“成大人,你不要信口雌黄!王大人、温大人都是会审之人,也与袁崇焕有隙吗?”

“就是你三人从中主持其事!王永光,谁不知道他是东林死敌?天启初年就因排斥东林被论劾而辞职,后被魏忠贤起用为南京兵部尚书,后又因纳贿事发再遭纠弹罢官,所以定逆案时他不在名单之内。文震孟早说过,群小合谋,必欲借边才以翻案。王永光非杀袁崇焕不可,正是为了翻逆案!文震孟有先见。温体仁是毛文龙的同乡,朝廷发给毛文龙的饷银,半数不曾出京!贿赂公行,谁人不知?”

“你是指温大人收受了毛文龙的公银?”

“天知地知自己知!”

“成大人,王大人曾助钱谦益等东林党人入内阁,并为此与温大人闹翻,怎是阉党?”

成基命怒不可遏:“王永光以为皇上除阉党,必用东林,所以助谦益,为自己正名。现在怎样了?你三人议出的结果,他二人意见一致否?还闹翻吗?嗯?”

梁廷栋冷冷一笑:“成大人,早有人弹劾大人‘密受线索,出脱罪督’,‘闭门高坐,巧为卸担’,大人还不收敛些么?”

“哼,不就是张道浚、李逢甲么?都是逆案漏网之鱼!”

“二位大人,二位大人,”余大成听见里屋吵起来,忙进来相劝,“成大人言重了,梁大人为朝廷办案,又是如此大事,岂敢挟私?”然后看着梁廷栋,话头一转,“清兵围城,皇上震怒,所以要处置袁崇焕。不过,卑职在兵部当郎中这几年,已换了六任尚书,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袁崇焕是挂兵部尚书衔,你梁大人可是个实职的兵部尚书。袁崇焕固然不该杀毛文龙,但如果蓟门、京师无事,袁崇焕会有今日么?大人现在开了夷三族的先例,就要力保疆场无事,如果不能保边疆无事,就想想你自己的三族吧。”

“说得好!哼!”成基命死命瞪了梁廷栋一眼,甩袖而去。余大成后脚跟了出来:“大人留步!”成基命回过身,余大成贴近成基命,小声道:“袁大人守土有功,有目共睹。三条罪名,唯一有据的就是擅杀毛文龙,去敌所忌。只要扳倒此条,袁大人就有救!”

成基命叹口气:“说的虽是,但这是钦定,如何扳得倒?”

余大成前后左右看看,见无人,遂道:“嘉靖年,在徐阶主持下扳倒了大奸臣严嵩、严世蕃父子。但严世蕃工于心计,在狱中放出话,说:‘别的事情我都不怕,但如说我害死沈炼、杨继盛,我父子就难逃一死。’这话传到三法司,三法司果然中计,以此定了他的主罪。徐阶看了案审后说道:‘这道奏章一上去,严公子就无罪释放了。因为杀沈杨二人,是皇上下的特旨,说沈杨二人杀错了,就是说皇上错了。皇上怎会错?结果当然是释放严嵩父子。’大人想想,袁大人杀了毛文龙后,皇上是怎做的?”

成基命点点头,手抚大成肩:“好,本官拼死一争!”

庙堂议罪

乾清宫正殿里,崇祯手握程本直的抗疏转了半天了,转到了二更天,还是没拿定主意。皇后数次催他就寝,被他轰走了。

程本直已三次诣阙为袁崇焕讼冤,要与袁崇焕同死,这抗疏崇祯也已看了数遍,越看心里越发颤。抗疏先将“有谓其坐守辽东,任敌越蓟者;有谓其往札蓟州,纵敌入京者;有谓其散遣援兵,不令堵截者;有谓其逗留城下,不肯尽力者”一一驳斥,备述袁崇焕之功,然后道:

总之,崇焕恃恩太过,任事太烦,而抱心太热,平日任劳任怨,既所不辞;今日来谤来疑,宜其自取。独念崇焕就执,将士惊惶,彻夜号啼,莫知所处,而城头炮石,乱打多兵,骂詈之言,骇人闻听,遂以万余精锐,一溃而散。臣故不避斧钺,洒血泣陈。万恳皇上,天威一垂,群疑自解。臣于崇焕,门生也,生平意气,豪杰相许。崇焕冤死,义不独生。伏乞皇上骈收臣于狱,俾与崇焕骈斩于市。崇焕为封疆社稷臣,不失忠;臣为义气纲常士,不失义。臣与崇焕虽蒙冤地下,含笑有余荣矣!况夫流言四布,人各自危,凡在崇焕之门者,窜匿殆尽。臣独束身就戮,哀吁昊天,实为事至今日,非辽兵无能遏其势,非崇焕无能用辽兵。万万从国家生灵起见,非从崇焕起见也。臣无任惶栗,待命之至。

