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家族——鹿死谁手



从1241年底窝阔台去世，蒙古帝国的政局动荡了将近十年。先是窝阔台的皇后乃马真摄政四年多，到1246年夏由窝阔台与乃马真皇后所生的长子贵由继承汗位。贵由在位不到两年，死于西巡途中。自1248年夏，贵由寡妻斡兀立海迷失皇后摄政称制，暂时把持蒙古汗廷朝政。以察合台、窝阔台系宗王为一方，以术赤和拖雷系宗王为另一方，围绕着汗位继承问题明争暗斗，究竟鹿死谁手，最终由时间来定夺。

以后，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黄金家族的诸王各自为政，大臣各自依附于一党，把汗廷搅拌成一锅沸水，喧嚣不止。

贵由即位不到两年便英年早逝，使窝阔台家族再次陷入争夺汗位的旋涡之中。窝阔台生前所指定的继承人失烈门以及贵由的儿子忽察、脑忽都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应该继承汗位。贵由汗死后，按照惯例，其遗孀斡兀立海迷失皇后也效法自己的婆婆乃马真皇后在丈夫窝阔台死后摄政，彻底走向前台暂摄政监国。然而，摄政的斡兀立海迷失皇后并没有认真治理国家，而是大部分时间与萨满们搅和在一起，沉溺于他们的胡言乱语中。

虽然斡兀立海迷失皇后继承了婆婆乃马真皇后的权力欲，但在权力的掌握和魄力上远逊于婆婆一筹，而迷恋于萨满的巫术之中和追求预先提取税收以供挥霍，是斡兀立海迷失皇后消磨时光的双刃剑。单靠身边几个萨满巫师独霸汗廷大权，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皇后临朝称制。斡兀立海迷失皇后虽然想拥立失烈门为新汗，她既没有能力安抚家族众人，也没有手腕拉拢汗廷各大势力，蒙古帝国的未来处于一片阴霾之中。

由于贵由的两个年轻无知的儿子忽察和脑忽，另外建立各自的府邸与母后分庭抗礼，以致在蒙古帝国形成一国三主、各自为政的荒唐局面，使斡兀立海迷失皇后面对拖雷家族最具实力的汗位竞争者，无法组织起共同联盟奋起还击。加上蒙古汗廷内部的纷争，宗王们又擅自签发文书，颁降令旨，斡兀立海迷失母子与宗王们之间的政令不一致，造成意见和命令的分歧，使蒙古汗国陷入长期混乱中。是年，蒙古国内大旱，水泉尽涸，野草自焚，牛马十死八九，民不聊生。诸王及各部，都说失烈门无福，不宜为汗，致使人人失望，各怀异心。

一些贤明的朝臣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斗胆向斡兀立海迷失皇后进言，希望她以社稷黎民为重，扬贤抑奸，对这些逆耳忠言，斡兀立海迷失皇后置若罔闻，一意孤行，渐渐使蒙古帝国偏离了正常轨道。

窝阔台家族的分崩离析、成员各行其道的局面，给拖雷家族充分施展外交的机会。此时，拖雷家族的唆鲁禾帖尼在“恩赐她的族人和亲属，犒赏军队和百姓，获得了各方面的拥戴，因此使所有人听从她的旨意，并在每人的心灵种下了感情和恩义”，将蒙古帝国各大政治势力统统拉拢在自己身边，决定问鼎最高权力，准备为拖雷的长子蒙哥争夺汗位而孤注一掷。

拖雷系与拔都系驿使往来，交往甚密。为报答紧要关头唆鲁禾帖尼送去密信提防贵由偷袭的恩情，也为了联手对抗窝阔台家族，蒙古帝国宗王中最有资格和争夺汗权能力的拔都在黄金家族的骚动期，推波助澜，以长支宗王的身份向诸王发出诏令，欲在钦察汗国东境的阿脱忽剌兀召开忽里台会议，商议选举新汗。拔都身为诸宗王之长，在新任大汗的选举中具有一言九鼎的地位。

