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传——两股灰烬的复燃



现在，让我们把时钟拨到1215年。这年，成吉思汗从中都带着如山财宝回到克鲁伦河行宫，有三件事需要解决，迫在眉睫。

第一件事是残余蔑儿乞人又出现在成吉思汗的视野中。我们在前面讲过，蔑儿乞人自被成吉思汗荡平后，最高领导人脱黑脱阿的儿子火都带领一批残余侥幸西逃。火都逃进畏兀儿境内时，曾派两个使者去和畏兀儿人谈判，至于内容，肯定是和畏兀儿人联合反击成吉思汗有关。火都会作出这样的决策，并非是慌不择路。从前，蔑儿乞人和畏兀儿人是朋友，想不到，畏兀儿人这个朋友大出火都意外，杀掉他两个使者，投靠了成吉思汗。

当火都拿到两个使者的人头时，畏兀儿人还给他带来一句话：“看在从前是朋友的面子上，我让你跑出一百公里，再追杀你。”

火都哇啦一顿臭骂，跳上驴背一路向西狂奔，他被畏兀儿人像驱赶牲口一样赶到更西面的伊犁河流域。伊犁河流域水产丰富，火都放下公子哥的身段，开始当起了渔夫，但心中那熊熊的复仇之火始终没有熄灭。他密切关注成吉思汗的动向，不放过任何可以向成吉思汗复仇的机会。成吉思汗接二连三对西夏用兵，让他看到希望。他以为西夏会让成吉思汗绊个跟头，想不到西夏懦弱无能，成了成吉思汗的附属国。1211年，成吉思汗对金国宣战，畏兀儿人和西夏人都出兵相助，消息传到伊犁河流域时，火都扔了鱼叉，手舞足蹈地同跟随他的几百号从前的战士、现在的渔夫说：“咱们恢复荣光的时机来了，金国必然会让成吉思汗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他马上召集流亡在外的蔑儿乞人，潜回阿尔泰山，焦虑地等待时机攻击成吉思汗。成吉思汗攻金，的确是倾巢而出，不过留了三千人驻守大本营。就是这三千人，火都也没有办法对付，在这三千人不停的扫荡下，火都东躲西藏，围着蒙古西境转圈。最后，他灰心丧气，重新钻进阿尔泰山，开始和成吉思汗的扫荡军玩起了游击战。

游击战的本质是逃跑，它只能勉强保存自己，却不能给敌人以任何杀伤。所以，火都虽然活着，却越活越消沉。对于火都这个萎靡不振的废物，成吉思汗从未掉以轻心。他担心的不是火都本身的力量，而是担心火都勾结西辽国，骚扰大蒙古国西境。当他击败金国返回蒙古草原后不久，就制订了彻底消灭蔑儿乞人的作战计划。不过这一计划未等实施，金国迁都，蒙金战争重启。成吉思汗和他的战友们暂时全身心关注中原，火都在阿尔泰山又活动了很久。成吉思汗攻陷中都后，立刻把目光瞄向了上蹿下跳的蔑儿乞人。

成吉思汗悲愤地对战友们说：“你们都知道，本人与脱黑脱阿父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脱黑脱阿在我孤苦无依时，带着篾儿乞部的精骑偷袭我，抢走我的妻子，将我全家围困于肯特山，多年来，一直想把我置之死地。再后来，脱黑脱阿父子带着篾儿乞部几乎参加了每一次反对我们的战争，这是不共戴天之仇。现在脱黑脱阿虽然死了，可他的儿子却仍不安分，如果不把他们消灭，我便寝食难安，大蒙古国也寝食难安。”

速不台晃着肩膀站出来，拍着胸脯说：“把这个任务交给我，当年我追击蔑儿乞人，未曾把他们斩尽杀绝，现在，我要彻底完成大汗这件心事。”

成吉思汗赞赏速不台的有始有终，立刻批准他的请求。在出兵数量上，速不台说只要一万人马，因为火都的乌合之众不过三万人，用一万蒙古骑兵对付三万乌合之众，绰绰有余。

成吉思汗说：“不要轻视这股敌人，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如落叶四处漂泊，没有固定活动地点，此次必须要用最大力量将他们消灭干净。”

速不台问：“那我该带多少人马？”

成吉思汗伸出手掌：“五万人。同时，我再给你一件特殊武器，它叫铁车，用铁皮包裹的车厢和车轮经久不坏，无论翻多么高的山，越多么险峻的岭都不会磨损，可用它运载足够的军需物资，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你必须要全力以赴，彻底消灭蔑儿乞人。”