崇祯被程本直闹得心里直翻腾,虽然他十分缺觉,躺到床上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御史曹永祚知道皇上已深恨袁崇焕,想要处置,却无实实在在的通敌凭据,便做了个筘(kòu)子,捏造出刘文瑞等七名奸细之事,给崇祯处置袁崇焕提供口实。崇祯看出此事有假,就未深追。待大臣提出六部会审,便又出了七名奸细逃跑之事。崇祯明白曹永祚“为君分忧”的一番好意,故不追究。

在他心中一直做着两个比较:一是袁崇焕和钱龙锡,一个是内阁大臣,执掌中枢;一个是封疆大吏,手握重兵。这二人结成朋党,若起反心,祸及肩颈!二是袁崇焕的性命和皇权的威严哪个更重要?这在崇祯本不是个难题,如果不是袁崇焕,崇祯绝不会犯折腾,而袁崇焕是无可替代的。

第二天,下了最后决心的崇祯挂着一脸白霜上了平台,内阁、五府六部、督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翰林院、科道掌印官及锦衣卫堂上官等文武大臣早都奉召候着呢。崇祯阴着脸道:“山西、陕西两路援军溃散回乡,入了流寇,可是真的?”

“是。”李标答。

“哼,陕西流寇本是饥民,只会抢粮,不会打仗,这些溃兵一加入,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袁崇焕罪大恶极!”

“可是,”成基命顾不得礼了,“山、陕援军是在袁崇焕逮狱后才溃散的!”

“胡说!耿如杞军抢粮充饥,梅之焕军脱巾鼓噪,梅之焕查出带头数人正法,其他人就跑了。朕记得这话就是你说的!”

“耿如杞军是被东军击溃的,梅之焕军只跑了千余人,其他人都是在袁崇焕下狱后才……”

“你住口!”崇祯脸上已冒上杀气,“袁崇焕付托不效,转恃欺隐,以市米资盗,以谋款斩帅,纵敌长驱,屯兵不战,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及兵薄城下,又坚请入城。种种罪恶,卿等尽知,今法司罪案怎么说?”

众人心里都明白,皇上将各衙门首脑都召来,一是表示处理袁崇焕是件大事,是十分慎重又十分郑重的,二是打一圈杀威棒,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连袁崇焕这样的盖世英雄触犯了天尊也只能变作白骨,何况其他人?谁还敢说个“不”字?

“怎么都不说话?”

周延儒忙道:“其罪不宥。”

“梁廷栋,会审结果如何?”

梁廷栋声音低缓:“袁崇焕有三大罪:一是擅杀毛文龙,去敌之忌;二是擅主和议,媚敌而挟朝廷;三是纵敌误国,致敌深入,兵临京师。”

“胡说胡说!”成基命虽是豁出去了,但毕竟不能公然直面顶撞崇祯,此时抓住机会,指着梁廷栋道,“袁崇焕从未有和议之举,只是试探,乃是缓兵之计。至于致敌深入,北镇各督抚总兵都有失察、溃败之罪,偏偏袁崇焕无罪!袁崇焕三道奏疏在先,力卫京师在后,有功无罪!此三条,只有杀毛文龙是真。但圣上公布毛文龙之罪,抓捕毛文龙京师私党,嘉奖袁崇焕除奸。你将此列为袁崇焕之罪,是何用心?”

崇祯恼上了头顶:“把成基命叉出去!革职!革职!”立刻进来两名锦衣卫将成基命带了出去。崇祯接着怒吼:“袁崇焕擅杀毛文龙,朕未治他的罪,都是你们的缘故!”大小臣工一听皇上把责任推到自己头上了,呼啦啦全跪了。“袁崇焕是你们全体举荐的,朕能不信你们这么多人吗?再说,一是边关无人,朕不用他用谁?二是要安抚军心,三是袁崇焕其他罪未举,朕只能信他,这不是欺君大罪吗?”

李标低着头道:“皇上曾授袁崇焕尚方剑,并允他先斩后奏,便宜行事,欺君之罪、擅杀之罪说不通。”

“哦,授了尚方剑,允了先斩后奏,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那要朕何用?”

