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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奠基——外患内忧

历史大观园 历史故事 2020-07-16 09:05:39 0

事出有因

秦朝灭亡之后,有一种流行很广的说法认为,秦朝之所以会快速崩溃,是因为始皇帝拒绝分封宗室子弟,导致一旦天下生乱,朝廷孤立无援,只有坐等灭亡。

高祖对此论深以为然,只是此时膝下诸子皆年幼,而弟兄又少,无人可堪大任。天下初定,需要能力强的诸侯王镇抚一方,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同族中选取刘姓族人为诸侯,取代异姓王。

好歹都姓刘,总比那些外姓人要靠得住。

韩信被徙为楚王后,齐王之位出现了空缺;如今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后,楚国亦无王。齐楚皆大国,高祖觉得必须交给自家人,才能信得过。

高祖诸子中,嫡子刘盈已册为太子,其余诸子多为稚子,唯有早年与曹氏私生的庶长子刘肥年龄稍长,便将胶东、胶西、临淄、济北、博阳、城阳郡等地七十三个县封给他,立为齐王。

楚国太大,遂一分为二,分为荆国和楚国,族兄刘贾有战功,以淮河以东五十三个县为荆国,封刘贾为荆王;以薛郡、东海、彭城等地,共计三十六县,为楚国,立异母弟刘交为楚王。

就是老实巴交的二哥刘喜(即刘仲),高祖也将云中、雁门、代郡等地五十三个县封给他,立为代王。

经过这番大洗牌,天下多半已攥在刘家人手中,高祖为此沾沾自喜,觉得往后可以稍微安心了。

至于那些功臣宿将,虽说已经封了二十几位,但还有好多人一时没来得及封赏,慢慢地,就耽搁了下来。

众人眼看高祖将自家人大肆裂土封王,天下的好地方,差不多都快分完了,一股不满的情绪开始弥漫:当初打天下的时候,都是我们提着脑袋往前冲;如今到了分享成果的时候,却为何没咱们的份!

一次,高祖在洛阳南宫天桥上信步走过,俯视桥下,发现不远处将领们各自三五一群,聚在一起,对着脚底下的沙地不知在比画着什么。他觉得很好奇,便问身旁的张良:“这些人在干什么?“

张良一脸庄重地回答说:“他们在商讨谋反!”

高祖一听,大吃一惊,忙问张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良回答道:“陛下请想想,您是白手起家,能够从一介平头百姓坐上皇帝宝座,依仗的正是眼前这帮人为您舍生忘死打天下,但是请恕我直言,您如今江山还没完全坐稳,就开始大肆封赏自己的家人和亲信(比如无大功的卢绾被封为燕王)。然而,天下的土地毕竟有限,他们眼看自己有功却没得到封赏,心里肯定有怨气,又担心因功劳被猜忌(暗指韩信之事),惹来杀身之祸,只好聚在一起谋划造反。”

高祖一听,顿时紧张起来,便问张良该如何处置才好,要设法稳住人心才是,总不能等这些人扯旗造反后再想办法,到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

张良想了想说:“陛下生平最恨之人是谁?”

高祖狠狠地说:“当然是雍齿,这家伙当初害得我无家可归,让我在世人面前丢尽了面子,我恨不得马上就宰了他!只是考虑到他后来有功,暂时不便下手罢了。”

张良马上接过话茬说:“好,那就从雍齿着手,请陛下马上下诏,先给雍齿封侯,如此,人心自然就会稳定下来。”

于是,高祖大摆宴席,宴请群臣,当场宣布封雍齿为什邡侯(封国在今四川什邡县),并命令丞相、御史等人抓紧时间,按照功劳大小草拟个封赏名单出来。

雍齿是高祖的死敌,这是世人皆知之事。群臣一看,如今连他都被封赏了,那咱们还担心什么。于是,他们便畅怀饮酒,局面总算稳住了。

有了皇帝的指示,办事进度自然加快了不少,很快群议结果出来了:首批一级功臣十八人,但究竟谁为功臣之首,争议比较大,多数人认为,曹参应居第一。

理由很充足,自沛县起兵以来,曹参一路攻城略地,立功无数,在战争中身先士卒,身上创伤不下七十余处,功臣首位,理所应当是他了。

关于谁是首席功臣,在楚汉战争结束以来的几年间,争论从来就没结束过,尽管高祖以前就曾当着众人的面明确表示,萧何位居第一,但是,如今争议再起,其背后蕴含的意思,就值得琢磨了。

首席功臣之争,绝非简单的个人功劳大小的争执,而是军功派和行政派两股力量的较量。

萧何、曹参都是原沛县官吏,曹参为狱掾,萧何做主吏,两人后来都随高祖起兵反秦,只是,两人分工不同,曹参在前方冲锋陷阵,而萧何负责行政后勤工作。

灭秦之后,高祖从汉中重返关中,东出函谷关,与项羽争夺天下的数年间,曹参依然追随高祖,在前方打仗,比如魏王豹叛乱后,曹参就与韩信、灌婴一起渡河平乱。

萧何则一直留在关中,负责镇守后方。楚汉之争中,高祖数次在战场上被项羽击败,仅以身免,濒临灭顶之灾,但都能迅速起死回生,其中离不开萧何为他保持后方的稳定,提供源源不绝的兵力和粮草,使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在前线作战。

对此,高祖心中有数。

如今,首席功臣之争再起,是时候下个定论了,再拖下去,会撕裂朝局的稳定。

但如何说服群臣、稳妥处理两派之争,高祖一时尚未拿定主意。此前,高祖曾以猎狗猎人之说,试图说明萧何的功绩,但就目前情况来看,他还是未能彻底说服群臣。

看目前的局势,军功派显然占了上风。

此时,有名叫鄂千秋的谒者站了出来,替高祖解了围。

“诸位所论大谬,萧何和曹参岂能置于同一层面比高低!”

群臣一听,不由得感到一阵错愕,便停止争论,听他有何高论。

鄂千秋环视了众人一眼,说:“曹将军功勋卓著,这一点无人否认。但试问,在楚汉对峙的五年间,汉军数次近乎全军覆灭,如此危局之下,纵然曹将军神勇,置生死于度外,在战场上取得了一些胜利,但于全局又有多大用处呢?是谁在陛下数次大败之后,及时提供了兵源?是萧何!又是谁在粮草殆尽之际,提供了充沛的后勤补给,帮助陛下度过了危机?是萧何!正因为萧何之故,陛下屡屡兵败后,又能东山再起,重新投入战场,最终反败为胜!”

众人都在静静地听,无人站出来驳斥,因为鄂千秋说的都是事实。等鄂千秋说出下面一段话时,众人彻底哑然了。

“数年来,崤山以东之地,数易其主,荥阳、成皋屡次非我所有,试问要是没有萧何为大汉保住关中后方,纵然有百余名曹参又有何用?诸公还有机会在此争论孰之功劳高低吗?一句话,萧何之功关乎全局,建立的是万世之功,而曹参之功不过是涉及区部,建立了一时之功罢了!”

够了,就凭这一番话,已无须高祖表态了。

萧何的首席功臣之位,至此成为定论。

为了表彰萧何、突出其地位之尊崇,高祖特许他可以佩剑着履上殿(一般大臣朝会,必须脱履、去剑),也可以不行趋步礼(在朝会时,御前快速小碎步行走,以示尊敬),又加封萧何两千户食邑。同时,萧何父子兄弟十多人,皆得到封赏。

鄂千秋为平息这场争议做出了贡献,高祖特意将他的封爵从关内侯擢升为安平侯。

争议是结束了,但并不意味着两派之间自此就心平气顺、握手言和了。裂痕已经形成,岂能在朝夕之间就弥合?

为了朝局的稳定,高祖决定将萧何、曹参分开。

萧何留在朝廷为丞相,主持朝廷大计;而曹参调往齐国,襄助齐王刘肥,担任齐国相国。

功臣之争告一段落,但在天下诸侯中,尚有不少异姓王存在,这始终让高祖感到隐忧。

除了已软禁于京城的韩信,异姓王还有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韩王信、长沙王吴臣、燕王卢绾、赵王张敖。其中,燕王、赵王属于自己人,长沙王比较弱小不足为虑,淮南王、梁王属于刺儿头,但暂时也没把柄,不能动,所以只能先从韩王信下手了。

韩王信是异姓王中仅存的原六国宗室后裔,其下辖地境背靠巩县、洛阳,南至宛城,东及淮阳,地理位置实在重要。而且,宛城、淮阳这些都是军事要地,属于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把这些地交到一个外人手中,高祖实在放心不下。

思来想去,高祖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决定异地安置韩王信,将北方太原郡三十一个县,划为新韩国,建都晋阳,诏命韩王信即刻前往就国。

当然,表面文章还是要做足的,高祖对外宣称,如今大汉初建,天下未稳,四方多事,像防备北方胡人滋扰中原这样的重任,非得由像韩王信这样雄才大略的诸侯王扛起来不成。

韩王信不傻,对皇帝的用意心知肚明,这不就是将自己送到北部边境,想借刀杀人吗?