速不台出发前，成吉思汗又郑重其事地嘱咐他：“这次劳师远征，山高路远，途中到处都是禽兽。可令士卒捕猎禽兽，弥补军粮的不足，但不可放纵士卒沿途打猎取乐，使人困马乏，贻误军机。若有违令者，我认识的，押回来给我，由我裁处；我不认识的，你就自己执行军法。”速不台点头。成吉思汗最后说：“无论这伙仇敌躲到空中，还是钻入地下，或者藏入湖海，逃到天涯海角，你都要将他们抓获。为防止他们再次逃脱兴风作浪，抓获后可将其就地处死！”

成吉思汗对蔑儿乞人如此重视，并非是他看重蔑儿乞人的作战能力，而是他恨蔑儿乞人入骨。

速不台当然明白成吉思汗的心情，火都倒不明白，为什么隔了十几年，成吉思汗还会如此兴师动众来捕杀他们。

速不台抵达火都活动区域后，众将士纷纷要求大规模进军。速不台头脑冷静，决定采取偷袭。侦察小组马上派出，第一支小组很奇特，组长是应变能力和观察能力强大的阿里出，小组成员包括一百名蒙古骑兵和当地的一批妇女、儿童和老人，这些人化装成逃难的老百姓，从正面向火都接近。同时，他又派出另外几支侦察小分队，扮作猎人，从四面迂回侦察火都势力范围，为即将发动的突袭侦察进军路线。

侦察小组很卖力，当然工作量也异常之大，因为火都像只狡猾的兔子，常常移动他的大本营。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月的全方位侦察后，各侦察小组带回了火都目前大本营的位置，同时，也探明了隐蔽接近、迂回包围他们的进军路线。

速不台把拳头敲到桌子上说：“可以开始了！”

蒙古兵团兵分四路，由侦察小组带领，夜色沉沉之后，黎明时分，四路大军进入各自阵地，将火都围个水泄不通，准备太阳一升就发动攻击。

速不台为了防止善于逃跑的蔑儿乞人再次逃脱，特意把一千名敢死队员交给阿里出，要他在大军发起进攻后，心无旁骛地直趋火都的指挥部，必要把火都擒拿或是斩杀。

直到太阳升起时，火都和他的三万乌合之众才确切知道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蒙古大军以撼动天地的喊声冲破了他们简陋的防御阵地，冲进了他们的营地。屠杀以老天都不忍目睹的方式展开，在包围圈中的所有活物都被杀掉，用速不台的说法就是，包围圈里不能有一个喘气的东西。

交战从天明开始，中午结束，速不台大军大获全胜，战场上全是蔑儿乞人的死尸，帐篷的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火都光荣战死，据说他一听到喊杀声四起，就如释重负地说了一句：“咱们的日子到了。”说完这句话，他就带领卫队冲出帐篷，迎向专门对付他的蒙古千人敢死队。

蔑儿乞部从此成为历史，无论是对成吉思汗还是对蔑儿乞人来说，这场屠杀都是灭族之战，蒙古人毫无怜悯，尤其是成吉思汗，对蔑儿乞人的主旨只有一个：全部杀光。

当速不台凯旋路过术赤的驻地时，术赤请他喝酒，恭喜他的成功。速不台谈起这场战争时，偶然说出一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叫忽勒秃罕，是脱黑脱阿的第三子。术赤听过这个人，如果把蒙古草原的神射手做个排名，此人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术赤问速不台此人可还活着。

速不台点头：“就在囚笼里，我留下他献给大汗，他可是脱黑脱阿唯一的后代，大汗肯定会高兴。”

术赤爱才之心勃发，说：“可否一见？”

速不台叫人把忽勒秃罕押到术赤面前，术赤要他表演箭术，果然名不虚传，百发百中。术赤惊叹不已，立刻派人去见成吉思汗，请成吉思汗将此人赏赐于他。

成吉思汗咆哮起来：“对仇敌，绝不能心慈手软，必须斩草除根，除恶务尽！”

这是成吉思汗带给术赤的第一个口信。当术赤正在沮丧时，成吉思汗的第二个口信到了：“术赤你亲自砍下忽勒秃罕的头，派人送来给我！”

术赤对父亲的命令从不违抗，也不敢违抗，就这样，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蔑儿乞战士的脑袋离开脖子，成吉思汗终于让蔑儿乞人为几十年前的事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解决了蔑儿乞人后，成吉思汗面临着第二件事。

