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雄：人生在此拐弯

刘备如此决绝地断了在中山国的后路，是因为他找到了别的退路朝廷在洛阳募兵。

虽然张角兄弟被镇压了，但是各地的叛乱却频频发生，在神州大地颇有“遍地开花”之势。184年十二月，西羌地区的汉人杀死地方官，在凉州属官韩遂的带领下发动暴乱。凉州的军司马马腾，投靠韩遂，与之结为异姓兄弟，并肩作战，基本控制了凉州一带，威胁关中。并州西河白波谷，黄巾军郭大率众攻打太原郡。河北一带张燕发动了差不多一百万人的黑山反政府军。东部，青州和徐州的黄巾军再次壮大起来，有众百万。大西南，马相与赵衹在益州绵竹县起事，打着“黄巾”的旗号，杀掉益州刺史部郤俭。

这个年代，好好做人没有活路，好好造反，过把瘾就死，还能图个解气。汉灵帝不骂自己昏君，却大骂刁民叛贼，以为暴力才是维稳的不贰法宝，决定扩军，先组建一支新军再说。

平叛不利，灵帝认为是大将捣鬼、因此他决定将这支新军交给最信任的宦官蹇硕指挥，让他担任上军校尉。新军的指挥部设在皇家苑囿西园，史称西园军。

可是，谁愿意到一个阉割了的人手下当兵呢？灵帝叹口气，将募兵的任务交给大臣。灵帝舍不得动用自己卖官的小金库组建军队，就想出了用兵力换取官位的高招：人人可以私募军队，最后谁募的人多，就让谁担任西园军军官。

高，这个高招，是怎么想出来的呢？灵帝很崇拜自己。可是，他想不到的是，臣下却在这个过程里发展起来，以至于有力量挑战政府，最终天下三分。

安喜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募兵令满天飞，刘备来到了洛阳，报名，登记，入册，他投身在一个身材矮矮的人帐下。他早就听说这个小个子的传奇故事：洛阳北部尉上棒杀蹇硕叔父，议郎任上直言敢谏，骑都尉任上狙击黄巾军，济南国相任上铁腕治吏。

曹操这么矮小的身躯，为何看起来如此高大？刘备暗自诧异。

曹操看着刘备，也暗自赞叹：一个卖草鞋的，看上去却如此轩昂高贵！大耳朵，长过膝盖的手臂，本就引人注意，何况身边总是如影随形跟着两名护卫，左手是关羽，右手是张飞，这俩看上去都是以一敌万的猛将。

不过，此时刘备并无多少名气，而且没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曹操对他，也只是刹那的关注而已，并未对他过分重视。

后来的三国鼎立，三方势力的核心人物第一次有了正面接触，发生在魏和蜀之间，因为双方实力悬殊，并未碰撞出什么火花。

刘备作为部属，跟随曹操回沛国征兵。曹操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听他差遣的人以后会和他争夺天下。

名位原来真的能让人趋之若鹜！曹操看着征兵告示下踊跃的人群，感慨无限。

曹家在沛国虽然已经是望族，但毕竟是宦官之后，被世人不齿。张让虽然被灵帝称为爹，但他仍然被士人看不起，他父亲死了之后，家乡有名望的士人都羞于去吊唁，只有一个叫陈寔的人偷偷摸摸地去了，张让非常感激，恨不得跪下喊陈寔为爹。宦官之后的出身，一直让曹操感到自卑。可是，现在沛国的男人们都以投奔曹家从戎为荣。

“别忘了，曹家是三公之家啊！”看大家自豪的样子，似乎被曹家征募，自己也是三公了。民之上是吏，吏之上是百官，百官之上是九卿，九卿之上是三公，三公之上再无臣民。三公之位，至尊至贵。

看着络绎不绝前来报名参军的人，曹操耳边回响起父亲的那句话；“三公之位的威望，是金钱买不到的。”

去年，就是184年十一月，曹嵩花一亿钱买得太尉一职，一举成为买官的标王。今年四月，曹嵩就被免去了太尉职务。花一亿钱买官，干了不到二百天，折合一天五十万钱以上，一个小时两万钱还要多。也就是说，吃顿饭的工夫，曹太尉两万块钱没了。即使做太尉的那5个多月的时间里，曹嵩也没体验到三公的滋味。太尉掌管全国军事，但是当时的实际兵权却被大将军何进掌握，曹嵩的太尉之职只是一个有职无权的闲官。