但即使明白也不能说破,抗命造反,他没勇气。为免皇帝起疑心,韩王信不但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反而摆出了一副高高兴兴、敲锣打鼓、为国戍边的姿态。

他立刻给皇帝上书,主动要求加码:既然北上御边,待在晋阳怎么行呢,万一有个风吹草动,想组织兵马都来不及。于是他坚决要求将国都迁到边境附近的马邑(在今山西朔州市东北三十三里马邑村),这样才能更好地监督敌人,保持大汉边境的安宁。

高祖一听,自然求之不得,马上批准。

韩王信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收拾行囊,辞别故国,一路北上。

越往北走,越荒凉,满目黄土,到处丘壑,经过秦汉之际的连绵战争,北方的荒芜更远胜中原。

一路走走停停,等抵达马邑时,已是深秋。

马邑城建在一座小山包上,周围地势险峻,附近不远处还有涧溪,可谓易守难攻。

马邑的历史,可追溯到战国时,此地本属于赵国,后来秦赵大战,赵国的主将赵括曾在此筑城养马,故得名。

秦统一天下后,始皇帝曾下令大将蒙恬北上驱逐匈奴,修筑万里长城,此后,帝国北部边疆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然而,随着蒙恬被杀、王离率大军南下镇压内乱,导致边防出现空虚,军事设施形同虚设。大秦灭亡后,刘项争夺天下,数年间中原烽火连天,根本无暇顾及北部边疆。

如今,中原战事基本平息,高祖自然开始高度关注起北方边境的安宁来,徙韩王信固然有权力斗争的原因,但同时也是出于新兴大汉边境安宁的需要。

韩王信以前的人生经历,都是在中原腹地,他打过交道的对手有秦军和项羽,但对于北方的匈奴人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他将面对的敌人,远比以前的对手更加狡猾、残忍和剽悍。

在长城以北的辽阔大漠草原上,自古以来,就生活着许多游牧民族。与居住在城郭村落的中原农耕民族不同,他们在大漠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生活飘忽不定,犹如天上的白云,时而聚居,时而分散。苍茫辽阔的草原,赋予了他们豪爽洒脱的生性;同时,严酷的自然环境,造就了他们坚韧不拔的性格。

草原上的游牧生活,远比中原艰辛,所有的生产生活都是围绕畜牧展开,牛羊牲畜是牧民一切生活的来源,也是全部的财产。然而,相比农业,畜牧业在严酷的大自然面前,显得更加脆弱。或许,一股风暴、一次大旱、一场雪灾,都会让草原牧民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想要在草原上活下去,唯有遵循大自然最原始的生存法则,让自己变得更强、更狠。所谓的仁义道德,那是建立在丰裕物质基础之上的社会伦理规范。管子说得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于在草原上的人们来说,中原那一套礼法制度,根本行不通。

人类的一切文明,都是建立在特定环境基础之上,是人与自然博弈的结果,是人与人之间协作和分工的总结和积累。

自夏商周以来,中原三代文明叠加,宗法、礼乐、分封这些政治文化制度已经稳固,并经过春秋战国五百年血与火的锤炼,统一于秦。秦虽覆灭,但统一的大汉也开始在中原大地上崛起。

然而,在草原上,时间似乎过得更慢,在过去的千百年漫长岁月中,时光近乎停滞,人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居穹庐,食肉衣皮,饮牛马之乳,居无定所,来去如风。

草原上,一拨人来了,另一拨人走了;就如草原上的野草,青了黄,黄了青,一岁一枯荣,一茬又一茬;就像大漠中的风,吹过后,了无痕迹。

他们没有文字,更谈不上记载历史,一切行动都是靠习俗和口头约定,简单明了。

关于他们的名字,在中原史书中,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称呼,诸如山戎、獫狁、荤粥等等,至于这些人,是出自同一族源,还是来自不同的族群,我们不得而知。至战国时期,一支强大的游牧民族兴起于今天内蒙古阴山至河套地区,逐渐进入中原人视野,他们被称作匈奴。

关于匈奴的起源,《史记索隐》引张晏之说,称商汤灭夏后,夏朝末代之王履癸(即夏桀)被流放,三年后死去。桀有一子叫作淳维,国破家亡后远遁大漠,其后裔后来逐渐演变成匈奴。但这种记载的可信度究竟有几成,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由此可以推测,匈奴的族源并非单一族群,而是由周边不同民族逐渐融合而成,其中有可能就有为逃避战乱、从中原迁徙到大漠的群体。

与所有游牧民族一样,匈奴人生产与战争一体,平日为民,战时为兵,两者之间没有明显区别,其一生大多数时光都在马背上度过。为了适应骑射生活,匈奴人从孩童时代就开始接受训练,幼童无法骑马,便骑在羊背上练习射猎鸟鼠。年龄稍长些,就会射杀狐狸和兔子之类的小动物。正是这种长期的生活训练,让每个成年匈奴男子都是能够上马用弯弓作战的战士。

活下去,是草原人最大的目标。一家人、一个部落,想要活下去,能依靠的只有内部的青壮男人。所以有好吃的,青壮之人享有优先权,老弱次之,非但没有尊老传统,相反,老弱之人会被轻视。

至于婚姻习俗,父兄死后,除生母之外,庶母、寡嫂皆被子弟收继,这样做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最大限度地保证家庭和部落的人员不减员、财产不流失。

弓箭、弯刀,既是匈奴战士的常用武器装备,也是日常生活生产用具,不管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在战斗时刻,都随身携带,寸步不离。严酷的生存环境让匈奴人明白,为了活下去,唯有弱肉强食。劫掠也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部族之间相互抢夺牛羊是稀松平常之事,越境南下,抢劫中原北部边境附近的村落和城郭居民,也是司空见惯之事。

无论作战还是劫掠,匈奴人奉行的原则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绝不为面子硬撑,遇到实力不济之时,便果断逃遁,并不以为羞。

战国之时,七国纷争,匈奴趁势南下烧杀抢夺,无数边境百姓深受荼毒。与匈奴接壤的燕、赵、秦三国,为了御敌,纷纷在北部边境修建长城,不过,依然没法从根本上消除祸患,匈奴还是时不时地绕过长城南下滋扰,这种情形一直延续到始皇帝统一六国。

中原完成秦汉政权更迭之时,匈奴也完成了内部的权力整合,一个空前强大的草原帝国逐渐形成。

韩王信在马邑立足未稳,匈奴人就像是潜伏已久的狼群,开始悄然逼近。

大漠苍狼

匈奴君主被称作撑犁孤涂单于,这是对匈奴语的直接音译。“撑犁”,意为“天”,“孤涂”意为“子”,“单于”意为“广大”。撑犁孤涂单于,按照字面翻译过来就是天命之子之意,与中原尊君王为天子类似。撑犁孤涂单于一般简称为单于,单于姓孪鞮氏(《后汉书》称,单于姓为虚连题),此时的单于名叫冒顿。

冒顿虽说不像高祖那样白手起家,他的权力是来自父亲头曼单于,但他也并非是守成之主,而是相当于自我创业,重新打下了江山。

由于匈奴没有记载历史的传统,关于匈奴单于的世系,长期以来处于一片空白,往上能追溯到的,也只有冒顿的父亲——头曼。

头曼的运气不好,他在位时,正赶上始皇帝以摧枯拉朽之势消灭六国,然后,派大秦三十万劲旅抵达匈奴南境,一举将匈奴驱逐出水草丰茂的河套地区。秦人沿黄河修筑边塞,迁徙罪犯戍边,实行耕战一体的策略,将大秦的边境推移到草原边缘。

面对大秦铁骑,匈奴人根本不是对手,头曼只得率众远遁大漠。

更令人泄气的是,头曼在位时,东有东胡,西有月氏,都比较强盛,匈奴夹在中间,日子并不好过。

头曼年老,无雄心壮志,只想得过且过,但其太子冒顿野心勃勃,志在振兴匈奴。

冒顿之母早死,头曼续弦。之后,新阏氏(即王后,读音胭脂)为头曼生下一子。老年得子,令头曼欢喜无比,遂萌生废掉冒顿、立幼子为太子之念。

太子乃国之储君,不能轻易更替。古往今来,由于废长立幼而引发的宫廷血案,史不绝书。头曼也明白,若是无故废除冒顿,必然引来匈奴内部动乱,所以他想了一招借刀杀人的馊主意。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冒顿突然接到命令,头曼命他前往月氏做人质。身为王族,不仅仅意味着能享受尊崇和富贵,同时也要肩负起家国责任。在两国或者两族之间,为了取信于对方,常常会将王族成员送到对方那里,称其为人质,无论中西方,都曾经盛行这种政治游戏,其历史可谓源远流长。