这件事是关于泰加森林的。1207年，术赤降伏泰加森林中几大部落。蒙古兵团攻陷中都的1215年，泰加森林中的秃马惕人反叛。秃马惕人归顺成吉思汗，只是有口无心。多年来，秃马惕人仍然保持着独立自主的地位，除了每年向成吉思汗献上可怜兮兮的贡品外，看不出有任何尊重成吉思汗的地方。

成吉思汗对这个部落的真心臣服也没多大兴趣，因为秃马惕人居住在泰加森林最茂密之处，一支军队要想和秃马惕人针锋相对，必须要手持利斧，披荆斩棘而进，不然就像是困在蜘蛛网中央的苍蝇一样，寸步难行。成吉思汗的兵团都是骑兵，在这种地方行军比登天都难。进入的人有难度，出来的人同样如此。而且他们的贡品只是些动物皮毛，毫无吸引力。

成吉思汗对这个部落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人并不赞成，此人就是成吉思汗第一次称汗时，贡献巨大的萨满豁儿赤。

豁儿赤当时向成吉思汗提出要三十个美女，成吉思汗痛快地答应了。豁儿赤好像眼光超高，多年以来，始终没有凑齐三十个。秃马惕人归顺后，这位老萨满披荆斩棘，历经千难万险来到秃马惕人部落，要他们交出三十个美女。秃马惕首领不想因为女人得罪成吉思汗的红人，所以给了他五个英姿飒爽的女猎人。豁儿赤大大爽快了几年，又跑到秃马惕人那里要女人，但每一次，秃马惕人都给的很少，这让豁儿赤很郁闷。1215年，豁儿赤发誓最后一次钻原始森林，要秃马惕人补足三十个年轻女猎人。

当时的秃马惕首领已死，领导人是其遗孀。这位女中豪杰早就对豁儿赤的色心极度不满，所以不但未满足豁儿赤的要求，还把豁儿赤捆绑起来，一顿皮鞭。

豁儿赤的侍从运气大好，趁乱跑掉，把消息通知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闻听大怒，对于那些敢挑战自己权威的人，他向来不留情面。他咆哮着要亲自出征，他的战友们拦下他，对他说，秃马惕大本营山高林密，而且这件事大概是豁儿赤的不对，不如先文后武，派人去与他们谈判，看是否有缓和的余地。

成吉思汗勉强同意这样的主张，不过他气咻咻地说：“你们看着吧，去谈判的人一定是肉包子打狗！”

果然，一位泰加森林各部落的专家一进了秃马惕人的地盘，马上就消失不见，如同被森林吞没一样。成吉思汗下令对秃马惕人动武。

机灵鬼纳牙阿被任命为统帅，纳牙阿听到这个消息后，马上翻倒在床，说自己头痛欲裂。这当然不能证明纳牙阿是胆小鬼，而是人人都知道，秃马惕人英勇善战，又在丛林深处，此行凶多吉少。

纳牙阿不去，成吉思汗就下令“四杰”之一的博尔忽挂帅出征。博尔忽得到消息后，问他的战友们：“这是你们在大汗面前举荐的我，还是大汗自己想让我去的？”

大家异口同声：“是大汗。”

博尔忽叹息道：“我去为成吉思汗谋幸福，但我是代替别人去的。”

这话很伤感，博尔忽似乎预示到此去不可能再回来，所以临行前，他把家人托付给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认为博尔忽是小题大做，安慰他说：“中原人那么强大，不也被你打得抱头鼠窜！你还怕几个猎户吗？”

博尔忽拍着胸脯说：“我什么时候怕过，但如果这次阵亡，实在不值啊！”

成吉思汗大咧咧地说：“等你回来，咱们痛饮三天。”

博尔忽走后，成吉思汗对耶律楚材说：“博尔忽老了，居然怕上战场。”

耶律楚材回答：“还是谨慎为妙，您的兵团在森林中可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成吉思汗笑了，他根本就没把秃马惕人当回事，秃马惕人却把成吉思汗兵团看得很严肃，男女老少齐上阵备战。

博尔忽抵达战场，在这片陌生而神秘的原始森林面前，他多年来的万丈豪情顿时气焰全无。他沮丧地对军事顾问们说：“这场仗没办法打啊！”

军事顾问们摊开手说：“那也得打啊！”

博尔忽重新振作，带领三个护卫到森林深处侦察。这是博尔忽的一个优点，在多年军旅生涯中，他从来都是亲自去侦察战场的，当然，这也是个坏习惯，因为很容易被敌人“擒贼先擒王”。博尔忽厄运当头，在他专心侦察时，早被秃马惕人的巡逻队进行了反侦察，当秃马惕人发现他们完全可以活捉博尔忽后，马上从树上跳下来，活捉了博尔忽。