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的也速蒙哥、哈剌旭烈的二哥不里等诸王群起反对在阿脱忽剌兀召开忽里台会议，理由是忽里台大会历来都是在成吉思汗圣祖的发祥地斡难河和克鲁伦河源头召开，他们没有必要远赴钦察草原。因慑于拔都的势力和威望，只派大臣阿勒赤带和帖木儿作为代表赴会，观察会议动向并记录会议结果。

与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个别诸王的态度相反，唆鲁禾帖尼接到拔都的邀请后，对蒙哥说：“既然宗王们都不听从你兄长拔都的话，你就带着兄弟们去探望一下这个病人吧！”蒙哥、忽必烈率诸弟及家臣应召前往，这无疑是对拔都最大的宽慰。

不过，在新汗推选出之前，斡兀立海迷失皇后暂时监国，因慑于拔都的威望和实力，才怏然派出代表阿勒赤带赴会。只有忽察和脑忽在动身去拜见拔都的半路上折回，他们对选新汗一事感觉志在必得，天真地以为，无论如何拔都会在他们俩当中选择一个嗣位，因为贵由的嫡子中，他俩最有资格继承父位。

此时，窝阔台家族的分崩离析，家族成员有支持失烈门的，有支持忽察和脑忽的，也有支持蒙哥的。术赤家族在拔都的号令下鼎力支持蒙哥，另外，成吉思汗的四个弟弟也全力支持蒙哥。至于察合台家族究竟支持谁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如果支持窝阔台家族，则双方势均力敌；如果支持拖雷家族，拖雷家族便胜券在握。然而，察合台家族也各自为政，察合台汗国之汗也速蒙哥，哈剌旭烈的二哥不里支持失烈门，而以哈剌旭烈为首的其他宗王则支持蒙哥。这样看来，蒙哥获得压倒性优势，其即位应该有十足把握。

1249年四月，拔都将推举新汗的会址选在金帐汗国东境的阿脱忽剌兀。宴饮数日后，拔都和大家协商后便达成选举新汗的条件：此人必须历经磨难，并在战争中屡建奇功，唯有如此，才能担负起蒙古帝国崛起的重任。

在祭拜完成吉思汗后，忽里台大会正式举行，与会人员有成吉思汗后世子孙，各附属部落的诸侯，罗马教皇的代表，人数共有两千多人，是一个规模盛大的会议。会上，在术赤和拖雷两系诸王到会的情况下，拔都亲自提议推选蒙哥为新汗，但遭到窝阔台系的反对。双方各执一词，始终不能达成统一的意见。

双方力争的目标就是那个悬空已久的汗位，得道者可以呼风唤雨，失去者将从此一蹶不振，成为另一方的附庸。

会上，抢先发言的是作为斡兀立海迷失皇后特使的阿勒赤带，他机敏善辩，企图推翻刚达成的选汗标准，妄图让会议按照斡兀立海迷失的旨意进行，他说：“昔太宗命以皇孙失烈门为嗣，诸王百官皆与闻之。今失烈门故在，而议欲他属，将置之何地耶？”因窝阔台与贵由即汗位时，都曾让出席忽里台会议的宗王贵族立下日后汗位必须在窝阔台后裔内传承的誓言，看来阿勒赤带的话分量很重。

“失烈门？就是窝阔台汗三子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吗？倘若他也能当大汗？呵呵，阿勒赤带你完全可以胜任蒙古帝国的大断事官了。”

阿勒赤带听到冷嘲热讽后，大怒道：“我当大断事官又如何？如今失烈门已经长大，正在斡兀立海迷失皇后的指导下处理政事。各位把窝阔台汗的遗命置之不理，却要将汗位另立他人，据理何在？”