作为太子,冒顿无法推卸掉肩上的职责和义务,只得上路,前往月氏。

如果按照正常的逻辑,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头曼只须渐进式地打击冒顿的亲信,培养小儿子的势力,假以时日,冒顿在国内的根基自然会被清除干净,变成无根浮萍,再无法对小儿子构成威胁。那时候,让小儿子顺利接班,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但是,不知是头曼太过性急,还是自感年岁已高,来日无多,想早点斩草除根。总之,冒顿到达月氏还没几日,头曼便急吼吼地率领大军攻打月氏。

月氏没想到匈奴人如此背信弃义,前脚送人质,后脚就攻袭。在月氏人看来,头曼摆明了是先用人质麻痹自己,然后乘机攻其不备。月氏人大怒之下,便想拿冒顿祭刀。

谁承想,冒顿不但机智过人,且身手了得,在提前得知了消息后,抢了一匹快马,独自一人一溜烟跑回了匈奴。

得知儿子从月氏安然无恙地跑了回来,头曼只好撤兵。或许是觉得自己做事过于狠毒,感到心中有愧,头曼对外宣称,从月氏至匈奴,千里迢迢,冒顿能够安然脱离虎口,实在不愧是匈奴的勇士,为了嘉奖他,头曼特许给他调拨一万骑兵,供其调遣。

此后,父子间表面上和好如初,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然而,头曼注定要为他的昏聩付出代价。

在以后的日子里,冒顿暗中加紧训练只听命于自己的嫡系人马。为了统一号令,他发明了一种响箭,在箭杆上绑上哨子,射向空中时,发出唿哨声,冒顿称其为鸣镝。

冒顿规定,大军行动,一切以鸣镝为号令,我射向哪里,你们也必须射向哪里,敢有不遵者,定斩不赦。

起初,冒顿率领部下去射猎。他将鸣镝射向鸟兽,一旦发现有跟不上步调者,立刻斩首。经过一段时间的演习,部下们基本能做到整齐划一。

为了检验成果,冒顿有一次将鸣镝射向了自己的宝马,将士中有人有所顾虑,没敢张弓,冒顿二话不说,当即下令,凡是不射之人,统统杀头。

又过了一阵,冒顿又用鸣镝瞄准了自己的爱妻。部下中有人心中犯嘀咕:上次宝马虽说名贵,毕竟是畜生,但眼前可是个大活人,实在不敢相信,冒顿会将自己妻子做靶子,便没有拉弓。

下场可想而知,这些人无一例外,全被处死。

再后来,冒顿又对着自己的爱马射出鸣镝时,将士们毫不犹豫地齐刷刷射出了箭矢。

冒顿用将士们的血,塑造了号令如一的权威。

经过一段时间的蛰伏和磨砺,冒顿这只草原狼觉得,是时候亮出獠牙了。

此时,头曼仍然被蒙在鼓中,对此一无所知。

没过多久,头曼还是跟往常一样,带领阏氏和小儿子及群臣外出狩猎。

忽然,一支清脆的鸣镝划过天空,头曼正在纳闷发生了什么事时,但见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天而降,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头曼根本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射成了刺猬。

冒顿当即下令,处死后母、幼弟及不服从自己的群臣,然后当众宣布自立为匈奴新单于。

一夕之间,草原变了天,实现了改朝换代。

是年,为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

就在这一年,陈胜、吴广在中原揭竿起义,大秦走向了崩溃,统一的帝国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匈奴在冒顿的带领下,逐渐结束了草原上四分五裂的局面,开始建立起强大的草原帝国。

然而,统一草原之路并非一帆风顺,冒顿首先需要面对强盛的东胡的挑战。

根据《东胡源流史》记载,周武王灭商之际,消灭了商朝属国归国(位于今河南郾城县东),归国有一支脉称作胡国(位于今河南郾城县西北胡城集),胡国人在亡国后,向北迁徙,聚集于今天河北、山西西北部,与当地原住民融合,渐渐形成一个新的部族,称作胡人。

后来胡人一支留在今山西北部林区地带,被称作林胡;而另一支继续向东北迁徙,来到了今辽宁、吉林、内蒙古东部等广大地区,活跃在辽河流域和滦河中上游地区,因所处地区在匈奴之东,被称作东胡。

东胡在长途迁徙的过程中,不断吸纳沿途部族,规模逐渐壮大,至战国时,已成为东北地区一支强大的力量。

东胡人的生产以畜牧为主,兼狩猎生活,作战骁勇,时常威逼周围匈奴、燕、赵诸国。战国时,赵武灵王为了在七国中争雄,并抗击北方匈奴的入侵,要求赵人向东胡人学习,在赵国境内展开了轰轰烈烈的“胡服骑射”军事变革。赵军的战斗力迅速得到提升,很快消灭了中山国,以至于诸侯列国再也不敢小觑赵军。

仗着强大的军力,东胡时常南下滋扰劫掠燕赵两国,也不把同样弓马娴熟的匈奴放在眼里,当冒顿弑父自立的消息传开后,东胡王便派使者到匈奴,想试探一下冒顿,看他与其父头曼有何不同。

使者的态度很蛮横,一见面,就要求冒顿将头曼的千里马献给东胡。

冒顿不动声色,咨询群臣,到底给还是不给,群臣回道:“千里马是匈奴的宝马,岂能给外人,坚决不能给!”

与群臣激烈反对的态度不同,冒顿的反应倒是很平静,说:“不就是一匹马吗?犯不着为此得罪强大邻国。算了,既然东胡王想要,我情愿双手奉上。”

东胡王见使者牵着千里马返回,喜出望外之余,对冒顿心生轻蔑,没想到匈奴新单于,竟然是个如此胆小怕事之辈。

没过多久,东胡的使者再次出现在匈奴单于之庭,这一次,他的态度更加傲慢,张口就要求冒顿将阏氏献给东胡王。

此言一出,匈奴群臣顿时气炸了锅,没想到东胡人如此嚣张,得寸进尺,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对匈奴的公然羞辱和挑衅!当下纷纷向冒顿请命,要求立刻发兵东胡,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胡王。

谁承想,冒顿非但没有被激怒,反而出人意料地说:“为了两国和平,区区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东胡王想要,径自带去便是。”

看着东胡使者得意洋洋地带上阏氏扬长而去,匈奴上下既感到羞辱,又倍感泄气,本以为新单于是个胸怀大志的王者,能够带领匈奴走出困境,实现富国强兵,没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窝囊废。

人性的贪婪没有止境,东胡王接连得逞后,更加得意忘形,自然就放松了对匈奴的戒备。没过多久,他又派使者捎信给冒顿,要求将匈奴与东胡接壤的千里之地划给东胡。

冒顿再次召集群臣,征求众人的意见:“东胡要马要人不算,又来索要土地了,大伙儿说说,该怎么办?”

大臣们以为冒顿现在要割地了,多数人都气呼呼地不说话,个别人觉得,冒顿连自己女人都肯送人,土地又算什么,便没好气地回答道:“那一块地区,本来就是空旷无人之地,东胡与我们匈奴人只是在两边修了哨所而已,形同废弃,给也可以,不给也行,一切由你大单于看着办!”