这话又把众人脑袋压到地上了。周延儒道:“皇上息怒,是臣等之罪。”

“袁崇焕之前,大明九边大小将领,哪一个不是遇敌即溃,节节退缩,何曾前进得一步?只有一个毛文龙,胆敢主动出击,虽说败多胜少,毕竟兵力有限,却大有牵制作用。孤撑海外,朝廷力所不及,却能矢志矢忠,为朝廷分忧,难道这样的人反倒该杀?嗯?”

“皇上,”何如宠挺起身抬起头,“毛文龙并非矢志矢忠,而是暗通北虏,两头获益,不听节制,自成一国。毛文龙朝廷内外遍布爪牙,如果袁崇焕先行奏闻,则可能走漏消息,逼反文龙。袁崇焕所做,乃是为君国大计。”

“越发胡说了。袁崇焕所列毛文龙十二大罪,有哪几条是实罪,又有哪几条是当斩之罪,更有哪条是立斩之罪?都是欲加之罪!本来辽东有此二人,协心戮力,边事大有可为,他却偏偏自断手足,意欲何为?”

何如宠也豁出去了:“皇上说毛文龙胆敢主动出击,大有牵制作用。其实毛文龙上了皮岛之后,锐气全无。宁锦大战之时,毛文龙手拥重兵,近在咫尺,既不发兵正面支援,也不袭敌之后进行牵制,而是坐观成败,以收渔利。袁崇焕看得深透,对毛文龙,能收则收,不能收则去,否则五年复辽之愿终成飞灰。但文龙桀骜难收,袁崇焕所为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是为复辽大计啊!”

“那为何不奏朕将文龙召回,他袁崇焕不就大权独揽了吗?”

“那样……文龙就该真叛了。”

“可文龙未逃未叛,身为主帅,不去收其心,只想收其权,谈不拢,就祭起尚方剑砍人家脑袋,是公是私?还是袁崇焕私与皇太极媾和,毛文龙一是握其把据,二是大有妨害,故要杀人灭口?这是谁家的复辽大计?你们屡屡为袁崇焕辩解,到底是何居心?!”

钱象坤又出来力争:“皇上啊,是袁崇焕将一群闻警即逃、望敌即溃的辽东将士,铸炼成了一支死战不屈、以一当十的精锐之师啊!”

温体仁心中恨恨,他不顾朝议所訾撵走了东林派的韩爌、钱龙锡,不想皇上又塞进来东林的何如宠和倾向东林的钱象坤。他生怕皇上在众臣的力争下宽宥袁崇焕,但何、钱都是新进阁臣,还不能现在就直攻二人,遂从结党下手,置袁崇焕于死地:“皇上,御史罗万爵、毛羽健与袁崇焕往来密切,书信讨论朝廷大事,都是袁崇焕之党。”

“温体仁,你如何知道他们私论朝廷大事?”

“回皇上,是会审时袁崇焕自己供述的。”

李标赶紧接过话:“皇上,罗万爵、毛羽健与袁崇焕讨论的都是平辽方略……”

话未说完就被崇祯打断了:“罗万爵削职下狱,毛羽健罢官充军!”说完看了一圈下面的一片脑瓜顶,“都起来吧。梁廷栋,袁崇焕处何刑?”崇祯早接到会审呈报并已批答,如此一问不过是做个样子,让众臣知道此是会审议决,并非他独断专行。

“回皇上,处凌迟,兄弟妻子流放二千里。”

“好,宣旨!”

王承恩展旨读道:

袁崇焕谋叛欺君,结奸蠹国。斩帅以践虏约,市米以资盗粮。既用束酋,阳导入犯,复散援师,明拟长驱,及戎马在效,屯兵观望,暗藏夷使,坚请入城,意欲何为?致庙社震惊,生灵涂炭,神人共忿,重辟何辞?依律磔之!

崇祯声音放平缓道:“依律,家属十六以上处斩,十五以下给功臣家为奴。今止流其妻妾子女及同产兄弟于二千里外,家财没官,余俱释不问。”再转向王永光:“钱龙锡何罪?”

主持钱龙锡案的是王永光,出班道:“袁崇焕杀毛文龙,钱龙锡两次致书袁崇焕,有‘处得妥当’,‘处得停当’之言。虽然其意不专在诛戮,但起其端。至于讲款,虽是袁崇焕首倡,钱龙锡却始答以‘在汝边臣酌量为之’,后则说‘圣上神武不宜讲款’。两事皆袁崇焕自为行止,但钱龙锡身为辅弼大臣,对关系疆场安危之大事,不能抗疏发奸,罪责难逃。不过钱龙锡人在八议之列,可减免处罚,宽严当断之宸衷。”

“他在八议中哪一议?”崇祯问。

“在议贤、议能二议之内。”

“夺钱龙锡八议之权!”