阿勒赤带果然聪明灵敏，在赴钦察草原开会之前，曾与斡兀立海迷失皇后反复探讨过如何应对会上可能出现的各种难题。由于诸宗王被脑忽和忽察平时的所作所为搞得沸反盈天，他们被推举为新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甚至连阿勒赤带和斡兀立海迷失皇后也直接把他们给否决了。为了确保汗位不落入术赤系和拖雷系手中，除了要和察合台系诸王搞好关系外，只有推举失烈门作为窝阔台系的人选，才能在日后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停了片刻，头戴饰有红珠的檐笠帽，脑后垂着几圈小辫，面孔黝黑，眼睛小而聚神的忽必烈站了出来，拱手作揖，当场反驳道：“太宗有命，谁敢违之。然前议立定宗，由皇后脱列忽乃与汝辈为之，是则违太宗之命者，汝等也，今尚谁咎耶？”

被忽必烈一语击中软肋，阿勒赤带心急如焚地说：“当时失烈门年纪尚小，国家不能一日无主，所以才让贵由嗣汗位的。如今，失烈门已长大成人，具有了继承汗位的资格。”

这时，蒙哥的另一个弟弟末哥站起来，冷冷一笑说：“这么说，违背先帝遗命的是乃马真皇后和你们了。今天，又用早已被你们抛在一边的遗命要我等遵循，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听到这里，大家掌声雷动，都纷纷赞成末哥言之有理，倒弄得阿勒赤带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随后，西征名将速不台之子兀良合台首先提名：“拔都身为诸王之首，又是成吉思汗的长房嫡孙，加上治政有方，又是一位能征善战的英雄，完全符合选汗的条件。我看，选拔都继承汗位最为合适，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这时，来自金帐汗国的忙哥撒儿站起来，面向大家一躬身，说：“蒙古帝国要想繁荣昌盛，必须选择一位英明的共主。失烈门虽然又长了几岁，但仍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才不足以治国、德不足以服众。依我看，在我们这些人中，拔都身为诸宗王之长，能征善战，战功卓著，大汗之位应由拔都来继承最合适。”

“对，说得对！我们完全同意选举拔都为蒙古帝国的第四任新汗。”除了阿勒赤带等少数人不甘心外，在场的宗王贵族纷纷表示赞同。

拔都无论从威望还是拥有领地和军事实力上，都无人可以望其项背，忙哥撒儿推举他为新汗，纯属众望所归。不过拔都已经在金帐汗国的土地上营造出相当好的气象，也自由自在；另外，还有个更深层的原因，就是其父术赤血统的不确定性，他即使继承了蒙古帝国的汗位也会引起无端的猜忌，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啊。于是，拔都竭力推辞，不肯做蒙古帝国新汗。

忽必烈乘机说：“既然拔都不愿做新汗，您推举一个合适的，我们都听您的。”

见推辞不过，拔都站起身来，颇威严地环视一下大家，然后用洪亮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开宗明义地说：“感谢诸位对我拔都的信任，难道我召集众人举行忽里台会议，是为了让自己当大汗吗？”他连连摇头，语调缓慢而庄严地说，“感谢大家对我的拥戴，但是我并不适合出任蒙古帝国新汗。既然诸位相信我拔都，那我就举荐一人，此人不仅具有运筹帷幄的军事才能，更具备纵横捭阖的政治家素质，而且还是一位屡建奇功的军事统帅。他各方面的才能都胜我一筹。”

这个意外的提议，使大家蓦然一愣。有几位亲王附耳低语了一会儿，说：“既然拔都不愿为汗，那就推戴一人，早决大计。”

后面的人也随声附和道：“对，拔都，你先审择一人吧。不管你提谁，我们都坚决拥护。”

“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那我就拥护一人。”拔都环顾一下会场，继续说：“像蒙古帝国地域如此辽阔的国家，一定要推荐一个像圣祖成吉思汗那样的经天纬地之才来胜任大汗才行。所以，我没说谁，大家也能猜得出来那个人是谁，他就是蒙哥。”

拔都话音刚落，众人掌声雷动，一致表示同意。这时，见被拔都点卯，蒙哥站起来推辞道：“如果拔都王兄不肯继承汗位，又有谁能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呢？我的资历和战功都无法同拔都王兄相比，虽然拔都王兄推举我，我有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见蒙哥执意推辞，口温不花首先站起来，质问蒙哥：“大家不是在大会上事先说好要听从拔都的意见，不容许对此更改或变动，你为什么不服从呢？”