不料冒顿听后,当下勃然大怒,喝道:“土地乃是国家之根本,岂能轻易给人!”说完,立即下令,将说可以给地的大臣拉出去斩了,同时传令集结兵马,立刻发兵东胡。

东胡王此时还在美滋滋地等着匈奴割地的消息,根本没料到冒顿率军前来。毫无防备的东胡人,很快被匈奴人打得狼狈逃窜。

冒顿一战而灭东胡,无数东胡百姓连同他们的牲畜都成了冒顿的战利品。消除了东部的敌人后,冒顿趁势向西拓展,月氏人不是匈奴的对手,被迫西迁。

紧接着,冒顿率领匈奴大军南下河南地(今内蒙古河套及其以南地区,又称作新秦中),吞并了楼烦(部落名,分布在今陕西北部及内蒙古南部)和白羊(部落名,在河南地一带)河南王的地盘,一举收复了当年蒙恬从匈奴手中夺去的土地,攻占了汉朝北疆要塞朝那县(属北地郡,治所在今宁夏彭阳县古城乡)、肤施县(属上郡,治今陕西榆林市东南),并不时侵扰燕国和代国。

经过不断的对外扩张,冒顿基本统一了大漠,建立了匈奴历史上最强大的草原帝国,其疆域横跨大漠南北,东至大海,西至西域。此时,冒顿麾下控弦之士达三十余万,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草原军团,无论机动性,还是战斗力,远非仍然以步兵为主力的汉军可比。

然而,韩王信对北方邻居的了解,依然是近乎空白的。

其实,何止是韩王信,当时中原地区,对匈奴的了解都停留在传闻阶段,对于匈奴的历史、政治、军事,人们一无所知。直到头曼单于时,中原史官才开始对匈奴有零星的记载。

韩王信虽然以前依稀了解一些匈奴不时滋扰汉朝边塞的情况,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抵达马邑城没多久,一觉醒来,匈奴人突然降临,将小小的马邑围了个水泄不通。

初来乍到就陷入重围,韩王信叫苦不迭,只好先派使者前往匈奴大营周旋,为汉军援军的到来争取时间。

谁承想,韩王信与匈奴使节往来的消息传到长安后,却招来了朝廷一些人的疑心,怀疑韩王信暗中与匈奴勾结,迎匈奴南下。

高祖本来就对韩王信不太信任,听到匈奴围困马邑的消息,更加深了对他的猜忌,便派使者斥责韩王信。

可怜的韩王信,本来就够倒霉的了,先失去了中原封地,后被撵到北方苦寒之地,还没来得及舒口气,又面临外有敌军层层围困、内有朝廷不信任的窘境。

绝望之下,韩王信索性选择了投降匈奴。

九月,韩王信献马邑于匈奴,冒顿趁机率兵南下,翻越句注山(又名陉岭、西陉山、雁门山,位于今山西省代县西北),进攻太原郡,前锋抵达晋阳(太原郡治所,今山西太原市西南)城下。

韩王信降敌、匈奴南下的消息传到长安时,已是汉高帝七年(公元前200年)冬十月。时值岁首,朝廷上下刚刚办完长乐宫落成庆典。

外敌入侵,使得高祖来不及好好体验一下新宫室带来的愉悦,只好集结兵马,共征发三十二万大军,踏上了北征之路。

一路北上,天气越来越寒冷,没多久,天空中便下起雨夹雪来,而且愈下愈大,汉军冒着风雪,顶着北风,踩着泥泞,艰难前行。

等大军抵达铜鞮(今山西省沁县一带)时,遭遇了韩王信的军队。大军很快将之击溃,并斩杀了大将王喜,韩王信见势不妙,再无心组织抵抗,一溜烟潜逃到匈奴境内去了。

不过,韩王信的部下曼丘臣、王黄不甘心,他们重新聚拢了残军败将,拥立原赵王后裔赵利为王,打算联合匈奴与汉军再见高低。

高祖在击溃韩王信后,乘胜进军,入驻晋阳。

就这样,长达三百年的汉匈战争,悄然拉开了帷幕。

匈奴派遣左、右贤王(笔者按:匈奴官职,单于以下,左贤王最尊贵,为单于副储,单于死,即为单于;然后依次是左谷蠡王、右贤王、右谷蠡王、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鞮王、左右渐将王等)率一万多骑兵与王黄所率残部集聚于广武(今山西代县西南),得知高祖进入晋阳,便南下攻晋阳,结果被汉军打得落花流水,匈奴将领胡白题被斩杀,狼狈逃窜至西河郡离石(今山西离石),再次被汉军击败。后来,匈奴重新在楼烦集聚,旋即被汉军击破。

汉军以前都是在中原作战,跟匈奴没有正面交锋过,对敌人的战力虚实不太了解,故而,刚交战时还比较谨慎。然几次交战下来,目睹了匈奴与韩王信联军一触即溃之后,汉军觉得匈奴也不过如此,于是渐生轻敌之意。得知冒顿单于就驻扎在距平城不远的代谷(在今山西代县西北)一带,高祖决定亲自与冒顿一决雌雄。

就在汉军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殊不知,战争的梦魇才刚刚开始。

在发动攻击战之前,高祖决定先派人去一探虚实。

斥候们陆续从各个方向迫近匈奴,暗中侦察敌情。他们放眼望去,只见匈奴士兵多老弱病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至于匈奴的战马,亦多羸弱,三三两两零散地分布在山谷之中。

来来往往,斥候往复了十多次,向皇帝汇报的结果都很一致:匈奴兵马虚弱,应该抓住机遇,突袭匈奴,生擒冒顿。

高祖毕竟是久经战争之人,面对匈奴这个陌生的敌人,依然不敢大意,便又派刘敬出使匈奴,探听虚实。

刘敬前往代谷,途中看到的景象,正如之前几位斥候汇报的情形,但他经过仔细观察,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再次观察之后,他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眼睛看到的恐怕未必是真相,这很有可能是匈奴人故意制造出的假象,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迷惑和麻痹汉军。

就在刘敬出使匈奴后不久,高祖按捺不住求胜的冲动,率领大军越过句注山,向匈奴进发。半道上,高祖迎面遇到了出使匈奴归来的刘敬。

刘敬向皇帝如实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觉得匈奴人有点反常。在接连的溃败之下,为了鼓舞士气,同时也是为了恫吓敌人,此时匈奴更应该加强警戒,摆出最强势的阵势,耀武扬威才对;但代谷的匈奴人却一副松松垮垮、不堪一击的样子,这实在不合情理。

刘敬诚恳地建议高祖,在敌我军情不明的情况下,不要贸然发动对冒顿的攻击。

事实的真相,正如刘敬所料。

匈奴长于野战,短于城池攻防,何况高祖率领的汉军,皆是久经战火洗礼的精锐之师,故而晋阳城下,匈奴初战遇挫。

冒顿不仅仅是天才的军事家,更是一名伪装和隐忍的大宗师。他无师自通,师法自然,犹如大漠草原上的苍狼,潜伏、隐忍,然后出其不意,果断出击,咬断敌人喉咙,一击置敌于死地,绝不给敌人任何反击的机会。

他对付自己的父亲头曼,对付东胡王,都是靠这种策略,如今他打算故技重施。晋阳战败后,冒顿就立即决定调整战术,将精兵藏匿起来,故意派一些孱弱士兵参战,战则一触即溃,以达到迷惑汉军、诱敌深入的目的。

在汉营方面,高祖率领数十万大军北来,自然胸怀壮志,试图一战永绝后患,岂能因刘敬三言两语,就停下行军的步伐?

面对刘敬的一再劝阻,高祖非常恼火,冲着他一通破口大骂:“你这个浑蛋,以前不过侥幸凭借摇唇鼓舌,在我面前耍嘴皮子,捞了个一官半职,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胡说八道,想要动摇军心,阻拦我军前行!”

当即下令,将刘敬拷上刑具,押解到广武,囚禁起来,打算在打败匈奴后,再收拾他。

处置完刘敬,高祖便率领汉军继续行军。

途中,又有一位名叫成的御使劝阻高祖。他说:“匈奴人行踪犹如鸟兽一样飘忽不定,找他们作战,就好比跟自己的影子博弈,根本打不到,还不如就此作罢。”

但高祖此时已经铁了心,任谁劝都已听不进去了,他执意前行,率领着一支疲惫之师,踏上了征伐匈奴的道路。

白登迷雾

晋北地区多山,道路崎岖,以步兵为主的汉军尽管有三十二万之众,但在如此艰险的地区,大军根本没法展开布阵。因此,当高祖带领少数前锋骑兵,抵达平城县(属雁门郡,治所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北八里古城村)时,汉军的二十多万主力部队还在马邑、楼烦一带。

抵达平城后,高祖驻扎在平城以北三十里处的白登山(距今山西大同市东北二十里处马铺山)。

时值冬季,天气越来越冷,汉军普遍衣着单薄,在凛冽彻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而天公也似乎故意跟汉军过不去,北风卷着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不少汉军将士在超低温之下,都患上了冻疮,士卒中十分之二三都冻坏了手指,根本无力拉弓,更别说参加战斗了。

一场无情的大雪,剥夺了汉军的战斗力,战士们对战争充满了悲观,士气普遍低落,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笼罩在大家心头。

一日凌晨,汉军被冻醒过来,突然发现,匈奴人犹如被风雪卷来,一夜之间将白登山围了个水泄不通。从山顶登高望去,但见旗帜招展,军帐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边,白登山已沦为匈奴铁骑海洋中的孤岛。