崇祯话刚落,一人大声道:“皇上此举是自塞言路!”

崇祯看住刘宗周:“怎么讲?”

“皇上朝处一人坐之曰党,暮处一人坐之曰党,又设四面之网,长此以往,朝堂之上谁还敢说真话?不是假道学,便是假事功,不是假忠义,便是假气节,人主哪还有用贤之路?”

“诸臣但知党同逐异,便己肥家,用贤之路何在?”

“皇上,”又出来一位胆大的黄道周,“皇上夺钱龙锡八议之权,是要杀辅臣么?”说着站出来,不等崇祯回答,又道,“疆场事最难言胜负,如果阁臣以边事坐诛,后之阁臣必顾盼踌躇,不敢更任边事,而后之边臣亦必以阁臣片语只词为质,罅(xià)卸阁臣。皇上,现在已有街谈巷议,说漏网阉党欲兴逆案,害忠良,以报钦定逆案之仇!”

“街谈巷议?黄道周,你把话说明白,谁是漏网阉党?谁欲兴逆案?”

黄道周打个喯儿:“臣是一介书生,名貌不能动人,但心存古道,从不敢随众卖声于市。钱龙锡一旦瘐死,后世不察,圣主有杀辅臣之名,故冒昧沥血进谏。”

崇祯阴阴地盯了他半天,哼一声:“曲庇罪辅,以诡词支饰,黄道周降三级!”然后转向王永光,“钱龙锡处何刑?”

“如夺龙锡八议,则应处大辟。”

崇祯沉吟片刻道:“钱龙锡并无逆谋,大辟太重,先遣锦衣卫缇骑逮问!”

“还有那个程本直。”梁廷栋突然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崇祯看向他。

“皇上,”梁廷栋迈出一步,“程本直写了一篇《漩声记》,请与袁俱死,广为散发。”

“这个程本直到底是个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一个白丁。袁崇焕在外时程本直三次求见袁崇焕,受袁崇焕蛊惑,投在袁崇焕门下,拜袁崇焕为师,京师守卫战中中箭负伤。”

“他说什么?”

梁廷栋袖出一个薄薄的本子打开读道:

举世皆巧人,而袁公一大痴汉也。唯其痴,故举世最爱者钱,袁公不知爱也;唯其痴,故举世最惜者死,袁公不知惜也。于是乎举世所不敢任之劳怨,袁公直任之而弗辞也;于是乎举世所不得不避之嫌疑,袁公直不避之而独行也。而且举世所不能耐之饥寒,袁公直耐之以为士卒先也;而且举世所不肯破之体貌,袁公力破之,以与诸将吏推心而置腹也。即今圣明在上,宵旰抚髀(bì),无非思得一真心实意之人,任此社稷封疆之事。予谓掀翻两直隶,踏遍一十三省,求其浑身担荷、彻里承当如袁公者,正恐不可再得也。此所以袁公值得程本直一死也。予非为私情死,不过为公义死尔。愿死之后,有好事者瘗(yì)骨于袁公墓侧,题其上曰:一对痴心人,两条泼胆汉,则目瞑九泉矣……

“够了!”崇祯的火气被拱了起来,“程本直既然自己请死,就成全他!涂国鼎!”

“臣在!”刑部侍郎涂国鼎立即出列。

“你去监刑!”崇祯说完就坐那儿喘气,好一会儿才喘匀,突然话锋一转,“袁崇焕通虏谋叛,罪不容诛。诸臣习为蒙蔽,不见指摘,从无一疏发奸!”就像房倒屋塌被砸着一样,所有人又都齐刷刷跪倒顿首。崇祯咧咧嘴:“今后自当洗心涤虑,从君国起见。有朋比行私、欺君罔上者,三尺俱在!”所有人都松口气,又都齐刷刷叩头引罪。

崇祯说到这儿想起温体仁结党的话,看来这朝中只有周延儒、温体仁是真的无党无派,便宣布道:“温体仁以本官兼东阁大学士,即日入阁。”

“皇上,”温体仁道,“臣才力不逮。吏部右侍郎吴宗达端方正直,处事宽严有度,臣为皇上荐此人。”

圣口已开,怎么可能收回成命?谁都看得出温体仁此举是要在内阁中增加自己的分量。吴宗达是万历三十二年的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后升国子监祭酒,充任《神宗实录》副总裁,是个好好先生。在崇祯眼中,吴宗达不但实心任事,更重要的也是个无宗无派之人:“吴宗达迁礼部尚书,并简入阁。”说着起身,“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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