“我看这事一定要慎重。”阿勒赤带力排众议，“要立蒙哥为汗，那么把失烈门置于何地？又如何对得起窝阔台的在天之灵？”

“你口口声声窝阔台，”因看不惯阿勒赤带的一副嘴脸，忙哥撒儿站起来，说，“我记得窝阔台汗生前也十分珍爱皇侄蒙哥。他曾爱抚着他的头说：‘这孩子将来可以做大汗。’如此说来，立蒙哥不也是窝阔台的遗命吗？”

这时，兀良合台改变了立场，道：“拔都的提议很对，蒙哥智勇双全，可以为汗。”

见大局已定，被新汗的绣球砸中，蒙哥变得促使不安起来。

忽然，一个叫八剌的人用苍老的声音提醒大家，说：“想当初，立窝阔台那阵，他再三谦让，说担心自己子孙不行。当初，你们许多人不是说过，往后只要是窝阔台的后代，哪怕是个草包，是块废料，都要尊他为汗吗，怎么现在轮到他的孙子就不算数了呢？”

八剌曾是窝阔台的部众，他的话刚说完，先引起一阵难看的沉默，继而，一片怒骂斥责声纷至沓来。

“大放厥词。”

“这老东西越活越糊涂。”

“再敢信口雌黄，赏他几马鞭子吃。”

怕触动众怒，八剌知趣地紧闭其口，不时用手擦拭着额际上沁出的汗珠。这时，蒙哥的嘴唇翕动着，还要谦让，以忽必烈为首的几个弟弟过来劝说：“大哥不是刚才也答应了，不管拔都王兄推荐谁都赞成。现在王兄推戴你了，你却拂逆，岂不是辜负众王、那颜的一番好意吗？”

“就这样确定了吧！”见蒙哥如此谦逊，拔都以不容置辩的口吻定下结论。他走过去，握住蒙哥的手，面向众人说：“人君者，天下之表，万民所赖。蒙哥完全具备一个大汗所需要的禀赋和才能。按照蒙古人的习俗，父位应该传给幼子的。蒙哥的父亲，我四叔拖雷也就是成吉思汗的幼子，本应继承汗位，但当初圣祖自有他的想法，便错失了良机。可以说，蒙哥完全具备了登临汗位的先决条件，要重振蒙古帝国的国威，大汗之位非蒙哥莫属！”

兀良合台又说：“蒙哥在西征战场上指挥的几场战斗，连连告捷，就凭这个，完全可以胜任蒙古帝国的新汗。”

在拔都的提议下，忽里台大会通过了蒙哥为蒙古帝国大汗候选人的决定，并定于明年开春在成吉思汗发祥地的斡难河和克鲁伦河源头再次召开忽里台大会，在全体宗王参加的情况下，将蒙哥体面地拥上大汗的宝座。

刚宣布完毕，几名怯薛军抬出几革囊用红绸扎封的美酒，给众位与会者一一斟上。拔都率先端起酒杯，对着众人敬道：“来！来！来！大家一起敬蒙哥一杯，祝他早日登上汗位。”拔都说完，与众人一起，一饮而尽。

列阵的怯薛军高举矛戟欢呼雀跃，欢呼声在草原上久久地回荡不已。几位身穿盛装、头戴姑姑冠的姑娘，扭动着柔软的腰肢，肩膀波浪般抖动着，翩跹起舞。

圣主成吉思汗创伟业，

祖先的习俗世世传；

礼仪盛宴酒为贵，

咱们举杯来共欢。

啊彦珠咳啊彦那外嘟。

圣主成吉思汗创伟业，

尊贵的传统代代传；

万般食物酒为贵，

举起银杯来共欢。

啊彦珠咳啊彦那外嘟。

在大家尽情喝着美酒载歌载舞时，阿勒赤带离开狂欢的人群，骑上随从备好的坐骑，悄悄给斡兀立海迷失送信去了。

蒙哥成为蒙古新汗的继承人，使唆鲁禾帖尼仿佛如沐春风，心里感到有一种荡出自从拖雷死后少有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