令高祖吃惊的是,匈奴骑兵阵容雄壮,所乘战马,按照不同方位区分,毛色整齐划一:西面白马,东面青马,北面黑马,南面黄马。

要知道,高祖称帝之时,天子的车驾都没法凑齐七匹同色纯种之马,因为自秦末大乱以来,连绵的战火把中原的家底基本都打光了。天子都如此,至于普通大臣,上朝更是只能乘坐牛车。

因此,汉军以步兵为主,既是现实战争的需要,也是被迫无奈的选择。

山下匈奴人欢马嘶,山上汉军看着战战兢兢。高祖此时终于看清了匈奴真实的实力,开始有点懊悔不该轻率冒进,但为时晚矣。

不过,冒顿似乎并没有急着发动冲锋,而是采取了围而不攻的策略,他这样做有自己的目的。

自得知汉军北来的消息后,冒顿引而不发,一直设法藏匿自己的实力,直到高祖被引诱上钩、驻军白登山后,他才果断出击,出其不意地率三十万大军(《资治通鉴》称四十万)杀来,靠着匈奴战马极强的机动性,在汉军根本没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白登山。

冒顿之所以不急着开战,原因是多方面的。虽然目前匈奴在兵力上占据优势,但汉军占据着有利的地形,如果轻率地发起仰攻,显然对匈奴不利。而且山地战,匈奴骑兵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况且,冒顿在发兵之时,曾派人通知王黄及赵利,要求他们引军前来,一起围歼汉军。

因此,冒顿便打算先耗着,等到盟友到来后,再作打算。

就汉匈双方而言,匈奴人耗得起,但汉军耗不起。匈奴人穿皮裘,随身携带肉干奶酪,衣食无忧。但汉军远离后方,军需有限,根本没法长期对峙下去。

冒顿相信,这样下去,时间一长,不需他动手,漫天风雪和北国酷寒就会消磨掉汉军最后的勇气,让他们陷入无边的绝望之下,精神会彻底崩溃。

汉军与外界的联系已经被彻底切断。经不住饥饿和严寒,不少士卒毙命于风雪之中。

高祖自起兵以来,不知经历了多少大小战役,九死一生、虎口逃命也有过好几遭,但像目前这种境况还是头一次。

君臣上下苦苦煎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盼望援军早日赶来。

然而,且不说消息根本传递不出去,就是后方汉军得了消息,等他们徒步冒着风雪从马邑等地赶来时,估计不需匈奴人动刀,高祖君臣十之八九已经命丧白登之上了。

每天都有人死去,许多汉军士卒手指都冻残掉地,成为残废。

更令人担心的是,眼看粮草一点点消耗殆尽,绝望之下,难保士兵不出现哗变。军队一旦失去军纪约束,后果不堪设想。面对严酷的形势,高祖君臣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就这样,汉匈双方山上山下隔空相望,漫天风雪中散发的战争气息令人近乎窒息。时间好像停滞一般,过得出奇地慢。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匈奴军营外出现了一名汉军使者,此人正是陈平。

不过,陈平并没有急着求见冒顿,而是先去拜见冒顿阏氏。

一见面,陈平便向阏氏献上了厚礼,多为金银珠宝。毫无疑问,这些奢侈品对一个长居大漠的女人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力,哪怕她是尊贵的匈奴阏氏。

趁着阏氏心情愉悦之际,陈平表示,他此行给大单于也带了一份厚礼,还要劳烦阏氏代为转交,说完献上了一幅画卷。

阏氏展开一看,只见画面上是一位艳丽无比的中原女子。

陈平在临行前,又再次重重拜托阏氏,一定要代替大汉天子,向大单于献上礼物。

等陈平一离开,阏氏立刻脸色大变,心中暗想,汉使献上的女子就如此漂亮,一旦匈奴打败汉军,不知会有多少美貌汉家女子被带到单于周围,到那个时候,自己必然会失宠。

阏氏越想越怕,最后打定主意,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不能让单于击败汉军,遂对冒顿大吹枕边风,说:“匈奴就算是夺取汉地,单于也不能在此久居。况且大汉皇帝也有神灵保佑,不可以轻易欺侮,还望单于多加慎重考虑才是。”

冒顿听了阏氏的一番话,心中开始动摇,于是下令解开包围圈的一角。当时正赶上大雾朦胧,视野不清,高祖得知匈奴网开一面,数日的围困早已使他焦灼不已,遂打算抓紧时间快马加鞭逃离而去。

陈平马上站出来反对,指出越是在这危急关头,越要表现出淡定从容,切不能在强敌面前流露出丝毫的慌乱和怯意。否则,一旦被匈奴人看出破绽,趁势合击,发起突袭,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高祖一听,恍然大悟,当即吩咐太仆夏侯婴,在驶出匈奴包围圈时,要按辔缓缓驾车而行,尽量显得从容不迫。在行驶过程中,为了防止匈奴人突然袭击,皇帝车驾四周护卫将士都手持劲弩,箭矢向外,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直到汉军全部安然驶离,匈奴始终没有发起攻击。高祖逃离重围之后,立刻下令全军疾驰,直到与前来增援的大军会合,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地。

算起来,从被围到脱困,高祖君臣在白登山上,整整被包围了七天。对汉军来说,这七日带来的煎熬,不亚于七年般漫长。

后来,大雾散尽,冒顿亦下令匈奴大军撤退,只留下一片空旷原野。短短七日,高祖君臣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围困之后,尚未回过神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如梦如幻,离奇而又不可思议。

汉匈战争史上的首次数十万主力大军的正面遭遇战,就这样在数日的对峙之后,意外地落下帷幕,给后世留下了一团迷雾。

冒顿率倾国之兵南下,又费尽心思设下圈套,好不容易引高祖入彀,却由于轻信妇人之言,就放弃大好战机,这种说法,不论从哪个角度都解释不通。

冒顿从来就不是一个能让妇人左右军国大计的君主,他眼里只有两样东西:权力和江山,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值一提。在此之前,为了实现个人野心,他毫不犹豫地牺牲了自己的两个女人,甚至弑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试问这样一个心如铁石之人,岂会因为阏氏的三言两语,就放走敌人?

显然,实在说不通。

其实,不只是后人,就是汉朝之际,白登之围后,七日之内两军对峙之际,双方高层之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外交攻防和博弈,已经不大清楚了。

高帝用平奇计,使单于阏氏解,围以得开。高帝既出,其计秘,世莫得闻。

——《汉书·张陈王周传》

可以想象,陈平出使匈奴期间,绝非仅仅行贿阏氏这么简单,必然经历了一番折冲樽俎,甚至不排除可能采取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以至于事后被朝廷严令不得外泄内幕。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我们永远不得而知。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陈平很好地拿捏住了冒顿的软肋,让他不得不有所顾忌,经过反复权衡之后,只好放弃了一场对汉军的绝地击杀。

至于说冒顿将包围圈打开一角,放高祖出逃,是因为冒顿听信阏氏之言之类的说法,其实也就是一个给自己下台阶的说辞罢了,当不得真。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冒顿最终放弃了围攻白登的计划?很有可能是因为,他此时尚未做好与汉全面摊牌的准备。

匈奴人在白登困住汉军,完全是一场意外。在此之前,冒顿根本没有全面入侵中原的计划,韩王信的突然投降,让他无意中卷入了汉朝中央与地方诸侯的斗争。

冒顿此次南下,本来就是抱着捞一把就撤的念头,而不是决意全面入侵中原。因此,当他将汉朝天子围困于白登山方寸之地时,反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故而迟迟没有发起攻击。

此前,秦人铁骑的战斗力给匈奴留下的战争阴影尚未完全消失,而晋阳一战,汉军的战斗力也让冒顿印象深刻,想要一战而歼灭驻扎在白登山上的汉军,他没有绝对把握。

况且,汉军数十万大军正在赶往平城的途中,待汉军援军赶到,里外夹击,形势对匈奴不利。

本来是一场意外遭遇战,但一旦战争僵持不下,对于新兴的大汉固然不利,但对匈奴又何尝不是?严冬已降临,草原上正是风暴肆虐、各种天灾频仍之际,也是各种矛盾激化的高峰期。冒顿悬师在外时久,难保不会有人趁势闹事。要知道,冒顿的权力整合此时尚未完全完成,东胡等新征服部族,还需要消化和融合。在这个时候,又发起一场与南方强邻的大规模持久战,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

另外,冒顿曾与韩王信的部将王黄、赵利等约定,共同围击汉军,但匈奴将汉军围在白登山后,却迟迟不见他们的踪影,使人不由得怀疑他们是否与汉军暗中串通。

一场看似不可避免的大战,最终也没有爆发。

不管如何,对汉匈双方来说,这样的结局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白登之围对后世的影响极其深远,匈奴人赢得了对汉的心理优势,而汉军此后对匈奴的畏惧心理直到数十年后,才得以扭转。