花天价买这样的官儿、还不如把钱扔到水里听响声呢！谁不说曹嵩钱多人傻呢？可是，曹嵩期待用三公之位洗清人们对曹家宦官之后出身的轻蔑，这番良苦用心。谁又能知！

曹嵩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曹操说；“要是你小子争气，我还用得着花这笔冤枉钱吗？”

曹操的不争气，就是他不懂得为官之道，被人从济南相的位子上撸下来，上了权贵们的黑名单，曹嵩想为他买官也做不到了。曹嵩只能咬咬牙，掏天价买得太尉一职，极大地推动灵帝的卖官事业只要是皇帝高兴，就不愁曹操做不上官。曹嵩很快知趣地让出太尉位子，让灵帝继续有钱赚。而作为回报，灵帝就答应了让曹操重返官场的要求，于是，在家隐居的曹操被拜为都尉。

本来，曹操归隐，并没有打算与涡河一起慢慢变老。表面看来，他真的打算要与涡河一起慢慢变老，他在谯县城东五十里的河边，修建了一所房子，秋夏读书，冬春射猎，比日夜奔流的涡河水还要淡定。后来，他在《让县自明本志令》里表露了当时的心曲，他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与他同时被推举为孝廉的人，有的已经50岁了。“再等二十年，我不是才五十岁吗？”曹操这样激励自己。

二十年，就不信天下还能如此昏暗。一天天地对着奔腾不息的涡河幻想，曹操坚信终有一日能够有所作为。

可是，这时一封信打破了他的平静生活。

当时宫内传出消息，灵帝要回河间国老家看看。从洛阳到河间国，必经冀州。冀州刺史王芬与星象学家襄楷、已故太尉陈蕃之子陈逸、沛国人周旌、南阳人许攸密谋，要做一件惊天大事：挟持灵帝，另立合肥侯。

他们需要一个帮手。虽然曹操此时正在涡河边安静地看流水，但是仍然得到了他们的密信。

天下之大，为何唯独选中了曹操？

这四个人里，周旌是曹操的老乡，许攸是曹操的好友，但这不是曹操入选的主要条件。曹操敢作敢为，标新立异的个性十分最适合参与废立之事，而且，他还是太尉之子，把太尉作为起事的招牌，肯定有号召力。

可是，他们忽视了一点，曹操固然是个追求理想的人，但是他身上更多的是现实主义的基因。他是理智务实的，从来不会被夸大的幻想支配。曹操果断回信，明确表示他们根本就是不自量力，若莽撞行事，必会招致危险。

结果正如曹操所料，王芬他们根本就没有行动的机会。最后王芬自杀，行动无果而终。

这样的皇帝其实早就该废，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个昏君去牺牲几个热血志士，何况他们不是老乡就是老友。因此，曹操并没有按照“忠君”的原则检举他们。曹操不赞同废掉灵帝，并非维护灵帝，只是不想轻举妄动，陪着王芬做无谓的牺牲罢了。

曹操只想做能做的事情，后来的《让县自明本志令》里公开了他这时的想法：讨贼立功，封侯做征西将军，最后，死的时候，在墓碑上刻上一行字“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多想想死的时候，会活得更有意义。

东汉军职体系，最高一级是大将军，再往下是车骑将军、骠骑将军、卫将军，这两级都能参与国家决策，再往下是四方、四征、四镇将军，位同九卿，四方是前、后、左、右将军，四征是征东、西、南、北将军，四镇是镇东、西、南、北将军。

太尉之子将四方将军定位为人生理想，并不是奢望，但是东、西、南、北，曹操为何选择了征西将军？

就当时的局势看，韩遂和马腾在西凉的造反最有声势，是朝廷亟须镇压的。英雄只选择一个地方，那就是时代最需要的地方。说起来，曹操与韩遂也是熟人了，韩遂的父亲，与曹操是同一届的孝廉，两人的生活是有交集的。

因为贡献了可观的兵员，曹操被任命为西园军的典军校尉。西园军一共设有八大校尉，除了蹇硕和曹操，最有名气的当属中军校尉袁绍了。

曹操说父亲做了几个月的太尉，他家也算是三公之家，袁绍笑了。袁家从袁绍的高祖父袁安以下，连续四世有人位居三公，“四世三公”之家，天下无双。

曹操说他家有钱，袁绍笑了。袁家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婚丧嫁娶，逢年过节，跑官求官，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各式车辆经常有数千辆，更不用说三公之位的俸禄和赏赐了。