博尔忽被带到秃马惕首领遗孀面前，这位女中豪杰讯问博尔忽：“来了多少人？”

博尔忽梗着脖子：“都来了，二十万人马，把你们统统杀光。”

女中豪杰再问：“成吉思汗来了吗？”

博尔忽狂笑：“对付你这样一个娘们，还用大汗出马？我是大汗的手下最弱的，所以我才来到这里。”

女中豪杰一挥手：“拉出去砍了！”

有人提醒他，此人是成吉思汗四大智勇双全大将之一，杀了他肯定激怒成吉思汗。

女中豪杰淡淡一笑：“咱们已经激怒了他，何必畏首畏尾。”

博尔忽在咒骂声中被砍下脑袋，扔出了原始森林。蒙古兵团马上把消息送回草原，成吉思汗悲怒交加，捶胸顿足地表示要亲征秃马惕人。博尔术和木华黎苦苦相劝，他才冷静下来，下令要朵儿边部落的朵儿伯多黑申挂帅，摆平秃马惕人。

朵儿伯多黑申在大蒙古将星璀璨的军界并不引人注目，成吉思汗用他，让很多人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大家就叹服成吉思汗的用人之能。朵儿伯多黑申这位青年将才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成吉思汗的眼光。

朵儿伯多黑申是个用脑子比用蛮力多得多的军人，他抵达前线后，马上开始做战前准备。他要士兵们准备大斧、手斧、锯、凿等工具，士兵们大惑不解，以为这位将军要做伐木工。更让士兵大为疑惑的是，朵儿伯多黑申还让他们准备十根树条。

一个深夜，朵儿伯多黑申下达命令，主力部队跟他走，剩下一支偏师在森林外的大路上来回巡逻。他带着主力沿着一条只有兔子才能走的小路进入原始森林。士兵们终于知道，他们的大斧、手斧、锯、凿子是干什么用的了。斧子砍密枝荆棘，锯子和凿子消灭那些阻挡人马的大树。而那十根树条则是惩罚工具，朵儿伯多黑申规定，谁不肯向前，就抽出他本人携带的树条抽打。当十根树条用完后，此人就会被处斩。

原始森林中幽静得可怕，地面松软的泥土如同史前沼泽，人在其中，肺部忍受着窒息的气息，没有阳光，只有树叶偷偷讲话的声音。朵儿伯多黑申鼓励大家，只要一直向北，别迷路，就能胜利。

十天后，蒙古兵团终于走完这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如神兵天降一样出现在秃马惕人的背部。

秃马惕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女中豪杰派人告诉朵儿伯多黑申：“你不可轻举妄动，我们手里有人质豁儿赤，他可是你们成吉思汗的红人。”

朵儿伯多黑申把口水吐到地上说：“我来是摆平你们，从来没听过大汗还有什么红人在你们手里。”

女中豪杰立即发现她真的激怒了成吉思汗，同时也发现豁儿赤这个色鬼毫无用处，她下令全族备战，要和蒙古人玉石俱焚。

双方力量悬殊，人人都看得出，硬拼只能带来灾难。所以，一部分秃马惕人马上投降，就在这些投降分子的引路下，朵儿伯多黑申兵团迅速攻陷秃马惕人的大本营，活捉了那位女中豪杰。豁儿赤获得自由，对她咬牙切齿，要挖了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

朵儿伯多黑阻止了这个色鬼，说：“大汗自有安排。”

成吉思汗的安排是除了投降者外，只留下那位女中豪杰和三十名美女，还有一百名壮劳力，其他秃马惕人全部杀掉。三十名美女给色鬼豁儿赤，一百名壮劳力给博尔忽的家人做奴隶，不用猜就知道，这给仇人当奴隶的一百人日子肯定不好过。至于那位女中豪杰本人，先到了草原，成吉思汗大概没有看上，于是就把她赏赐给了秃马惕人的投降者之一。

秃马惕人从此彻底臣服于成吉思汗，他们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因为力量太弱，已没了反抗的能力。很多人臣服一个人，其实都是这个原因。

秃马惕人的反叛让成吉思汗注意到国家西北方还存有隐患，在消灭秃马惕人后，成吉思汗命令长子术赤进入泰加森林，把那里的部落从头到尾用武力重新梳理了一遍，这其中有压迫，有屠杀，就是没有慈悲。

耶律楚材从文人的角度劝成吉思汗说：“应用仁慈来管理百姓，武力只能解决一时。”

成吉思汗笑道：“一时的安宁就足够了。”

耶律楚材当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直到几天后的军事高级会议结束后，他才明白了成吉思汗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