再说高祖狼狈逃离白登之后,心中又是懊恼,又是气愤,但苦于无处发泄,便将气都撒在那些鼓动他与匈奴作战之人的头上,下令把他们拉出去统统斩了。

不过,高祖有个优点,就是敢于承认错误。他一回到广武,就马上将刘敬释放,并亲自向他致歉:“我没听你的话,以至于兵困平城,那些劝我进兵的家伙,都已被我杀了。”

当下,封刘敬为建信侯,食两千户。

不过,自从见识了匈奴的强大兵力后,高祖就明白,匈奴以后注定是大汉的祸患,想通过战争武力解决问题,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么,以后该如何应付匈奴的滋扰?他想听听刘敬的意见。

毕竟白登之围证明了刘敬眼光很毒,看事具有一定的预见性。

刘敬说:“臣认为,短期内想要解决匈奴之患,显然不可能。对于冒顿这种弑父自立的草原狼,给他讲什么仁义道德,一切都是扯淡,如果想要让他屈服,唯有比他更加强大。但是如今中原满目疮痍,将士们普遍厌战,实在无力支撑一场持久的战争。

“更何况,对于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想要彻底打败他们,短期内基本没有任何可能。那么接下来,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是寄希望于冒顿的子孙,但是恐怕陛下做不到。”

高祖说:“你尽管说,只要为了江山社稷,一切切实可行的方案,都可以讨论。”

于是刘敬给出了他的答案,就是和匈奴政治联姻,对外美其名曰——和亲。具体做法就是,将皇帝和皇后所生的嫡公主嫁给冒顿,等过了若干年后,公主生下王子,即位为单于,外孙肯定不会与外公作对。如此一来,汉匈两国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和平共处,相安无事了。

高祖听完刘敬的一番分析后,当下表示同意。只是,高祖和吕后只有一子一女,男为太子刘盈,女为鲁元公主,吕后视鲁元为心头肉,听说皇帝要将女儿远嫁匈奴,急得团团转,围着高祖日夜不停地哭闹,埋怨数落他:“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孩子这些年吃的苦还少吗?陛下怎么忍心将她远嫁到蛮夷!”

经不住吕后连哭带闹,高祖心头一软,只好放弃让长公主和亲匈奴计划,随便找了个宫女,以公主的身份顶替出嫁。和亲之事,是刘敬提出的,改由他人陪假公主出使,高祖不放心。所以,出使匈奴、与冒顿签订联姻盟约的差使,还是交付刘敬,比较稳妥。

当然,刘敬此行,绝非仅仅给匈奴人送钱送粮送女人,到草原上吃一顿手把羊肉、喝一通奶酒这么简单。他其实还肩负着一项秘密使命,就是到匈奴腹地,侦察敌情。

高祖和刘敬都明白,将两国的和平安全完全寄托在一个弱女子身上,无疑是痴人说梦。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撑,盟约这东西从来靠不住。通过玉帛女子换来的盟约,更是难以长久得了。

冒顿之所以同意与汉朝方面和亲盟约,是因为他同样需要一个缓冲期,但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遵守盟约,与汉和平共处。狼性是嗜血和贪婪的,指望草原狼能够良心发现,与羊共舞,根本不可能。

对于这一点,汉朝君臣都有着清醒的认识。汉匈和亲,是通过女子财帛,暂时换取时间差,将大规模热战往后推延而已。但这种冷和平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准,只能看双方实力的此消彼长。

接下来怎么办,就是抓紧时间蓄积力量,为不远的将来、两国的决战做好准备。

出使匈奴期间,刘敬一刻也没闲着,他仔细观察沿途山川地貌,一草一木皆了然于心。

刘敬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酝酿应对方略,等一返回长安,马上拜见皇帝,汇报他此行的见闻。

“匈奴已占据河南地的白羊、楼烦两部,从河南地至长安,无险可守,一旦形势有变,匈奴轻骑一天一夜便可达关中,兵临长安。如今,关中凋敝,人烟稀少,一旦大敌当前,根本无力抵抗。另外,关东地区诸如齐之田氏,楚之昭、屈、景三族等等,六国旧宗族势力依然不可低估,假若一朝匈奴南侵,难保这些人不会趁机作乱。如此,陛下两面迎敌,事则危矣。当今之计,是必须设法将这些六国宗族和名门豪强全部迁徙到关中,一则可以充实京畿地区人口,二则使六国宗族远离故土,失去根基,再无法对抗朝廷!这也是强化中央、削弱地方的最佳方略。”

高祖听完后,马上批准执行,将关东十余万人迁徙至关中。

当然,高祖没有忘记,白登之围时,正是陈平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自己才得以脱身,转危为安。在他返回长安的途中,路过曲逆县(在今河北顺平县东南),发现经过秦末之乱后,当地依然房舍俨然,仍有五千余户人口(秦朝时有三万余户),实属不易,便将陈平改封为曲逆侯。

汉初群臣中,除了张良,就数陈平多次在危难时刻,帮助高祖扭转乾坤、化险为夷。因此,高祖对陈平也始终高看一眼,封赏不绝,先后六次给他加封土地食邑,这种恩宠,实属罕见。

祸起萧墙

高祖从匈奴人的围困中逃离出来,历经辗转,终于回到长安。

汉匈在北疆剑拔弩张之际,在帝都长安,丞相萧何主持的以未央宫为首的各项建设工程,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未央宫是在秦章台宫废墟基础上改建而来,位于长安西北部的龙首原上,居高临下,气势雄伟,亭台楼阁,绵延数里。据《三辅黄图》记载:“未央宫周回二十八里,前殿东西五十丈,深十五丈,高三十五丈。”其壮丽可见一斑。

高帝一看,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差点将这条老命扔在白登山上,你萧何却在后方大兴土木,要是我丧命在外,如此宏伟的宫殿还不知留给谁享受呢!当下召来萧何,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萧何静静地等高祖骂完后,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正由于现在天下还未平定,所以才要修宫殿以安人心。宫殿巍峨壮丽,是为了向世人展示天子的威严;同时,也是一步到位,避免被后世子孙的宫室超过!”

这分明是一派混账逻辑!

其实,对高祖的心思,萧何还是非常了解的,现在根本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也不需要讲大道理。

果不其然,骂归骂,没过几天,高祖还是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未央宫。

但舒心日子没过上几天,新的烦恼就又来了。

与匈奴外患相比,现在困扰高祖的问题,多是来自自己的家人。

首先是自己不争气的二哥刘喜,就在高祖回师南下之际,匈奴人又来攻打代国,代王刘喜吓得仓皇弃国逃跑,一口气跑到了洛阳。好在高祖临行前,命樊哙留在代地,总算没出大乱子,很快平定了乱局。

高祖心中一直有一个心结解不开,那就是他自小就被老父亲拿来和二哥做比较,总觉得他不如二哥能干持家,久而久之,心中难免有怨气。

高祖即位之后,分封家人,也没落下这位二哥。

但值得玩味的是,庶长子刘肥被封到齐国,异母弟刘交被封到楚国,都是富庶之地,二哥刘喜却被封到了代国。谁不知道代国苦寒贫瘠,又临近匈奴,让刘喜这位庄稼汉去做代王,不明显是难为他吗?

代王其实应该有个更合适的人选,那就是刘贾。他是高祖的堂兄,属于宗亲,又是一位战将,让他去镇守北境,显然远比刘喜强。但是,高祖却从原楚国分出了一部分土地,新建立荆国,让刘贾出任荆王。

参考高祖迁徙韩王信去守边一事,就可以看出,高祖让刘喜去做代王,明显不怀好意,虽不能就此断定,他是想让自己的同胞二哥去送命,但至少是想整他一下。

如今,刘喜被匈奴人吓得屁滚尿流,捡了一条命跑了回来,高祖也算出了一口恶气,毕竟是同胞兄弟,况且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威胁,遂废为合阳侯了事。

整了二哥刘喜之后,高祖也没忘戏弄一下老父亲刘太公。

要不是出了个高祖这样的皇帝儿子,太公作为一名老农民,在秦末乱世中,要是运气好一些,就终老丰邑中阳里;要是命运不济,说不定和一家老小早已命丧兵燹之祸。

在他以前的数十年中,大半辈子都在丰邑中阳里巴掌大的地方度过,中阳里就是他的全部世界。故而,以太公的眼界,觉得老二刘喜勤俭持家、踏实肯干,远比早年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高祖强,这本身并没错。

为人父母,哪个不希望自己儿子有出息?