曹家说他懂音乐，能写诗，会书法，武艺高，是魅力男人，袁绍笑了。袁绍认为曹操的错误不是长得丑，而是长得丑却出来吓人。只有他这样的帅哥才能出来，他一出来，阴天变晴天，落花变开花，老母鸡变小天鹅。

袁绍说他是全国最著名的高富帅，袁术笑了。袁术本来是袁绍的同父异母兄弟，但是袁绍过继给伯父，他们就成了堂兄弟。无论袁绍多么牛，袁术在袁绍面前是永远神气的他是嫡生，袁绍是庶生，而且袁绍的生母连一个妾的身份都没有。牛什么牛啊，不知哪里来的野种。曹操和袁绍在西园军任职的时候，袁术担任虎贲中郎将，掌管禁卫军。

后来，袁绍和袁术兄弟、都成了曹操争夺天下的强劲对手。

西园军在188年八月组建，曹操加入后摩拳擦掌，准备西去征战立功。可是，等过了秋，又等过了冬，迎来了189年的春，曹操始终没有接到西征的命令。

这是因为灵帝遇到了麻烦事儿生病，而且病得快要死的样子。

一看皇帝要死了，群臣纷纷请立太子。灵帝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何皇后生的刘辩，14岁，一个是王贵人生的刘协，9岁。灵帝偏爱刘协，但是也不敢立他为太子，因为刘辩的舅舅是大将军何进和车骑将军何苗，手握重兵，得罪不起。要是一个卖豆腐的，两个儿子争夺遗产，吵一顿打一架，大不了把豆腐挑子砸了。可是，灵帝的遗产是天下，处理不好谁是太子的问题，那就会血流千里，天下大乱。

对垂危的灵帝来说，黄巾军也好，韩遂马腾也好，都不是最危险的敌人。身边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敌人，所以他的西园军迟迟没有出征，就是为了制衡何进。

189年四月十一日，灵帝驾崩于洛阳南宫嘉德殿。这个中国史上著名的昏君，活着时，尽情折腾国家，要死了，仍意犹未尽，还给臣民留下一个隐患：将刘协托付给蹇硕，嘱其扶持刘协即位。

赛硕要实现灵帝的遗愿，就必须要过何进这一关。他不惧怕何进，因为他掌握着西园军，但是，杀猪匠出身的何进技高一筹，先出一手，控制了局面。

四月二十三日，何进扶持刘辩即位。何进的妹妹何太后临朝主政，何进与袁绍的叔父太傅袁隗共同辅政。

何进下令处死蹇硕，又逮捕亲刘协派实力人物骠骑将军董宠，董宠当场自杀。又过了一个月，亲刘协派最大后台董太皇太后暴病而亡，何太后涉嫌下毒。

快刀割肉一般，屠户出身的何家迅速地登上了权力最高点。

袁绍极力怂恿何进，清除宦官，一个不剩。可是，何太后却害怕皇帝陷于外戚之手，她一个妇道人家只能依靠宦官制衡兄长何进，于是，她阻挠清除宦官的计划。

“召外兵入京，就能放心地掀起扫荡宦官的风暴了。”袁绍很佩服自己能想出如此高明的主意。

噌，噌，噌……何进发出八道檄令，令八路大军赴京，其中就有并州牧董卓、武猛都尉丁原。董卓这两年在凉州参与平叛，虽没功劳，但有苦劳，更关键的是他跑官是高手，逐步升官，现在成了并州牧。

这里说一下“牧”。东汉有十三州刺史部，各州由中央派遣刺史。各郡守直接对朝廷负责，刺史是监察官，无权干涉地方政务。灵帝末年，各州郡叛乱四起，他以为全是郡守无能造成的局面，就接受皇族宗亲刘焉的建议，选拔重臣去各州做“牧”，镇安天下、推行州牧制。刘焉则被任命为益州牧。州牧管理本州军政，成为手握重权的地方实力派人物。渐渐地，一些有野心的州牧，有足够实力独霸一方，或者，那些有足够实力独霸一方的人，总得先搞顶州牧的帽子戴上。东汉末年的割据局面，以至最后的三国鼎立，与州牧制的推行是分不开的。