只是,在历史的大潮面前,命运给予了不同的人以不同的人生舞台,勤俭持家的刘喜的舞台就是自家一亩三分田,而高祖却被推上了历史浪尖,置于天下的中央。

如今的高祖已非当年丰邑的刘季,但今朝的刘喜依然是昔日的刘仲。按理说,高祖已贵为天子、当胸怀四海时,早年的家长里短、陈芝麻烂谷子,早该视若云烟,随风而去了。

但他心中的坎儿还是过不去。

实际上,刘太公因为他这个皇帝儿子,吃尽了苦头,一把老骨头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多年前,高祖与项羽争夺天下之时,太公与吕后被俘虏到楚营,差一点被扔到大锅里煮了。

试问,当一个父亲在两军阵前、众目睽睽之下,在生死关头,被自己儿子弃之不理,儿子还恬不知耻地说要喝他的肉汤,内心是何等悲哀、凄凉与无奈。

但是历史的聚焦点终究集中在他那无赖儿子身上,因为他后来成了皇帝,没有人在意他这个糟老头子的感受,他的死活,与历史大势无关紧要,哪怕他是那个改变历史的皇帝儿子的父亲。

不过,估计在刘太公内心中,自始至终,还是刘喜合他胃口。爷俩凑在一起,比较说得来。

儿子做了皇帝,按理说应该是天大的喜事,但刘太公始终开心不起来。如果有可能,太公宁愿回老家侍弄自家的菜园,过悠闲自在的田园生活,也比待在深宫内院舒心。

然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儿子称帝后,刘太公除了物质条件好了一些外,父子间的关系基本没啥变化,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跟昔日丰邑中阳里老家一般,随随便便,该干吗就干吗。

做了皇帝又咋的,我还是你老子!

但是,很快有个家令告诉太公,这样下去可不行,您虽然是皇帝的爹,但皇帝毕竟是君,您还是他的臣子,君臣大义要高于父子礼数,不能因为您是皇帝长辈,就乱了国家法度。

那怎么办?总不能见了儿子下跪吧。

几天后,高祖像往常一样,来看望太公,却发现老爹有点不对劲。只见他远远地抱着一把扫帚,倒退着往里走,恭恭敬敬地迎接自己入内。

高祖一看,大吃一惊:老父亲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这样折腾自个儿?他心里过意不去,赶紧下车扶住了他。

对于老父亲的为人和性子,高祖再了解不过,他肯定想不出这样的花招,必定是有人在一旁支招儿。一问,果不其然。高祖便封赏了那位家令,然后尊太公为太上皇,如此,父子之间便不再是君臣了。

不过,刘太公不太明白,给自己封个太上皇有啥用,心情还是很郁闷,整日闷闷不乐。

日子一长,高祖看出来了:老爹这是想家了,但现在总不能将他送回老家去。后来,高祖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将老家的街坊邻居们整体搬迁到关中来。

高帝七年(公元前200年),高祖下令,在骊邑县(今陕西临潼县东北十四里阴盘城),按照丰邑老家的状貌,复制修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新城,取名为新丰,然后将老家的街坊邻居们全都搬迁过来入住。

据说,由于修建得过于逼真,各家的鸡犬放开后,都能找到自家家门,而不用担心走错。

新丰建成后,刘太公时常去串门,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跟街坊们在一起拉家常叙旧的日子,心情舒畅了许多。

就算对老父亲在生活上体贴照顾,但高祖心中对他当年偏袒二哥之事,依然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两年后,高帝九年(公元前198年)冬十月,时值岁首,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赵王张敖、楚王刘交等诸侯王,至长安朝贺天子。

高祖在未央宫设宴款待诸侯及满朝文武大臣,殿廊之下皆坐满王侯公卿,群臣频频举杯敬酒,高祖备感春风得意,酒喝多了,就开始有点把持不住了。

他回头看见坐在殿上的太上皇刘太公,往事历历在目,心想老爹之所以能够享有今日的尊荣,还不是由于我的缘故,亏你当初还低看我一眼,试问,今日二哥还能和我比吗?

高祖趁着酒意,举起手中玉杯,冲着太公,揶揄道:“当年我年轻时候,父亲总嫌弃儿子没出息,不能置办家业,不如二哥勤劳能吃苦。今天,请您看看,儿子我创下的家业,跟二哥比,到底谁的多?”

高祖说完,惹得大殿之上诸侯及群臣哄堂大笑,齐声山呼万岁,声震殿宇,萦绕不绝。

太公当时的态度如何,或是赧然愧恨,或是愕然气愤,史书上没留下任何描述。尽管被尊为太上皇,但坐在大殿之上,太公充其量不过是个仪式道具罢了,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史书留下的只是权力的威赫,而刘太公没有任何话语权。

就算裹上锦衣,他还是那个乡下老农。

这次当众羞辱,不知是否给年迈的刘太公留下了心理创伤,九个月后,他就去世了。

高帝十年(公元前197年),秋七月十四日,刘太公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历程。

人死为大,高祖与太公的父子恩怨,也到此为止,他为老父亲举行了盛大的葬礼,葬于万年邑。

皇帝的父亲去世,如同国丧,按礼,各地诸侯都要来京城吊唁。楚王刘交、梁王彭越等诸侯都来送葬,不过送葬的人群中始终没出现代国国相陈豨的身影,这引起了高祖的不满。

当时代国王位空缺,代国国相相当于在署理国政。如此重大的时刻,朕的父亲去世,陈豨不来京城出席葬礼,就是在蔑视朕这个皇帝!

说起来,陈豨也是高祖的老部下了,但高祖万万没想到,刚将父亲下葬、丧礼尚未结束,当年九月,陈豨就造反了。

陈豨,宛朐(今山东曹县西北)人,早年随高祖入关,被任命为游击将军,后来曾参与平定燕王臧荼之乱,封阳夏侯。

陈豨被委任为代国国相,一方面,是因高祖念他多年追随左右,没功劳也有苦劳,对他比较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形势使然。

当时,大汉北部边境的形势空前严峻,匈奴对汉虎视眈眈,韩王信及其部下王黄与赵利,勾结匈奴,不时滋扰代、燕诸国,边防非常吃紧。

代国身后就是赵国,代、赵两国唇齿相依,而此时的赵国刚刚经历一场大变故,国政尚未平稳。

赵国本封给张耳,张耳死后,其子张敖继位。高祖念及与张耳的交情,同时为了笼络住新赵王,便将女儿鲁元公主嫁给张敖。

高祖为人豁达,但也有不少毛病,比如爱骂人。这个毛病让他坏了不少事,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始终改不了骂人的习惯。结果他没想到,骂了一顿自家女婿,却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事情经过大致是这样。

白登之围后,高祖曾路过赵国。赵王张敖早晚伺候在床边,言辞恭敬,极尽礼数。估计高祖对女婿有点看不顺眼,加上当时心情极差,对张敖叉开双腿,动辄叱喝谩骂,吆来呼去,完全没拿他当一方诸侯,使唤他的语气犹如吆喝自家奴才一般。

张敖为人胆小谨慎,对皇帝丈人的坏脾气,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一旁赵国国相贯高看到君上受辱,异常气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贯高跟张敖父亲张耳一起起事,是看着张敖长大的,两人之间名为君臣,实则多少有点长辈和晚辈的亲情。

高祖的蛮横,激发了他的护犊心切之情。

贯高心想,张耳也是一代英雄豪杰,怎么生下如此窝囊的一个儿子,一气之下,便联络赵午等人,共劝张敖干脆趁机除掉皇帝。

张敖一听,吓得咬破了手指,血顺着指缝间流下来,一时都没觉察到,战战兢兢说道:“我父亲当初亡国后,幸亏皇帝帮忙才得以复国,王位得以传承子孙后世,如此恩情,怎么敢忘记?希望你们不要再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了。”

见张敖如此不成器,贯高、赵午恨铁不成钢,退出来后,私下商议道:“大王下不了手,但我们做臣子的,眼睁睁地看着君王受辱,能无动于衷吗?绝对不行!不如这样,咱们绕过大王,独自行动,事成则功归我王,事败则由我们承担罪责。”

为了避免牵连张敖,贯高没有选择在邯郸下手,但私底下一直在谋划刺杀皇帝。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一年过去了。

次年冬(高帝八年),高祖率军赴东垣县(属恒山郡,今河北石家庄市东北,后改为真定县)攻打韩王信的余党,经过赵国的柏人县(今河北隆尧县西北)。

贯高觉得机会来临了,遂暗中派人藏在厕所的夹墙中,只等皇帝如厕之时就下手。

高祖本来准备留宿,但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一打听,得知此处名叫“柏人”,便喃喃自语道:“柏人,就是受迫于人呀!”思前想后,觉得此地不能久留,便很快离去。

就这样,贯高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流产了。

纸里包不住火,贯高未遂的刺杀行动,后来被他的仇家得知。仇家自然不会放过私仇公报的机会,马上向朝廷揭发了他。

高祖在震惊之余,立刻下令捉拿赵王张敖及贯高等赵国君臣。

事情传开后,赵午等人打算自杀,以死效忠赵王,但被贯高拦住,指着他们大骂:“这次行动赵王根本不知情,你们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但谁来证明赵王的清白?”

大伙儿想想也是,我们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赵王,但如果反而因此害了他,那么,我们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众人决定,陪张敖一起赴长安。

车马辚辚,在囚车中的贯高目光坚定而又从容。

至长安后,在狱中,贯高忍受了千般酷刑折磨,任狱吏鞭笞、刀刺,他只有一句话:“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我们自己干的,与赵王毫无干系。”除此之外,不发一言。

没过多久,在牢中的贯高已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只剩下一口气,但依然撬不开他的嘴。

张敖下狱的消息传到了吕后耳中,为娘的心疼女儿,一旦张敖被处死,岂不是让鲁元公主守寡?所以,她不停地劝高祖说:“张敖都娶了公主,属于一家人,应该不会参与谋反之事。”

高祖不由得怒火冲天,恨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气得破口大骂:“你眼里只有女儿,要知道一旦张敖夺了天下,他还会缺少女人吗?还会少你一个女儿!”

骂完,气咻咻地,不再理睬吕后。

日子一天天过去,主持审问贯高的官员仍旧一无所获,只好回去,向皇帝如实汇报。

得知贯高是个硬骨头,高祖反倒对他多了几分敬意,觉得此人敢作敢当,是条汉子。他明白,对付这种人,来硬的绝对没有用,看来只能改变审讯方式,打情感牌,或许还有用。

中大夫泄公是贯高的老乡,高祖便让他去狱中套话。

狱中见老乡,别有一番感慨,一番叙旧之后,泄公小心翼翼地问道:“乡党,说句实话,赵王张敖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反计划?”

自打泄公一进牢门,贯高就猜出了他的真实目的。其实,他也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机会,他知道,在酷刑之下,一切的供词和辩解,都难以让皇帝相信。

如今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了,或许这样的环境下的供词,反而能让皇帝相信。

贯高很平静地回答道:“纵然赵王对我有恩,但君臣情义,总没法与父母妻儿相比吧。现如今,我家人和三族之人都已被定为死罪,请问我有什么理由,为了包庇赵王而搭上自己的亲人呢?事情的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赵王确实不曾谋反,事情自始至终都是我们自己干的。”

泄公听后陷入长久的沉默,然后长叹一声,转身回去。

张敖最终被宣布无罪,释放了出来。

这些日子以来,贯高在狱中坚贞不屈的精神头打动了高祖,他有意放他一条生路,遂让泄公第一时间赶赴监狱,将张敖已被赦免的消息递给他。

乍听到消息后,贯高还有点不敢相信,略带迟疑地问道:“我王真的被放出去了?”

泄公重重点头,确认无疑后,贯高开心得像个孩子。

泄公趁机转达了皇帝有意赦免他的意思,让泄公感到意外的是,贯高并没有激动万分,反而表现得很平静,从容地说:“入狱以来,就算被打得遍体鳞伤、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我也不肯死,这绝不是因为我贪图苟活,而是为了证明赵王之清白。现在赵王既然已被无罪释放,我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可以死而无憾了。至于我,谋害皇帝是事实,即使皇帝不愿杀我,我就不心中有愧吗!”

说完,就掐断自己的颈脉,自杀身亡了。

至于张敖,在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后,命是保住了,但王位再没法保住了,被降为宣平侯。

女婿毕竟是外人,终究靠不住。掌握江山,还是要依靠儿子。

刘喜从代国逃回后,代国的王位出现了空缺,高祖立刻封戚夫人生的儿子刘如意为代王。

如今,赵王的位置空出来了,高祖马上让这位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出任赵王。

赵国毕竟是个大国,无论哪方面都比代国强。

相比忠厚文弱的太子刘盈,高祖觉得这位小儿子性格更像自己,对他的疼爱也远超其他诸子。刘如意当时年方十岁,高祖当然舍不得让他小小年纪就北上赴赵就国。

因此,刘如意虽然被封为赵王,但人还是留在长安,陪在高祖身边,不离左右。

多年来,吕后与皇帝的感情早已生分,高祖只是念及她是自己微贱时的原配夫妻,不忍离弃罢了。

高祖觉得,皇后的尊荣和地位,足以弥补吕后早年的吃苦受累,现在已经不欠她什么了。

至于他的感情,早就全倾注在戚夫人身上,沉醉在老夫少妻的欢愉中。

戚夫人知道,皇帝年事渐高,陪她们母子的时间不多了,一旦皇帝不在了,她和儿子的性命还不是攥在吕后手中,她想一想都害怕。

好在高祖每次出巡,都将自己带在身边。戚夫人趁着机会,向皇帝撒娇、哭闹,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赶紧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只有儿子将来掌握了最高权力,母子二人才能确保安全无虞。

看着心爱的女人整日哭得犹如梨花带雨,高祖心疼不已。然而,朝堂上的权力博弈很微妙,就算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也不是所有事都是他一人说了算的。

像立太子这样的大事,必须赢得群臣拥护才行。

每当高祖流露出废黜刘盈、改立刘如意的意思,就会马上招来群臣反对。有一次,高祖的态度有些强硬,御史大夫周昌在朝堂上,梗着脖子与皇帝较起劲来。

高祖一怒之下,让周昌必须给他说出个理由来。

周昌,沛县人,与高祖是同乡,其堂兄就是死守荥阳的周苛。

周昌为人耿直,性子急,但又患有严重口吃,所以一激动,说话就磕磕巴巴,憋得老脸通红。

他知道,高祖让他当众讲理由,其实是在故意刁难他,有意让他出丑,情急之下,便结结巴巴地说道:“臣口不能言,但臣期期知道不能这样做,陛下要废太子,臣期期不奉命!”

高祖被他的窘迫样逗得哈哈大笑,但立刘如意为太子的事,也只好作罢。

周昌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之时,吕后正在东厢房侧耳聆听,朝堂上的一言一行,她全都听在耳中。朝会结束后,她特意召见了周昌,一见面,就马上跪下,向周昌致谢,说:“今天要不是您,太子的位置差点保不住了。”

经过此事之后,高祖便想设法将周昌从朝堂上支开,让他出任赵国国相,赶紧去邯郸上任。

高祖本想让周昌这头犟驴远离自己的视线,让耳朵清闲一阵,但没想到歪打正着,正是周昌揭发了陈豨。

陈豨虽是代国国相,但为了抵抗匈奴,整合代、赵两国军力,朝廷命他统领代、赵边防部队。

他到代国后,为了壮大自己的实力,大肆招揽门客,笼络人才,门前车辙交错,四方士人云集,大有战国孟尝君的派头。如此张扬,自然会引来万众瞩目,但他依然我行我素,不懂得收敛。

有一次,陈豨带领门客去赵国邯郸,一路上招摇过市,随行的车辆多达一千多辆,手下门客之多,竟然住满了邯郸官舍。

正是陈豨的此次邯郸之行,引起了周昌的注意。他觉得情况不妙,立刻上书朝廷,反映情况。

接到周昌密报后,高祖觉得兹事体大,立刻下令调查。经查,果然发现,陈豨门客中有多人违法乱纪,不少事还扯到了陈豨头上。

陈豨得知后慌了,此时燕王臧荼已灭,赵王张敖、楚王韩信被贬为列侯,他担心有一天会清算到自己头上,便私下联络韩王信旧属王黄、曼丘臣密谋造反。

高祖十年九月,陈豨公开造反,自称代王,发动叛乱,劫掠赵、代两地,亲自统率十万军队,以程纵为副帅,侯敞、宋最、陈武为将,打算自东垣县南下。

陈豨命曼丘臣率另外一路大军攻战马邑,然后两军合一,南下迎战汉军。

得知陈豨公开谋反,高祖统领大将樊哙、灌婴、夏侯婴、郦商、靳歙等,亲率三十万大军经邯郸北上东垣迎敌。另外,命周勃率一路大军经晋阳,赶赴马邑与曼丘臣的叛军作战。

此时张良正在生病,得知陈豨叛乱,也抱病随周勃北上。

在挥师北上的同时,高祖下诏各诸侯调军队一起讨贼,但他很快发现,各异姓诸侯王接诏后大多虚与委蛇,坐观成败。

韩信以生病为由,拒绝同往,梁王彭越也托病不来,只是派部下前来应付一下差事。

高祖明白,现在只能依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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