征尘嚣张，各路大军一起扑向京城，何进这时才意识到袁绍给他出了一个引狼驱狗的馊点子，他急忙下令，要求外将停止前进，就地驻扎。

何进疯狂地抽打自己的脑袋，就像以前卖肉时拍打猪头一样，他后悔没听曹操的话：当袁绍建议征召外兵时，曹操说：“要治宦官的罪，除掉首恶分子，杀几个头头就行了，一个狱吏就能办好这件差事，何必把外将召来呢。”

何进记得当时曹操最后说了一句；“而要杀光宦官，事情必定败露，一定会失败！”看得出，曹操当时极力忍着，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脑残不可笑，脑残却自以为高明、天下第一，那就可笑了。

想着曹操笑的情景，何进无奈地抬起头，看看门外的瓢泼大雨，居然从水里嗅出了死亡的味道。从六月开始，洛阳就开始下雨，不停地下，一直下了八十多天。没有人认为这样的天气不正常。朝政如此混乱，必定会有灾异天象。

何进叹口气，决定再次进宫，劝说妹妹诛杀宦官。这个屠户出身的大将军，以为杀人就像杀猪一样，杀得越多越好。

何进不知道，他这次进攻，走进了阴谋里。他一进宫，早就磨好刀的宦官扑了上来，像围攻一头猪一样，把何进杀了。人头落地的刹那，何进眨巴一下眼睛，想起这一天是中平六年（189年）八月二十五日。

何进的人头被扔出紧闭的宫门。何进部将和虎贲中郎将袁术对宫城发动疯狂进攻。张让带领着宦官们挟持了何太后、刘辩、刘协，仓皇逃出皇宫。

宫城的大门一时难以攻破，袁术就下令放火助攻。他同时下令，见到宦官就杀，一个不留。这项命令在执行的时候，变成了只要是看到没胡须的男人就杀，除非你脱下裤子证明自己不是宦官。

这一刻，中国没有了君主，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实现自己的诉求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没有实力也可以赌一把，万一成了呢？何进部将吴匡，平时与何进弟弟车骑将军何苗有仇，居然把何苗杀了。至此，曾经登上权力顶端的屠夫之家，完全覆灭。庞大的何氏部队成了无主财产，等着幸运儿来检。

驻扎在洛阳城西夕阳亭的董卓，带着趁火打劫的快感，带兵向城里疾驰而去，他要去做捡拾最高权力的幸运儿。

谋杀、自卫、挑衅、复仇、死亡、绑架、出逃……短短一两天里，黑幕在幽闭的皇宫里层层拉开，除了袁绍、董卓这样的阴谋家，每个中国人都不知道国家最高层发生了什么。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少年天子被绑架去了哪里。

一直到八月二十七日深夜，卢植带领人在黄河小平津渡口找到了皇帝。大家把皇帝和刘协从宦官手里抢出来，把他们扶上马，摸着黑回宫。

半路上，他们遇到了一支西凉军队，统帅正是董卓。西凉军队第一次来京，不认路，在皇帝带领下回宫，反倒成了护驾有功。董卓真是幸运儿。

董卓的好运还在继续，他进京后，很快收编了何氏部队，又诱使吕布杀了丁原，吞并了丁原的并州军团。

有兵就有话语权。九月一日，董卓废掉刘辩，改立刘协为帝，这就是汉献帝。三天后，何太后被鸩杀。

董卓被封为郿侯，擢升为相国。东汉官职序列里没有相国，追溯起来，只有西汉初年设有此官，相国就是丞相，典领百官，无所不统。东汉光武帝刘秀为保护皇权，分设司徒、司空、太尉三公共同执政，废掉丞相。现在，董卓为了独揽大权，恢复相国之职。

昏君死了，宦官基本被杀光了，曹操本以为他后来在《计县自明本志令》里所说的“待天下清”可以实现了，没想到又一个暴君横空出世。董卓控制了朝廷，他生性残暴，嗜杀血腥，虐刑滥罚，奸乱宫女，夜宿龙床。宫廷内外，人人自危，京城攘攘，杀机四伏。

袁绍与董卓闹翻了，他把朝廷先前颁发的符节挂在洛阳上东门，逃到了冀州勃海郡。袁术逃到了南阳。兄弟俩逃的方向，一南一北，亲兄弟并未抱团取暖。